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死神的回忆
（以下正文）
※
我是死神，我负责引领人类的灵魂，前往他们死后所应归属之处
而既然称之为神，就应该要有神的尊严与格调，这是我在进行这份烂差事时所依循的准则
，而贯彻这种准则的方法，就是切断与人类灵魂之间的连结，不须有多余的互动与情感，
一切仅需公事公办，完成最终的任务即可
毕竟，所有的死亡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若不置身事外，只是徒增自己的困扰而已，无论为
善或为恶者的灵魂，最终都会前往我所属的世界，得到永远的宁静，差别仅在于后者将会
受到各种惩处，像是引导过程中栓在他们身上的铁链即是一例
虽然有些不知好歹的恶灵常来搅局，但那只是让我增加一些活动筋骨、以及让手中的镰刀
看起来不像是装饰品的机会罢了，丝毫不影响我对于准则的贯彻
每天来来往往，引导人类的灵魂越过那扇老旧的木门，无视那些灵魂的负面情绪，就是这
份烂差事的全部，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以及了无新意
直到我遇到了那个男孩为止
※
对我而言，那些掌握著所有安排的上位者，就只是一群想让我执行这份烂差事时更加折腾
的混蛋而已，他们从来不缺各种名目的“计画”
其中，让年轻的天使跟在我身边学习，就是一个最有名的例子，目的是想让那些年轻新血
理解第一线人员工作上的危险与辛劳。这在我眼里完全是个笑话，因为等这些长著翅膀的
家伙成功上位之后，他们就会忘记曾经跟在我身边经历的一切，并继续制定出各种愚蠢的
“计画”
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很爱抱怨的死神，那么你肯定没见识过伊芙琳吐露怨言时的情景。她总
是说在带领年轻天使学习时，完全感受不到那些天使对自己的尊重
说实话，我很同情那个孩子，因为她就是个没有任何城府与防备心的天真小女孩，因此常
受到天使的欺负，但在那些天使眼里，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因为我与伊芙琳就是
位阶低于那些天使的存在，而这也是上位者的安排
我真他妈的恨透了这份烂差事
这一天，一位外貌看来年幼无比的天使来找我报到，他的名字叫做亚伯特，应该是我带过
的所有天使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只见他头顶着茂密亮丽的金色短发，穿着一套合身的纯白短袍，稚嫩的脸庞以及背后那一
对短小的翅膀，都透露出他仅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天使，而最吸引我目光的，是那一双如
翡翠般耀眼的绿色眼珠，就跟伊芙琳的一模一样，这让我的心中稍微增添了一些亲切感
然而，在实际相处过后，对他的些许好感便立刻被彻底破坏
“哈囉，你是莫尔斯对吧？我叫做亚伯特，请多指教！”
他笑嘻嘻地对我打着招呼，同时伸出手来想与我握手
也许他是想表现出善意，但直呼我的名字对我而言是大忌中的大忌，长久以来也只有与我
最亲近的伊芙琳，才被我允许拥有这样的权利，先前跟在我身边的那些年轻天使，也至少
会称呼我为死神先生
而眼前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天使，就这么破坏了我的规矩，让我心中的厌恶感顿时油然而生
我没有回应他伸出的手，只是冷冷地说道：“……跟在我身边，别说太多废话。”
“唔？好……好的。”
他看起来有些错愕，但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冷漠，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跟在我
的身旁
我摊开簿子翻阅，接下来要去引导的灵魂是贝蒂，一位在养老院中去世的老太太
我走在前面，贝蒂的灵魂步履蹒跚，吃力地跟在我的身后，她缓慢的步调让我感到一丝的
不耐烦，因为在她后头还有数不尽的灵魂在等待着我
至于亚伯特则走在最后头，手持笔记本抄写着，并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说实话我完全懒
得理这个没礼貌的小家伙，只要别造成我的麻烦就好
“呼……死神先生……请您……请您等等我。”
我回头望去，只见贝蒂沉重地喘息著，几乎快要向前跌倒在地，但我知道她的情况只是暂
时性的，人类的灵魂只会受到死亡前的肉体记忆所影响，而贝蒂的灵魂是来自于一个年老
过世的肉体，所以她才会如此快速地感到疲惫，事实上她早就能够健步如飞，只是现在的
她还不习惯罢了
而快速的行走，能帮助人类适应灵魂与肉体的差异，并早日忘却过往受到肉体的束缚，在
贝蒂之前的所有灵魂，也都是受到我如此对待
“……”
我没有理会贝蒂的请求，迳自地继续前行，而她则努力地想跟上我的脚步
来到了那扇老旧的木门前后，贝蒂已经不再喘息，看样子她已经适应了自己是个灵魂的事
实，也应证了我的方针是正确的
“死神先生……我好几年没见到我儿子了，请问他现在好吗？”
在跨越木门前，贝蒂对着我问道，但我没有理会她的问话，只是翻阅着手上的簿子查看下
一个灵魂的所在地，并挥了挥手要她赶快进去
“呜……”
贝蒂老迈的容颜露出失望与遗憾的表情，她默默地走过了木门，背影逐渐消失在门的另一
端
我看到亚伯特的表情有些变化，似乎欲言又止，但我没有理会他，并且继续执行我的工作
这真是个无聊的日子，死亡的人类仍旧以老人为大宗，而老人的废话也总是特别的多，面
对他们就保持着一样的策略，加快脚步以及忽视他们的废话，能让工作的进程更加顺利
偶尔碰上几个意外身故者，他们的外观也都相当精彩，虽然灵魂会慢慢恢复，但他们依旧
必须承受一段时间的痛苦
这种情况下，基于无奈我只能在原地等待他们稍微摆脱痛楚，才能催促他们上路，因为死
前的痛苦记忆会深刻地影响着灵魂
“死神先生，我的脚还是好痛，能否再等我一下……”
那个叫做乔许的年轻人，因为交通事故而丧命，两条腿都被撞断了，因此我在原地等待他
灵魂的双腿长回来后，才叫他上路，但他似乎还想赖在原地
我蹲在他的面前，用冰冷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如果再不走，我可以让你体验更痛
的感觉。”
乔许吓得浑身发抖，他吃力地站起身来，用那双刚长出不久的腿，踏出摇晃不稳的脚步开
始前行。果然需要一些刺激才能行动，这就是人类的本性
当乔许跨过门槛之后，我转头看到亚伯特那张秀气的脸，正涌现出愤怒的情绪，并用那双
翠绿明亮的眼睛瞪视着我
“你知道吗，莫尔斯？”他双手插著腰，用带有愠怒的神色对我说道：“你应该多善待人
类的灵魂才对，我实在快看不下去了！”
我微微一愣，接着冷笑了一声，走到他的面前并弯下腰来，贴近了他的脸
“小子，在纠正别人的行为之前，你得先学会尊重。”我粗哑的嗓音，此时流露着严峻之
感。“莫尔斯这个名字不是给你叫的，你可以先改称呼我为死神先生，然后我们再继续说
下去。”
“哼！”亚伯特不为所动，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并露出不屑的表情。“你现在想教我尊
重是吗？那你肯定是个最差劲的老师。”
“……”
我一时语塞，他的无礼程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若非碍于他天使的身分，他那张稚嫩
的脸庞恐怕早已留有我拳头的痕迹。我开始体会到了伊芙琳过去所对我抱怨的情形
为了避免冲突发生，我决定无视亚伯特的反应，继续执行工作，然而他却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想逃走吗，莫尔斯？想不到你不但如同传言般的冷酷，而且还是个胆小鬼呢！”
这个上工第一天的男孩，此时竟然正在对我出言挑衅著，情况似乎逐渐开始失控
我凝视着眼前怒气冲冲的亚伯特，不由得又冷笑了一声，也模仿他将自己的双手抱在胸前
，接着问道：“你说我应该多善待人类的灵魂，对吗？”
“没错！”他依然瞪视着我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突然一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反问，随后又紧握住双拳。“因为他们
很可怜呀！都已经死得很痛苦，结果还要受到你这样冷漠的对待，你怎么忍心呢？”
我听了之后，不禁为这男孩的天真感到可笑万分
“听着，孩子……”我将那本簿子摊开在他的眼前。“这些人类会可怜与痛苦，完全与我
无关，一切都是那些跟你一样长著翅膀的家伙所作出的决定，懂吗？”
亚伯特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你……你竟然敢对上位者不敬，真的是太可恶了！”
我耸了耸肩。“如果不开心，你可以向上报告这件事，但我工作执行上的效率与准确度是
有目共睹的，上位者也都体认到我存在的重要性，所以他们不会在意这种小事。而且他们
都知道，我很看重‘死神’这个身分。”
语毕，我又将脸贴近了亚伯特。
“所以说，小子……”我冰冷的语气带有一丝讥讽之感：“与其拿上头的名义来压人，不
如先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有用一点，别让自己变成一个只能仗着天使光环与我争执的软
蛋。”
“唔……”
亚伯特看来气恼无比，原本白皙的脸颊顿时胀红了起来
虽然我很少与人类灵魂对话，但想在言语上跟我争论，恐怕是个自讨苦吃的行为，之前跟
过我的那些年轻天使也都明白这个道理，今天正好让亚伯特好好的上了一课
然而，亚伯特接下来的行为，却又再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簿子
“你说的没错，莫尔斯。”他原本生气的面容，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那就让我来为你
示范，什么才是我心目中正确的引导灵魂的方式。”
我感到一阵错愕，看着他把玩着手上的那本簿子，我第一次有被激怒的感觉
“……给我还来。”
当我打算伸手去抢，他已经向后跳到了好几步以外的距离，并笑着说道：“这么着急呀，
莫尔斯，是担心我会表现得比你更优秀吗？”
“……”
听到他说了个笑话之后，我稍微波动的情绪也瞬间平息了下来，并掌心朝上地向右伸出了
手。“那就请便吧，小天使。”
亚伯特又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打开了手上的簿子，然而在翻阅了一阵子之后，他原本自信
的神情顿时消失无踪
我在心里冷笑着
“唔……这个……”很显然的，他被簿子上所表列的惊人工作量给吓著了，但他仍赌气似
地说道：“还有很多灵魂要接送呢，没时间在这跟你废话！”
他朝着灵魂所在地急奔而去，我抱持着看笑话的心态跟随在后
※
亚伯特所引导的第一个灵魂是苏珊，一个在自家后院整理花圃时心脏病发去世的老太太。
然而，他已经呼唤了三次苏珊的名字，却一直没有成功，困惑的神色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你念错她的姓氏了。”我出声提醒亚伯特，并微微地摇头叹息著
亚伯特一脸尴尬的模样，但他立即集中了注意力再次呼唤，而苏珊的灵魂最后终于出现在
他的面前
奇妙的是，一股熟悉的感觉从我的内心涌上，我回想起自己刚接这份烂差事时，也犯过几
次相同的错误
“呜呜呜……我还来不及跟我的老伴说再见呢……”
苏珊老太太哭倒在地，亚伯特在一旁温柔地安抚著对方，并牵起了老太太的手，用极缓的
步调走向他们的目的地，而老太太一路上叨叨絮絮地讲述着她与丈夫生前的种种回忆，一
刻也没有静止过
第一个引导的灵魂就遇到这种类型，也算是亚伯特的不幸，但他出奇地有耐心，路途上不
发一语，仅是静静地聆听老太太说的每一句话，直到他们抵达那扇木门为止
“谢谢你……你让我想起了我那宝贝孙子。”
苏珊握著亚伯特的手，那张历经风霜的衰老面容，此时却洋溢着安详与平静
亚伯特也微笑地回道：“您要保重，在那个世界也要照顾好身体。”
老太太越过了木门，并回首朝着亚伯特挥手道别，而亚伯特也点头致意著，目送著老太太
逐渐远去的身影
“……”我望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感到十分不以为然，但我依旧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耽
搁了很久的时间，引导下一个灵魂的任务就快迟到了。”
“哼，才怪！”亚伯特将簿子摊开在我眼前。“我刚才算过了，时间刚刚好！所谓的耽搁
时间，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
我听了之后，微微地耸了耸肩，不再与他对话
下一个灵魂是安东尼老先生，过世前已卧病在床两年有余，今天刚咽下最后一口去
“咳咳咳……”
安东尼虚弱地跪倒在地，捶打着胸口咳嗽著，亚伯特蹲在一旁关心老先生的情况，时间正
一点一滴的消耗著。其实安东尼早就可以行走，只不过灵魂还对死前的病体有所记忆，如
果是我的话，现在早就拖着老先生上路了，亚伯特的行为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忽然，他背对着安东尼并保持着蹲姿，转过头来用那稚嫩的嗓音说道：“我来揹您吧，先
生，这样您会舒服一点。”
安东尼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而我也微微一愣，因为我从没看过作出这种行为的天使。只见
亚伯特娇小的身体，略为吃力地背负著安东尼的灵魂，缓步前行着，而逐渐恢复元气的安
东尼，一路上也滔滔不绝地讲述著自己生前的种种事蹟
送走了安东尼的灵魂后，亚伯特坐倒在木门前，稍微喘口气并歇息一会儿
虽然原先是想给这孩子见识一下我工作上的辛劳，但看到他刚才那种行为，我忍不住开口
说道：“你知道吗？亚伯特，我想你不应该与人类的灵魂有这么亲密的互动。”
亚伯特抬起头来望着我，微笑地反问道：“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是个天使，如果被你的前辈们知道你揹著一个人类灵魂到处走
，会被笑掉大牙的。”我没想到他会对这件事有所疑问，果然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家伙，他
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身分所代表的意义
亚伯特凝视着我好一会儿，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如此，莫尔斯！我终于明白是什么让你变成一个浑球了。”
“……？”
我没有回应亚伯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大概是又想到了什么能够挑衅我的语句
“你觉得你是死神，而我是天使，所以我们应该与人类的灵魂有所区隔，对吧？你简直就
跟我的那些前辈们一样呢，这种莫名而生的优越之感，一直以来都让我很反胃。”
他用手指着我，继续说道
“结果到头来，你也是个顶着死神的光环在欺负人类的可怜虫呢！少了死神这个身分，你
只不过是一具披着黑色披风的骷髅头罢了，不久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现在原封不动的
全都还给你！”
“……”
我沉默不语，这番犀利的言论，竟让我一时找不到反驳的方法，但我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愤
怒，反而对眼前的这个男孩产生了新鲜之感
觉得自己不比人类优越的天使吗？这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即使这动摇着我长久以来信奉的
准则，也让我陷入了沉思
“哼哼！”见到我没有回嘴，亚伯特得意地笑了两声，并摊开手中的簿子离去，继续执行
任务
我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但我依旧在思考着刚才他对我所说的那一番话
※
狭窄破旧的仓库内，堆放著各种废弃物与垃圾，大大小小的蟑螂在其中四处乱窜，幽暗的
空间仅靠着墙上那扇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线，才增加了一些能见度，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霉
味、尿骚味，以及排泄物的恶臭气息
瑞秋倚靠在墙角，右脚的脚踝上被铁链紧紧地拴住，铁链的另一端被铁钉固定在墙上，她
身上的衣着破烂，皮肤遍布各种类型的伤痕，脚趾头断了好几根，断肢处仍不断地渗出鲜
血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每一天就像一辈子那般的长久，而更让她感到绝望
的是，自己刚满七岁的女儿凯蒂，也被铁链拴在对向的角落，而凯蒂的情况比她还要糟糕
数倍
“呜……唔……”
躺在遍布著血迹、尿液以及排泄物的地板上，凯蒂低声地呻吟著。小女孩的意识已经相当
模糊，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日夜受到折磨，再加上严重的营养不良，她的生命如同风中残
烛般地脆弱
“宝贝……妈咪在这，宝贝……”
瑞秋哽咽地呼唤著自己的女儿，但凯蒂并无法回话，因为牙齿在不久前才被用钳子给拔除
了好几颗，那种撕裂的剧痛感让凯蒂无力开口
几天下来，瑞秋的嗓子早已哭哑，她只记得在那个夜晚的山路途中，被横躺在路中间的树
木阻住了去路，当她下车查探时，就被人从后方用手帕蒙住了口鼻。当她回复意识之后，
就发现自己与原本在车上熟睡的女儿，被拘禁在了这个破旧肮脏的地方
仓库的门外传来一阵开锁之声，让瑞秋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那个满脸胡渣、胸口与四肢长满体毛的赤裸男人，又出现在门外，那股弥漫在他全身上下
的酸臭味，是瑞秋这几天最熟悉与畏惧的事物之一
男人看了看瑞秋，接着转头望向陷入昏迷的凯蒂，他轻笑了几声，往小女孩的方向走去
“不……求求你……别碰她！”瑞秋崩溃地哭喊著，并歇斯底里地甩著头。“来我这里…
…求求你……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求你放过她……”
对于瑞秋的请求，男人充耳不闻，他撕开了凯蒂下半身破烂恶臭的衣裤，并开始对着小女
孩发泄著兽欲，同时不断地发出欢愉的低吼声
瑞秋几乎要昏死过去，她趴倒在地无力地低声啜泣著
禁不起男人粗暴的动作，衰弱的凯蒂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男人也随即注意到了这一点，
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后，他皱着眉头，露出了兴趣全失的表情，一手拉扯著小女孩的头发
，另一手拾起落在一旁地板的刀子，刀锋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
当瑞秋抬头望去时，男人毫不迟疑地用刀子划开了凯蒂的咽喉，并低头开始啜饮著伤口喷
洒出的鲜血
“凯蒂──────！”
瑞秋绝望地嘶吼著，她用力地挣扎着，右脚踝的骨头开始逐渐变形，撕裂的皮肉传来阵阵
痛彻心扉的感受，但愤怒的情绪掩盖过了一切，她只想着扑向那头杀害自己女儿的禽兽
男人站起身来并擦了擦嘴角，手还拿着那把割断小女孩喉咙的刀子，肮脏的面孔露出了狰
狞的笑容。他朝着瑞秋的方向走去
※
目睹了一切经过的亚伯特，咬牙切齿地紧握双拳，那对翠绿的双眼投射出了强烈的怒火，
原先在他手上的那本簿子，已经掉落在地面
他终于体验到了这份烂差事最让我感到痛苦之处
“莫尔斯，我一定要宰了这头禽兽……一定要……该死！”亚伯特愤怒并颤抖地说著，复
仇的怒火已经蒙蔽了他的理智
看到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刚接下这份烂差事时的自己，也是有着相同的反应。我微叹了
口气，并捡起了地上的簿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呼唤她们的灵魂吧，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我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亚伯特没有接过簿子，他的身体依旧颤抖著，刚才发生在他眼前的虐杀情景，让他受到了
极大的冲击与震撼。虽然是个伶牙俐齿又有自我风格的小天使，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也许我不该这么快就让他看到这样的场面
“我要杀了他……我要……呜呜呜呜呜………”
男孩的情绪顿时溃堤，他的双眼流下泪水，开始嚎啕大哭着
“……”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想等著看好戏的想法，此时已经荡然无存
等到亚伯特的情绪逐渐平复之后，我才开口说道：“这真的是份烂差事，对吧？不过再怎
么不甘愿，还是得完成它，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面对的情况。”
男孩微微地点了点头，但他仍在抽泣著，接过了我手上的簿子之后，他开口呼唤了瑞秋母
女的名字
“妈咪！！” “宝贝───！！！”
当重获自由的瑞秋与凯蒂再度见面时，立刻相拥著彼此，但小女孩的灵魂随即因为感受到
身上的剧痛而开始大哭了起来。瑞秋轻声安抚著女儿，她也因为这几天的恐惧回忆而潸然
泪下
亚伯特蹲在那对母女的身旁，并也紧紧地拥抱住了她们
即使执行这份烂差事这么长的时间，我依旧不习惯看到在我面前被虐杀的人类，但基于自
己奉行的准则，我从来没有安慰过那些人类的灵魂一句话，但也许我的内心深处是存在着
相反的想法，因此对于亚伯特现在的行为，我没有任何的反感
不过，时间是宝贵的，终究不能在这个地方一直耗下去，我又轻拍了亚伯特的肩膀几下
他站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一把抱起了凯蒂幼小的身躯，并对瑞秋说道：“我们该
离开了，到了那个世界后，就能忘记这一切的痛苦。”
瑞秋疑惑地望着亚伯特，又看向了我，而出现在眼前的天使与死神，让她明白自己以及女
儿已经死去的事实
“那个杀害我们的禽兽，他会不得好死，对吗？”仇恨之火在瑞秋的双眼燃起，这是她现
在唯一在乎的事情
亚伯特翻了翻手上的簿子，点头说道：“那家伙活不久了，我保证！”
语毕，他又转头看向我。“莫尔斯，等引导到那个禽兽的灵魂时，我一定要揍他几拳！”
“……我会装作没看见。”我微微地耸了耸肩，虽然我自己并不会这么做，但我也不会阻
止这个男孩发泄他心中的愤怒，只要别下手过重即可
亚伯特的嘴角上扬著，这是在我们发生争执后，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突然，我感受到了一股恶意的气息正在逼近当中
（是恶灵吗？）
我当下并没有太多的警觉心，只是握紧了镰刀的握柄，准备与在这个节骨眼前来送死的家
伙大打一场
而这也是我所犯下的最大过错，因为我完全浪费了带着亚伯特他们逃跑的宝贵时间
叮铃──────────
当那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时，我完全呆滞住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遭遇米斯莫德时的情景
※
关于“祂”的传言，在我的世界总是不绝于耳，而米斯莫德则是我与伊芙琳为祂所取的名
字
说实在的，即使拥有与恶灵对抗的丰富经验，我也完全不希望在工作中正面遭遇米斯莫德
当祂睁开了那对黑白相间的双眼时，我听到了亚伯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而我也感受到了
从祂瘦小的身躯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压迫感
“莫……莫尔斯？”
亚伯特用有点颤抖的声调叫唤着我的名字，而瑞秋母女的灵魂则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两人
的面容也都布满着惊惧之色
“带着她们逃走，马上。”
我转过头去，压抑著内心的波澜，对着亚伯特说道
亚伯特没有丝毫的犹豫，他抱起了凯蒂，并拉着瑞秋的手，转身奔逃而去
当我回头望向米斯莫德时，猛然发现祂已经站在我身前不到三步之处，大惊之余立刻朝祂
挥出了镰刀，斩断了祂细瘦的手，并在祂的胸膛划出一道极深的伤痕
“……嘻嘻。”
一阵低沉冰冷的笑声从祂的嘴里传出，断裂的手瞬间又长了回来，胸前的伤痕也已经愈合
“什么？”
我惊愕不已，此时我才意识到，眼前的家伙完全不是我能对付的程度，就跟传言中的“祂
”一样
米斯莫德那张苍老又布满皱褶的脸，望向了正在逃跑的亚伯特他们，并开始缓步朝着那个
方向走去，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
“可恶！”
我不由得咬牙切齿，又挥刀朝着祂斩去，但祂用左手的锐爪轻松地扣住了镰刀，轻轻一扭
，镰刀的刀刃就如同天女散花般爆裂开来，碎片划破了我身上的黑袍，我的右手掌骨一阵
剧痛，仅存的镰刀握柄掉落地面
米斯莫德仿佛忽然对我仅具白骨的外貌感到兴趣，祂轻松扭断了我用来抵御的左手臂骨，
并如拆解玩具般地扯下好几根我身上的骨头，而在脊骨受到了祂的锐爪伤害之后，我瘫倒
在地，剧痛之感遍布身上下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软弱。”米斯莫德苍老的声调透露出祂的失望，祂又将注意力放到了亚伯特他们的
身影
“等……等等，我们还没结束。”
我吃力地想要撑起身体，但米斯莫德已如闪电一般飞身奔去
下一秒开始发生的所有画面，至今仍深刻地烙印在我的内心深处
亚伯特回眸望向我，那对翠绿的双眼睁大著，稚嫩的脸庞流露出惊恐，因为米斯莫德的锐
爪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并将他高高举起。不久，亚伯特的眼神一阵涣散，原本如翡翠
般明亮的眼珠瞬间变得黯然无光，我感受到他的气息正在迅速减弱
“哇啊！！！”
凯蒂的灵魂发出尖叫声，娇小的身体颤抖著，往反方向开始逃去，如同想要脱离毒蛇利牙
的雏鸡一般害怕与无助，但身上的伤势拖慢了她的脚步
米斯莫德露出享受的神情，人类灵魂的恐惧一直是祂最喜爱的精神粮食，祂一把甩开了亚
伯特的身体，随后身影闪现在凯蒂的面前，挡住了小女孩的去路
“呜呜……”凯蒂站在原地发抖并啜泣著，她转过头来望向我，那张小脸布满著泪痕。“
救我……”
我挣扎地想移动自己的身躯，小女孩微弱的求救声让我忘却了米斯莫德所给予的伤害与疼
痛，但我随即发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
米斯莫德用左手锐爪扣住了凯蒂的咽喉，右手按在她的头顶，并用力地将她的头往我的方
向继续转动着
小女孩露出痛苦的表情，颈部转动的幅度已逐渐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程度，但米斯莫德
并没有停下动作，那双黑白相间的眼睛正流露出兴奋以及愉悦
“住手……住手！！”
我用粗哑的嗓音嘶吼著，但祂充耳不闻
小女孩的双眼暴凸而出，口中涌出血来，颈部传来一阵让人心寒的断裂脆响，接着便身首
异处。米斯莫德张开血盆大口，将小女孩的头颅丢了进去，并开始大口地嚼著，祂的嘴里
不断地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而小女孩失去头颅的灵魂残躯，就这样消散于空气之中
“……”
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情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类的灵魂受到屠戮，一时之间我
的脑海一片空白
“啊啊啊────────”
瑞秋灵魂悲戚绝望的嘶吼声让我回过神来，原本吓得瘫坐在一旁的她，看到女儿所遭受到
的对待，理智瞬间崩毁，她不顾一切地往米斯莫德的方向奔驰而去
“回来……别过去！”
我厉声大吼，但我的声音无法传进陷入疯狂的瑞秋耳中
米斯莫德微笑着，祂毫不犹豫地将双手的锐爪刺穿瑞秋的身体，并往左右两边的相反方向
撕裂开来。
瑞秋没有受到太多痛苦，她的灵魂碎块漂浮于空气之中，有的被米斯莫德张口吞下，有的
则消散而去，并未留下一丝痕迹
当我恢复意识时，米斯莫德已经不见踪影，而瑞秋母女的身影也已经不复存在。我仍未从
刚才受到的冲击当中回神过来
但我随即注意到倒卧在不远处的男孩身影，而身体也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我立刻赶到了
男孩的身旁
亚伯特呈大字型倒卧在地，两眼无神并呆滞著，胸膛上被贯穿的伤口正在逐渐扩大当中
“孩子，醒醒……别睡着。”
我用仅存的右手掌骨压着亚伯特的伤口，但完全无法阻止伤口恶化的情况，米斯莫德给予
了他致命的一击
握紧了亚伯特逐渐冰冷的小手，我试图将他扛起。“撑著……我马上带你回去，你的前辈
们会救你的……”
而我随即看到亚伯特那张苍白的稚嫩脸庞，挂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啦……”他虚弱的嗓音似乎是想安慰我，但却让我更加地坠入深渊之中。“您已
经尽力了……死神先生……”
这是他见面以来第一次称呼我为死神先生，但也是最后一次
我感受到原本被我紧握在右手掌骨里的那只小手，已消散而去
亚伯特的身体也逐渐化为黑暗中的短暂火光，但直到他完全消失为止，他脸上的那抹微笑
始终未曾改变过
“……”
我茫然地跪坐在原地，如同枯萎的树木一般，我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与信念正在逐渐凋零当
中
那本用来引导灵魂的簿子，摊开并掉落在不远处，当微风轻拂而过时，翻动着一页页的纸
张
※
当天所发生的事件，震惊了我所属的世界，因为沉寂已久的米斯莫德，竟然又再度出现，
并且造成了伤亡
上位者与高层天使们召开会议，讨论著对于我的处置
他们并不在乎瑞秋母女的灵魂受到屠戮，因为那本来就是面对米斯莫德时可预期的损失，
真正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一个年幼的天使惨遭杀害，全因我的保护不周
天使们群情激愤，“严惩”的论调在他们的口中不断回响着
然而，以奥莉薇亚为首的少数派天使，却极力地为我辩护
“当死神和伊芙琳那孩子在第一线出生入死时，我们却待在这里高谈阔论著自以为是的计
画或惩处，我感到羞耻，我也不认为在座的各位配称天使的名号！”
奥莉薇雅义正词严地指责著支持严惩的天使们，虽然她最后被赶出会议，但她所讲的话却
也在不少天使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终，会议的结果废除了让年轻天使前往第一线学习的计画，而对我的处置则留待日后决
定。至于米斯莫德，上位者也将重新策画相关的追捕行动
但这一切对我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那些我曾确信与习惯的事物，正在逐渐崩解当中
人类灵魂生前的处境不重要，因为等到回归我所属的世界之后，他们就能获得永远的宁静
，这也是我能放心忽略及漠视那些灵魂在引导途中的痛苦以及倾诉的原因所在。等他们越
过那扇木门后，就会忘记曾受到的种种不平待遇，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然而，这次却有两个无辜的人类灵魂，在我面前受到残忍的杀戮，而我完全无力阻止这一
切的发生。她们也失去了获得救赎以及宁静的机会
这个想法在我引导到那个男人的灵魂时，再度萌芽与发酵
那个男人在虐杀瑞秋母女之后，立即着手搜寻下一个被害人，但用树木拦阻在路上的同样
手法，却让男人踢到了铁板，因为车主早一步发现了他，而且车上还有一把随身携带的左
轮手枪
一枪毙命，比起那些遭到虐杀的被害者们而言，男人的下场真是痛快无比
当男人的灵魂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置身事外。瑞秋母女本来
可以过著快乐的日子，死后也能得到平静，但如今她们已经完全失去了这样的机会，因为
眼前的男人……还有我的缘故
我右手握拳，重重地揍在了男人的脸颊上，他的脸部凹陷一片，并传来头骨碎裂的声音
他第一次露出惊恐的神情，但我的拳头并没有停止下来。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的头
颅已经严重扭曲不成人形，并痛苦地呻吟著
在那一刻，我完全背弃了内心所信奉的准则，因为我第一次与人类灵魂有了互动，而且还
是对着一个毫无还手能力的混蛋痛下毒手
然而，在米斯莫德面前，我却像俎上肉般任祂宰割，连拖住祂的行动让亚伯特他们逃跑都
做不到
我是死神？我心中冷笑着，因为这真是一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用铁链绑住男人灵魂的脖子，拖行着他前往目的地，路途上他饱受折磨，因为铁链的作
用，他正不断地体验著那些惨遭他虐杀的被害者们所经历的感受
我并没有直接前往目的地。相反的，我在路上多转了几圈，因为我想要继续聆听男人的哀
嚎与惨叫
（亚伯特，瑞秋，听到了吗？这家伙正在受苦……）
我在内心想着，即使我明白他们永远也听不见
那个时候，我心里的一大部份已经死去
※
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过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过程中曾经引导过的人类灵魂，我也完
全不记得他们的名字
“莫尔斯……你还好吗？”
偶然几次与伊芙琳的短暂碰面，她总是担忧地问着我，而我只是微微地点着头。没有必要
让这孩子也卷入我的漩涡当中
而真正让我清醒过来的时刻，我想是引导那对母女的灵魂之时。让我失望的是，既使是如
此重要的转捩点，我事后依旧遗忘了那对母女的名字
那是一个车祸现场，山壁旁有一辆翻覆的小客车，正冒着白烟，车上那对母女的灵魂都响
应了我的呼唤
小女孩的灵魂号啕大哭着，她的双脚严重扭曲以及骨折，而她的母亲情况更糟，头顶整个
向下凹陷，外貌看来十分惊悚，看来在车祸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撞击
然而，小女孩的哭声让我倒抽了一口气，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就跟凯蒂一样
那个女人尝试安抚自己的女儿，但小女孩看到自己母亲可怕的模样时，哭泣声又更加的剧
烈。女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独自低下头来垂泪著
我沉默不语地凝视着眼前的母女，而脑中的声音却不断催促着我
（快呀莫尔斯，等她们可以走动了，就赶她们上路！后面还有很多灵魂在排队……）
但我却忽视了脑中的声音，蹲在了小女孩的灵魂面前，作出了我从前从不敢想像的行为
我用冰冷的手掌骨，轻抚著小女孩的脸颊
因为我记得，亚伯特当时也曾经这么作过
“呜呜……？”
小女孩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望着我，她渐渐不再哭泣，眼神中同时带有着好奇以及困惑
。她的母亲将双手手掌交握在胸前，不安地紧盯着我
我用黑袍綑住了小女孩的下半身，也许加以固定之后能减轻她的痛苦，同时将她抱起，让
她放松地躺在我的双臂上。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作这些事
也许是哭累了的缘故，小女孩将头靠在我的怀里，沉睡而去
“……”
望着小女孩在怀里熟睡的模样，我感觉到有股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涌起
小女孩的母亲目睹了这一切，她站在我的身旁，吃力地张开了已经扭曲变形的嘴，并断断
续续地吐露出了几个字词
“谢……谢你……”
语毕，泪水不断地从她受到挤压而暴凸的眼珠滑落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我找到了“死神”这个身分所代表的新的涵义
而那位母亲流泪时的情景，也化为了我记忆中的永恒，造就出了现在的我
长久以来，我是否真的对人类产生了情感？抑或只是怀抱着对于亚伯特以及瑞秋母女的亏
欠之情，而希望能获得救赎？早已不得而知
但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亚伯特、瑞秋以及凯蒂，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