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翰的前脚才刚踏入成功岭大门,那种感觉马上窜入全身。
那是一种与外面自由世界切割开来的沈重感,在返营的瞬间会源源不绝地将全身包覆。
这样的沈重感,会让人感到身体僵硬、心情郁闷、对未来一片绝望。身体的生理及心理反
应都在无时无刻地提醒你:你再也不是外面的平凡人了,在这里,你是军人。
这种症状被称为收假症候群,在基层士官兵中相当常见。
就算是已经服役三年多的应翰,仍摆脱不了这种症状。
“硬汉学长,回来啦!”在门口站哨的哨长是文华,文华跟应翰一样,都是成功岭上的教
育班长,只是被调到门口支援。
文华的干训班期数比应翰小五期,理所当然要叫学长,而应翰的谐音绰号“硬汉”听起来
虽然凶猛,但他跟学弟相处时,绝不会无理由的谩骂,该教的会教,该负的责任都会负,
是学弟眼中的优秀学长。
“嘿,文华。”应翰走到哨口旁边,拿起笔在人员进出记录簿上面签名,“怎么每次我收
假回来,都会看到你在站哨?”
“没办法呀,菜要认命。”文华说出了军中的名言,“而且调到待命班来,本来就不可能
休到普通假日的。”
“至少你在这里不用理会上面的那些业务。”应翰签完名,把笔往旁边一放,跟文华挥挥
手:“好啦,我上去了。”
“好啦,学长,休假再约。”
应翰离开一号门往上走去,离外面街道的灯光也越来越远,此时外面的霓虹灯、红绿灯、
街景对应翰来说,都已经是另一个空间的东西了。
应翰一边走着,一边深呼吸了一口气。
成功岭位于山腰,种满了许多树木,空气照理说应该会不错。
但是应翰此刻吸入的空气,却跟铅块一样沈重。
明明一样是空气,可是外面的空气跟营区里的空气,吸起来却是天嚷之别。
外面多是空污废气,吸起来却轻松自由,营区里树木清新,吸起来却沈重绝望。
“阴间的空气还是没变啊……”应翰吸完这口气后,下了这番结论。
通常,当兵的人会把部队称为“阴间”,而外面就是“阳间”,休假是“暂时还阳”,退
伍就是“脱阴返阳”,这些是只有当过兵的人才可以真正体悟的形容。
应翰的部队,就位于一号门的正上方,步行只需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
应翰是志愿役士官,收假时间是晚上十二点,所以当应翰回到营舍时,营区已经实施水电
灯火管制,亮着的灯只剩下安全士官桌一盏。
按照规定,回到所属营区后,必须到安全士官桌再次填写收假人员簿册,确认人员有确实
收假。
在安全士官桌值22-24卫哨的是一连的学弟,子维。
应翰在安全士官桌签完收假名册后,又稍微翻了一下明日的勤务表,上面并没有他的名字
,代表他明天还没有表定勤务。
成功岭上的部队,由于要陆续接训新兵的关系,平时都非常忙碌,所以没接训的短暂梯间
期,是部队可以放松并消化积假的缓冲期。
应翰所属的步三营正位于这个缓冲期内,所以短期内不会有重大勤务。
应翰看完簿册后,正要回寝室休息时,安全士官桌上的军线电话响了起来。
安全士官子维马上接起电话,说出规定的接电话话术:“这里是步三营,长官你好,安全
士官下士班长庄子维很高兴为你服务。”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子维的眉头一皱,问道:“长官,可以再说一次吗?”
不过对方似乎没有重复对话内容,子维“喂”了几声之后,就把话筒放下了。
“谁打来的?”应翰好奇地问。
“不知道,他没有报单位跟级职。”子维耸了耸肩膀:“只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说什么?”
“他说……我们在903营舍有东西没有拿。”
部队的每栋营社都会有编号,而903营舍,应翰记得那是他们单位在一年前所使用的旧营
舍,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全部搬迁完毕了,903目前是荒废的空营舍,还在等旅部规划如何
使用。
应翰说:“那里不是一年前就搬完了吗?还会剩什么东西?”
“不知道,电话里就这样说的,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子维一副也很无奈的样子,毕
竟军线不像民线电话那样可以纪录来电者的号码。
“算了,你还是抄下来早上再回报给值星连长吧,看他要怎么处理。”
应翰如此叮咛著子维。
将执勤时所接到的一切通知告知上级,这也是安全士官的职责。
“嗯,我知道。”子维开始动笔将这件事情抄在交接簿上。
这时的两人都没想到,这通电话只是事件的开头。
隔天的“早五查”集合,可能因为是礼拜一,多数人都刚收假,营上又处于梯间的关系,
集合的气氛有点懒洋洋的,不过营长对于这点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部队平时接训就累翻
天了,梯间时只要将卫哨勤务处理好,营长其实不会管太多。
所谓的“五查”,一天之中会有两次,分别是早餐吃完后的早五查及午休起床后的午五查
,这个时间全营会统一集合,再由值星连长集合各连值星官,分配营上的各种勤务让各连
派公差去执行。
而应翰所属的二连,这礼拜的值星官是蔡排。
蔡排今年刚从陆军官校下到部队报到,是个作风精实的军官,他的身高不高,有一副像猩
猩的粗犷脸孔,常常在用餐时间搜刮各桌的香蕉,私底下非常搞笑。
值星官集合完毕后,蔡排回到部队前面,先从连上派了几个割草、扫地公差出去后,转向
应翰说道:“硬汉,你先找值星连长集合,出一个特殊公差。”
“咦?”应翰疑惑出声:“只有我吗?”
“不是,各连都会有一个。”蔡排抓了抓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公差,值星连长说集
合以后他会再解释。”
“喔,好吧。”应翰接着出列,往值星连长的方向小跑步过去。
这周的值星连长是三连连长,他跟蔡排一样是官校正期生,身材非常高壮,体能成绩排在
全营前三名。
当应翰跑到时,其他四个连的公差都到了,应翰是最后一个。
应翰看了一下其他连派出来的公差,心里大概有底,这次他要负责带队了。
果然,值星连长看到来的人是应翰,便说:“喔,是硬汉你来我就安心了,公差里面你最
资深,麻烦你处理了。”
“报告是,”应翰当然不会推卸责任,问道:“连长,是什么公差啊?”
“你等一下带队,去903营舍看一下。”
903营舍?应翰想起昨晚回营时,子维所接到的那通电话,难道营上真的有什么东西忘在
那边没拿吗?
值星连长继续说道:“昨天晚上的安全士官,22-06共四班夜哨,都接到了电话,说我们
营上有东西在903的旧营舍没拿,因为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装备遗
留在903……所以才请你们去跑这一趟。”
22-06……也就是说不只22-24的子维接到电话,之后的三班夜哨都接到了?
“但是,连长……”应翰试着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营舍搬迁过来已经一年了,如果真
的有东西遗留在那边,不可能没人发现吧?”
“宁可小心一点好,所以硬汉你带队过去要仔细找清楚。”值星连长的脸色相当沈重,仿
佛有巨大的挑战就在眼前:“今年的高装检也快到了,如果真的有装备留在那边,那就不
好了,而且……装备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说了。”
值星连长会这么说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因为军中的枪枝跟装备,都是很邪门的东西。
以前就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上一秒清验枪的时候,枪里明明没有子弹,但是板机一压下
去,不知道哪来的子弹就从枪口飞出来了。
装备也是如此,平常清点装备都是到齐的,但等到装检的时候再清点,就会发现少了好几
个,这种现象特别会发生在防毒面具、土工器具上面。
理解这点后,也难怪值星连长会派出这项公差了。
“好吧,我知道了,我马上带队出发。”接下这项命令的应翰如此跟值星连长答复,并一
边看向其他连所派出的公差。
在成功岭的接训营里,一营通常有五个连,负责支援后勤的营部连,还有负责接训新兵的
兵器连、一连、二连、三连。
一连所派出的公差正好是昨晚站哨的子维,营部连派出的是义务役的二兵志宣,兵器连是
义务役下士端奇,三连则是志愿役中士伯豪。
应翰看着这四个人,发现他们的脸上都露著奇怪的笑容。
经验丰富的应翰非常了解这种笑容是什么意思,这代表着:“嘿嘿,我们要去出爽差了。
”
“喂!不要笑得这么明显!”应翰一声令下,要他们收起这种诡异的笑容:“我们还是要
去旧营舍一趟,先确认没有装备遗留在那边,我们再去营站,懂吗?”
营站指的是营区内的便利商店或福利社,是国军弟兄购买零食、生活必需品的重要场所,
坐在里面喝饮料看电视,是在营区的一大享受。
“是!”其他四人突然都立正起来,“感谢硬汉学长!”
这句感谢是四人由衷的真心话。
但事实上,这份公差将会完全改变他们在军旅中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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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阿摊。
这次的故事跟之前的“血色迷彩”并没有直接关系。
硬要说的话,就是单位跟之前的几位旧角色会沿用。
毕竟是自己待了很久的单位,不拿来写就太对不起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