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不能回去的深山老家 〈后篇〉

楼主: Rebt (走走)   2016-12-19 13:09:16
  这天晚上我们守了夜。
  三人待在亲手布置了简洁灵堂的叔公房间,聊著和叔公有关的事情,像叔公还在一样
和他说著话。
  伯父告诉叔公已经打过电话了,委托好的葬仪公司明日就会前来协助。
  叔公毫不吝惜地赞赏过一切从简的新观念,不办葬礼、不留骨灰、不买坟地。讨论之
后还进一步决定以海葬处理,隔天就在我们浩浩荡荡的陪伴下到一家他亲自挑选的殡葬公
司(似乎是对他们的电视广告气氛相当有好感)签了约,每个处理程序都由叔公自由决定。
  “本来就是我的事情吧?”叔公理所当然地这么说道。
  叔公在山里住了一辈子,对大海颇为向往,可惜因为会晕船而没什么出航机会。
  “到时来搭我的船啊!你们每一个。”
  当时像个船长一样意气风发地回头邀请我们的叔公,就连殡葬公司业务都说没见过这
么爽朗又帅气的长辈,更没见过带了这么多亲友来签约的长辈。
  ──再也不必担心晕船问题的启航日就要来了,现在的叔公、不知道是否正期待着呢?
  叩、叩。
  叩、叩。
  叩、叩。
  叩、叩……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客厅里另外两套被褥折得整整齐齐,我不知道爸爸和伯父是轮流守夜、或者两人都一
夜无眠。
  窗外天色昏暗,是个浓云密布的大阴天。
  叩、叩。
  叩、叩。
  久久没有人应门,规律而稳定的敲门声持续从玄关传来,像只频率不高的啄木鸟。
  爸爸和伯父不在吗?
  刚起床有些迟钝的脑子运转不灵,我起身揉了揉脸、手指匆匆顺过睡乱的头发,跨出
客厅。“就来了!”
  敲门声停歇下来。
  穿过走廊,我踩进鞋里走近门边,伸手开门。
  ‘荻、野──薰──’
  ‘──小薰!’
  碰到门把前一刻,两道疾声呼喊同时响起,相互较劲般的音量贯穿耳际。
  眼前门板另一端,有个陌生的声音用奇特的拖长语调喊我的名字,上扬的尾音像在催
促著什么。
  自身后传来的,则是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我猛然回过头。
  “叔公……?”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什么也没有。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来不及细想,身后传来的巨大动静夺走了我所有感知。像外头有人正一拳一拳地奋力
往门上砸,整扇门板轰然震颤,不知是灰尘或木屑的细粉从门上簌簌抖落,我恐惧地盯着
原本坚固的实心门,从未想过它会有看上去如此摇摇欲坠的一天。
  粗暴的敲门方式流露出了强烈不满,愤怒隔着门板源源不绝传递而来。
  ‘荻、野──薰──’
  谁在叫我?为什么他那么生气?脑中混乱的思绪被不曾间断的巨响砸乱,我想退回房
子里,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迈不开。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小薰!”
  凭空冒出一只手按紧了我的肩膀,粗鲁地摇了又摇。声色依然熟悉,但回过头时身边
却还是半个人也没有。
  我快疯了。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醒醒……醒醒,小薰、小薰!”
  我再次睁开眼睛、惊醒了过来。
  双眼过了几秒才对上焦距,看清面前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孔。
  “……”心跳如擂鼓,我的呼吸比刚完成体育测验还急促。“爸?”
  “是不是作恶梦了?”爸爸松开我的肩膀,担心地问。
  我坐起身,做了几次深呼吸平抚情绪,朝他点头。
  窗外浓云密布,和梦里不祥的阴天一模一样。
  心中的不安与倾诉的冲动再也压抑不住。“爸,我梦到──”
  叩、叩。
  玄关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语。
  叩、叩。
  我爸拍了拍我悚然缩起的肩膀略表安抚,说:“我去开门。”
  叩、叩、叩。
  我注视着他起身,走出客厅。
  叩、叩、叩、叩!
  那该死的敲门声为什么越敲越急?一点礼貌也没有,就连几秒也等不了吗?对梦中情境心有余悸的我迁怒地想着。
  下一刻,那敲门声变了调。
  ──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碰!
  我以为自己心跳会停止,事实上它遽然加速了。
  “爸……爸!不要开门!”我跳了起来,冲出客厅跑到走廊上。
  爸爸的背影一点停顿也没有地朝门走去。像是没有听见那不寻常的敲门方式,也没有
听见我的阻止与呼唤。
  “不要开门!”来不及赶上已经握住门把的他,我用尽全力大喊,即使自己根本说不
清为什么此刻脑中警铃大作。“爸!不要开门!不可以──”
  一点停顿也没有地,爸爸打开了门。
  危险的信号从尾椎爬窜上来。
  没来由的恐惧侵袭了我,我想躲回客厅,却发现自己像刚才在梦里的玄关一样,丝毫
动弹不得。
  不行、不可以──
  瞪着逐渐敞开的门板,脑中“不可以看”和“不可以开门”的警讯同样强烈,却连闭
上眼睛也办不到。
  玄关门外,站着……
  一双布满风霜的手从背后伸来,挡去视线捂住了我的眼睛。
  粗糙带茧的掌心触感覆在脸上,令我霎那涌出了泪水。
  我知道这是谁。
  “……”
  窗外的清晨天色映入眼底,扎入瞳孔的光线刺得我眼睛一瞇。
  溢出的液体滑过脸颊,流淌进耳朵,与我满是冷汗的背脊同样溼透。
  恍惚地在原处躺了一阵子,我从被窝里慢慢坐起身。
  过了一会才终于确定,这一次,我是真的醒过来了。
  ◇◆◇◇◆
  在殡葬公司专业人员的协助与陪同下,排定的行程相当顺利地完成。
  他们甚至愿意帮忙处理那个不知被谁放在我们家门口的小竹筛。
  伯父一早向邻居确认过,问到的人都说本地并没有类似的习俗,也不清楚那些东西象
征著什么意义。
  为了不影响工作人员进出,爸爸把挡在门口的竹筛暂时拖到一旁。
  伯父细心地询问了专业人员,但他们察看之后纷纷摇头,说他们所知的葬仪之中并没
有类似物品。
  昨晚没看清的条状物,是两枚被砍下的单节竹管,筒身正中央各用枯草围起一圈打了
个蝴蝶结,像一份礼物。
  三个鹅卵石、两节竹子、一束花。
  让人摸不著头绪,看上去却又不像怀抱恶意或恶作剧。
  “如果感到困扰的话,我们可以协助代为处理掉。”体贴的工作人员提议道。“带回
去后会请与公司合作的法师过目,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再行处置。”
  伯父和爸爸商量了几句,怀着感谢接受了这个提议。
  工作人员从车上拎出一个家庭常见的塑胶收纳箱,底部宽度不够竹筛整个移置,但立
起来的话在高度上没有问题。于是在我们同意下,他先替物品原貌拍了张照,将那六样物
品一一摆放进去,最后再立起竹筛。
  戴着手套的手拿起竹子时,他“咦?”了一声。
  他将那节竹子平放到掌心,在我们面前做出掂量的动作。使劲的模样像是他手中正举
著一把哑铃,而非一管竹筒。“这个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爸戴上手套接过竹筒,托在手里小心转动检视,以指尖轻敲,每一个动作都指向竹
节并非空心的结论。“确实……会是什么呢?”
  工作人员拿起另外一枚。“这两个竹节里头,似乎装着不同的东西。”
  这时、他稍微皱了一下眉毛,出于礼貌很快又平抚下不慎流露出的不适。
  “真臭……!”蹲在对方身旁的爸爸相隔不到几秒就闻到相同气味,脸上立刻露出想
吐的表情。“这是什么?坏掉的鱼吗?”
  我弯下膝盖稍微靠近了一点,蓦地钻进鼻腔的腐败气息让我甚至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好
奇心。
  腐烂的鱼,不慎摔碎的臭鸡蛋,夏日惨遭车轮辗轧后横死街边、翻滚蛆虫的小动物尸
体──所有我生命里曾经闻过最恶心的气味刹那苏醒,这节外观完好的竹子所散发出的恶
臭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工作人员最后不得不多拿来三个较小型的塑胶盒,将花束与两个竹节分别装盒,最后
一并置入最大的收纳箱里。
  我们都想不透,竹子怎么能发出那种臭味?
  如果是当中填蓄的东西所致,里面的东西又是什么?
  工作人员用比先前更郑重的语气说,一旦法师看过之后有任何判断,他会第一时间通
知我们。
  脱去手套后,爸爸几度用香皂仔细搓洗,那股残留的气味却像附着在了皮肤上头、没有随着泡沫冲刷而去,持续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我也和他们说起第一晚过夜时的梦境。我爸一面安慰我,一面保证、在确认门外访客
的身份之前他们绝对不会贸然开门。
  “最后有看见门外的人是谁吗?”爸爸问。
  “不,没有看见。”我摇摇头。“那时盯着门把的位置,门开后第一眼看见了应该是
衣服的部分。不过,只是匆匆看到一眼而已,然后……”
  然后,站在我背后的叔公遮住了我的眼睛。
  我没有再说下去。
  一面叙述梦境,我甚至能自己感觉得出这听起来是怎么回事:潜意识被“女儿不能回
老家”这约束所影响的我、疼爱着我却不可能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叔公、陌生的环境与陌生
的人。
  梦里出现的一切,都与现实的投射相去不远。
  梦中没来由的恐惧在醒来后如山岚散去,裸露出的却非植被,而是现实里丧亲带来的
不安、失落与伤感。
  我爸环过我的肩膀,紧紧地搂了一下才放开。
  “对了,小薰。”伯父清了清喉咙,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妳说,梦里那个陌生人
用奇怪的方式喊了妳名字,具体是什么样子?带有方言或口音之类的腔调吗?”
  “不是的。奇怪的不是腔调,是……喊的方式。”我有些词穷,最后直接模仿了一次
给他们听。
  拖长的慢音让爸爸皱起眉毛,唸到我名字第一个音的时候就让我停下。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清醒之后比起梦中镇定不少的我,此刻也意识到这种呼唤的方式听起来像什么。
  人们在山中搜寻走失的孩子时,也是这样拖长了语调,喊他的名字。
  我们极具默契地说起了别的事情,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由于二楼本身就是仓库,加上叔公生活从简、东西也不多,我们的整理进度比原定计
画快上不少,随着房子完成净空,各处也打理整洁了。
  最后一天,我跟着伯父和爸爸一起走访了邻居,正式告别。
  除了第一天的梦,后面几天一切如常。期间和弟弟保持连络,中午听他说,医生宣布
他可以出院了。
  两周后的周末,是一个之前原定家族旅行的日子,所有人都到齐了。
  大伙们浩浩荡荡地上了船,陪叔公一同启航出海。
  那天气候晴朗,天空非常的蓝。
  没了晕船困扰的叔公,想必是相当帅气飒爽地在海上遨游吧。
作者: Olalalalala (呜啦啦啦啦啦)   2016-12-19 13:16:00
推!!!
作者: blitzzzzz (流石)   2016-12-19 14:26:00
竹笋辉夜姬传说?
作者: ltyhua (影华)   2016-12-19 15:08:00
结果主角还是逃不掉…
作者: anes950626 (anes950626)   2016-12-19 16:37:00
还蛮好看的
作者: mayko (mayko)   2016-12-19 16:43:00
主角在老家应该是叔公帮她挡掉,但是已被盯上了
作者: ponypuffy (冠冠)   2016-12-19 17:57:00
推!
作者: tuii7412 (威凤)   2016-12-19 21:34:00
QAQ
作者: saimeiitw (AKIRA)   2016-12-19 22:07:00
感觉是因为收下那些东西,做为交换,姐姐我带走了
作者: soga0309   2016-12-19 22:12:00
QaQ
楼主: Rebt (走走)   2016-12-19 22:56:00
是的 以对方的角度,姊姊给了名字,而爸爸收下了礼并未退回
作者: ayame0625 (Ayame)   2016-12-20 05:33:00
推,好看QQ
作者: cajobe (攀蜥杀手)   2016-12-20 18:04:00
你的故事都很温暖。谢谢你,让我们有故事可看。
作者: tearstop (眼泪止步 豆豆RIP)   2016-12-21 01:14:00
说不定,那老家的女孩都被带去当新娘子了唷...
楼主: Rebt (走走)   2016-12-21 06:51:00
是真的(艸 第二个竹管里装着的也是。  呼呼早安>///<
作者: groene (Groene)   2016-12-26 00:39:00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个礼不去碰它就没事了吗?
楼主: Rebt (走走)   2016-12-27 13:11:00
真正能够保全没事的方法只有女儿不回到那里> <
作者: Sternbone (严肃骨头)   2016-12-28 20:35:00
所以放在门前的是聘金吗?可是为什么要那么臭的聘金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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