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雷新注] 意义的加诸 ─ 阅读《再见了,可鲁》

楼主: reke (当不成孩子王)   2007-06-14 04:19:50
网志版 http://rekegiga.blogspot.com/2007/06/blog-post_14.html
(因为第一段就有放雷嫌疑,此页为防雷页)
从一个镜头开始
眼盲的渡边先生重病之中出了医院,到训练中心看好伙伴可鲁。他独自离去时先在右
方路缘高低不平处踏了踏,仿佛还有可鲁引导一样,然后往左走到镜头中央。这时训练师
带着可鲁从左边赶上来,把牠交给渡边先生,两人一狗都朝着画面的左方,直到渡边熟练
的给可鲁套上导盲专属的器具。之后他们并非顺势往画面的左方移开,而是左转,由画面
的正中央朝着镜头走来,同时镜头向后慢慢拉开。
这是渡边先生和可鲁一同走的最后一段路,导演也用了一个很特别的镜位。在普通的
情况下,商业片极少让角色在镜头的正中央又同时正对镜头,因为这样的手法会让观众明
显的意识到摄影机的存在,这对融入剧情是相当不利的。然而在剧情的引导下,此时此刻
用这样的镜头却适时得让人讶异。人与狗的形象一步一步往观众的心坎儿走了进来,节奏
平稳而缓慢,离别的感伤氛围就这样累积到高潮,虽然这件事在影片中不曾被言语提及。
影像做为一种语言,甚至被认为表意能力超越任何人类使用的口头语言,所以电影的
作者从是尽其之才,赋予每一个影像符码能承载最适切的意涵。在《再见了,可鲁》当中
更有趣的是,很多很多时候影片都处于沈静的状态。口头语言被节省下来,而影像语言则
被强化,一派“尽在不言中”的意境。然而,当最易被了解的口头语言都可以被误读的时
候,这样静默的影象势必要被读者加诸更多的歧义。
我不禁想起可鲁的处境。身为一只导盲犬,牠被训练得安静且沈著。剧中一事件对牠
的意义都是被旁白所加诸的。当女声喃喃叙述著“这是第一次分别”、“这是他们的第一
段路”,我们实在很难去分辨那些序数对于可鲁的意义比较大,还是对于人类的意义比较
大。
矛盾的“刻意”
当然,这是一部剧情片而不是在看 Discovery 频道,在讲述人狗情感的时候自然不
用真的去顾虑动物的每个情绪表达,要以“人”为主体方能满足真正看电影的“人”们。
所以意识到人们将己身的意义加诸在狗身上时,并不是要对导演或观众的居心进行苛责。
事实上若这样的手段能构筑成强烈的情绪渲染,那才会是一部电影的成功。换言之,要是
站在动物的观点批评这部电影无意的显露出人类宰制万物的心态,才是吹毛求疵的批评方
式;站在电影做为大众艺术的观点,刻意加诸于狗身上的情感是美的本源,只有这样才让
可鲁拥有真正的意义,成为真正的主角。
但我们又要困惑了,造成困惑的原因在于叙事体。从出生到死去,一卷剪接后的底片
竟像一卷“可鲁生平大事年表”展开在我们眼前,一丝不苟的沿着时间顺叙下去,像极了
史家的编年手法。纵然现代史学家早已承认历史真实的被解构,纵然我们可以用同样的逻
辑宣称在剪辑或选择可鲁生平哪些是大事、哪些是小事的同时,其实已经有人类的主观意
识加诸其中;但坐在黑暗的戏院当中时,这些箴言多半是被抛在脑后的。也就是我们会直
觉的以为历史不同呈现的是一种客观的真实,而这部影片也正在客观写实的纪录著一只拉
不拉多导盲犬的一生!
既然在影像和旁白中给予了如此强烈的主观,为什么在决定叙事体时反而选择了最客
观 (虽然是伪装的客观) 的视角?主/客观之间造成的裂痕究竟是不是导演或编剧意识下
的产品呢?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们不需要期待哪一次访问会被追问出来,因为作者对于作
品的解释并不是阅读过程里最重要的一环。真正需要观察的反倒是在读者再创作的过程之
中,这样的裂痕会产生什么样的阅读乐趣。
一个偏执而个人的观点:我本身认为这种主/客观间的冲突削弱了影片可能带给读者
的歧出想像。比方说,渡边先生固执性格在碰到可鲁后的转变,或者是渡边和导盲犬训练
师之间 (甚至可以加一只可鲁) 关于谁才能“认识”视障者共通经验的对话。这些不是影
片的主命题,但是都丰富了阅读时的歧出与想像。同时因为影像的强调,在享受这些歧出
的思路之余,倒也不必担心这些节外之枝会抢了可鲁的风采。然而因为要有始有终,按著
史传的方式把大事一一讲述完毕,所以我们又得花上好长的时间看可鲁与保姆夫妻间的生
离死别。这段情节节奏之缓、声音之寂静,固然延续了渡边先生葬礼时的催泪效果,但同
样的情绪一延再延,反而显得尾大不掉。既悲且闷的气氛教人直想逃离,好不容易营造出
的点点滴滴也被全然情绪化了!
不应该说的再见
我并没有说情绪化不好的意思。事实上艺术中要多少理性成份去调和固然是美学家们
永恒的辩证,但艺术的根源着着实实的来自人类不能规范的感性部分,这点极少会有人持
反对意见的。所以如果说艺术品的美丑取决于其情绪化的程度高低,这说法顶多就是夸张
偏激了些,还是表达了部分真理的。
但是情绪化也有感染时间长短的差别。作品所带给阅读者的感动可以延伸到三月不知
肉味,也有可能回过头就忘得一干二净。上文提到的那些歧出,其实是延伸影片情绪的最
好方式。每天那么多的狗死去,为什么可鲁让这么多人为牠流泪?第一个有类必要条件的
原因是“因为牠在摄影机前当主角给人看,而其他狗我们则眼不见为净”;但第二个也是
比较接近充要条件正是我一在强调的,因为牠带给人们改变、走入人们生活,造就很多对
人来说“有意义”的事。白话点的说法就是,可鲁的死能催泪不是因为“牠死了”,而是
因为“牠曾经如何如何,但现在死了。”
所以,如果因为后头情节的份量过重,到了跟可鲁和渡边先生的生活那段平起平坐的
地步时,可鲁带给人们的意义就无法集中火力。为了强调可鲁带给保姆家庭的意义,代价
就是冲淡了可鲁让顽固老头渡边转变性情、和牠共同合作,并肩而行的情感。可鲁对这两
家的意义应该要在剪接时有所取舍,应该要让一只导盲犬和一个盲胞斗士的身影结合的更
紧密。未来当我们回味这部片时才有更多能够玩味的记忆,也就是情绪的延长。
可惜了影片的处理并非如此。于是当灯光一亮的那刻,我们回到现实生活,还红著的
眼眶过不久血丝就会消去,曾经的感动也就跟着可鲁的影像,在落幕那刻就与我们道声再
见了。事实上,这句再见是不必说的。
这个瑕疵其实是非常曲折隐微的,所以本文才会用了这么大的篇幅在叙述。无可否认
这部片子在影像布局上有很多的佳作。平衡的视觉更让读者的视野像是有了导盲犬的陪伴
一样,能安心的跟着镜头到处行走。不过我还是要以这样的苛求来表达对一部好电影深切
的企盼、来加诸我个人主观下的意义,或许这是我对所有影像作品最偏执的情感吧!
(原文完,作于2004/11/18)
[补记]
重新看了这部电影,我觉得这篇影评可以不要那么掉书袋,出问题的地方可以用很容
易的话来谈:可鲁真正身为导盲犬的过程篇幅太短暂,比起来描写成长、训练、老去的时
间太长了。当训练师夸赞可鲁可能是“最好的”导盲犬时,那个情感的价值并没有在剧情
里强调出来。
我想到我在大学后期开始自修电影理论的书籍之后,总是很爱强调“影像”才是电影
的本质,影评也尽可能自觉性的避免只谈故事及架构,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影像的部分。不
过重看《再见了,可鲁》之后,还是觉得这部电影在我的观影经验里很特殊,它的影像表
现值得大书特书,但是剧情架构却表现不甚良好 (假如学生写作文起承转合的篇幅这么不
均,可是会被大大扣分的)。 这种电影不是没有,但绝大多数是动作片、武侠片这类可以
不重剧情只重画面的作品,难以为病,然而《再见了,可鲁》却是一部剧情片。从这点来
看,影像与剧情之间的辩证真的相当有趣。
最后,这次重看也发现几个新的切入点。首先,原文首段提到的全正面镜头在本片中
用的地方很多,并不是特意只保留给这个全剧最高潮的特殊待遇 (例如本文穿插的第一个
剧照); 而且除了全正面外,正90度角侧面也是常伴随而出的镜头。这两个镜位都不是电
影中常见的,本片却用得极多。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取景上刻意用了很多平行线的布局 (
本文穿插的第二个剧照就是一例)。 我相这部片能够引发这么大的风潮,这些大胆的影像
技法应用相当值得讨论。我敢说若用完全一样的剧本,换了别种分镜、布局,这部片子绝
对没有那么强大的催泪效果。至于,这个新观点什么时候要写出来,well,再看我最近懒
病有没有发吧。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