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自称预言家的奇怪女人要我协助的事情很单纯，说穿了就是当她的挡箭牌，
替她掩人耳目。
毕竟拥有洞察狼人身分的能力是十分危险的，因此需要我替她向众人传达她所查验出
的情报。
至于要如何保全我自己的同时，又能够说出真相说服大家，就是我要负责的超级棘手
大烦恼了。
而且那女人的预知能力似乎一天只能使用一回，我必须在每天正午的村民大会前溜出
村庄去与她会合才行。
我心中不禁犯起嘀咕，这种敏感紧张的时刻，跑去村外遛达可不是什么讨喜的行为。
不过还不到担心这件事的时候，要如何劝大家和我站在同一阵线才是最大的难关。
我一路苦思，虽然有想到几个方法，但都破绽百出，不能赌上过高的风险。
可恶，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无法找别人商量…
父亲及沈宸，这些与我亲密的人我更不能将他们拖进这危险的漩涡之中。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那女人所搞出的把戏？为了蒙骗我所制造的幻象？在还没证明她的
可信度之前，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怀疑那女人。
但除了相信她以外，我基本上也束手无策了。
我脑中不停地思忖著，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村庄，正站在村子的入口处附近
。
忽然，我感到衣袖一紧，有人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拉进身旁一条狭小的暗巷之
中，并摀住了我的口鼻，不让我发出声响。
我激烈地挣扎反抗，但那人相当蛮横有力，我的拳打脚踢对那家伙完全起不了作用。
难道是狼人直接在白天袭击村里的人？有那么嚣张的吗？
或是，牠听到我和那神祕女子的对话，所以要赶着将我杀死灭口？
正当我越想越惊骇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冷静点，是我！”
是沈宸的声音，我立刻停止肘击他腹部的动作，而他知道我认出他后，也将紧紧压制
住我的双手松开。
我正要开口怒骂他在搞什么鬼时，他迅速地对我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情况很紧急，妳先听我说。”沈宸将嘴凑到我的耳旁低语：“现在大家都认为妳是
狼人。”
“出了什么事？”我呆愣地问道。
“妳那时候忽然抛下大家狂奔出去，我本来想把你叫回来，但是跟丢了。我没别的办
法只好先回村子，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一个毛发密布，狼头人身的怪物尸体倒在高台上。
”
“那男孩是狼人？被处死后不是完全没反应吗？”
“那些经历过事件的长辈们说，尸体的变异本来就会比较缓慢，在妳走后尸体才露出
本来的样貌。不过好在妳有跑走…”
“因为我维护那男孩，所以我也被认为是狼人了吧。”
沈宸面色如土的点了点头。
“大家看妳跑出村庄，都以为妳是身分败露要逃跑，更加认定妳就是狼人。”
“那你呢，一点都不怀疑我？”我直勾勾地盯着沈宸浅灰色的双眼。
“别开玩笑了，”他看向别处，回避我的眼光。“如果妳是狼人，我一定是第一个揪
出妳的人。”
是吗。
“总之，妳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村长派了很多人在村子内外到处找妳，要是被发
现就糟…”
“芯蕾姐姐！”一声稚气的呼喊打断了沈宸的话，一个绑着辫子的可爱小女孩在村子
的入口处朝我大叫着。
那小女孩是我特别喜爱的小孩子，平时闲暇无事时常带着她去村外的小溪边游玩。她
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朝着我挥手，但沈宸却一把将我推开，“快跑！”
四个男人从女孩身后出现，并朝着我们冲了过来。看来宋远斌认为她知道我跑去哪里
，所以让这些人带着她去村外找我吧。
我心知无法逃跑，便静静地待在原地束手就擒。脑中同时飞快的想着逆转情况的方法
。
即使沈宸不断反抗，但我既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他们也很轻松的便将我抓住。
他们将我和沈宸一路押到了广场，广场上的人群与我离开时几乎无异，宋远斌和其他
高层正站在那狼人的尸体旁冷酷地看着我们，而父亲的神情则仿佛遭受雷殛般呆滞。
我和沈宸被强架上高台，台下众人蔑视的眼光以及憎恨的谩骂声令我心中一阵难过。
“有话要说吗，洪芯蕾？不，应该说你这该死的狼人。”宋远斌的语气夹带着愤怒，
但在我看来却藏不住满满的得意。
“神爱世人，但可不会对恶魔有一丝一毫的怜悯。”牧师摇了摇头说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到父亲身上凝望着他。
父亲，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义纲，她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她的真实身分，是挂着你女儿外表的狼人。”副村
长轻拍父亲的肩膀。
“是啊，别被她的外表所蒙骗。”宋远斌接着说道：“不过，我们还是要进行表决…
虽然我认为这已经是很明显的事实。”
“因为洪芯蕾身为狼人的嫌疑重大，我，宋远斌，以村长的权力向各位提议立刻对她
进行处决，以免今晚再有更多同胞被她杀害。”宋远斌有条不紊地向众人宣布。
“认为她不该受到处决的人，请出声吧。”
一片静默。
看着台下每一副熟悉的脸庞，我的内心顿时如坠冰窖。
“既然要提名，我也有一个人选。”我从怀中掏出了一串断裂的银制项链。
“我在我妹妹死去的现场找到了这个，我认为是被杀害她的狼人所扯断的。”
“狼人无法触碰银制的物品，否则会留下无法抹灭的伤痕，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我
尽可能冷静、清楚地描述我的推测：“所以杀死我妹的狼人如果还在这村子里，他的手上
一定带着一道伤疤。”
台下的村人们面面相觑，看来我顺利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宋远斌，你敢把双手给大家瞧瞧吗？”我高声向宋远斌挑衅，并仔细观察着他的神
情变化。
这是我的乾坤一掷，只要成功揭穿宋远斌的身分，我便能摆脱所有对我的怀疑，也能
够取得大家的绝对信赖。
拜托，一定要成功…
本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的众人此时的目光也纷纷投向了宋远斌，而宋远斌脸色漠然，
似乎对我的话完全无动于衷。
但我从小就跟着父亲到处办案，细腻观察人的神色向来是我所擅长的，尤其是透过眼
睛。只要人的心里产生波澜，从他的眼里必定能看出端倪。
宋远斌的表情看似毫无变化，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胜券在握。
宋远斌的表情从冷漠变成僵硬，台下的村人们也开始鼓譟起来。
“村长先生，你在等什么？难道你是狼人？”高层人士中的一位老医生开口催促，其
余的高层也像是要与宋远斌划清界线般退开了数步。
宋远斌缓缓将头颅垂下。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无比，但我的呼吸却急遽地加速著。
“呵…没想到我宋远斌，为了大家的安危费尽心血，到头来居然能怀疑到我身上…还
是因为一个女孩无知的荒诞言论。”
宋远斌抬起头，脸上爬满了泪水。
他将他那双苍白的手举了起来，上头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我的脑中轰轰作响，不可能，是哪里出错了？
宋远斌声泪俱下地向众人喊话，但我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推理错误？或是那女人欺骗我？不，不是那样的，一定是他用了某种伎俩把伤疤给隐
藏掉了。
我惶恐地看着他们咬牙切齿的冲上台，他们不由分说的开始愤怒叫嚣，粗暴地将我牢
牢绑在木桩上。
“他把伤口藏起来了，你们要相信我！”我张口想要辩解，但暴怒的群众们根本不管
我说些什么，在他们的眼中只知道我是狼人的事实。
我成为了众人发泄怒气的目标，他们将我的衣服拉扯撕碎，拳头也不断地招呼到我身
上。
宋远斌花了点时间才让失控的人群稍稍冷静下来，但我已经被打得浑身是伤，一道道
血流缓缓沿着低垂的鼻尖滴落。
我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却只感到阵阵剧痛所带来的麻痺感让五官逐渐失去知觉。
失败了。
不但无法保住家园，甚至连性命都丢掉。
但真正让我所绝望的是被人误会，构陷，却没有人站在自己那一边的痛苦。
“义纲，我知道你的为难，让我来动手吧。”
我艰难地抬起头，看见宋远斌对着父亲伸手，示意父亲将猎枪交给他。
父亲没有搭理他，只是用那双我从小看到大的锐利双眼盯着我。
以前很爱到处调皮捣蛋的我，只要有人去向父亲告状，他总是会摆出这种眼神严厉地
瞪着我，逼我向他自首。
我摇了摇头，不禁笑了出来。虽然我现在的脸上都是血，笑起来一定很丑。
我慢慢地闭上双眼，任凭微风将意识逐渐吹远。
枪声响彻了整个广场。
＊
迷濛细雨的清晨，炊烟没有升起。
妳用力地揉了双眼，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九个月了，妳每天数着日子，每个清晨都会走到山的顶端来眺望妳曾经的家园。
炊烟无一例外地会在日出前升起，象征著村里的人们又展开了新的一天。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炊烟的出现代表着村人们依然正常地生活着。
他，成功了吗？妳感到心中五味杂陈，因为白尘的成功也同时代表了村人们的死绝。
妳虽然站在狼人的阵营，但妳终究还是个人类。
为恶的人，有。但善良无辜的人必定更多。难道狼人与人类势必得水火不容才行吗？
“烟不见了，爸爸和叔叔他们要回来了吗？”儿子白默轻扯着妳的衣角。
妳摸了摸儿子平整的亮银发丝，他的脸上没有孩童应有的稚气，只有满满的担忧。
“乖，爸爸快回来了，再等一会儿好不好？”妳温言说著。小白默长得与妳极像，一
头显目的白发则和父亲如出一辙。
看着白默，妳暗自祈求白尘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但一连过了数日，妳都没能见到他的身影，炊烟从此也没有再出现过。
发生什么了？白尘怎么了？村子又怎么了？妳渐渐按捺不住自己，妳不想再一味地等
待了。
于是在某个深夜，妳趁着白默睡着后偷溜下了山。
却愚蠢地掉进了他们的陷阱中。
似乎是早有预料般，妳刚到村子的外围时，就被两个拿着猎枪的猎人给擒住。
他们将妳押送到村中的广场，那里等待的人不多，但都是一些重要的村中高层人物。
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相当疲惫，看来狼人仍旧在村中肆虐。
妳的到来让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一个身穿长袍，头上罩着淡紫色面纱的老妇人。
妳从未见过这老态龙钟的婆婆，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有着玲珑大眼的小女孩。
“就是她，这女人攸关着你们村庄的命运。”老婆婆的嗓音毫无情感，空洞地说出令
妳不明所以的话来。
“先关起来。”一个脸色苍白的俊美男子听了她的话后，不耐烦地对两个年轻的猎人
下令。
他们将妳送进一间外观老旧的空屋，用绳索把妳的双手紧绑在梁柱上后便离开了。
妳不断懊恼著自己鲁莽行为的同时，又对他们是如何预测妳的行踪满腹疑问。
更令妳担心的是白默，虽然这孩子十分早熟懂事，但妳还是不敢想像他醒来却找不着
妳的惊慌失措。
不知过了多久，妳也毫无倦意。正胡思乱想时，妳忽然听见了门把被转动的声音。
粗木制成的门板被缓缓推开了一条细缝，橘黄色的微弱光线勉强从缝中挤了进来。
“谁？”妳戒备地缩起身躯，藉著光线迅速地观察周遭有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物品。
一个身材高瘦的身影钻了进来，他悄悄地将门关上，蹑手蹑脚地走到妳的身边。
他手中捧著一支食指长度的蜡烛，从容地蹲下身。“记得我吗？”
是刚刚负责发号施令的那男子，这家伙有什么目的？
囚禁、光线、访客。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妳悚然一惊。眼前的脸孔忽然也变得熟悉许
多，但妳却忘了是谁。
男子看妳似乎没有想起，忽然做了个鬼脸，小声叫道：“找到妳啦！”
被妳封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忽地涌上心头。“李无忧？”妳惊讶地叫道，但这男人
皮肤白净，长的斯文英俊，与当年来拯救妳脱离地牢的那个疯癫怪人天差地远。
“看来妳想起来了。但我不是李无忧，那时候假扮成他是为了救妳出去。”
老实说妳并不相信，因为李无忧与妳面前的男人长得完全不一样。但男人似乎知道妳
在想些什么，只是淡淡地轻笑。“这是我擅长的一项技艺，不管妳信不信，当年的确是我
把妳救出去的，方语萍。”
听见他叫出妳的本名，妳忽然想起了以前在哪里看过这个男人。
那是快八年前的事，也就是妳离开村庄的数个月之前，妳去村长家的宴会帮忙时曾与
这男人照过面。
宴会上妳替他斟酒时，他客气地向妳道谢，并叫出了妳的名字。
那时妳十分讶异，但他只是笑着说自己记得全部村人的名字。
妳以为这是句玩笑话，但妳后来却真的听见他亲切地叫着一些女佣、下人的名字，并
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妳因此对他印象深刻，他与他的两个哥哥给妳的印象实在太极端了。
“吕远斌。你是，对吧？”妳看见他露出赞许的眼神。
“妳很聪明，我来找妳果然没做错。”
“现在村中是什么情况？”妳着急地问道。
“别急，这就是我来找妳的目的。妳没有别的想问吗？等等我可有许多问题要问妳。
”他的语气十分柔和。
“…那时候为什么要救我？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那地方？”妳说出了多年的疑问。
“呵，只要偷偷跟着我那两个蠢哥哥不就知道了？不过妳没回村子还真是出乎我意料
，让我那时候以为计画失败了。我本来认为妳会回来揭发他们的恶行，这样父亲一定会把
吕家的未来交到我的手上。”
“妳也知道我那两个好哥哥是什么德性吧？但只要有他们在，我永远无法取得吕家的
权势。没有吕家的权势做依靠，我就无法选上村长的位子。没当上村长，我就不能让村子
变成一个更发达，更适合大家居住的地方。”妳仿佛看见吕远斌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你把我救出去是希望毁掉他们？怕他们知道是你做的才扮成李无忧吧？”
吕远斌点了点头，“但妳的失踪，让我以为做的一切都白费了。没想到过没几天，他
们也消失了，而且从此没有再回来过。我父亲虽然不愿意，吕家继承人的位子还是落到我
的头上。”
“我努力了很久，终于爬到了在村中举足轻重的位子。而父亲也已年迈，我的形象在
村中又非常良好，只要我参选，村长的位子几乎确定就是我的了。”
“但是，在我要达成理想的时候，白狼王就挟带着血淋淋的恐惧袭击村庄。即使每个
晚上都能看见那银白身影穿梭在村里，但却从来没有办法能够揪出牠们。”听见白尘屠村
的事让妳忽然感到自己立场的矛盾。
“大家选了我当临时领导人，但我想遍了许多方法依旧无计可施。才几个月的时光，
牠们就几乎快把我们杀光了，几千人的村庄已经死了七成的人，幸存者们也只能成日活在
麻木的死亡之中。”妳看着吕远斌的眼角一红，逐渐泛起泪光。
“就在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个带着小女孩的紫衣婆婆出现了。她拥有神奇
的预知能力，并对我们预言只有一个跑进深山中居住的女人，能够彻底拯救村庄。”
妳总算知道为何自己下山的行踪被掌握得一清二楚，原来世界上竟然还有预言家这种
人的存在。
“方小姐，能够跟我说妳在山中度过了什么吗？我一定要拯救村子于血腥杀戮之中。
”吕远斌的语声微颤，微红的眼里散发著无比恳切的目光。
“我没什么能帮你的，白狼王是我的夫君。”妳心里虽有些犹豫，但语气依然清冷。
“夫君？”吕远斌语带怀疑，而妳缓缓闭上双眼，不打算再搭理他。
白尘仍然活在世上，这就足够了。
吕远斌十分识趣，见妳显然不想继续对话，他也没有再开口。
过了一会，妳隐约感到面前的烛光熄灭。
“妳难道没想过，狼人与人类能有共同和平生活的一天吗？”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后
，便转身离去。
万籁俱寂，但那句话却不断回荡在小屋中，久久不散。
妳的心中，已被激起了万丈波涛。
隔日，吕远斌和一位长相粗犷的青年前来小屋，身后还跟着一个令妳意想不到的人。
白默一见到妳便飞也似的扑进妳怀中，妳心疼地紧紧搂住他瘦弱的身躯。
他没有哭闹，只是感觉气力放尽般，很快地在妳怀里陷入熟睡。
“这孩子刚刚凌晨在村外徘徊，我便把他带回来了。”那粗犷男子向妳解释道。
想必是白默在半夜醒来，便跟踪着妳的足迹来找寻自己吧。这孩子继承狼人的血统，
有极强的嗅觉及夜视力，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将妳和白默安置到一间舒适整洁的屋中，让你们母子二人折腾半夜能够好好休息
。
往后数日，妳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村子似乎不打算利用你们来逼迫白尘现身。
妳本以为他们会将白默当成威胁妳的手段，但他们却让他安全无虞的待在妳身边。
妳本以为他们会处心积虑地想套出关于狼人的情报，但几天过去了，只有那粗犷青年
曾来探访过妳和白默。
你们母子就像被彻底遗忘了一般，这反而让妳感到不知所措。
屋子的窗台十分宽敞，而且良好的角度设计让妳几乎一眼就能将广场上的人事物尽收
眼底。
每天清晨，那里都会聚集著新的尸首。有时只有一具，有时却多达五六具。人们往往
面如枯槁的将一具具被白布覆蓋的尸体燃烧成灰，为他们死去的亲人送行。
白天，人们对死亡感到麻痺。晚上，人们却又对死神撕心裂肺的哭嚎著。
那句话如挥之不去的梦魇般不断在妳的心头缠绕着，越缠，越紧。直到妳无法喘息。
妳认为妳能够化解狼人与人类千百年的仇恨。
妳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双方之间的桥梁。
但，错得离谱。
我猛然睁开双眼，手中的酒杯落地，摔了粉身碎骨。
妳的轮廓还弥留在眼里，但却已无法看清。
妳的影子像一缕轻烟般逐渐散去，与眼前男子的样貌有些重叠。只是他有着银白却不
显苍老的发丝，以及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除此之外，他与妳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
“你哭了，我从来没看你哭过。”衣着暴露，媚态天成的女子满脸兴致勃勃，像是看
到一件极其稀有的宝贝一样。
当然，因为我自己也没看过。我在心中默道，但并没有说出口。就如我的名字般，我
向来不是很爱说话。
“酒没了，再酿…我相信你没那个耐心。”她娇媚地微笑，将古朴的酒瓶倒置，确实
滴酒不剩。
“找到你要的了吗？”她翘起性感惹火的美腿，托腮凝望着我。
我点点头，将眼前的铜镜拿起，仔细端详著镜中的自己。
我们长得真的很像呢，母亲。
接下来的事，我可是亲眼目睹。
妳说服了父亲，让他相信妳心中的愿望真的有可能达成。
或许是对妳的爱令父亲盲目，或许是父亲根本瞧不起人类，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更或
许，父亲也希望有一天，狼人与人类能够和平共处。
总之，父亲走上台与吕远斌握手言和时，我就在现场，像观礼般全程看完。
看着一道银色闪光灌进父亲的胸膛。
看着突如其来的枪响，使狼人们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看着人们背弃誓约，却还能毫不在意的昂首大笑。
看着妳被强拖上台，他们在妳的身上泼满了刺鼻的燃油。
看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因为妳的焦臭而病态的欢欣鼓舞。
我没有流泪，更没有眨眼，深怕会忘记那一天的任何一分一秒。
他们大肆庆祝，彻夜狂欢时，我逃离了那地方。
但我知道，我会回去的。
“怎样，要走啦？”一股浓香围绕，她妖娆地走到我身侧。
“嗯。”
“去哪呀？”她环抱我的后颈，双手在我身上肆意地抚摸。
“报仇。”
她咯咯轻笑着，像在逗弄一个孩子般轻捏我的脸颊。
对她来说，我或许真的是个孩子，因为她已经活了超过一百多年。
“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要收留你吗？”她口吐兰芳，在我的耳边哈气，使我全身酥麻。
我摇摇头，她则将微热的手指伸入我的裤裆，一边轻咬我的肩膀。
“因为你跟我一样。”
凌晨。
我走出那位于森林最深处的小屋，不忘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微倾著美艳的脸庞娇笑，挥着洁白如玉的素手向我道别。
“我们哪里一样？”我罕有地说出了完整的句子。
她似乎没料到我居然有话要说，愣了片刻后便悽悽一笑：“狼人，女巫。天下虽大，
可竟只有这人烟飘渺的地方才能是我们的藏身之所。”
“呵呵，偏偏我姊姊特别爱照顾人类，到处帮他们的忙。要是你遇到那个拿着水晶球
的老太婆，记得顺手把她杀了。”
“……”我懂她并不是在说笑。
“不过她也有可能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毕竟她不像我一样青春永驻呀。”她得意地笑
得花枝乱颤。
我耸耸肩，抬头望着即将消失的新月。
视线忽然被染得一片鲜红，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在全身上下奔窜。
我朝天猛啸，最恶毒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
＊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躺在血泊中的她，久久不能言语。
那曾经神秘而高贵的气质已荡然无存，紫袍被鲜血渲染成了怪异的暗红色。
好不容易，宋远斌死后，村中的情况逐渐受到了控制。
我和预言家的合作使得狼人不断被查杀，村民的骚乱也日益安定。
终于，在昨晚过后，没有人死去。
久违的平安夜让大家都十分振奋，而我则静悄悄地溜出村庄准备和预言家会面。
为了避免吸引狼人的注意，我尽量选择不规律的时间溜出村庄，深怕被狼人发觉踪迹
。
没想到，她还是惨遭毒手。
“我的预知之眼无法看见自己，要是我死了，记得看看这水晶球。”
她的嘱咐在脑中响起，我立刻捡起了掉落在一旁，已经摔碎的水晶球。
像是感应到我的触碰般，破碎的水晶球散发出微弱的淡紫色光芒后，一个熟悉的女声
痛苦地在我耳边尖啸：
“快逃！牠们在增加！”
增加？
我不断思考着她遗言的意味，但心神却无法平静，眼皮更是不祥地跳动着，似乎有什
么灾厄即将降临般令人忐忑不安。
我倏地转身，一股恶寒猛地冲上背脊。
我明确地感受到了。那带有恶意的视线正藏身于阴影处窥视著。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村中的方向逃窜，深怕下一秒脖子就被冷冽的利爪划开。
随着我逐渐接近村庄，那令我毛骨悚然的视线也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可我仍不敢多
做逗留，加快脚步往村门奔去。
但却在村门外看见了一个熟识的身影。
“蕾！我就知道你跑到外面了，大家都急着找妳。”沈宸站在村门旁朝我挥着手。
“找我？”
“是啊，昨天没人死亡，大家都很高兴。许多人认为是妳的功劳，想要找妳道谢却发
现妳不见了。”
“妳怎么啦，把自己搞成这样？还有血迹。”他貌似迟钝地发现我的狼狈。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着沈宸说话的同时飘出，我佯作镇定的不动声色，身体却早已止
不住战栗。
洪芯蕾，妳明明早就猜到的。
只是妳懦弱到无法承受这事实。
不再掩饰全身的颤抖，我索性将手摀胸，装作虚弱地往前扑倒。
“妳…喂！”沈宸见状，反应迅速地将我接入怀中。
“蕾，妳受伤…”
他的眼神从关怀转为疑惑，瞬间又化为无比的讶异。
他猛然将我推开，痛苦地按压血流如注的腹部，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他长吁口气，挺直了身子。“妳什么时候猜到的？”对常人来说足以致命的创伤于他
而言却宛如被蚊子叮咬般无碍。
“沈宸可没这么聪明，你模仿的一点都不像。”我强忍心中的痛楚，举起手中的银白
利刃。“何况他的心永远只放在小薇身上，哪时候那么照顾我过了？”
是啊，洪芯蕾，妳永远只是沈宸的好姊妹、好伙伴。不会是他想呵护的对象，更不会
是他所爱的人。
“妳以为自己很了解他，”沈宸的脸孔褪去，现身的是一个发似雪，面如画的青年。
“但妳知道我为什么挑上他吗？”
“狼人杀人哪还需要什么理由！”我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吼，手中的匕首愤而往他刺
去。
但他的动作快到我看不清，只见他身形一晃，我的喉头便被紧紧地箝制住。
“咳…”他的力道控制得十分刚好，我虽仍能呼吸但却无法开口言语。
“安静。”他只凭单手便将我全身抬起，另一手仍然按压着腹部止血。
“一年半前，北境的战场。”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浑厚：“战况惨烈，我军几乎被全数
歼灭。天寒地冻的冰原上，只剩下我和另一位战友仍然存活。”
“他的腿受了不轻的伤，几乎无法移动。我背着他在无边无际的雪地里，走着，走着
，直到发现一个能够暂时避寒的洞穴。”
“深入骨髓的刺寒暂时舒缓了许多，但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发疯的饥饿折磨。马匹，干
粮，能吃的都吃光后，我们甚至将脚上的皮靴、洞穴边的青苔也煮了吞下肚中，但还是很
饿。”
“最后，我饿得受不了了，妳猜怎么著？”他的眼珠翻白，嘴巴微微张开，发出诡谲
的笑声。
“我吃了他，嘻嘻。他叫的好大声，好悽惨，可我还是活生生地把他给吃了。嘻嘻…
哈哈…哈哈哈哈…我活下来就好…我活下来就好！”他松开了手，癫邪地狂笑。
我的眼泪无法克制地滑落，因为那是沈宸的声音，他在和我述说…述说他的过去，他
所犯下的罪。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他的声音回归平静，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我
挑上他，因为他已经对人肉着迷，我不喜欢，所以由我来取代他。”
“让你们每、一、个、人，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地坠入黑暗，变成你们眼中的‘怪物
’，这才是我要的。”他的眼里充斥着我所无法想像的憎恨。
“你是三十年前那狼人的孩子，对吧？”我想起宋远斌死后，父亲曾对我说过当时事
件的细节。“我不会让你得逞，绝对不会！”我高声哭喊。
他的眼里充斥着轻蔑。
“觉得痛苦、委屈吗？人类。”
“这世上，本来就是充满著委屈的。”他淡淡地，冷冷地说：“而我的委屈，比妳，
比他们，多上万倍。”
被他话语中的冷酷所震慑，我一时无语，居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是我们，欠他的吗？
“跟在妳旁边陪妳一起调查很有趣，看着妳逐步离真相越来越近，却又不知道幕后主
使就在身边，实在太可笑了。”
“妳是个很棒的观众，看在妳看这出戏看了这么久的份上…”他的身躯忽然快速转变
成狼人的强壮体格，与我在预言中所看见的一致，只是毛发依旧雪白的发亮。
“人类与狼人的血统，从来没有真正分离过。你们身上都有着嗜血的因子，只是需要
方法去催发。”
“从头到尾，真正的狼人都只有我一个。”他笑了，笑得十分真切，是打自内心发出
的喜悦。
“这就是剧本。”他纵身一跃，徒留我的不知所措。
＊
月黑风高，我信步游荡于渺无星辰的深夜，盼望能够纾解心中的千思万绪。
对与错，是和非，我已经无法辨清。他的残忍，却也同时是他的正义。
增加…从无到有。听完他说的话后，我似乎有些能够理解她的遗言了。
剧本，难道我一直以来都完全置身于一场傀儡戏当中吗？
不知不觉间，我漫步到了教堂附近，恰好我也需要一个心灵的寄托来倾诉。
但走到离教堂还有数十呎的距离，我却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教堂的规模宏大，却也因此位处偏远。只有周日礼拜时会有人潮聚集，否则平日里都
只有零星的信众会前来教堂祷告。
此时的教堂却隐约传出灯光。
这种时间教堂完全不可能有人，何况现在还有严格的门禁，大家根本不敢外出。
我悄悄地走到门外，将耳朵贴上门板想听听里面的情况，却只能模糊地听见里头传来
人声交谈的声音。
该死的好奇心作祟下，我伸手推开教堂的大门。
浓厚的腥臭味迎面扑来，在十字架下，牧师平日讲道用的长桌旁围绕着许多人。
应该说，人与狼人。
桌上则摆着一副被开膛剖心的尸体。
那些我仍能辨认出脸孔的人，牧师、医生、长老…全都是村中的高层人士。
他们纷纷抬起头呆滞地望着我，涂著口红般鲜艳的唇边甚至还挂着肉块。
我的双腿发软，一转身却撞上堵在身后的白发青年。
“嗨？”他的脸上浮现笑容。
他一把将我推倒在地，并把门牢牢地锁上。
“当你杀死一个活人，并将他生吞活剥时，就能获得力量成为真正的狼人。”他满脸
的轻松写意，“我应该讲过很多次了。”
那些平日道貌岸然的人们一听，眼里纷纷露出精光，贪婪地朝我扑来。
他们撕咬着我的身躯，像野兽般抢着要将我的喉咙咬断。
“等等，”白发少年的命令一下，这些疯子便十分听话地一齐停手，“我改变主意了
。”
他走到我的身前，如被火焚的刺痛在我全身上下延烧着。
“让妳变成演员也不错。”他掏出一小瓶透明药剂，强行灌进我的嘴中。
“我说过，你们都留着狼人的血，”他微微一笑，“只是需要一点催发。”
白发青年扭下了尸体的右手，扔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眼前鲜血淋漓，却又新鲜、温热的断肢。
佳肴。
口中的唾液不断滋生，我实在无法按捺这强大的诱惑感，慢慢地拾起了它。
大口咬下，这前所未见的美味令我的知觉麻痺，只能感到味蕾的愉悦绽放。
我抬起头，感激地流下眼泪，跪倒在白发青年的面前。
然而，我却没看见那具尸体的左手上，
戴着那只深咖啡色的古董手表。
────────────────────
作者废言：
谢谢一路看到这边的所有版友，真的真的很感激，我本来是对这部短篇很没信心的，也做
好了没什么人会看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结果比我想的还要好很多～
谢谢推文给我力量 ＱＱ
故事本身，虽然只是短短的近３００００字，还是有些我想说的话在里面，比如人类与狼
人的冲突。我本来是想影射现今社会上普罗大众对于异己的不认同、排挤、甚至是歧视。
不过似乎没有描述得很好，可能我自己对于这方面的体悟也还不够多吧。
至于结局，白默确实是伸张了自己的正义，可是对于芯蕾来说，她和她的家园何辜？只是
被无辜牵连的可怜人罢了。
当一方成功地伸张了自己的正义，却又同时会给另一方带来不幸，那么，这种正义还值得
被伸张吗？
所以，这是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但我很喜欢这种不完美，因为它值得被写在故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