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那人所说,朱何醒来,已经回到出租套房。
他身上盖著洗净的旧棉被,很暖和;而平时充当被子的大外套和其它放在地上的衣物
被整齐挂在窗边的衣架;积灰的窗户也变得一尘不染。
不难发现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来打扫过了。
朱何窝回被子,闭眼装死好一会。他要是习惯这种被人照顾的生活,一个人该怎么活
?
听见楼上开门的声响,也差不多到他上班的时间,朱何决定回到房间好干净的现实。
他折好被子,起身去浴室梳洗。总觉得身体比以前轻盈,走路的感觉轻松许多。进浴
室还撞到门框,好像长高不少……他摸摸后背,原本弯曲的脊椎竟然变直了。
“陆医生真是太厉害了……”朱何盈满尊敬的心情。
朱何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脸,抬头看向镜子,莫名冒出一个浓眉大眼的美男子。他
还以为看到鬼,转身却什么也没有。
朱何困惑抓了下头发,镜中的美男子也跟着伸手抓住剪得有型的刘海。朱何呆滞地站
在镜前,镜中的“他”也跟着发傻眨眼。
“啊啊啊!”
朱何觉得一定弄错什么事,要联络“阴间”那边。他跑向书桌,要去找小蝉给他的任
官说明书,却发现他桌上的习作都被人用红笔改过,写上评语。
──错字太多,字体要尽量保持工整。
──要理解单元内容,不能一味死背公式。
──英文单字要记熟,早晨是“morning”不是“mother”。
“对不起!”朱何把头叩上书桌谢罪,实在太丢脸了。
经过作业本洗脸,朱何稍微冷静下来,沉淀心情来面对现实,又去浴室看镜子,真的
不是假的。
其实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什么鬼都见过,换张脸似乎也不奇怪。
说不定他从此能有不同的人生,大家见了他,就会喜欢他,不用再像过去那么辛苦生
活。
他也能像个正常的男人,去追求喜欢的人,太好了……
……等等,为什么脑子会一直冒出各种想法,好恐怖!
朱何以前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而想一想还会忘记,惊觉他被改造的地方不只外表而已
,耳边依稀响起陆医生的笑声。
朱何唉唉叫穿上制服,像他这么一个平庸的蠢人什么也没做就变好看变聪明,这样真
的好吗?
他边想着,边听楼上的小夫妻情意绵绵的道别──
“我手下报告这一带有变态出没,妳结束教会的工作早点回来。”
“好~”
“算了,还是我下班去接妳,妳再拿一顶安全帽过来。”
“好~顺道一起去喝酒吧~”
“妳一个神职者在外面喝酒成何体统?”
“身分只是形式,信仰是放在心中的~就和你一样~”
“别老是说肉麻的话。”
“因为你喜欢呀~”
“才没有!”
软绵绵的女方,直让男方招架不住。
“小亚,我出门了。”
“阿官~路上小心~”
然后又是皮鞋下楼的脚步声,机车发动,扬长而去,朱何只望见一抹黑色的身影。
朱何跟着下楼,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也学人家喊了声:“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哦~”楼上传来甜美的回应。
朱何站在铁梯上,怔怔转过头,看见黑长袍的女子两手攀在矮墙上,看不出年纪,黑
褐色的发丝绑成一束垂在右肩,在日光下闪闪发亮,衬着她脸蛋绽放的娴美笑容,就像天
使一样。
“愿主祝福你~”
“谢、谢谢。”
朱何以为这就是变帅的福利。
朱何上班打卡,和小白花男人打过招呼,再跟两位大哥问安。
“你谁啊?”王哥摆出讨债的臭脸,廖哥则是打出狰狞的哈欠,这里不欢迎一八零的
小帅哥。
“王大哥、廖大哥,我是朱何。”
“哪有可能?我们家小猪丑得像鬼一样。”
“因为……我刚动完手术。”朱何努力想出合适的说词,“你们看,我背有变直,水
肿也消了。”
“哪家外科?这么厉害!”廖大哥忍不住惊叹,王哥还是一脸狐疑。
“哪有可能?一个晚上就变了一个人?”
“一个晚上?我不是缺班好几天吗?”朱何看向墙边的日历。经历过术士的追杀、全
身性手术、包成木乃伊跟着小蝉和小福去河边偷钓鱼被经过的官差大姊发现臭骂一顿……
竟然只经过一夜的时间。
“昨晚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买饭回来就看不见人。”
“你们帮我买了排骨便当吗?在哪里?”朱何四处搜寻便当的踪影,他在阴间吃了那
个梦幻口味的排骨饭,对排骨便当爱得更深。
“早吃掉了!”
朱何着实露出失落的神情。
“只想着吃,真是猪!”王哥喋喋骂道,也因此确认这小子真的是朱何本人。
王哥和廖哥长年在殡葬界打滚,怪事见过不知凡几,一个憨呆的大胖子一夕变成高挑
的大帅哥,他们只花了一顿早餐的时间就接受下来。
“小猪喔,今天局里有‘大人’要来,你去把外面扫一扫。”
“好。”朱何出去扫地。
他们办公室就在垃圾场旁边,常有垃圾吹来附近,待他满头大汗把五大包的垃圾放进
垃圾子车,已经快要中午。
“不好意思。”
朱何转身,看见两个年轻的女子,整个人僵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人类异性说话
。
“你能不能帮我们倒一下垃圾?”
朱何低着头,不敢对上视线,只是接过她们手上的垃圾。
朱何本来还想试着打招呼,问她们是不是住在附近?附近有没有好吃的排骨饭?可是
等他倒完垃圾,两人已经走去路旁的轿车。
朱何听力也变得灵敏许多,可以听见她们的私语。
“那个清洁工还满帅的。”
“是外劳吧?”
如果是朱何以前那颗迟钝的脑子,大概不会把女子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没有恶意,只
是没想要跟他交流而已。
但他现在却忍不住感到难受,连她们没跟他道谢也想要计较,无心的几句话就让他明
白到就算换了一张好看的脸,他的人生也不会改变,一样在底层为生活挣扎。
朱何沮丧地回到办公室,王哥和廖哥嫌他手脚慢,他只是闷闷地应下。
“你快点把机器架好,人家要来讲习了。”
两个大哥把尘封在柜子的笔电和投影机拿出来,可是朱何实在不认识这些工具,不知
道该怎么下手。
噗噗噗,外头响起老机车的引擎声,小五十机车停在他们办公室前,走下一个穿西装
、戴眼镜的男人。
人家安全帽都还没脱下,两个大哥赶紧谄媚地出去迎接。
“欢迎陆专员大驾光临!”
王哥私下托人去打听承办人的背景,这一打探可不得了,这人从外包厂商入主局处,
一路干掉国考进来的博士、靠关系的官二代,最后成为统治环保局的传奇人物。
“没想到陆先生你这么年轻啊,有没有女朋友?”
“这是我个人稳私,再问就给我去死一死。”
王哥没想到初次见面就被堵住话,对方完全没打算卖他老脸。
陆专员挪好肩上的笔记电脑,提起脚踏垫上的公事包,直接走进办公室。
朱何背对门口,还不知道局里的大人物已经来了,只是手忙脚乱地想把每一条线装起
来。
廖哥陪着笑脸:“陆先生,失礼啦,都怪我们的新人笨手笨脚。”
陆专员看着汗湿的朱何,又看向闲过头的王哥和廖哥,眼镜下的长眸凌厉瞪向两人。
两人缩了缩肩膀,好可怕啊!
陆专员放下笔电和公事包,挽起袖口,过去朱何那边。
低头忙着的朱何先是看见一双骨感的双手,再看向眼前的男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
陌生人,他却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陆专员唤道:“程朱何。”
“啊,是!”朱何记得电话那头的声音,连结到这人的身分。
“过来,看我的操作,记下来。”
“是。”
陆专员装好一遍,拆下线,让朱何再装一遍。等朱何学会架好机器,他又教朱何怎么
打开USB里的简报。因为朱何连开机都不会,陆专员光是教他怎么使用笔电的快键就耗上
半个多小时。
陆专员手机一直响,朱何觉得很不好意思。
“小猪,你快一点,大家肚子饿了!”
“对不起,我再试一遍。”大家都说电脑很重要,朱何想要学起来。
陆专员唸了一句:“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什么?”
“意思是跟你一起工作的老屁股没救了。”
“陆先生,拍谢,我们听得见你的话。”
“不然我是骂鬼吗?既然都不会,还不主动过来学!”
“陆先生,你不能歧视残障人士,只对小帅哥好。”
“抱歉,我只歧视废物。”
“你是什么意思?”
“老废物。”
王哥过来要跟没几斤肉的陆专员钉孤枝,被陆专员一拳揍倒在地。
“我们继续。”陆专员解决老屁股,回头教电脑。
朱何后知后觉,原来他被特别对待了啊,变帅果然有好处。
终于完成报告的前置作业,陆专员开始讲解环保局未来的愿景──白领院长放消息出
来,要重选首都。这座城市位于岛国中枢地带,交通、人口、建设、教育、产业,各方面
都足以和南北直辖市一争。如果这里能成为首都市,现任市长和环保局长就能拿到入主中
央的门票。
但行政资源匮乏和缺乏媒体曝光率是这座城市的硬伤,短时间不可能同时把各部门拉
抬到首都的水准,不如集中资源将某项施政拉到最一流,以此政绩为宣传主力。环保局长
很努力争取机会(市长的好朋友),因而雀屏中选。
所以,直到首都遴选结束,局处每一个人员都要像畜牲一样拚命才行,明白了吗?
复杂的政治角力被陆专员剖析得相当清楚,小学生也听得懂,但大家只是呆呆看着他
。
廖哥忍不住问道:“那个环境保护呢?”
“有资源才能谈理想。”陆专员漠然以对,好像对这议题满不在乎的样子,和满嘴口
号的环保人士大相迳庭。
“听说你私下铲掉好几间工厂,害很多工仔失业。”
“那是自然淘汰。”
“也让很多建商抓去关。”
“开发山坡地等同谋杀人民,就是该死。”
“你是不惊被寻仇喔?”
“我等著。”
王哥和廖哥安静下来,这个人看来像斯文的读书人,但真的认识下去,才发现是个疯
子。
“你好厉害喔!”朱何忍不住拍手,两个大哥和陆专员看向他,“呃,我只是觉得,
这位陆大哥做了很多事,很厉害。”
“不要叫我大哥。”
“对不起。”
朱何记得好像谁也提醒过他……啊,是小蝉钓鱼的时候说的,不可以叫大哥,因为大
哥是树,但“二哥”只有亲弟可以叫,所以折衷叫“陆哥”就好。
这时,外头有人叫唤,原来是便当外送。
“谁叫的饭?”王哥和廖哥相互对看。
“我。”陆专员到外头拎着三个便当回来,把其中一个盒盖明显撑起、加大分量的便
当递给朱何。
朱何打开便当,惊喜喊道:“排骨便当!”
“这么喜欢?”
“嗯!我昨天晚上吃到超级好吃的排骨饭喔!”
陆专员微微一笑。
朱何问:“你不一起吃吗?”
“我还要去巡点,等一下再吃。”
“真的吗?”
“真的。下午还要工作,去休息吧。”
朱何和两个大哥在沙发吃饭,陆专员则是从传真机拿了一叠陆续传来的文件,端正坐
在办公桌批示。朱何第一次注意力没法留在排骨上,一边吃一边偷看。
“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倒是能配饭。”两个大哥窃窃私语,也在偷看人家。
“阿俊,伊叫‘盼观’,你不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嘿吼,好像和陆家老二同名……”
啪地一声,打断老男人的八卦。陆专员好像是什么东西掉了,低身去找。两个大哥深
吸口气,把吓出的魂吞回来。
朱何过去想要帮忙,看到桌下有枝红笔。陆专员伸手捡了好几次,可是红笔好像一直
从他手指穿过去。
朱何怔怔看着这个奇怪的画面,虽然对方没有开口,他还是帮他捡起来。
“程朱何。”
“啊,是。”
“麻烦你先用这支笔写几个字,我‘拿不住’全新的物品。”
“啊,好。”
朱何照作,再拿给陆专员,笔也没有再掉下去了。
朱何没有回去吃饭,站在办公桌一角等著帮别的忙,直到陆专员批改完所有文件,提
著公事包起身。
“你要走了吗?”朱何忍不住问道。
陆专员从公事包拿出一本自制的电脑教学手册,叫朱何有空就多练习,学好基本应用
软件。
“等你上手再还给我。”
“好。”
朱何看对方好像在赶时间,只是目送他离开,不好意思再问他什么时候会来。
“小猪喔!”
“啊,什么事?”
“伊电脑忘记了,快拿去给他。”王哥催促道。
“快去吼。”廖哥用温柔的口气鼓舞著。
朱何捧着笔电跑出去,好在对方还没走,只是坐在机车上,好像算准他会追出来一样
。
“你的电脑。”
“谢谢。”
陆专员揹好笔电,没有发动机车,而是叫住朱何。
“程朱何。”
“是!”
“工作还习惯吗?”
“啊,还习惯。”
“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陆专员递出名片,朱何低头接过,“我是你的前辈,
有问题尽管说,不要怕给我添麻烦。”
“好。”
“像我们这种出身差的人,起步总是比较慢。没关系,只要一直努力下去,一定会有
回报,不要丧志。”
陆专员拍了拍朱何的肩头,才骑车离开。
朱何忍不住傻笑。
朱何整型后,正式开启新生活──白天收尸,晚上到各个定点收魂。
大概是主动选择死亡的关系,他负责的亡魂比意外死好“带团”,都知道自己已经不
属于人世,简单说明就能上路。
“伯伯、大哥、姊姊,请跟我来,这边走就是地府。”
朱何以前很怕生,不敢和人对上视线,现在都能从容接待亡者。他觉得是常常和小蝉
瞎聊练出来的口条以及整型成功带来的自信心。
但陆医生帮他弄出来的这张脸皮实在太会骗人,不少鬼小姐声称对朱何一见钟情,死
也不肯走,想跟着朱何回阳间。朱何总是耐著性子劝了整夜。
鬼小姐逼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朱何羞怯笑道:“算是有吧?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很体贴,也很贤慧……”
鬼小姐们这才死心离开。
有时也会遇见后悔自杀的亡魂,闹到后来,恼羞要对朱何动手。
那些亡魂就被跟在朱何身边的三头犬一口吞了。
“小三,快吐出来,人家不是故意的。”朱何紧张地揉住狗肚子,但三头犬只是对他
摇尾巴。
也有些年纪大的亡者会把带下黄泉的物品送给朱何,朱何面对长辈的好意只能不停道
歉:他吃公家饭,不能收礼。
但亡者最后还是会把“遗物”指名送给那个温柔带路的年轻人,阴曹特别为朱何捡了
一个高丽菜篮当作置物柜,贴著朱何的画像放在审判堂外,篮子堆满亡者赠送的礼物。
朱何觉得这实在太惹人注目,很不好意思,公差大哥大姊看见他总是笑个不停,说他
受死者欢迎的程度可以跟当年陆判大人当小判官比拟。
人死了,没了身分皮囊,特别能看出是否被真心对待。
一天,朱何把亡魂送来阴曹,还没进城,就听见小蝉的叫喊。
“小朱!”
“什么事?”
“你快来,要开庭了!”
小蝉拉住朱何,使出鬼步,从城门瞬间移动到都城的大殿。
大殿和朱何初次所见的样子很不一样,五扇门全开,灯火通明,挤满“人”。小蝉紧
牵着他的手,朗声喊著“借过”。
朱何看小蝉一个女孩子卡在“人群”之中,几乎要被压扁了,干脆把她抱上肩头。
“哇哇,变得好高,视野好好!”
“小蝉,妳带我来要做什么?”
小蝉一手揽过朱何的脸庞,偏头对他笑了笑:“这是你经手的案子,一定要来看审判
!”
“仙教的案子?”
“嗯,牵扯到仙道的案子通常很麻烦,本以为要拖个二三百年,多亏你才能这么快开
庭。我们事先把术士们挖眼弄哑打断手脚,保证旁听民众的安全。”小蝉笑着透露出术士
在地狱遭受的刑罚。
朱何印象中人们通常都不想到法院去,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这么热衷,是想看到
坏人受惩罚吗?
小蝉兴奋地告诉朱何:“这种大案子才会在大殿审判,日理万机的判官大人才会当主
审,大家都是来看前辈的。”
朱何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小蝉为什么这么开心,是为了他开心,因为她知道他一直很想
再见陆判一面。
“升堂。”
朱何听见这道声音,和四周的鬼众一道安静下来,屏息以待。
陆判曳着墨黑的古袍,以木簪束髻,慢步走上公案。
朱何凝视陆判沉静的侧脸,就像小蝉说的,虽然不是绝世美男子,但每一次见到他,
都是那么好看。
陆判和衣坐上侧边的位子,空出正位。小蝉像个小粉丝,无声对堂上的陆判呐喊:前
辈、前辈!
“小蝉,妳不用在上面吗?”
“我平常是坐在前辈旁边啦,我跟前辈说要带你过来,前辈说好。”小蝉嘿嘿笑道。
“谢谢妳。”
“我才要谢谢你咧,遇到那么可怕的事,差点死了,你还愿意留下来工作,我跟前辈
都很高兴。”
朱何害羞地想:他也很高兴能帮上忙。
“肃静。”
堂上的大人一声令下,小蝉和朱何赶紧闭上嘴巴,不再私下聊着他们的大人。
“带犯嫌和冤者。”
被捆成一串粽子的术士们和案件三个被害人,由官差带上堂。
陆判给三名死者唱名,再命令冤者陈述冤情。
自焚而死的司机:“他们说可以上天堂,我就相信了。”
杀死情人殉情的女子:“呜呜,我还以为可以和情人相守……”
何院长哭求:“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啊!”
何院长是审判的第一人。
“何安乐,你受邪道谋害而死,情犹可原,命你打扫剑山三百年即可转世成猪。”陆
判说完,堂下的书记官小姐立刻打出审判书。
“你这算什么情有可原?我跟你有仇对吧!”何院长不服气,想要像在世的时候站起
身骂人,却马上被身后的鬼差踹跪下来。
何院长生时何曾被人打过?倒在地上哇哇叫。
“你身为医院主管,不思考如何改善医疗环境,竟带头压榨医护人员,该当何罪?”
“我冤枉啊……医院买设备也要钱,大家不是都这么做?”
“错的就是错的,你有许多机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但你没有。”
“我……”
朱何看着歪头坐在地上的何院长,猜想他大概要说“我会改”,那是医院的人向他陈
情,何院长常回的口头禅:“我会改”、“再评估看看”;可是何院长已经死了。
何院长被官差带走,接着是殉情的女子。她正蓄势待发要向堂上的判官和旁观群众哭
诉她苦情的一生,陆判直接说:“杀人,从中层地狱轮起,一百年。”
女子大叫:“等一等,我是被邪教迷惑!”
“是妳想杀人而杀,责无旁贷。”
“你不懂我有多么爱他!他却说他有家庭,不能跟我在一起!”
“感情得不到回应就想毁掉对方,承认吧,就像妳情人所说,妳爱的从来只有妳自己
。”
“啊啊啊,我不甘心!”女子被官差带下去。
最后一名出租车司机,伏在地上,对陆判重重叩首。
“判官先生,我的妻小……她们还好吗?”
“尚可。”
司机先生不再开口,静候结果。
“自杀,理应发配枉死城五十年──”
朱何对地狱还有一点概念,就是很多火、很多刀的地方,但不知道“枉死城”是什么
样子。
小蝉悄声向他说明:“嗯嗯嗯,像没有预算的小学游戏场或是荒废的廉价儿童乐园…
…我记得那座纸扎城就是用游戏场淘汰的器材改建的。”
“很可怕吗?”
“我待过一阵子,某方面来说,可怕的程度和地狱不相上下。”
“这样啊,那位大哥好可怜……”
“对呀。”
像是听见朱何和小蝉的祈愿,陆判又问:“陈凯生,你救过的车祸伤者有多少?”
陈司机抬起头来,像是抓到一丝希望:“对不起,我记不清……”
小蝉偷偷告诉朱何,站在陈司机身后的鬼差就是他送去医院的伤者之一,可惜最后还
是重伤不治。
“你一生磊落,兢兢业业,不贪一分车钱。念你久病厌世,不愿拖累妻小,斟酌情事
,判你在阴曹驾驶公务车三年,期间可回阳世参加女儿婚礼乙次。”
堂外爆出欢呼声,陈司机一连说了好几次谢谢。
小蝉把朱何的脑袋当鼓轻敲庆祝:“自杀的罪超重的,前辈这么判下去,以后你带来
的死者就可以早一点解脱了。”
正当众鬼以为完满收看了青天大戏,公堂响起幽魅的笑声。
“陆判,你这判决,本王不服。”
不知何时,堂上竟出现一名银发黑裳的男子,朱何看“他”一发话,所有鬼差的表情
都凝结起来,连小蝉都收住笑容。
华裳男子拨了下银丝,堂而皇之坐上殿堂的大位。
对阴曹治权最大的威胁,不是仙宫、道士,还是洪荒以来的死对头天上界,而是内部
的封建王权。弹指间,就能毁去陆判呕心建立的法治。
人说陆判官一鬼之下,万鬼之上,那个“一鬼”指的就是这一位大人。
阎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