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还怕自己擅闯阴间,会被两位判官擒至地府受审而惊慌失措。
但现在看来,祂们似乎没打算要捉我。这才稍稍冷静下来,认真思考蓝袍判官的话。
“奇怪,那我爸爸、妈妈呢?还有奶奶、哥哥啊!我怎么会不挂心他们呢?”
“阴差的长相不能投射观者的血亲,这是天地间自古以来的奥秘。”蓝袍判官耐心答复。
“真神奇啊!”我点点头。又忽然想到方才判官阻止我拿糖给小女孩,便好奇问其由。
“人鬼殊途,阴阳两界之间互赠或互换之物,皆被视为‘信物’。且由收受者自定其义!
倘若有心害你,光凭此糖就能牵绊住你的魂,让你做祂的替身,代为囚禁于此。
祂便能脱离枷锁,早日过奈何桥,投胎转世。”
“什么!”我一听,吓到魂都快飞了:真是好险判官路见不平,即时出面阻止,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是,祂为什么要害我呢?”我抬头往山坡上,重重木箱看去。
青冥灯火的照耀下,探头出来窥视我们的小女孩,一注意到我们的视线,便立即将头缩回去。
“咦,怎么这么眼熟?”我心下起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是,如果是在老梅村里的孤儿院见过的话,孩子们又都一直被困在院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只有鬼自己才知道!哎,鬼跟人一样,都会骗人!而且还更会骗!”
红袍判官中气十足地说道:“祂们啊,还能随心所欲化成不同外貌,藉以达到迷惑、引诱的目的。”
我忽地想起老师父曾经万般叮嘱我的话:鬼都是会骗人的,绝不能尽信。
没想到连给颗糖果这点小事,也有可能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令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觉得自己对阴间的理解甚是浅薄,根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通达透彻。
“我们说了这么多,你真能全数听懂?”蓝袍判官问道。
“嗯,虽然文诌诌的,有点做作,但还是能理解啦。”我说。
“娃儿胡说什么呢!”红袍判官说道:
“这叫‘官话’!官吏之间,或是百姓与官员说话就得如此!等你死久了,自然就会了!”
一番对话下来,我们又再次回到官道上。两位判官便松手让我下来自己走。
我道了声谢,又问道:“那个,祢们…会不会把我抓去关啊?”
“怎么?怕啦!”犬头红袍判官揶揄道。
“怕!”我双手抚著胸口,坦白地嚷着:“怕死了!”
“这你大可放心,”蓝袍判官安抚道,
“负责捉拿私闯阴阳两界者是‘巡察司’的工作。除非大王指示,否则我们是不会插手的。”
大王?是指阎王吗?我心里猜测,又顺势问道:“那你们又是什么司的啊?”
“爷乃‘速报司’之兵部判官!”红袍判官睁著圆亮亮的黑眼,孔武有力地说道。
语毕抬起柴犬头,露出上下两排犬齿,既威风凛凛又有些可爱。
阴曹速报司掌管兵部、礼部与发文三项重要职务。兵部的职责是嘱咐善终亡魂准时至阴曹单位办理报到,
以及查缉、拘押阳间枉死冤魂或已寿终却迟未至地府报到者。若有冥顽不灵者不从,则提头来审;
情节重大者,则由判官亲自出面,直接从阳间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心想:听起来是个高官啊!那是不是趁现在先巴结一下比较好?
“哎呀,原来是兵部判官啊!”我双手抱拳,脸上堆满了笑,望着祂的狗脸说道:
“久仰久仰!难怪长的这么帅!”
“我属‘阴阳司’,同为判官。”蓝袍判官接着说道。
阴阳司掌理阴阳两界生死各项事务的安排,与协调各司共同处理案件。
从生辰死期到富贵贫贱等宿命,都会详细的登记在“生死簿”中,这项登记的工作便交由阴阳司来负责。
另外,此司还负责统筹、协调其他司共同合作处理案件,以及执行阎王交办之各项事务。
在二十四司中,阴阳司与速报司是最重要的两司,可并称为众司之首。
所以我一听,当即觉得不得了了,怎么这么走狗运让我遇到这两位百官千吏的头头!
心里想着:我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啊不对!应该先来哭爹喊娘、叫苦申冤一下嘛!
我连忙对祂们说道:“那太好了!我跟吴常为了帮人平反冤屈、查清真相,搞得跟包龙星一样被人追杀,
差点壮志未酬就先跟着嗝屁了!祢们快帮帮我啊!”
红袍判官魁梧的身躯抖了两下,神色颇为讶异。
接着嘴巴靠在蓝袍判官耳边,以掌遮掩,轻声问道:“小声告诉我,何人是包龙星?”
“我也不知。”蓝袍判官一脸苦恼。“莫不是阳间最近流行的网红、小模一类?”
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我,越来越觉得这两位判官不太可靠,心想:我就站在祢们旁边,讲什么悄悄话!
“哼哼,”我清了清喉咙说道,“包龙星是谁重要吗?太—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申冤啊!”
“喔!”红袍判官与蓝袍判官互看了一眼,接着对我说:
“唉,只怕这事咱们爱莫能助。阴阳素不相犯,就算我们身为判官也不可逾越半分。
何况阳间冤苦仇罪数不胜数,又岂是我辈干预的来的。”
“娃儿莫灰心,”蓝袍判官安慰我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这些为非作歹之徒在世时未受应得的制裁,
死后来阴间报到时,也定逃不过‘察过司’与大王的法眼。我辈定将其绳之以法,绝对勿枉勿纵。”
两位判官言下之意很明确:除非亡者真正进到阴间,否则无法受理,视情节为其作主或加以惩罚。
虽然如此相当被动,但也确实是符合常理、顺应天道,更是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见话题已慢慢走向埋下的伏笔,为了引两位上勾,便打蛇随棍上,刻意言辞激烈地说: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阴阳不相犯!如果什么事都能在阳间解决,那要阴间屁用!
祢不要假天条之名,行切割之实!”接着又理直气壮地说:
“身为未来的善终城市民,也是祢们未来的好厝边,我在这边严正呼吁祢们不要推托、踢皮球,
否则会遭到社会大众的挞伐,失去人民的信任,最后走上自我灭亡的道路!”
“你!你这分别是能言巧辩啊!”红袍判官动怒地说:“我们秉公办理,怎么就叫推托、踢皮球啦!”
“娃儿莫要责怪,”蓝袍判官依旧温和地说道,“若有我辈能帮的,定不推辞。只是现在,确实是帮不上忙。”
好不容易给我撞上了两位显贵,怎么能因为几句婉拒就放弃?
既然据理力争不成,我就“不”据理力争,继续顺水推舟,将话题带向伟大的航道。
“此言差矣,”我刻意模仿祂们不古不今的官腔,“阴阳司、速报司这两个单位虽然在阳间没什么知名度,
但祢们好歹在阴间是喊水会结冻、喊柴会着火,权倾九泉的权贵!总是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吧!至少,”
我划出最后一桨,“祢们能带我去枉死城走一遭,让我问问当年与案情相关的死者,
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一些关键线索。”
“这…”蓝袍判官面有难色。
“大胆刁民!”红袍判官气冲冲地开阖著狗嘴:“小娃,我们见你魂气清正,心存善念,这才不愿为难你,
想偷偷送你返回阳间!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妄图入枉死城!”
祂怒不可遏,口水喷的我满脸,我只好用双臂遮挡,一时之间回不了嘴。
蓝袍判官按住红袍判官的肩膀,对我说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案子,让小娃如此大费周章、甘愿舍生犯险相求?当真如此之冤?”
“冤啊!太他妈冤啦!”我见蓝袍判官起了恻隐之心,赶忙加油添醋道:
“祢们再不出手帮忙,不只要六月降大雪、血溅101,还要海水倒灌、火山爆发、异种入侵,
全人类的生死存亡就看祢们这一刻的决定啦!”
为了避免祂们有冷静思考的时间,我更是一鼓作气地从六十几年前的陈府断头案、匪谍诬告案,
讲到在老梅村被歹徒追杀的经过。
红袍判官即便在我眼中是狗脸,也能明显看出其表情之错愕,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要不是知道祂贵为阴间判官,我还以为睫毛看到鬼了咧。
蓝袍判官皱起眉琢磨道:“老梅村若真只让老梅人进出…那娃儿又究竟是何来历?”
语罢,祂平白从空中生出一本厚如黄色电话簿一般的“生死簿”,
将其摊开、翻阅,食指快速在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游移。红袍判官也好奇地凑到旁边看。
突然食指一停,蓝袍与红袍判官同时惊呼一声。
“奇啊、奇啊!这天地间竟有此等怪事!”红袍判官大为震惊,狗嘴张的好开,
乌溜溜的圆眼都睁大到露出上方的白边了!
“竟有这等事!”蓝袍判官也露出惊愕之情。
“什么啊?”我问道。
两位判官置若罔闻,只是不住地叹息,来回飘荡似在踱步。良久,判官情绪才逐渐平复。
蓝袍判官又是叹了口气,神色黯然地说:“唉…只是…我们在朝为官,身不由己,仍是不能出手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