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松哥就带着一帮兄弟回到故乡的小镇,在自家透天挂起了“长生礼仪社”的招
牌,一切从头开始打拼。
因为创业维艰,所以一开始他动用了以前跟警界的关系,没事就到警局泡茶聊天,
但他可不是想要行贿收买管区,而是方便一旦有命案发生,他可以第一个掌握,并
赶紧派人去处理。因此“长生礼仪社”一开始接的业务,很多都是无名尸众或是横
死街头者……
那些被凶杀夺命、车祸辗毙、火烧焚尸、上吊多日、自杀跳楼、投河沈浮、烧炭而
死的各种现场;造成了鲜血飞溅、五体残缺、面目不清、口舌外翻、脑浆喷出、浮
肿如球、遍体蛆蝇的各种惨状;不管他们的动机是出自一时冲动、情非所愿、只是
意外、久病厌世、欠债绝望、殉情明志、看破人生等各种理由,如今都只是一具具
腐烂恶臭、满脸恐惧、焦如黑碳、死不瞑目、状如烂泥、七孔流血、白布盖体的尸
身……
也因为常是死状凄惨,就算是那些在刀口舔血的兄弟,往往第一眼看了也为之脚软
晕眩……
就有一个以前是杀手,号称“杀人不眨眼”的松哥手下,奉命去接一具被弃尸在水
塔的遗体。到了现场已围起封锁线,其中一个警察认出他来,还一度以为是他干的
!他赶紧澄清道:“我现在没在收债,改收尸!”
后来那警察好心提醒:“要有心理准备,很难看!”他当时还反亏呛道:“干,你
们这些戴帽子的,真正有够无胆!”结果自己爬上去一看,当场吐了出来,差点跌
进水塔,为了面子只好改口道:“一定是早时呷的紫菜蛋花汤,害恁爸巴豆痛!”
最后是那警察与杀手,在警民合作下,把那具糜烂浮肿的遗体给抬出来。那一次,
在生死面前,他们第一次不是站在对立面。
但也因为一开始做葬仪社,就吃到这么重咸的口味,大家不禁感到人心惶惶,于是
求教见多识广的阿土伯。当时阿土伯正在太阳底下晒人骨,听了大众的恐慌,只是
抽了一口菸,吐出浓浓烟雾说道:“免惊!这是做好代志。”又回头继续把人骨按
部位一一排放…….
也因为接触了太多这类案例,这些过去只会打打杀杀的兄弟,对于以前只是拿香跟
著拜的宗教信仰,在耳濡目染的熏陶下,更是笃信弥坚,而且心境也受到感化,甚
至有些开始吃起全素了。
另外,阿土伯也在有松哥相挺后,找了其他道友帮忙,一切从头开始教起,让这帮
兄弟对生死之事大开眼界。
殡葬业这行虽看似土性,但里面却也是分工细腻各有各的专门。一场丧礼,从接体
、竖灵、入殓、出殡、火化、晋塔到安位,可能就需动用到接体工人、灵堂布置工
人、洗穿化人员、入殓工人、扶棺工人、礼生与接待人员等不一而足,这还不包括
外面请来的师公、法师与西索米等外围人员。其中各有各的规矩与禁忌,不是三言
两语就能讲的完,而阿土伯本来就不善言辞,就算说起话来有时也没人听得懂,因
此许多事只能等遇到了再说。
例如有一天晚上,长生礼仪社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说高雄某分会的角头大头义,被
人一鎗砰掉了。当时松哥才刚金盆洗手不久,道上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后来转做礼
仪社。而这个大头义行事作风强悍,得罪过不少黑白两道,当年大家也曾找松哥出
面调停,但江湖的事怎么可能像切粿一样分的公公平平,因此也就结下梁子,让大
头义对松哥心生不满。
松哥接到电话时也很诧异,想说家属怎么会找上他。后来听说是大头义中枪后的最
后遗言:“找松哥…….叫松哥帮我….处理……”说完就嗝屁了。没人知道,到底
大头义的意思是找松哥帮他仲裁报仇,还是要找松哥帮他处理后事....总之,松哥
还是接下这案子。
当时,大头义的遗孀还有家属,都希望死后能落叶归根,将丧事办在大头义的故乡
云林县某某村,但当地有个习俗是“冷丧不入庄”,也就是在外横死的不能把遗体
运回来,不能入家门,更不进祖祠正厅。而大头义的故乡乡民民风剽悍,更直接把
货车挡在村庄口,说什么都不让灵车进。但大头义的遗孀,这位背后纹身的极道之
妻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要礼仪社的人就地搭起灵堂,而且开口正对着村庄搭,从
此这位遗孀在江湖上也就有了“黑寡妇”的威名。
因为家属先讲了,要走道教的仪式,而且还要土葬,因此刚好有这个机会让这班兄
弟见习上阵,跟着走完整个流程。虽然大头义从中枪当场死亡后,到警方封锁现场
、检察官侦办、与法医验尸开立死亡证明、最后搭灵车回到故乡,这中间已过了有
一段时间。但“黑寡妇”仍要求一切丧葬程序从头来过,绝不能让大头义感到有丝
毫马虎。
于是礼仪社人员先为亡者“烧魂轿”,并请道士诵经,让死后脱离肉身的魂魄,能
坐此轿通往阴间之路,谓之“开魂路”,这时全家大小才能举哀痛哭。此时法师为
亡者竖灵,以“招魂幡”招其亡魂,立一“魂帛”让亡魂依附;而家属也没闲著,
“脚尾灯”照亮黄泉之路,“脚尾钱”打通过路过桥费用,“脚尾饭”吃饱了才好
上路,并且日夜守灵以防猫犬与“尸变”……
隔天一早,在冷藏柜送来之前,便是进行“小殓”为亡者穿衣服,当然“乞水”、
“沐浴”、“穿寿衣”这些仪式少不了。比较特别的是寿衣算层不算件,而且一定
要是单数,毕竟丧事不算好事,没人希望成双成对。大头义生前个性凶狠又有男子
气概,平时喜欢坦胸裸背露出全身刺青,没想到一个角头老大,死后却穿着长袍马
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活像是个搞笑演员。松哥在一旁看到了,严肃叮咛他的小
弟:“以后啥咪郎尬我穿像这衰尾道人,我做鬼也不放伊煞!”
然后“辞生”之时,祭品陈列在亡者前,法师代死者夹菜,每夹一道便念一句吉祥
话:“吃甜豆,乎你子孙活到老老老;吃豆干,乎你子孙做大官;吃鱼丸,乎你子
孙中状元;吃猪肉,乎你子孙田园买万甲;吃鸡头,乎你子孙个个大出头。”每讲
一句,一旁跪着的家属就应一句:“有噢!”一旁几个大头义与松哥手下,喊得更
是大声,深怕“子孙代代出状元”少了自己一份。
后来,到了要入殓的时候,棺材底已经放了库银用来吸尸水;并用一綑银纸做尸枕
,将头垫高尸首才会收下巴,嘴巴才会合上。并盖了水被与“过山裤”,众兄弟好
奇这裤管一正一反是何用意?阿土伯只淡淡说道:“死人直。”就没再说了。后来
是法师解释这是怕路上遇到恶鬼,所以丢条一正一反不能穿的裤子给恶鬼穿的缓兵
之计。当法师再说道:“可以放些亡者生前喜欢的物品进棺内”,一旁的小弟听了
刚刚的说明,直接丢把黑星手枪进棺里,得意说道:“哪需要什么穿山裤这么麻烦
,遇到恶鬼直接把它砰掉就好!”
之后尸首要入棺时,有些兄弟看家属有的抱腰,有的扶头与脚,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正要上前帮忙时,阿土伯赶紧拉住,并指着人影道:“盖魂!”众人又是不解其
意,在听了一旁法师的解释后,有一个本来在抽烟的小弟,吓得连吐出来的烟雾都
赶紧吸回去,深怕一起被盖入棺中,魂识从此陪着大头义一起入土。
到了公祭那天,松哥当然于公于私都会来到灵堂上香吊唁,当然那一天也来了很多
黑道要角,就连蒐证的警察也拿着摄影机守在公祭现场。松哥看着跟自己年纪差不
多的大头义遗照,不禁由感而发,要是他没有退隐江湖,那今天照片上的人有可能
就是他自己。这么一想,更觉得人生的祸福,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而每一个念头背
后,都有一个巨大的命运在操弄,谁都躲不过…….
在这场告别式之后,松哥的“长生礼仪社”也渐渐打响了名号,黑白两道都知道这
过去名震纵贯线的角头,如今已改邪归正,从“行刑者”改为“送行者”。一些刚
出狱的更生人,不被社会接纳的边缘人也慕名而来,想来这里应头路、投靠松哥,
在葬仪社出点力求得一口饭吃。
这“长生礼仪社”位在南部的乡下小镇,透天房子是松哥自己家的,房间多不怕不
够兄弟住;但小镇人死得少,也不可能天天有场子做;但每一个兄弟张口就是要吃
要喝,松哥哪里能应付。有一天下午,就在松哥看着账单烦恼时,大门忽然被推开
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