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一生了》
我记得很清楚,某天下午我在房间,外面来了外婆的朋友,那人叫做阿英。
阿英姨嬷是客家人,她说她父母替她做主张让她嫁到了闽南人家里,婆婆不准她
说客语
,她丈夫的兄弟娶了媳妇也一样,明明媳妇们几个都是客家人,在家里却都得用闽南语说
话。
外婆是闽南人,她们的交谈里面阿英姨嬷用流利听不出腔调的台语畅谈。
阿英的孩子也不会说客语。
我从没学过客语,算下来自己该有八分之五的部分是客家人。对这部分也没什么
认同感了,知道却也不代表什么,对阿英姨嬷的孩子和孙子来说也是这样吗?
那天下午外婆一如往常热切招呼,阿英姨嬷时常来家里的。但每次外婆站在门口
就是招手要她来好像她从没来过一样。
待她进来又准备茶水饮料又要她吃零食正餐。
家里隔音总是不太好,两人都年届八十,因为耳朵听不清讲话势必更要大声。我
在房间里紧关着门,即便放著音乐也能听见她们话里的内容。
外婆很会聊天,去哪里都能交到朋友的类型。她们天南地北的随意聊著。说到阿
英的猫啊、孙媳妇怀孕要生了,聊到过往的事情。两人是十年前我们搬家到这才认识的朋
友,七
十年的岁月里面彼此都不同轨迹,一年一年的事情要说都说不尽。
阿英生了很多孩子,她和她其中一个女儿住在一起,她们两人都喜欢猫,却不是
那么
欢彼此;阿英养了一只猫,她女儿就又带一只花色更好看的回来给她炫耀,阿英气不过花
了时间找,又在外面捡了另一只她觉得更美的回去。这样一来她们家里就有三只猫了。
突然之间,客厅没有声音传来。
有时候外婆去倒茶或是端水果,和朋友们之间会那样,安静了一会儿。
有时候和朋友们聊累了也会这样,之后会到外面走走,去附近老人们聚集的地方
和大伙儿作伴。
有时候不说话几秒钟后,电视就被打开。转到八十台以后的频道,放著由电视主
持人演唱的老歌。
只是这次的沉默很漫长,到了我要放下电脑出去看看两人发生什么事了那样的长
。
等我真要那么做的时候,一个叹息从门的缝隙里面透进房里,随之而来一个句子
。
“就这样过了一生了。”
我不记得说这句话的是阿英还是外婆,但那声叹息和带笑音说的这句话,却深刻
在我脑海里没办法移去。
长久以来社会用尽一切去描绘爱、年轻、构筑梦想、贯彻坚持。
当我们或成功或失败了,生活在时间里面的我们不只是成长,也在老去。
但是从来没有人教我们怎么老。
“是啊。这样就一生了。”
我当然知道老去是游走生和死之间带来的必然结果。
只是我要怎么不痛心呢?
当一个人二十多岁时,即便他明天就发生意外死去,今晚他和爱他的人们都还可
以幻想他将来或许会有美好富丽的人生。
但是老去的人啊,像是她俩,即便身体健朗、医学发达,能延续生命至百岁,那
还有整整二十年的时光。
不过明天后天大后天,还有每一个日子过去的下一天,对她们来说好像不再能够
去梦了。
长寿已经是普遍且不令人意外的。
却少有人赋予老年这个概念更多的发展和未来。
她们的年代里面,都受了大环境多少的委屈,都为了孩子丈夫付出了多少心力。
最后却只是,用“就这样过了一生了”总结。
多少年后她们就将永远消失在时间的河水。
为此我感到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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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杨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