你离开了十年有没有？我终于在今天有勇气提笔写下你、回忆你、也疗愈我自己。
记得那天，妈妈急电要我去看你，正是青春茂盛的我未曾想过生命的老去，忘记了我成长
的代价是你的衰老。一看到躺在病床上插著各种管子的你，我想开口喊你，但却只会哭泣
，尤其在看到你眼角流下的眼泪，直接触动我崩溃的那根弦。他们叫我不要哭了，说你虽
然躺在那里，但其实你听的到会伤心；我知道你听到我哭却又不能抱抱我很伤心，所以我
好努力地想把眼泪逼回去，但还是失败了，我用尽全力忍住情绪地跟你道别后，开门离去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外婆、怎么安慰母亲，因为我连我自己都安慰不了。
接下来三个月，只要没课我就会回老家陪外婆照时间去看你，才知道原来加护病房有访客
时间限制，一天三次、一次半小时，为了那半小时，我们来回要搭一个多小时的车，可是
我们还是要去看你，帮你按按身体、跟你说说话、呼唤你的名。医生加重你的麻醉剂，希
望减轻你的痛苦，你的眼睛已经不像我看到的第一天那样会流泪了，紧闭着，安安静静地
躺在那里。看着你，我怀疑你是否真的在这里、跟我们在一起？
终于那一天还是来临了，小舅从美国回来，一家人齐聚在一起，放弃无效的急救，让你安
详地离去。那天我们每个人都获得一段可以跟你独处的时间，我一边跟你说话一边想着怎
么我记忆中伟岸的身影竟然躺在这里，那个对晚辈永远和蔼可亲、对妻子不曾大声一句的
湖北老兵怎么突然就老了、病了、快走了。而我竟在你弥留的时候才跟你说我爱你。
我好想念每年暑假的回忆，不仅是那四面围墙里的眷村回忆，还有我跟你的回忆。你知道
我们都会笑你跳绳的姿态，却还是愿意跳绳让我们开心。我老怪你偏心，都只疼表哥不疼
我跟弟弟，你说不过我就带我去买东西让我开心。每次要搭车，你都会坚持提早一小时到
车站，总说会来不及，后来回想，是不是有过那样的经历让改变了你的命运，才让你不管
提前多久出发总是觉得来不及。每年春季你都会北上去小魏餐馆参加湖北乡聚，但开放探
亲之后，你却不曾回去，外婆说你小气，但也许你是怕景色依旧人事已非才不敢回去。
你走的那天，外婆眼神空洞，不吃不喝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看了一整天，后来妈妈把外
婆接上来住，但即使换了环境，她依然一直沉浸在回忆里，我想她或许也还没准备好你会
先她而去，毕竟你们漂泊一生也相伴一生。你离开后我曾梦见你，只记得你跟我说：“现
在舒服多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要你来安慰我。
外婆后来常说，老天还留着她就是要她看着二表哥的小孩出生、小舅和我结婚生子，等到
哪天弟弟也结婚生子，她就可以功德圆满去向你报告了。我倒希望你早就轮回投胎去或是
回到你的故土神州去，不要留连在我们身边放心不下、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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