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名其实就是片中重要的元素──水，蒂帕梅塔元素三部曲 Fire(
欲火)、Earth(大地)、Water(祸水) 之三，翻译成“祸水”，我立刻就
懂了，一定是在某个女人可能会被叫作“红颜祸水”的年代和地方，所
发生的不公不义的事情。
当八岁的秋雅被送入寡妇之家，亲眼见到这群女人，形容枯槁，眼
神空洞，身上披的白布非但不能使人看上去与世无争、纯净高雅，而是
更显得他们像精神和身体都腐朽到一半的未亡人，无怪乎秋雅吓得大吵
要回家。
终身怀念儿童时婚礼上甜食的老奶奶，悲苦的一生没有其他值得回
忆的快乐之事。死前吃到甜食、死在寡妇之家外，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幸
福。
唯一识字的婆罗门寡妇莎肯塔拉，追寻信仰，希望找到心灵平静。
她高尚、贞静，默默地修身。
被逼迫卖身养活整个寡妇之家的女主角卡丽安妮，出淤泥而不染的
圣洁莲花，跟男主角纳拉扬谈了一场只应天上有的恋爱，现实的丑陋却
让她再也没有路走。
从大姊头麦杜马提身上，可以看到毫无希望的生活是如何把人变得
可悲又可憎，我不清楚她的权力从何而来，出身比婆罗门的莎肯塔拉低
，年纪也非最长，我猜可能是她懂得搭上墙外的三教九流，在家徒四壁
的情况下用些旁门左道换得一屋子嗷嗷待哺的寡妇最低限度的温饱，因
此人人都得听她的吧。她透过阉人牵线，将美丽的寡妇送去卖淫，好在
乞讨之外贴补家用，对于别人受到伤害没有一丝同情，唯一的爱给了她
的鹦鹉。当秋雅愤而报复，掐死鹦鹉，我心中虽有一丝快感，却也像秋
雅一样，因为自己迁怒无辜的小生命、置他于死地而悔恨交加。秋雅痛
哭时我也感觉到自己有根神经快要崩断了──这地方太悲哀，不健康，
不正常，变态。
麦杜马提在卡丽安妮追求爱情却被迫灰头土脸回来时，对她冷嘲热
连一个晚上调整心情的时间都不给，立刻要她再去接客！我看到的时候
简直无法置信，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婆罗门男人认为，低阶层女子能
陪睡婆罗门，应该为此感到荣幸，可恶到了极点，而你是女人，不能体
谅一下比你更苦的女人吗？如果能让她进屋给予劝慰，好好稳住她的心
情，大家轮流陪着、看着，虽然活下去也是颜面尽失、生不如死，但活
著就有希望，你瞧情深义重的纳拉扬一点也没有抛弃她的意思，马上就
来接她了！然而大家只能坐在河边，希望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洁，都
由那千百年来洗净身体和灵魂的恒河水带走，听纳拉扬谈起：这传统根
本没有道理，只是因为婆家想要少养一个人罢了。
怎么想都是他说的对，这无关道德。儿子死了，孙子算自家的，只
有媳妇跟这个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家族可以决定，将寡妇嫁给亡夫
的兄弟，等于重新将这个孤单的女人纳入家族中另一人的所有之下，为
他生儿育女、继续付出。除此之外，寡妇只能殉葬或进入寡妇之家，不
能留在婆家，不能留在娘家，不能跟正常人享有同样的生活条件，光是
穿好吃好的存在就是消耗物资的罪恶，因为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在
婆家她是个外人，在娘家也不能像儿子一样继承家业、替父母繁衍子孙
。如果跟一女不事二夫的守贞有关，为什么嫁给丈夫的兄弟就可以？为
什么在寡妇之家中卖淫就可以？根本是大家为了少养一张吃饭的嘴，以
宗教道德之名，行剥夺身分和生存保障之实，解除自己对她的责任，任
其自生自灭。八岁守寡的秋雅天真烂漫、活泼逗人，却遭逢如此厄运，
透过她的眼睛，最能看见制度的荒谬残忍。卡丽安妮死后，麦杜马提失
去摇钱树，立刻把邱雅送去继任糟蹋，是全片最令人发指和崩溃的桥段。
圣雄甘地在片中直接作为受多数暴力宰制的人最后寻求的道路，看
看那些可怜的人，非常可以理解把一个人作为神格和真理象征是怎么回
事。
片尾字幕说：目前印度3400万寡妇的生活，跟两千年前摩奴法典规
定的相去不远。让我想起几年前去宜兰参加土风舞营时印度老师说的，
印度这块土地上一切都非常复杂，不能用任何地区文化代表整个印度，
城乡差距极大，门第与教育造就的菁英和底层朝不保夕的贱民天差地远
，阶级都还存在，在很多地方传统仍主导大家的生活，他的家乡就是如
此，许多女人缺乏物资和栽培，没有开创别种未来的可能，女人最后就
会变成跟她们祖祖辈辈一模一样，没气质、没见识，一代摆布一代。
本片配乐都很好听，虽然不是歌舞片，但是中间有一段非常欢乐的
段落，几乎让我忘了本片一点也不歌舞升平。男女主角正处在一见倾心
后难再会面的状态，莎肯塔拉和秋雅往楼下倒了一盆水，刚好泼在经过
的纳拉扬头上，他被水淋得还来不及看清楚，气呼呼地叫上面的人小心
点，两人急忙道歉，这时他可看清楚了，立刻语塞、期期艾艾地改口：
“没关系，你想再来一次也行。”非常有喜感！下大雨他偏不撑伞，在
这条巷子来来回回地走动，脚步像轻跳着舞步那样开心，让自己被大雨
淋个湿透，好像在重温那一盆惊喜从天而降的舒畅，也期望她再往窗外
张望，直到雨停，他才满意地撑伞回家，同一时间莎肯塔拉和秋雅也在
小阁楼的木板地上手牵手转圈圈；雨声、音乐、脚步声、愉快的节奏交
织，确实感觉到墙外的男子牵动了还不认识先生就守寡的寡妇那颗纯洁
的心，爱情为这个心死的地方注入了全心的活力和快乐。这样的画面虽
不现实，却有强烈的心情上的真实，我喜欢歌舞片、戏曲等的原因就在
这里。最后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在片尾火车道别的心碎中，我想
起这个快乐的段落，事情原本可以是这样简单、这样圆满的。
莎肯塔拉的人生已经完结了，身影愈来愈小，淹没在火车站的人潮
中，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她的存在：丈夫生前她是婆罗门，丈夫死后她是
寡妇。她终于找到了真理，也替年轻人找到出路，至于她自己，大概还
是会回到寡妇之家，在传统命运里终老吧。秋雅的人生才要开始，她要
如何面对悲惨的童年阴影？离开伤心地后要到哪里去？路的尽头那个全
新的世界是否比较友善？没有答案。轰隆轰隆的火车声中，希望虽然遍
体鳞伤，终究努力向前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