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志版http://nightlight.pixnet.net/blog/post/24695998
一、
搜索者及与狼共舞是两部在美国影史上举足轻重的经典电影,电影的主轴都是南北战
争刚结束时,美国西部白人移民与印地安人的互动。两部电影的故事时代背景相同、两部
电影的角色也非常相似,但导演诠释的立场不同、电影所拍摄的时空不同,电影所展现的
历史意涵便截然不同。本文希望以两部电影中“家”的概念作为切入点,分析美国电影、
美国社会,在西部片这个具有丰富传统的类型底下,呈现了如何的转换。
二、搜索者中的家
在搜索者这部电影讲述1868年的美国,一位南北战争之后,败战的南军军官Ethan
Edward搜索被印地安人掳走的姪女的故事。经历了漫长的搜索过程,电影最后终于重建了
圆满的家庭,但却留下主角一人寂寞而孤独离去的身影。
由故事的脉络,我们可以得知家庭是Ethan进行搜寻的原动力。在对一切事物充满疏
离感的Ethan眼中,只有与哥哥家庭成员的互动是快乐的。但残酷的是,这个家庭在他归
乡不久后就被摧毁。
即便Ethan其实还有另一个家人,也就是哥哥的养子Martin Pawley,但他却对近在眼
前的Martin极尽排挤之能事。电影中不断反复出现Ethan说著:“I’m not your family.
”,但我们也无法想像Ethan甚至可以对这亲人冷血到,以之做为诱饵,诱杀贪心的老板
。
对Ethan而言,历时多年的追寻其实是在寻找一个他心中失落的家。Ethan不愿意接受
和他最亲近,与他有过一段宿缘的Martin,而几近疯狂地执著、苦苦追求他早已忘记长相
的Debby。只因为家庭当中,有个具有血缘关系的成员,失落却存活,而他必须让她回到
白人世界。而Ethan之所以对Martin异常的排挤,只因为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没有神圣的
家庭羁绊,于是不成为家人。
故事中最美好理想的情节,就是拥有一个传统的白人家庭。这个理想中的家庭,具备
摇摇椅、屋顶、冬天的暖炉,以及暖炉前以血缘聚集的家庭。像是Ethan必须找到家庭失
落的环节;Martin必须找回家庭的成员;故事的插曲,Martin到Laurie的婚礼闹场并夺回
美人心;疯疯癫癫的Mose所说的:“Mose要的不多,只要屋顶,暖炉,以及摇摇椅”;以
及受尽印地安人拷打后失心的Mose,只会说的那一个字,摇摇椅。
全篇电影环绕着对此家庭形象的赞颂与追寻,而所有的冲突与美好,都源自对此家庭
形象的失落与拥有。
而这个美好家庭的追寻在他们追寻到Debby时,成了一个荒谬而可怕的恶梦。当Ethan
历经多年总算踏进Scar的帐篷时,发现Debby竟然已成为Scar家庭中,一夫多妻关系底下
的、来自不同部族的其中一位妻子。在Ethan知悉Debby已经成为Scar的妻子、并且同化为
一个印地安人时,他悍然掏枪,想射杀Debby:完全没有搜索成功的喜悦,有的只是无限
的憎恨。因为Ethan真正追寻的不是Debby这个活生生的姪女,而是一个必须被安置在幸福
家庭的脉络中,生命才有正向意义的女性。
像在讨论进攻计画是否要牺牲Debby时,众多白人居然一致认为,Debby应该被杀,只
有跟Debby没有血缘关系Pauly的哥哥主张要拯救Debby。Pauly说:“有一个人在那里活着
,我们必须救她”。而Ethan却说:“Debby已经变成了一个幼稚的野蛮人,再也不算活着
了。”原来Debby这个美丽的女性,只要被认定再也不是血缘家庭中纯净的成员,她的生
命便可以彻底被否定抹煞。
电影最后的结尾充满象征意义,Jorgenson夫妇欢欣鼓舞地接纳Debby成为他们的家庭
成员;Debby的干哥哥Martin与Jorgenson夫妇的女儿Laurie结为连理。每个成员都在这个
有屋顶、暖炉与摇摇椅的幸福家庭中,找到位置与神圣的羁绊。只有Ethan独自一人,从
Jorgenson家中,孤独地走向漫漫的西部荒漠。
Ethan追寻的是荒唐疯狂的幻梦,幻梦的终了,得到的就是空虚难堪的落寞。这个寻
家而无家的牛仔铁汉,在报复了印地安人、从野蛮人手中抢回了家人后,终于大家团圆喜
乐了,他却孤单而彻底地成为一个失家的人。
三、搜索者中的种族
这部电影“搜索者”,全片环绕在“家”这个主题上:家的美好、家的残缺、家的追
寻,以及家的重现。而造就这个美好家庭破碎的外在因素就是种族冲突:印地安人与白人
。
这部电影里的印地安人,几乎没有什么描写。没有多面向的个性、没有个人的思维理
想,有的只是平板单薄而单面向的“刻板印象”。在这部电影里的印地安人几乎不是“人
”,只是一种形象的再现。是残暴的化身、是破坏的工具、是愚蠢幼稚邪恶的总和。
作为美国人美好家庭的破坏者,印地安人被赋与了相对于家庭捍卫者的一切负面特质
与邪恶形象。导演不去描绘与探究印地安人本身的家庭、文化、与价值,而只单纯而片面
地描绘印地安人作为白人家庭破坏者所拥有的恐怖。
我们可以借由审查剧中角色的形象,来窥见导演所抱持的立场:
白人 印地安人
神圣的家庭观:忠贞浪漫 混乱的家庭关系:淫乱多妻
武勇 残暴
男人英俊、女人美丽 男人野蛮、女人丑陋
男人坚毅、女人智慧 男人狡猾、女人愚笨
在故事当中出现了许多印地安人与白人观念的冲突与个性的差异,而差异却采取了强
调白人的正面特质,与印地安人的负面特质。这种以种族为区别的标准,二分了白人与印
地安人人格与品质的优劣。企图创造一种白人皆优秀,印地安人皆野蛮的形象。电影中像
是美丽的白人女子Laurie Jorgenson为Martin苦守多年,而此时出现的印第安女人Wild
Goose,就成了对照形象:肥胖、丑陋、愚笨。电影中其他角色也肆无忌惮地嘲笑Wild
Goose的外号“胖仔”,好像这个印第安女人的丑笨,活该成为白人的笑柄。而Wild
Goode在此,也作为忠贞浪漫爱情的对比:随便、没有节操、任凭喜好便投怀送抱。
而透过剧中Jorgenson夫妇的对话,或许可以作为美国历史白人观点中,与印地安人
交锋、交战以维护、捍卫家庭的缩影:
“Now, Lars, It’s Just so happens. We’re Texans.
Texans is nothing but a human man.
Way out on a limb this year and next.
Maybe for 100 years more.
But I don’t think it’ll be forever.
Someday this country will be a good place to be.
Maybe it needs our bones in the ground.
Before that time can come.”
美国白人家庭的美好美丽,像Texans,要不断抗争对抗凶残邪恶的印地安人才能赢得
。以Ethan为代表的搜索者,或许可以说是美国人民的象征;搜索Debby的过程,或许即是
美国白人找寻亲人的翻版。最后终有赢得家庭完整性的美满画面,但也有因此失落而残缺
的寂寞个人。
四、与狼共舞中的家
与狼共舞叙述南北战争结束后,北军的战争英雄John Dunbar自愿驻守西部的前线基
地的故事。没有预料到的是,白人驻军此时已经全部撤离。孤单驻守边境的他,逐渐与苏
族(Sioux)的印地安人互动密切,甚至爱上印第安文化,也爱上了被同化为印第安人的
白人女人Stands With A Fist。电影的最后,John完全认同、并真正地成为一名苏族人,
以Dance With The Wolves的身份,脱离白人世界。
本片与狼共舞,与搜索者异常的相似。同样以美国南北战后为故事背景;两部片的主
角,同是战后失家而孤寂的男子;两部片,也同样以一个被印第安掳走的白人女子作为“
家”的象征关键。不同的是,搜索者Ethan为了追求空幻的家庭,而向印第安展开搜索与
报复;而John却是在印第安苏族文化中,找到、并且建立了他真正的家庭。
John在电影的一开场就对生命、对战争失去任何认同感与参与感,因此他在战场上寻
死,又自愿流放到遥远无人的边地去。但随着情节的不断推进,我们渐渐看到John
Dunbar内心的孤寂,仍然需要慰藉与出口。冷漠的掩饰也许在白人世界当中行得通,但在
西部广大的草原,这无可遁逃的寂寞就变得巨大而真实。寂寞中,John与野狼Two Socks
建立友谊,与马Cisco成为朋友。最后,透过接收苏族的友谊之手,慢慢的,孤寂疏离的
白人中尉,变得开朗率真、充满童心。
是的,John Dunbar越来越常笑,在苏族人馈赠贵重的毛皮助他过冬时、在与双袜共
舞时、在双袜第一次接过他手中食物时、在他爱上Stands With A Fist而无法自拔时、在
他获得他的印第安名字“Dance With The Wolves”时……
旁白里,与狼共舞时常说著,他钦慕苏族人与大地无争的和谐生活。而在他成为一个
印地安人的那刻,他很清楚地说:我不要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他否定了作为一个白人的价
值,转身拥抱印地安人的价值。
在与狼共舞这部电影当中,印地安人才是心灵的归宿,救赎了失家的John Dunbar。
苏族人给了John与狼共舞这个名字,也给了他处世的智慧、忠贞的真爱、无私的友情。而
这时候的白人,则成为了破坏和乐家庭、和谐部落的凶手。这些形象,正好与搜索者里的
白人社会是家庭的归宿、印地安人是残暴野蛮的家庭破坏者恰恰相反。
再者,与狼共舞里的Stands With A Fist,与搜索者里的Debbie,同是幼年被印地安
人掳走并迎娶的女人。但在两片的脉络中,Debbie的印第安化,象征美满家庭中失落的环
节;而Stands With A Fist在印地安化之后,不但得到完整的生命与家庭,也令John
Dunbar渴求的家庭得以完成。两个同为南北战争军官的失家男子,同样去追寻一个被掳走
的女人。一个怀着恨,于是看到印第安人的丑陋与家的破碎;另一个怀着爱,于是看到印
第安人的智慧与家庭的圆满。
五、与狼共舞中的种族
在电影搜索者里失落的印第安文化,在与狼共舞中终于有了相对深刻的描绘。苏族人
的家庭、部落有着严明而合理的权力分配;巫师的地位并不是借用神秘的巫术或仪式建立
,而是凭借著冷静、充满经验、深谙人情、为部落决断的智慧;印地安人的婚姻与家庭,
是忠贞、质朴而神圣的;印地安人和与狼共舞的相处,都是真诚无欺瞒;苏族在接纳与狼
共舞之后,也是友善、慷慨地对待他。就像与狼共舞想要向Stands With A Fist求婚时,
苦于身无分文,而Wind In His Hair就说,我会帮你想办法。之后,当天黄昏全苏族的家
庭,将珍贵的财物无私地堆放在与狼共舞的帐篷前,全部族真心地祝福他们。
在与狼共舞逐渐爱上苏族文化之时,电影也一步步的揭露白人的暴行。在婚礼结束后
,Kicking Bird邀请与狼共舞一同进入苏族的圣地,作为接纳他成为苏族一员的象征,也
与他一同思考苏族的未来。但在苏族圣地映入两人眼帘的,却是白人肆无忌惮的污染浪费
与破坏。此时旁白说:我为白人感到羞愧与愤怒。但Kicking Bird却总是冷静、不带仇恨
的试图与白人沟通。
与狼共舞这部电影里,白人的形象与印地安人的形象对照整理如下表:
白人 印地安人
欺瞒虚伪 真诚无欺
破坏自然 尊重自然
贪婪无知 节制睿智
权势与利益的人际关系 和谐而友善的人际互动
强势而充满侵略性 合理地保卫家园
与狼共舞里的印地安人,再也不是搜索者里平板而一元的形象;这里的印地安人,是
多面、丰富、完整的人,出现的重要角色也都有各自的性格、特色。印地安人不再是缄默
而只身为负面形象的丑角;相反地,这里的印地安人集合了各种美德,反而愚昧凶残的负
面角色是白人。
同样被掳走的女人、同样圆满的家庭象征、同样的故事时空背景,在不同的电影中,
却有着幡然不同的演出。好莱坞类型片的沿袭与翻转,强烈呼应着时代脉动与反思,让人
不禁羡慕,美国电影家艺术对于当代文化映照与形塑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