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难民包围立法院之前,我们正看着大片落地窗上的半透明新闻画面。
“呜啊呜-哇、哎呜-呜哇啊!”
主播用大量丧尸语(就我听来不过像糊成一团的吼声)搭配底下飞快溜过的字幕,告知我
们懂恨片厂发生了丧尸屠杀事件,主播(字幕)说:“不排除为歧视丧尸的激进人道主义
所为。”
“这不是废话吗?”我抱怨:“我不懂耶!为什么不讲知道的事情就好?非要搞得新闻像
东拼西凑的垃圾,”
“呜哇,”虽然听不懂小雪说什么,但转头瞧见她厌恶地皱起鼻子,我立刻知道她也同意
我的话。
我盯着小雪专心凝视新闻快报的脸,心想丧尸修复保养品真的很有用,贵是贵,但看看这
精美的小巧鼻子:光滑、细致、零毛孔,丧尸体质还不会长粉刺,虽然有时会因为血水分
泌过旺而涨红,就像她公司新推出的丧尸手机面临到的问题。
她前几天才呜呜呀呀比手画脚,沮丧地告诉我研发人员没办法解决丧尸体液渗入机身的问
题,许多丧尸都嘲笑这是一支能唱雪中红的手机,这让她很伤心。
但我只是拍拍她的肩(小雪吓到跳起来,一度以为我要学老江出动镇暴警察打破她的头)
跟她说没关系,这比爆炸好多了。
“再说,”我开口:“爆炸机现在还有人拿,这证明岛上的人不把生命当回事,妳只是手
机发红而已,请大牌明星拍广告,再卖到人多地大的红国就好,不会有事的。”
或许当时我不该过度沈醉在思绪里。
当小雪放声尖叫,我赫然回神,发现新闻画面中的城市零星窜起几簇火焰。
轰隆的爆炸声仿佛要炸破云层,小雪吓得发抖打颤,鼻孔开始滴血,我怕等会她的肠子会
挤破肚皮掉到地上,便急忙安抚她。
我接着调高新闻音量,耳里却只听见一连串忽然拔高的“呜-哇、呜瓦瓦!”,于是连忙
盯着底下的字幕瞧,“八百壮士行动!被砍补助的丧尸们速到立法院拖垮政府!”
然后我望向新闻画面,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场面非常激烈,一波又一波的丧尸举著“要尊严!”的旗帜冲进大楼,特勤部队使用炸药
爆破几百具丧尸,机关枪扫射声彷如亲临战场,但我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
“小雪,我觉得这事古怪,”我缓慢张口说:“妳待在家,我去立法院看看。”
然而小雪不愿意。
她纯色的眼瞳里开始滴下鲜血,呜呜呀呀地求我连她一起带走,她甚至举起右掌亮出钻戒
,提醒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
我答应她了。
一方面是因为感动,另一方面是由于腐肉的气味越来越浓......要是真如我猜想的那样,
事后我们不仅会幸存,还会花费大量金钱购买保养品,再加上转化为丧尸的每月贷款,这
笔开销会变得非常大。
事后想想,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
我们搭乘电梯下楼,谨慎小心地往立法院的方向前进。
街头的人类与丧尸们依然嘻笑打闹,不过偶尔的硕大爆炸声会吓得他们浑身一颤,随后以
动词污辱权威师长。
“呜啊!”小雪显然不太开心,据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目无尊长
。
越靠近立法院,我闻到的腐臭越浓;虽然枪林弹雨的声音渐渐扩大,也听见很多人类在哀
嚎,但毫无烟硝味。街边没有倒卧的尸体,也没有喷溅的血迹。
到达了挤蓝路,我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号称八百壮士,实际上到场的只有看来像难民的几十具丧尸。
他们在立法院大门前走来走去,边呜呜呀呀喊著,我看向一旁白色投影布的字幕正逐步打
上“要钱、要ㄑㄧㄢ!@##$%^&(”随即又变成:“要尊严!能捞就捞!能混就混!拖垮政
府!”
而大批新闻技术人员正在蹲坐在路旁工作
(我的身体隐隐颤抖,拚命憋住笑意:天啊,谁来搬张椅子给这些可悲的丧尸好吗?)
他们剪接着电影画面,搭配声音辅助,使得现场的抗争看起来相当剧烈。
我开始放声大笑,声音甚至盖过了把能混就混发挥到极致的八百难民,听见新闻的收音器
将我的笑声扩大播送出去。
“天啊!”我笑到弯腰,腹部痛得要死,眼角流出眼泪,“噢!这太......”
我转头朝向小雪,本来要问件事,但忽然想到小雪不能这样大笑-否则她的腹部会破裂,
肠胃会散落一地,骨架甚至会因为振动过猛而松掉-就笑得不支倒地,只能像只抱肚的虾
子在地上甩腿泅泳。
“噢......”等我忍着笑意,慢吞吞地撑著身体爬起来,我看见小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她最好不要知道我的笑点-“小雪,妳......”
我又仰天大笑一阵子,依稀听见有人也跟我一起笑。
笑声会传染,我记得曾经有人说过这句话。
“雪、妳......”我吃力吐出问句,“是不、是转到......目无新闻台?”
然后我受不了了,又抱着肚子笑出眼泪,手指著在一旁工作的丧尸边笑边说:“拜托,求
求你们给他们座位,他们......他们、在工作耶!”我疯狂笑着,旁边的人、不,我甚至
听见周遭大楼的人们也跟着大笑。
笑声响彻天际,又摆荡回来,仿佛空谷中的回音,犹如回荡巷弄的憎恨幽魂。
猛然间,一台游览车冲进抗争的八百难民,撞飞一旁工作的霉体制造业人员。
我听见车轮碾碎头骨的剥剥爆裂声,脑浆炸开,血液喷溅在我的衣服上,尖叫声不停冲撞
耳膜-那比这场闹剧及中国党的任何抗争都还真实-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痛楚,我转头望见
小雪紧钳我的手臂,她恐惧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小雪终于放声尖叫,叫得我的耳膜几近破裂,炽白车灯已经照亮了我和她的身影;我根
本来不及转头,只是看见我们身后的阴影拖得好长,长得像装满我们一起携手走来的人生
。
我身体受到一股极强的力道而飞离柏油路面,我在空中转头回视小雪,每一格都像不断推
进的慢动作片段;
她站在车头前不到一呎的距离,车灯照得她全身散出晶亮光芒,双手手掌凝滞在推开我的
刹那-她甚至来不及张开嘴和我说再见,只是唇角缓缓勾起,像是圆满达成任务般-游览
车就撞得她支离破碎。
你懂支离破碎的意思吗?
她身体受到时速一百一七的冲击,皮肤瞬间绽裂,肌肉因冲击力过强而从腰部撕扯开来,
露出深蓝骨头后随即被卷入车底;前车轮先碾过她的大腿骨,空气爆出如同拍照似的啪擦
声,再压过她躺得歪斜的身躯,带血的内脏与肠子都被挤压出来了。
我以为小雪的头会没事,我还抱着一丝没有全尸、但有头有脸可以安葬的期待,但你懂支
离破碎的意思吗?
游览车转了个角度,仿佛是嘲笑我的天真,后车轮辗过小雪的颅骨,爆破的脑浆与那群一
生只打这场年金改革战的难民懦夫毫无两样,都是蓝得恶心的酱紫色泽。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晓得:
蝶爱花将责任推给驾驶,说驾驶硬要上班,但回避过劳驾驶的事情。
丧尸业者边吟诗,边说:“人为财死,懂得笑-笑得像事发当天一样-就不会恨了。”
但最让我在意的,是业者在记者会说的最后那句“驾驶笑得很开心,学学驾驶”......是
否代表我的笑声间接导致了这场悲剧?
是不是代表我应该严肃看待这块岛上的荒唐戏码,而不是一笑置之?
我不晓得,我也不想知道。
反正注射针已经打了,我感觉到毒株正在血管里乱窜,再没多久,我就会转化为丧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