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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随着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经济衰退、民族主义的复活与东欧民主化，由马其顿、塞
尔维亚、波士尼亚与赫塞哥维纳、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以及蒙特内哥罗等六个社会主
义共和国组成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彼此之间开始出现矛盾甚至逐渐激化，各
民族间陆续发生暴力冲突，在南斯拉夫联邦走向解体之后，更是直接引发了许多大小战争
，如斯洛文尼亚十日战争、克罗地亚战争、波士尼亚战争、科索沃战争等等，而这一系
列战争则在后来被统称为“南斯拉夫内战”。南斯拉夫内战被认为是欧洲自第二次世界大
战以来最为惨烈的战争，其中几起武力侵犯的屠杀行动亦被定性为种族灭绝。
去年曾在台湾上映过的《阿依达的救援行动》正是以1995年波士尼亚战争中、造成超过八
千名平民死亡的“雪布尼查大屠杀”作为故事背景。只是不到四年的时间，在后来的科索
沃战争里，再次发生了由仅存两国、塞尔维亚和蒙特内哥罗组成的新“南斯拉夫联邦共和
国”所针对科索沃解放军和阿尔巴尼亚人发动的“拉查克屠杀”，首当其冲的科索沃解放
军据点库许村有两百多位平民遭到杀害、死后尸体更是被弃置各地，战争结束后至今仍有
许多人下落不明。而今继雪布尼查大屠杀之后，这起拉查克屠杀亦被搬上大银幕，由科索
沃新锐导演毕列塔巴索里执导，以不同于《阿依达的救援行动》的重点聚焦，带领观众凝
视战争所带来的伤害与伤痛。
《红椒酱的滋味》和《阿依达的救援行动》同样都是以南斯拉夫内战期间的屠杀事件为题
材，两位女导演不约而同的选择以女性视角为出发，透过她们虽然没有亲赴战场却仿佛身
临其境般的感受，来看战争是如何的影响她们的生活、并在她们身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阿依达的救援行动》藉著由于职业关系受到联合国保护的翻译员、同时又是位母亲、
妻子的女主角阿依达从为了救援数千家乡同胞四处奔走，到为了深感联合国对保护他们无
能为力后想着“至少也要让丈夫和儿子”被列到安全名单就好的私下行动，渐进式的将恐
惧、不安、愤怒、绝望透过银幕传递给观众。
而《红椒酱的滋味》虽没有如《阿依达的救援行动》那样带给观众强烈的窒息感，可是导
演毕列塔巴索里却能以简单的几个画面与几句话，从旁间接的刻画出战争的轮廓，让人仍
能看见战火无情与处于当下的无能为力。此外，透过养蜂、制作红椒酱等的作业来寄托对
被带走的丈夫思念，以及对希望的怀抱、对自由的渴求，同时亦顺着父权社会的压迫，来
见证逐渐抬头的女权意识如何令她们成长、变得强大而不轻易向命运低头。
“不管妳做什么，整个家庭都会受影响，无论妳做得是好是坏。”
“我不能只靠你，爸，你知道的，孩子们都在长大，我需要从长计议。”
“妳要搞清楚你在家中的位置。”
《红椒酱的滋味》没有深入战争，而是直接让观众看见几乎已经是战后了的库许村生活。
导演毕列塔巴索里并没有向观众解释很多情况，而是让观众跟着剧情发展去理解、去意识
到所发生的事，还有女性正面临到的处境。原来许多和女主角法赫莉遭遇一样的妇女们，
除了在定期被运来供人指认的遗体堆中寻找丈夫跟儿子外，就只能无止尽的被动等待丈夫
跟儿子的归来，可是不管如何，日子还是得过，她们所能仰赖的、来自妇女协会的补助越
来越少，终有一天她们会失去金援并且花光所有积蓄。于是她们集结所有妇人们开会讨论
，有人提议每个人都去学开车，因为有驾照相对来说工作更好找些，只是多数人听闻是面
有难色，认为这样的方式不太可行，而最后果然愿意去学开车考驾照，也仅有法赫莉。
其他人不是遭到家人反对，就是连问都没敢去问，之所以会这样子，无疑是整个村子、社
会的保守，普遍认知、或者说是不成文“共识”是传统的男主内女主外，女人好好的打理
家庭、在家相夫教子就好，工作赚钱养家的事该由男人负责，如果女人跑出来外面工作非
但会遭人议论，就连答应让妻子工作的男人都会被人耻笑，这也是为什么明明法赫莉的公
公哈希行动不便，却还是由他在市场贩售法赫莉所做的蜂蜜与红椒酱的关系，至少他是个
“男人”。因此当法赫莉和哈希商量时，相较整个村子来说是开明许多的哈希也才会即使
没有强逼法赫莉待在家，却也就是要她想清楚、莫因她一个人去练累整个家庭。所以可以
想的是，她们要想出门工作？可以，除非“单身”，无奈偏偏她们的先生只是“下落不明
”。
“我们不需要金援或资助，我们需要的是工作。”
“要不是妳是女人我会给妳好看，不要脸。”
果不其然的是，开车出门的法赫莉开始受到异样眼光看待，甚至还有朝她扔掷石头的粗暴
行为，但为了活下去她只得忍受这些。几幕在照料蜂群后她照镜子看着被螫到的伤口，显
见她做不来也做不好这份工作，蜂蜜产量又不够多到足以成为主要收入来源，因此她将念
头转向自己所擅长的红椒酱制作。然而独立作业效率不佳，愿意伸手帮助她的人少之又少
，因为其他妇女都担心自己会成为议论对象，只有一两个人不畏流言蜚语支持她。但法赫
莉还是没有放弃，她依然待在家中厨房熬煮一瓶又一瓶的红椒酱，然后再交由哈希带到市
场贩售，而剩余时间她则和别人前往超市去寻求上架贩售的可能性。
法赫莉承担著养家重任，承受着遭骂婊子的骂名，面对着成长期女儿的不谅解，她却没有
让她的泪水流下，而是让她的汗水化作香气四溢的红椒酱，慢慢的在她的周遭产生改变的
力量。越来越多妇女从暗自帮忙转为直接明著在法赫莉家聚会分工，自制红椒酱亦因产量
的提高与品质的稳定得到了超市经理的赞赏顺利签约上架，一切都在往变好的方向前进中
，众人齐力给了法赫莉十足勇气与力气去面对、去抵抗那些恶意，即便她们的办公场所遭
到砸毁、红椒酱掺著碎玻璃散落满地、即便她险些受到以为是好人的红椒商侵犯，她还是
缓缓起身、整理好衣服重新来过，因为她知道日子终究会雨过天晴的。
“换作是我们在战争时失踪，我们的丈夫下个月就再娶了。”
《红椒酱的滋味》虽然让人看见了女性在传统社会下的压抑与躁动，然而我认为更多该被
看见的是，整个群体、不仅有女性，而是整个家庭、村子、社会，所有人对远赴战场之人
的无尽思念，以及他们所期盼能够回到没有战争从前生活的梦想。法赫莉等人在尝试于困
境中靠红椒酱改变生活的同时，心里却隐隐盼著日子能够不变，之所以继续著养蜂工作，
是想要让丈夫回来后能够接手，可以说养蜂成了她和丈夫的联系，如同那张早已没在用、
却没人舍得卖掉换钱的桌钜，好似不再养蜂了、桌钜不见了，她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哈
希的儿子就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法赫莉没有停止养蜂、家人拒绝卖掉桌钜，以及哈希拒绝抽血验DNA寻儿，这些“不想”
都是他们下意识的不想去接受或许人已经不在乎了事实，仿佛只要他们没有去做些事情，
人就还是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于是想改变可又不想改变的矛盾清晰可见，在为生活改
善欣喜之余又不免愁容满面，当替村民协助寻找下落不明亲人的人员根据法赫莉对丈夫的
穿着形容之转述找到衣物要她去指认时，她内心的“不想”才影响她去拒绝承认眼前的就
是丈夫的遗物。电影的最后，法赫莉如没事般的继续养蜂作业，眼中尽是难以言喻、无尽
的思念。
《红椒酱的滋味》厉害的是，它不用带观众前往战场，却依然还是能让人感受到战争的烽
火无情。正经历的一切法赫莉等人，就好像是《阿依达的救援行动》中多年后再次回到雪
布尼查的阿依达，不同地点、不同时间却重叠的身影，她们都在渐渐恢复和平的生活里睹
物思人，那种景物依旧、可人啊再也不在的悲伤是隔着银幕都能感受。导演毕列塔巴索里
温柔的托起库许村妇女的脸庞，在她们的眼神里注入坚毅的力量，给予她们继续前行的勇
气，那蜂蜜与红椒酱成为了战争里最复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