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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连日以来的天气令人沮丧,阴天占去大多数的日子,惨淡的乌云不见尽头地绵延,笼
罩台北的上空,刮来令人忧郁的风。云层下一栋栋耸立的水泥高楼像死去多时的巨兽,如
虫子四散的行人对这些尸骸丧失兴趣,盲目地背离走远。
只有在极少的日子里灰云才肯散去。放晴的时刻总是奢侈而短暂,更多的是突来的骤
雨。
今日,又是雨天。
獾与狮子一如往常在货车待命,两人鲜少交流。关于收购商的行动准则,獾已经全数
告知狮子,现在的任务是带领狮子实际执行。
收购商的工作内容说来单纯,不过就是把尸体带走罢了。他们安静不囉唆,俐落地处
理掉每个委托人的“小麻烦”。
接触的委托人多半非属善类,收购商必须拥有自保的手段。幸好在多数的场合里,收
购商要比这些委托人来得更具威胁性,所以委托人不会轻易招惹。何况收购商是如此便利
又保密,傻子才会想找他们的麻烦。
可惜人多必有白痴,总有不长眼的人破坏规矩。尽管事前契约已经注明所有的注意事
项,但愚蠢的蚓坚果恐怕连脑袋也塞满肥油。
从此獾少了一名委托人,对收购商的日常没构成多大的影响,随时有新的委托人准备
递补。獾靠着椅背,盯着眼前挡风玻璃不断滑落的雨水。这场雨看来短时间不会结束。
“呼叫獾,委托人代号蛙卵,初次委托。一具待收,地点中山区……”加密广播派来
委托。
驾驶座的两只兽仿佛从沉睡中同时苏醒,獾发动货车,狮子往导航系统输入地址。
天雨路滑迫使车辆减速行进,接近指定地点时,拥挤的车流更是开开停停。货车进入
捷运民权西路站的商圈。下雨赶不走随处可见的路人,所以獾寻觅一处相对隐密的巷弄停
车。
没有撑伞的两人无视雨水打溼宅配人员的制服,踩过巷弄的遍地水洼,进入大马路旁
的骑楼。
委托人“蛙卵”已经在那等待了。是个带着世故笑容的壮年男性,简单白衬衫配剪裁
良好的西装背心,西装裤下是发亮的皮鞋,不带一点多余的装饰。从容的态度像是真的在
等待宅配的商品送来。
看见淋湿的獾与狮子,蛙卵有些讶异。“怎么没撑伞?”
“方便。”獾回答。
“这样啊,”蛙卵招呼:“请跟我来。”
他指了指半升起的铁卷门,带着獾与狮子踏往通下的阶梯,每一阶都留下湿漉的鞋印
。尽头是一扇玫瑰金色泽的不锈钢门,楼梯一侧挂著靛色的招牌,印着飘逸的金色字体:
Whitechapel。
门后是灯光昏黄的长形酒吧,弥漫慵懒的气息,很适合饮酒放松。现在尚未营业,里
面空无一人。
“喝点什么?我招待。”蛙卵走进吧台,从酒柜上数以百计的酒类中取来威士忌,注
入玻璃杯。
“东西在哪?”獾无动于衷。
“看来你什么都不想喝。后面那位呢?”蛙卵问。
抱着装尸箱的狮子摇头。
“你们真是太客气了。”蛙卵莞尔,脱下西装背心仔细地挂上椅背。他打开墙边的小
盖,露出几个按钮。
蛙卵按下其中之一,随后传来铁卷门降下的叽嘎声响。他解释:“保险起见,避免有
好奇心旺盛的路人误闯。”
“就在里面。”蛙卵领着两人经过吧台,不忘顺手带上威士忌。在酒吧的尽头有一扇
门。蛙卵从口袋取出钥匙解锁,转动门把。
门后的空间要比外面看来更加宽敞,有两个人被倒吊在半空,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年
约三十岁的上班族。两人各被一条粗铁链牢牢地捆住脚踝,铁链的另一端挂在天花板突出
的巨大挂勾上。垂下的双手被铐住,嘴巴另外塞有红色的口球,夹杂细小泡沫的唾液沿着
脸颊逆流到额头。
在场全是活人,不见尸体。
“活的不收。”獾声明。同时注意到墙壁的特殊装潢,显然特别加强隔音。他再补充
:“数量不对。”
按照大工厂的指示,要被回收的尸体只有一具。
“让我确认,我当时是说一个而已,没错吧?”蛙卵问。
“没错。”
“那就好,因为今天只有一个人会死。稍微耽误你们的时间,不急吧?真的不来杯喝
的?”蛙卵举杯致意,啜了一口威士忌。“出于个人的表演欲,我喜欢动手的时候有人在
旁边看着,可以让两位全程观赏真的让我很兴奋。”
蛙卵舔了舔嘴唇,特别强调:“兴奋得头皮发麻。”
“尽快。”獾以惯有的不带感情的口吻催促。
“稍等。”蛙卵放下威士忌,快步跑到角落的木箱翻找,从不断传来的金属碰撞声,
可以料见是在找称手的凶器。
最后蛙卵拿了一把切肉刀返回。他来回转动刀柄,刀锋在灯光映照下不断反射出锐利
的光。
“两位觉得要从谁开始才好?是这边的绅士或是这位淑女呢?”蛙卵兴致高昂地问。
獾没有回答,狮子更是从不说话。
蛙卵口中的绅士与淑女显然被倒吊多时,充血的脑袋让他们的神智有些恍惚,但是意
识再如何混乱都不会傻到错判现在的处境——蛙卵打算活宰其中一人。
倒吊在半空的两人开始挣扎,铁索与手铐发出锵锵、锵锵的声响。硬塞在嘴里的口球
阻碍他们发言的机会,只剩卡在喉咙的求救闷响。
“该从谁开始才好?”蛙卵的眼珠子左右转动,笑意越加强烈。他大大地咧嘴,像从
恐怖电影蹦出的狰狞小丑。
“该、从、谁、开、始、才、好?”蛙卵一字一字地顿住,又问了一次,换来的仍然
只有收购商们的沉默。
这是规则,收购商必须保持中立。所以该杀谁、谁会死都不关他们的事。
蛙卵显然明白询问再多次都是徒劳无功,所以拍了一下手,放弃地宣布:“好吧,让
我来决定。”
他弯下身,分别解开那对男女的口球。口球一离嘴,女的马上冲著收购商大叫:“救
命!救救我!”男的也不断大喊:“快点报警!快!”
可是收购商们对两人的呼喊亦是不予理会。
“昨晚偷听到两位的聊天,你们的关系是同事对吗?”蛙卵对着激动叫喊的男女问,
可是这对男女只顾求救,根本不理他。
“这位先生,你是不是对小姐有意思?”
蛙卵的声量当然不敌这对男女的大声呼救,变成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呢喃似的独白
。于是他如抛甩酒瓶将刀反握,用刀柄痛击男人的腹部。
男人痛苦干呕,不料这一呕之后,喉头便无法克制地鼓胀,吐出大滩酸臭的液体,全
是昨晚下肚的酒水,逆流的秽物沾得满脸都是。
那女的望见男人的惨状,跟着闭嘴。
“很好。”蛙卵满意地点头,“你想追求这女的对吗?”
知道要安分回答问题的男人乖乖点头。
“你呢?对他有意思吗?”
女人愣了愣,迟疑地望着一起被倒吊的同事。这个满脸沾著发臭酸液的男人以犹豫的
目光回望,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不要说谎,要正视自己的心意。”蛙卵温声鼓励。
女人深深呼吸,鼓起勇气坦白:“完全没有。他真的好恶心!”说完开始大哭:“我
明明不想喝酒,为什么你还要硬拖我来?为什么!都是你害的!呜呜……呜……”
男人傻住,本来以为患难中可以听见心仪已久的女同事答应追求,哪知道……
“太好了,我明白要先杀谁了。女士优先!”蛙卵兴奋地宣布。女的放声尖叫,疯狂
地扭动起来,手臂划水似地胡乱摆动。
蛙卵刻意缓慢地举刀,吓得女人慌恐地哀求:“不要、不要……”
刀尖刺进肉里,惨叫的却是那名男的。
蛙卵松手,让刀留在男人体内,然后开始解开男人的衬衫钮扣,露出松垮的肚皮。“
太好了,这么软的肚子,要切开它一定很简单。”他捏起男人的肚皮,秤猪肉似地使劲掐
了几下。
女人紧紧闭眼,完全不敢再看。獾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甚至有那么一点觉得乏味的成
份存在。
蛙卵缓慢抽出部份的刀身,然后故意停顿,接着再抽出一些……又突然停住。如此反
覆玩弄,男人的哀叫声随之产生高低起伏的变化。
完全拔出切肉刀的时候,蛙卵还故意将鲜血甩在女人的脸上,吓得她崩溃乱叫。
“抱歉,我没注意到。”蛙卵的笑容不带歉意,灿烂得像第一次到游乐园玩耍的孩子
。他完全沉浸在玩弄这两人的喜悦里,甚至有些得意忘形。
獾双手抱胸,正要出声催促,但听见身侧的狮子呼吸变得急促。他回头一望,狮子的
脸孔变得苍白,抱着箱子的手掌弯曲成爪状,紧扣铁箱边缘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让我找找看。”蛙卵还没满足,他一手拉扯男人腹部的裂口,另一手慢慢伸了进去
,腹腔内的鲜血经过挤压加速溢出,流淌到男人的颈子与下颚,爬满他的脸颊直至落地。
男人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像荒野即将丧命的动物死前发出的最后叫声。
獾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在监视狮子的反应。他要区辨狮子是出于恐惧,又或是不忍心
?无论是何者,狮子都不能有额外举动。这意味着不能因为害怕而逃跑、也不能制止委托
人。
但蛙卵的确是有些过头了,已经占用太多时间。
“就是你了!”大叫的蛙卵用力抽出手臂,就这么把男人的肠子掏拉出来。鲜血泼洒
在蛙卵身上,挖肠的手臂给浸染成浓稠的湿红。
“看着,这是你肚子里的东西。”蛙卵手捧肠子蹲下,献宝似地要让男人看个仔细。
可惜男人的瞳孔再也无法聚焦,女的也因为惊吓过度而昏死。
“我想差不多了。”蛙卵收敛笑容。男人死得太早,害他不能尽兴。
“下次要死了才能发出委托。”獾提醒。
“可是我需要观众。”蛙卵坚持他的需求,一边解开男人脚踝的铁索,任由尸首摔落
在地,撞出四散的点点鲜血。
“死了才能发出委托。”獾再次强调,不忘观察狮子。幸好狮子仍知道该做什么,正
谨慎地把尸体装入箱中。
待狮子装箱完毕,獾便率他离去。不等蛙卵升起铁卷门,獾自动地操纵开关,推门离
开。
雨仍未停,两名收购商双双踏进濛濛的雨幕。獾不得不承认,清凉的雨水气味远比浓
重得令人几乎窒息的血腥味来得要好。好得太多。
一身湿的獾钻进驾驶座,但狮子迟迟没有上车。他透过后照镜看见狮子蹲在水沟边呕
吐。獾没有下车关心也不催促,当什么都没看见。
淋得更湿的狮子终于上车,獾不发一语地踏下油门。无论是各种各样的尸体也好、莫
名其妙的委托人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作为一个收购商的一环。
狮子得学会适应这些。时间还长,他会习惯的。
*
那双踩过血洼的皮鞋在地板留下一行血脚印,蛙卵走到墙边。所有的墙面都经过特殊
的隔音处理,只为打造这座乐园,他钟爱的处刑场。
墙面从外观上看不出异样,只有蛙卵知道其中秘密。他锁定一面墙块,然后取下它。
里面放著一台隐藏式的摄影机。蛙卵检视刚才录下的影像,满意地点头。
他回到女人面前,脱下染成红色的衬衫使劲一扭,只挤出几滴鲜血。他失望地摇摇头
,扔掉衬衫,伸展紧绷的肩膀与手臂肌肉。
蛙卵裸露的胸膛有个突出的肉疤,形状正好是英文字母的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