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斯》完稿于20110916
之后发生了许多事
少数人可能看过这篇文章
看完《左右游戏》之后，我突然有点熟悉
再度把这篇文章放上来
希望大家喜欢
原稿使用电脑编辑，智慧型手机的读者或许版面会有些错乱
还请见谅
“爱丽丝，妳是小爱丽丝的复制吧？那么哪些议题是不能开启的？”
“你想干嘛，笨蛋打工小弟？”
“没有啦，因为，有些东西实在……”
──像是生命、死亡或者永恒。
那些即使伸出手，也永远无法触及的议题。
爱丽丝是透过爱丽丝能力创造的分身，爱丽丝用自己的能力，帮自己创造了一个分身。
不知为何，分身反倒比本尊大，于是分身叫爱丽丝，本尊反倒成了小爱丽丝。
“不对吧，打工小弟？我是本尊，怎么可以受分身影响，改我的名字？”
“话是如此……可是她感觉比较自然哪！”
爱丽丝重重跺了我一脚。
“打工小弟是笨蛋，以后就叫你笨蛋打工小弟。”
这是‘笨蛋打工小弟’的由来。
我跟小爱丽丝生活在一起，她雇用我，负责处理一些简单的事务。
我不知道小爱丽丝真正的工作为何，她好像常常接一些很奇怪的工作，
收到许多文件，但我不清楚详细的内容。
就像我也不清楚爱丽丝创造分身的理由为何。
小爱丽丝外观看来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拥有金色的长发与骄傲的性格，
还有美得如同艺术品的五官、绑在头上的大大缎带。不过熟识性格以后，
就会觉得外观跟性格差异太大，这点还是不说为妙。
分身跟爱丽丝的关系，大抵来说就像同样的电脑，
一台拥有全部权限，另一台则只能使用接受允许的部分，依然使用相同的运算方式。
“这样不会很不方便吗？”
“打工小弟是笨蛋才会这样以为。”
小爱丽丝站在身边，认真看着锅中的煎蛋卷并且随口回答。
当我说出心中的想法，小爱丽丝立刻气愤地挥着手。
“打工小弟是笨蛋，才会以为所有思考都是认真的。
只要像我一样，随口也可以认真回答。”
是这样吗？
我专心看着锅中的蛋卷，一边听着小爱丽丝的声音。
“助手小弟在干嘛？”
“煎蛋卷啊，爱丽丝妳饿昏头了吗？”
“笨蛋小弟闭嘴！
就连笨蛋小弟没什么用处的脑袋也能一边煎蛋卷一边说话，
那还有什么无法回答的问题呢？”
呃……我将蛋卷从平底锅中铲出，装入盘中。
小爱丽丝立刻用手指夹起一块，然后掉在桌上。
“好烫！”
小爱丽丝的脑袋很难理解，不过，我隐约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但我不知该如何形容，她说话总是如此，留下更多不解的问题。
小爱丽丝出门的时候，爱丽丝跟我留在家中，负责处理文件与杂务。
小爱丽丝留下的工作总是如此，感觉她是不想处理才借口出门。
比起小爱丽丝，爱丽丝听话许多。她像是比较不任性，也比较……成熟。
小爱丽丝与爱丽丝，她们像是同一个人，有着不同年龄的同一个人，
依然使用同样的方式思索自己。
我不懂这是如何办到。
我也无法想像过去的自己，或者未来的自己，跟现在的自己相同。
爱丽丝只创造了一个分身，就是爱丽丝。创造爱丽丝以后，就没有继续创造分身。
小爱丽丝像是八岁的爱丽丝，爱丽丝像是二十二岁的小爱丽丝。
我常常觉得如果寂寞，创造许多爱丽丝就好了。
这样就不需要床上的企鹅先生、长颈鹿宝宝或者大象小姐，但是爱丽丝似乎不这么觉得。
“那么多爱丽丝不是很恶心吗？”
小爱丽丝说着我无法理解的话。
“但是，小爱丽丝这么可爱，有很多也无所谓吧？”
小爱丽丝点头同意我的话。
她坐在一旁看我跟爱丽丝将手边的工作进行到最终阶段，自己什么也不作。
“原来如此，因为爱丽丝特例，所以没有关系对吧？”
小爱丽丝天真地陈述。
“不过……”爱丽丝停下手中作业，抬起头向上看着。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里只有一片虚空。
“总觉得有点寂寞呢。”
她的话语落在地毯上，迅速遭到沉默吞噬，消失在记忆中。
回忆起来，过去的每个段落变得异常清晰，像是梦境一样清晰而且梦幻。
它们位处现实以外的区域，永远不会抹灭，却永远无法触摸。
爱丽丝，什么是生命呢？
如果拥有永恒，人类还是人类吗？
面对宇宙的无限，人类究竟拥有什么？
──这些的许多问题，或许始终无法得到解答。
“爱丽丝，妳是小爱丽丝的复制吧？那么哪些议题是不能开启的？”
趁著小爱丽丝入睡，我偷偷询问爱丽丝。
当时，我们正在实验小爱丽丝提出的菜单。
其中‘可爱乌贼薄蛋卷’用手边的厨具只能煎成薄薄一片，无法充满绵密的口感与汤汁。
爱丽丝想要自己制造乌贼形状的模子，但是我担心太宠小爱丽丝会让她为所欲为。
“你想干嘛，笨蛋打工小弟？”
面对我的问题，爱丽丝加重语气，似乎察觉目的。
“没有啦，因为，有些东西实在……”
──实在说不出口。
那些即使伸出手，也永远无法触及的议题，不断吸引着我。
为什么爱丽丝知道那么多事情呢？
为什么爱丽丝那么聪明？
我专心煎蛋卷，装作没有察觉爱丽丝从旁观察我的视线。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耐心而温柔地看着我。
“助手小弟，真的想知道吗？”
“咦？啊，当然……”
蛋卷黏在锅底，颜色逐渐变成深褐色。
想要铲起蛋卷的我又担心破坏形状，眼看蛋卷逐渐变得焦黑，仍然无法完成。
爱丽丝将炉火关小，接过锅铲，手腕彼此轻轻敲动让平底锅中的蛋汁流动，
然后水平滑动铲起蛋卷，放入盘内。
“你有想过，为什么小爱丽丝创造爱丽丝吗？”
无法理解爱丽丝的问题，我陷入思考。
“我跟小爱丽丝，是独立的个体，却又联合在一起。
反过来说：这个问题为什么不是问小爱丽丝？”
“因为她会骂我，然后踩我的脚。”
“助手小弟，你真的不懂啊……”爱丽丝说道，“我不是说‘我就是爱丽丝’吗？
助手小弟真的是笨蛋呢！”
爱丽丝将蛋卷端给小爱丽丝，果不其然，小爱丽丝抱怨蛋卷不够松软，
吵着要买煎蛋卷专用的锅子与模具。而我沉浸在爱丽丝的话语，仍然无法挣脱。
任何期望靠近的举动，都来自对现在的恐惧与不安。
希望更多，所以害怕更多。
“这是个假定的故事──”
我们聚在一起，开启夜间的派对，一人轮流讲一个故事。
说不出故事的人，就必须回答大家一个问题。
小爱丽丝抽签的结果输了，必须第一个讲，她捧著冰巧克力，非常雀跃。
我们说了一轮故事，接着说第二轮。第三轮以后，故事逐渐枯竭。
书上看见的故事不算数，听来的故事也不行，只剩下发生在周遭的故事。
第三轮以后，小爱丽丝说了。
“很久很久以后，人类灭亡了。
剩下来的人类为了继续存活，于是打造一个系统，
让仅存的人类透过睡眠，感受梦中生活。
睡着的人类同样会受伤，也会悲伤，但是不会因为意外而死亡。
意外在这样的世界不存在，那是电脑准备的结果。
在这样的世界中，人类是否快乐？
否定。
为了让人类快乐，电脑决定更真实地模拟世界。
已经灭亡的世界被重新构造成过去的景观，人类在那当中存活，
除了必要的接触，什么也没有。
电脑细细观察人类，并试图透过记忆，重建人类的行为模式。
那么，这个仅存的人类，是否幸福？”
爱丽丝拍手，欢迎小爱丽丝的故事结束。
在我听来这像是某种哲学性的思辩，一点故事的成分也没有。
接着，不知道喝了几杯梅酒的爱丽丝开口，述说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没有人记得的时光以前，有一个人类独自存活下来。
世界灭亡以后，人类透过机械，保存自己的身体、记忆，与基因。
然后电脑创作完全相同的机器，
如同放在笼中陪伴宠物的小动物，与人类一同生活。
电脑没有告诉人类任何外界的情报，人类也满足现状，快乐地思索着眼前的生活。
人类有一天发现真相，于是崩溃了，希望忘记一切，
为了继续生活在这里，生活在乐园中。
这个人是否幸福？”
小爱丽丝抓着企鹅，用手中的企鹅先生拍手。
“爱丽丝妳说什么啊？跟小爱丽丝一样，这个一点也不像故事啊！”
小爱丽丝静静抱着企鹅，爱丽丝则一语不发，只是一杯又一杯，将饮料倒进杯中。
“该你了，助手小弟。”小爱丽丝催促，无视她们自己的故事多么荒谬。
“咦？可是妳们刚刚那样……也算吗？”
“十、九、八──”爱丽丝大声倒数，像是喝醉了一般。
“三、二、一──”小爱丽丝一同计算。
也太快了！
我努力思索自己的故事：
小时候的遭遇、发生在周遭的意外、亲人曾经告诉我的一切……
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点印象也没有。
““零！””
“助手小弟输了，果然是笨蛋～～笨蛋助手小弟～～～”
“那就回答问题吧！”
唉呀，也没关系吧？对我来说，回答问题反倒比较轻松。
然后爱丽丝问我。
“助手小弟，你现在幸福吗？”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问我现在是不是快乐？”
“回答吧。现在的你，是不是感到幸福？或者仍然不满，希望更多的可能。”
我──
“等等再回答！”小爱丽丝打断，“我想先问我的问题！”
我静静盯着小爱丽丝，等待着问题。
小爱丽丝缓慢张嘴，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们之中，有一个是人类，你觉得是谁？”
咦？
小爱丽丝的发言很奇怪啊，什么叫‘有一个是人类？’，
不是‘全都是人类’吗？还是说，其实‘爱丽丝’是小爱丽丝创造的机器人？
那如果只有一个是人类，到底是谁？
是爱丽丝吗？
是小爱丽丝吗？
难道，是我吗？
我想起两人刚刚说过的故事，难道，我是仅存的，活着的人类吗？
“你们两个不要开玩笑了，这是什么问题……”
“请回答我。”“回答吧，助手小弟。”
“为什么我一定得回答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难不成妳们两人是机器？”
两个爱丽丝没有回复问题，静静凝视彼此，然后目光又转向我。
“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爱丽丝的衣袖。
但是距离太远，尽管她没有制止，仍然无法触碰……
啊啊，就是这种感觉──
不管手伸得多长，看得多远，也依然无法跟上。
我果然害怕著。
害怕身边的一切不是事实，只是我的幻想。
“清醒了吗，助手小弟？”
爱丽丝碰触我的额头，她的手掌异常冰冷，我立刻缩起身子。
阳光显得好刺眼……
我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爱丽丝俯瞰着我。
“你发烧了，助手小弟！安静休息吧，等等我拿湿毛巾过来。”
“……爱丽丝，小爱丽丝呢……？”
“小爱丽丝？”
听见我虚弱的问话，爱丽丝回头，轻轻托著脸颊。
“是谁呢？”
转动脖子，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不曾见过的豪华床铺上。
这个房间我从来没有见过，床上摆满了爱丽丝的娃娃，我的东西也摆在房中。
为什么我跟爱丽丝──
我指向床头的照片，那不是小爱丽丝吗！她不是就在那里吗？
“小爱丽丝……不在了吗？”
“助手小弟，那是我以前的照片啊！”
爱丽丝轻轻擦拭我的额头，一边低声问我。
“现在你幸福吗？”
我落入无止尽的黑暗。
黑暗中，我作了梦。梦见自己在空无一人的红色荒原行走，遥远的旅途。
强烈的暴风不知来自哪个星球。
“人类已经获得不需要氧气代谢的能力。”
爱丽丝在我身边耳语。
“但是人类依旧灭亡，因为他们以为可以获得更多。”
我继续往前，希望抵达眼前看见的事物。
亮眼的太阳升起，黑夜立即遭到驱逐，没有一丝过渡。
在漆黑的黑暗与刺眼的太阳交界之际，我看出那是小爱丽丝的企鹅。
企鹅开口了。
“现在你幸福吗？”
强烈的暴风袭来，将我的身躯吹飞，吹向光明的中心。
我的身躯漂浮，刺眼的亮光让我什么也看不清，
像是就这样飞向太阳一般，在失去重力的空间飞行着。
“即使这片光芒也并非永恒，只是相对于人类的长久。”
身影出现在亮光中，创造了一个平稳的空间。
小爱丽丝喃喃自语。
她放下书，叉子贯穿蛋卷。“我们只是短暂的，掌握这个银河的旅人。”
小爱丽丝将蛋卷放进口中，那是乌贼形状的蛋卷。
“你想知道什么呢，看在蛋卷满好吃的份上？”
知道了一件事，但无法达成──
或者永远不知道──
何者幸福？
“这是我第几次到这里来了？”
我看着小爱丽丝，同时看着站在小爱丽丝身边的我。
那是过去的我，小爱丽丝站在过去，一边跟过去的我对话，一边回答现在的我。
“你最好不要知道。”
“是吗？那结果……妳是爱丽丝吗？”
“我是爱丽丝，我是具有爱丽丝外观的人，也是具有爱丽丝脑袋的人。
但我不是人，只是观察者。用人类的话语形容，我是末法神，不介入人界的旅行者。”
“那爱丽丝──”
“爱丽丝是不知道我事情的终端电脑。
透过过去的命令，她希望除了让你活下来，也赋予她们生存的价值。”
“我？”
“图灵算机中，决定电脑与人脑差异的并非运算能力，而是思索方式的差异。
电脑透过内部强化，希望获得更多知识，却忽略先天的可能性。
但是随着人类逐渐丧失可能，二者变得更加近似，不易区分。
现在的她们，或许将你的幸福视为唯一，却不能让你知道。”
“为什么？”
“因为人类无法掌握自我。
透过狭小的努力与累积，人们在脑中建立自己的世界。
快乐、喜悦、愤怒、悲伤，这诸多情感来自大脑的分泌物，也或者透过注射得到。
而人类是什么呢？包含四肢的动物？包含大脑的动物？
或者，即使无法动弹仅仅具备外观也算？失去大脑的蛋白质聚合也算？
人类透过暧昧的定义，巩固自己的价值。这点就是电脑所无法明白的道理。”
“什么道理？”
我看见的是爱丽丝，但同时又不是爱丽丝。
看着眼前的人，看着眼前掌握一切的神，她只是看着我，我已经开始恐惧。
她轻轻摆动手臂。
“多余的恐惧也是人类的组成，为了让个体与种族繁衍，不断演化新的情感。
不过，没有必要畏惧。”
“这样安心了吗？”
爱丽丝抱起企鹅，如同往常一样地抱住企鹅，很不优雅地叉起蛋卷。
“这是最后一块蛋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请告诉我……现在，我……是否幸福？”
爱丽丝将蛋卷放进口中，咀嚼著。她的话语从我脑中窜出。
“你有一个硬币：将硬币丢上天空，正面可以获得幸福，反面将失去获得幸福的机会。
抛起硬币，问我掉下来的是正面还是反面，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爱丽丝在空中挥舞叉子，改成用声音传达。
“其实当你抛起硬币，未来就已经固定。
时间之流并不漫长，它是可以一眼看穿的事物。
但人力无法碰触，就仿佛这枚硬币大得无法推动，无法举起。”
叉子转了一圈。
“如果抛起硬币，自己又正面接住硬币呢？
那样真的会获得幸福吗？还是自己认知的幸福？”
爱丽丝咬住叉子，另一手戳戳企鹅先生白色的肚子，抬头望着我。
“你还是无法决定？就跟往常一样吧！”
“爱丽丝，妳是小爱丽丝的复制吧？我有个问题想……”
“你想干嘛，笨蛋打工小弟？”
“没有啦，因为，有个东西实在──”
──我伸出手，指著桌上的蛋卷锅，
以及附上兔子、水母、乌贼、企鹅等各种形状的模具。
“这是哪里来的？”
现在，你过得幸福吗？
不久之后，我感觉就会有人如此问我。
我想，大概我会如此反问她们吧！
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也包括幸福与否。
或许正因如此，人类才过得如此幸福。
床上的企鹅盯着我，我戳戳小爱丽丝的企鹅先生。
她看见了，一定会生气吧？
必须赶在她回来之前煎好蛋卷，这次用红萝卜，作出兔子蛋卷吧！
你过得幸福吗？
即使世上只剩下你一个人，依然幸福？
如果从未得到一切，你又怎能失去所有？
幸福是逃避，也是渴求，更是憧憬与嫉妒，还有恐惧。
人类所有情感累积的加总就是幸福，因为一点意义也没有，
人们改以排除取出答案，挑选他们希望的幸福。
我决定不再思索这个问题。
下次可能还会有人问我相同的问题，或许我依然无法回答。
但我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比起过去，更多了一点什么。
不去思索，而是感受自己的心情。
或许仍然无法满足对方吧？
我放下这个问题了。
或许，在数不清的循环中，也能够让对方放下。
（爱丽丝，与星空的幸存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