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拖了。阙之梅决定接受颜星年的提议,离开阙家。夜半子时,阙之梅坐在自己闺房
内,听得远处有人呼唤,是颜星年的声音。嗯,我就来了。之梅轻声应道。房间窗纸上窜
出火苗,红灿灿地,像茂盛张狂的石榴花一般艳丽。走水了,走水了!阙家大宅起了大火
,浓烟十里可见,将汐峰半片天空烧得通红。富贵荣华,皆如浮云,生不带来,离不带走
。阙之梅正要星移遁去,火场闯入了一个人影,是阙之槐。之梅,妳快出来!之梅!“不
!”阙之梅尖声叫道。“你快走!”一片着火的横梁击中了阙之槐,阙之梅眼前一黑,化
做流星往山头远去。
3.
你听说了颜家三少爷的事了没有?唉呀,听说了听说了。那颜家三少爷相貌端正医术清奇
,却老大不小尚未娶亲,谁知道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姑娘红榴,一把就抓住了那颜星年的心
!你可看过那姑娘?少女身形,小鸟一般瘦,一袭红衣红裙,丰唇大眼,十分标致。颜家
三少爷还为她建了“陋园”,气派极了。只是那“陋园”里仆役各个非聋即哑,肯定有藏
著什么些古怪!
“这是你心目中漂亮姑娘的长相?”小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相,左看右看,觉得半分熟
悉半分新奇。
“这是我想像妳长大之后的样子。”颜星年笑道,将一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小桃不自在地
转身避掉他的手,走到窗前看她的新居所“陋园”。五月园林里晚春的石榴花开的像火,
直直地往小桃眼里烧。基隆的“陋园”一点儿也不陋,此处原是一位日本商人的别墅,颜
星年购下之后大兴土木,现为日式为主、揉合西式楼宇的庭园。这陋园坐拥一整片后山,
园内有山水池林;这颜星年还略懂五行算术之术,在园林下了机关,若无人指路,旁人只
怕一时半刻也绕不出园子。
这是他的精心之作,“陋园”和她都是,她是专属他的地支主,永远青春不老的童子神。
他甚至在呼唤她前来时用阵法化去了阙之梅的一部分记忆;他希望,她能长长久久地待在
他身边。
“旁人会说你亵玩童女,贼心可议。”小桃对他摆个鬼脸。
“那倒未必。只是妳着衣时注意些,塞些东西在胸前,这样扮演我妻子才更像一些。”颜
星年哈哈一笑。“放心,我不会碰妳。只是名份上的,妳是我长不大的娃娃新娘,我还希
望妳能庇佑我的子子孙孙呢。”
“你知道我如果离去,你们家也会家道中落,遭蒙不幸吧?”
“我认为妳能给的,是和这户人家的能力不相衬的运气,才会在离去时倾颓。对我们颜家
来说,运气只是成功的一个小小要素罢了;真正强大的人,没可能被运气击沉。”
“真有自信。”小桃撇撇嘴。“那你又何必大费周章把我养在这里?”
“算是看到好东西就想收藏吧!”颜星年笑着说。
小桃耸耸肩,不置可否。“那,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陋园’里的红榴了。”
在陋园的日子里锦衣玉食,平静无波。但红榴隐隐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
上一户人家的事。颜星年不肯细说,她也懒得追问,对一个需要四处迁移住所、需要被祭
祀供养的地支主而言,颜星年开出的条件实在优渥的不得了。几年过去,红榴依旧过着衣
食无虞的生活,一日,仆人上了一碗茶汤,清香扑鼻,却极其熟悉。只喝了一口,红榴便
不自觉怔怔落下泪来。这什么茶?她问。无奈陋园里的仆人非聋即哑,她问不出所以然来
,只得在基隆四处探询。一位老者告诉她,这是汐峰阙家的雀舌茶,是上等好品,可几年
前汐峰一场大火烧尽了阙家大宅,接着阙家的矿坑枯竭,煤坑崩塌,茶园荒芜,家业三柱
一下子凋零,阙家雀舌茶也成绝响了。
大火?家道中落?莫非我的上一户人家就是这个阙家?红榴禁不起好奇心,到汐峰的阙家
遗址一探究竟。在阙宅半毁的大小院落走上一回,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她在镇上打听阙
家的故事,几乎确定了自己的上一代就是几年前葬身火海的阙之梅。她在镇上又逗留了一
阵子,正要离去时,一个熟悉的背影夺去了她的目光。正是阙之槐。
那天阙之槐大难不死,被人救了出来,迷迷糊糊发著高烧生了十来天病,想是受了极大打
击,醒来后竟将阙之梅的事忘了一干二净。阙家家道中落之后,和洪家千金的婚事是不成
的了,阙老爷和大夫人也接连过世,在二房林氏的专横下,阙之槐只被分到了山腰上的几
亩老茶园。但二房那对母子也未能力挽颓势,散尽家财之后便下落不明。现在的阙之槐只
是一介茶农,在山腰上种菜养鸭,过著粗衣淡食、晴耕雨读的生活。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
风发,多了几分朴实浑厚,手上厚茧像桃树上的树瘤一般粗糙,身上多了些梅酒的醇厚气
味,只有眼睛还是晶亮有神,像熟透的石榴籽似的。
阙之槐弯腰在茶园里工作,直起身子擦汗,一抬头便看见了红榴。他对她咧嘴一笑,隔世
恍若初见。
来者是客,阙之槐请红榴用茶。两人在屋前竹桌坐定,红榴看见了之槐手上的雀鸟形状的
伤疤,一瞬间记忆涌上心头,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她记得三月桃花纷乱的夜里吴回定定地
说,他会护着她;也记得四月梅雨纷纷的晚上小小的阙之槐抱着她,像是要抱到天荒地老
。她记得阙之槐为她吃了一记船桅,也记起了阙之槐冒死冲入火场,只为救她。三生三世
,陌上花开,五月绵延的山道上吐满了嫣红娇艳的榴花,红榴希望这回自己能好好的爱他
,用一个凡间女子的身分去爱他。
红榴向身为土地龙神的长胥求助,希望能获得凡胎肉身,脱离童子身躯,变作真正的女子
,与阙之槐厮守。“未尝不可,只是红榴,妳已脱去肉身元神俱成,若潜心修练数百年,
总有一日可列为仙班,妳真的这么想和他在一块?”长胥摇摇头,又说:“就算我能赋予
妳一个暂时的躯壳,妳也只得这一世十几载光阴,不得轮回超脱,未来注定烟消云散,这
样妳可甘愿?”
红榴扑通一声跪倒在长胥跟前。
“只要能和他在一块,跟他多待一日,便多一日欢喜。情深缘浅,命大福薄,都不是我做
得数。”
长胥命双双取来瑶池神女的一只石榴,将之化成凡胎,给了红榴真身。在春日将尽的五月
春夜,山坡上的石榴花开的极大极艳,红榴来到阙之槐的竹屋,两人情投意合,一夜欢好
。是日,颜星年走进红榴居所,红榴端坐在屋宇中央,雪白的胸脯,蜜蜂般的腰,身形完
完全全是个女子了。红榴向颜星年坦白,自己已经不再是地支主了,无法再给予好运和财
富,希望可以获得他的首肯离去。
颜星年只得苦笑成全,大方地送走了红榴。红榴在汐峰时行经阙家旧宅,却被穷途末路的
阙之松看见了;他认出了红榴行李上颜家的关印,认定是颜家女眷,挟持了再无任何法力
的红榴,准备和颜家讨一笔钱财。颜星年得知之后大怒,一面派人通知阙之槐,一面引官
兵入山,捉拿阙之松。阙之松走投无路,与颜星年、阙之槐对峙,最后失手杀死了阙之槐
,而阙之松也被颜星年以五雷术击杀,形神俱灭。
隔年,红瑠产下一子,精气耗尽,烟消云散。地仙长胥突现身于红榴床前,掐指一算,跟
颜星年说此子乃是阙之槐转世,日后当飞黄腾达,大有可为。长胥将孩子命名为长歌,交
还给颜星年,骑着青色神兽吟诗而去。
有道是:“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