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火红的季节。木棉花在罗斯福路两侧绽开,内心的大衣已然承受不住热浪,悄
悄脱去了。步调必须缓慢,慢、慢,慢到听见脚踏车齿轮游移的细碎跫音;在闷热萌芽的
此刻,我于红灯结束后的一段恣意逐风,对比四周的慵懒,难免有些可鄙。而进食亦然,
需搭配着时节而变化。不眠的夜后紧跟着热浪下的早晨和课程,中午时驱车望市区行,想
著在这转变的日子吃饭,应该也是蕴含着学问的;凉面过于通俗,直观的想法却未必是符
合出门意义的决定,我自认了解吃,却不能意会最好的凉面和最差的凉面之间,窄小的差
异。牛肉面可入深云可堕谷底,可在这发烫的天,走出面馆时带身牛气,听起来便不教人
多想了。而上升的气温难免减损点胃口,想来想去,最终拣定了小笼汤包;蒸气示人而不
带过分汤水、各个饱满却不涨脾胃。那家台北西北方的小店,教人在对角线上,东南一隅
的我费了不少力气;经过已开始准备的宁夏夜市,再穿梭几栋古朴建筑,小路上我终于发
现了它。一碗酸辣汤配一笼汤包连我自己也摸不著头绪:组合本身具高度相容,外头的阳
光却等著看好戏;胡椒香逼出了酸辣滋味,也逼出了我的汗珠。不过店中的台语老歌和清
爽的桂花红茶,倒应景的削去了我大半来自骑车的燠热。
对着阳光饮下沁凉红茶的自傲感终究驱使我多倒了一杯出店门。不去想机车骑乘时,
两侧恼人的热气,我走到一旁的树阴下;一根三五牌香菸与四周的古朴缓慢唱和,悠久而
典雅。如果说午间觅食是承袭自动物本能,那午后树阴下的一根热脸凉心的菸,无疑就是
人类脱胎自动物,却能优雅自娱,上帝般的杰作。人心焦躁的时节,一片阴凉、一杯茶和
一根菸就是台北的绿洲,我是这样理解的。但沙漠的旅人只用休憩点缀跋涉之旅。骆驼,
柏油上的骆驼四散开来,去找寻下一个节点,也许是归途。我行于郁绿的敦化南路,樟树
伸展出防线,对初夏的诱惑的防线。繁华的忠孝敦化依旧,那过客如织对我来说已不若当
年清晰,这是台北的最后一个初夏吗?我自问。车正骑着,热风徐徐吹来,我却感到有些
刺痛;那是临别时独有的深刻记忆,抑或只是错觉?也许燥闷与柏油路上浮动的水痕本是
无情,过客只能把握,把握最后一个夏天。在极热的夜里,骆驼或已南进,还是到了驿站
,换一只大雁翱翔?未可知也。樟树的叶合掌,而我正在敦化南路的路底,试图记住每一
个印记,可能是诚品、圆环、高架桥下的水渍,甚至是一座测速照相机。
终究是得带件外衣的,心情的外衣在风大的城市被吹起一点衣角,不若此刻纹风不动
,辛亥隧道内我们有限的追逐嬉戏,为的是稀微的空气扰动。贪心的我沉不住气,在这儿
的尾巴日子里,竟已妄想着那奇诡的风,令人神往、刺骨;又或伴着细雨来袭,绯红了发
肤。无雨的晴天总能让思绪飞驰,也许是一种补偿缓慢步调的替代品吧。偏僻的城过桥后
仍然僻静,我停住车,直起身子,在这小小山城留下一片剪影,一面让心思续行,续行到
了蜿蜒的指南山中。它忽地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却并不害怕;那象征著新探险的开展,旅
人骑着骆驼,在无云的夜凭著星空引路。我知道奔驰的心,在那微凉风起的城等我,在某
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