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寝室一直没动静，又想起何秀碧那些耳闻，我想问又不敢多问，
再次碰见邻居，已是几天后。
那一夜，气温骤降，我阖上阳台的门窗，隔绝寒风入内，拿起快缝好
的衣服到客厅再接再厉。
本寝最惧寒冷的大型生物，披着毯子来到客厅猛盯着我，这是他最无
聊又最热衷的乐趣之一，只要没上班，他可以整日观察人类枯燥日常。
“小曦，大腿借我。”
山林野仙从门口一路滚到我脚边，还好地板昨天才擦过，没什么灰尘
，我不介意他再来一次。
“别吵我，滚去别边。”我指向厕所，那里很适合他待着。
“我想睡觉。”阿燃听不懂人话，迳自贴上来，“一下下、一下下就
好。”
“房间里有枕头，不要在这边睡。”可恶，顾著跟神经病说话，被针
扎到了。
“那不一样，我现在需要充电。”
可是我的大腿不会发电，而且腿的功用不是拿来做枕头……混帐，不
要趁机掐我的肉！
“有长肉耶，赞！”
我拨开他贼兮兮的手，用力敲向他的治不好的脑袋。
“赞你个头啊！笨蛋！”
饮食均衡很难不长肉，可惜发育期是我最穷困潦倒的时期，天天吃不
饱，更没钱买昂贵的肉吃，长得又瘦又矮怨不得别人。
“阿燃。”
“嗯？”他轻轻应了声，被我揭掉头上那块不吉利的白布。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我盯着他惬意慵懒的笑脸，始终捉摸不到他在心底藏了什么。
相处好一段时日，我发现天气一冷，山林野仙就会从一尾活龙萎靡成
一条小虫，但那不是降低他烦人指数的原因。
上回他不顾恶劣天候，扔下工作特意跑来接我回去，他站在冰雹雪肆
虐的街上，不过朝天空吹一口气，就把侵入藩属地领空的乌云赶出去。
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时的景象。
打在我们身上的冰雪化作雾白岚气，袅袅环绕在阿燃身侧，我被散发
淡薄白光的他罩在漆黑斗篷下，望向满天灿烂星子，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照
顾的对象不是笨蛋，真真切切是神明。
云泥之间压迫感太沉，我下意识低叫一声：“神明大人。”
“不要那样叫我。”
配合高度，他曲下尊贵的身段，屈就于我一介身分卑微的人。
“小曦，我不想要当什么神，我只想当人类最要好的朋友。”
“在天上待过以后，我发现自己没办法喜欢‘苍生’，看到那些丑恶
的嘴脸很难不想念久远时代的人类；后来事情变成这样，反而松一口气，
我终于可以不用保佑众生，他们说我没资格当神明，我真的不介意，只想
庇护自己在乎的对象难道错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或许长年以来人类太过为自己着想，
以至忽略神明的想法，而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是把神明标签撕掉，平易地
唤他的小名。
“阿燃。”我推开他无精打采的脸，从刚才发问到现在过三分钟，他
还在玩大眼瞪小眼。
“以前不用说，你也可以知道发生什么事，现在果然不行了。”
他眨眨眼皮，门外传来命运的叩门声，像是预先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他主动回房穿好衣服，而我抢先上前应门。
“时间到了。”
来人一脸沧桑，我还以为是哪来的老头子，原来是消失一阵子的隔壁
邻居。他看见我，招呼也不打，倒是看起来很想马上遁地而逃。
“什么时间到？说来听听。”作为本寝家管，我有义务了解他们想干
什么。
“不关人类的事，总之阿燃要跟我出一趟远门，暂时不会回来。”
百里望相貌稚嫩，骨子底却有臭老头脾气，我不客气的拽住他的嫩颊
，尽情拉扯，反正我不让路，他要找的对象就无法走出这道门，看谁比较
厉害！
“你这几天不在跑去哪里？我听说你们外勤出事，少好几十个仙人，
都到晚上睡觉时间，这时出门想干什么？”
阿燃最近养成在家里只穿内裤、出门才穿衣服的习惯，我看他这次连
防寒大斗篷都罩上，心底已有了谱，只是事态深浅难测，详细一下比较有
保障。
“你的小道消息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明明保密到滴水不漏，怎
么还探得到口风？”
他懊恼地抓着头皮，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知道那些事，全怪某大妈太
多嘴、太会吊人胃口。
“闭嘴，现在只有我能发问，轮不到你，敢漏答一个问题我就禁那家
伙的足！”这只是关心，没有要探情报，我可以举三根指头发誓！
“真是霸道！好歹我也是神……”
我冷冷笑着表达不在乎，阿燃在门后吹起无谓的口哨，摆明不出门他
也乐见其成。撑不过十秒，百里望哀号一声，乖乖就范。
“好啦，你说的是真的，但这件事情是机密，最近城里已经够乱了，
请不要制造更多恐慌，拜托。”
谁有福份能让神明大人低声下气的恳求？他这么有诚意，我实在没有
理由不答应。
百里望说，情报仙的工作之一就是要调查那些盘踞在天上的乌云，想
出成因与排除办法，天气恶劣也得出门，是最累人的职位。
仙城派出三百位情报仙，分成数路人马分散行动，光蒐集资料就费时
好几天，好死不死他处的小队在气候与地形险峻的状况下，遇到大批山海
袭击，大家起初不在意，以为只是一碟小菜，却误触他人设下的阵法，被
一口气吃进山林里。
他的能力在伙伴中算最差的，由于跟不上其他仙人的行径速度，眼睁
睁看着伙伴进入林子一去不回，惊险捡回一命；身为唯一的幸存者，第一
时间最该做的不是查找伙伴下落，而是赶紧逃回仙城汇报这出惨剧。
“我一回来就接受仙城的质询，直到前天才拍板定案，他们希望能加
派人手支援，尽可能把事情一次摆平，而阿燃这次在名单里，由城主钦点
，所以就算你不想放行，他也得去。”
我忽然想到，前两天有位女仙跑来咨询她纠结的单恋，废话说一堆却
漏掉正事，真该叫她下跪谢罪。
“要去几天？”
“不确定，但起码一周跑不掉。”
俗话说料事如神，听百里望掐指老半天得来的破结论，我想神明在卜
算上也没有特别准。
我让开半道门，出让藏在寒舍里的宝物救济苍生，明知道这是他最不
想做的事，我却不能藏私，他可以不需要我，但世界不能没有他。
“有借有还，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我都要看到你们平安回来。”
“长曦曦、短曦曦、大曦曦、小曦曦──”
我把阿燃滚乱的毛发又疏过一回，他滞郁的心情马上散了大半，像个
小孩子拉我的手转圈圈……够了没！还不快滚？
“出门要听伙伴的话，别像在家一样任性，知道吗？”
“季长曦。”他金眸弯起，终于叫对我的名，“我把命给你，你的命
我要下了。”
“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我还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疯话，他随即牵起我的手，下一秒，温热柔
软的触感印上手背，我源源不绝的杀意跟着涌上来……
去死！男女授受不亲，谁说同性就可以了？
“阿阿阿阿燃──你都做了什么啊！”
百里望发出大事不妙的惨叫，不用他冲上来拖走笨蛋，我已经使劲把
变态推开，要不是暴力治不好神经病，否则我一定当场揍扁这个混蛋！
“我的命是我的，跟谁都没关系！当然也不准亲亲！”
“时机根本还没到！万一弄错怎么办？城主哥哥要是知道肯定气死…
…”
百里望摇摇欲坠地倚著门板，其实不用让大毛兔子知道，就已经快气
昏了！谁叫事主得了便宜还卖乖，嘴巴笑那么开，很难不爆血管。
“我才不会弄错咧，老望你要上吗？快点、快点，让他感受一下大家
的爱。”
“禁止呼朋引伴！你们要走快走好不好？一群变态！”
神仙比凡人思想开放，这什么鬼年代？
“哈哈哈，好啦！小曦掰掰！”
我死拖活拉，把命累去半条，终于将两个白痴仙送出宿舍，他们摆摆
手，承诺很快回来，但连神都不确定的事，又有谁知道？
笑声远去，我站在清冷的街道上，环著发瑟的双臂缩回空荡的屋子里
，忽然想起虞子闻曾说过：美好在这世道上就像朵昙花，乍现不如不见。
以前的我会笑他智障，现在明白了，真想好好抱住他、一次也好。
※
这一周以来，天气持续不好不坏，屋子缺少一点生气就让人待不下去
，幸好有双腿可以到外头走走，不至于闷死在家里。
觉得日子变无聊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要娶酒瓶为妻的守门人，他大
叹仙城一次就去了大半的仙人，还没一个个跟他们说路上小心，仙就全都
跑个精光，剩下他一个死没人爱。
死没人爱就死没人爱，看我做什么？
“长曦，独守空闺很寂寞吧？今晚我家没人，要不要来找叔叔我……
”
“不去！”看看那意淫相，仙风道骨装一下都懒。
“干嘛拒绝这么快！”他沮丧的摀著胸口，上演一段恶烂的东施效颦
，我觉得我该闪人了。
“等等！我这边可是有私藏的仙酒，喝了可以延年益寿，真的不来？”
“疯子才会想延年益寿！活得这么辛苦，岂不是找罪受？”
我翻翻白眼，拔开拽住我衣䙓的手，果断回绝他的好意。
“啧！才几岁而已，想法干嘛那么老成？连古代帝王都想要活久一点
，你这人类真不识货。”
年少老成胜过老来装幼稚，我才想问问他们，到底怎么活才可年过半
百精力充沛地发神经？
不想浪费时间强辩人类价值观的差异，我扔下在我屁股后面碎碎念的
老吉，头也不回地踏出城门，朝田地方向走去，准备开始我本日行程。
为了证明自己没这些混蛋仙人也很好，我决定拓展藩属地社交圈。
去田里看完一地嫩芽绿叶心情稍微好转，见天色还早，我把目的地转
向藩属地市集。算算半把个月过了，风头也褪去大半，走在街上不被人指
指点点，感觉好的出奇。
虽然仙城里面买的到蔬菜水果及肉品，但亲自到当地市集走走感觉又
不同，听市街上熟悉亲切的吆喝声，就会想起不复在的老家，忍不住想多
待一下。
藩属地的居民喜欢以物易物，只要双方开心，一把葱换两尾大黄鱼也
行，不管熟不熟买菜一定会互相聊上两句，人情味浓厚。
杀山海与吃山海肉在藩属地是禁令，私底下我不知道，但表面上看来
这里的居民都很和善。
我从菜市沿路晃到肉市，在路上被不少小贩认出身分，他们异常热切
地凑过来，东一句“仙使大人”、西一句“神侍大人”，拚命往我身上塞
他们想要孝敬大仙们的“供品”，最后闻声聚集的群众形成一堵厚实的人
墙，我彻底无路可退。
“仙使大人！请您替我们感谢大仙们长年庇护我们，我们有些果子…
…”
“神侍大人！托大人的福咱家的鱼池才能丰收，这是我家的鱼……”
被一大群山海包围的感觉如何？对我这个单独行动的人类来说──非
常可怕。
信徒们的热情让我想起藩属地有潜在危险，山海即使有意识也可能伤
人，想杀我的大胡子与瘦皮猴就是他们的同类，谁能保证没人心怀不轨？
但这时候大叫救命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蠢，我不想要伤他们的自尊、
也不愿让自己受伤，只能佯装镇定见机行事。
“仙使大人！还有这个……”
一位老伯戳戳我的背，手上提着三只绑好的肥美山鸡。
可惜本人已经呈现超载状态，双肩揹著四包米，一双没几斤肉的胳臂
吊满大量农产品，里头有西瓜、凤梨、苹果、橘子、枣子等等，还有一袋
山林野仙最喜欢的桃子。
他们全都忘了，我是瘦弱的人类、不是超人，更不可能是仙人，根本
带不走这么多东西。
放下身上所有供品，我充饱肺部的气，决定靠丹田气势镇压全场！
“你们……全部给我安静！”
信徒们眨着眼皮，被我突来的吼声吓一跳，但没有半个打消供奉的想
法，各个直挺挺的站着。
“首先──我必须澄清，我不是仙屎、更不是神粪，区区凡人，攀不
了那层尊贵的阶级！”
里头有人明白我的幽默，哈哈笑了几声，很好，气氛控制的不错。
“那我们该叫你什么？”
他们接着问，我回以亲切的笑容，正要开口，群众之中就有人高喊我
的名。
“长曦──”完了，光听声音就让我不想转头的人也只有那一个，“
小帅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秀碧一脸惊喜的钻到我旁边，能制止她犯病的养女今日不在，我特
别不想理她。
“大家听我说喔！长曦大人可是大仙们最最最重要的宝贝哟！不仅住
在一起，甚至连命也舍得豁出去，我可是亲眼见证，有位大仙冒风雪从恶
徒手中救他呢！”
修养不够差点抓狂，早知道何秀碧阴魂不散，我就随身准备布条或胶
带把她的嘴封起来，少说两句是会死吗？
“哼！这哪还用得着妳说？我们藩属地早没人类，若是那张脸在出落
得更标致一点、身材再修长点，真的就要错认成大仙们啦！”
抱歉，我就是长的又矮又丑，让你们一眼看见这张脸就知道是凡人。
“对对，所以呀，大家应该要更有礼貌、更慎重，长曦大人身躯纤弱
尊贵，怎么可以叫人家提重物呢？人类不比山海，这点常识你们应该明白
吧？”
白目比白痴惹人嫌，她之前总不要脸地夸口自己人缘好，但瞧见信徒
们烙铁般的颊色，我能肯定她之前说的全是屁。
“妈的，妳又算哪根葱？我们转交供品关妳屁事，跟大仙事件扯上了
不起？”
有个壮汉站出来与她对峙，我想扔着她不管，但好歹是南岬心爱的养
母，无法坐视不理。
“何阿姨，乖乖站着，然后闭嘴！”
我绷紧脸皮把她拉到旁边，她委屈地望着我，发出两声幼犬般的悲鸣。
“呜呜……”
装可怜也没用，我使眼色叫她去死，顺便说服大众要体谅神经病。
“请各位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可怜的妇人精神状况不太正常，大
家心意我会帮忙送达的，在这之前能不能请你们借我一点东西？”
“没问题！只要是大人的请求，我们一定办到！”
我躬身谢过众人的心意，向信徒们借来几匹马与拉车载运堆积如山的
供品，虽然驾马车虞子闻只教我一次，但短路程应该不会有问题。
搬运供品的过程中，我问了信徒们为何不直接把供品交给仙人，他们
不好意思的笑着告诉我，大仙们谦卑悯人，总要他们把食物收回自个儿吃
，压根不收他们的供品。
于是他们想着，要是有个与大仙亲近的对象代为转交，或许事情会有
转机。
不忍说，这些死爱面子的神仙，只是单纯想从信徒们崇拜的目光获得
优越感，私底下幼稚的可以，我可是亲眼见过仙人在仙城市集拣选蔬果，
为哪颗瓜甜吵成一团。
活着就要吃，反正到时候说是藩属地居民吃不完分送的，仙人们总该
会收。
借由帮信徒们做点事，我平安逃离如虎口的市场，无奈供品多到装载
两车，何秀碧一钻到机会，就自告奋勇地跳上另外一辆马车帮忙载货，避
不掉她的鸡婆。
“小帅哥，不要冲那么快！安全第一你没听过吗？”
身后有洪水猛兽追着，当然是逃命第一啊！
我想赶紧甩开大妈，一连抽好几下马屁股，可惜菜鸟驾驶技术不如人
，不但差点脱离路面翻车，还被她迎头追上。
“妳应该要回去陪小岬，不是来纠缠我，何阿姨！”
一连几次经验真是够了，我有失风度地朝她大吼，虽然山林野仙跟她
脑袋都不正常，但前者显然可爱许多。
“唉！为人母亲也有放风时间，不是阿姨故意闹你，只是凑巧逛市场
遇到罢了，别生气嘛！”
说实话，看过她那张眼白特多的笑脸，我相信脾气再好的神仙都会忍
不住想揍她几拳。
“欸，你还记得之前的约定吗？”
我蹙起眉头，可能不是很愉快的约定，本人完全不记得。
“什么约定？”
“上次我们母女俩不是替你种了桃树？”噢，我想起来了，她们自作主
张帮本人种树的人情。“我们后天要重新种菜，得把之前的番薯、马铃薯挖
出来，你能不能来帮忙？”
“后天吗？可以啊。”
反正在家闲著没事也是做女红，早日还清人情才能摆脱她的热情纠缠。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何秀碧眉开眼笑，虽然她的脸时常都是笑着的，但今个儿看起来特别
不一样，像是暗恋多年的对象终于肯答应跟自己约会。
恶，汗毛从脚趾竖到头顶，或许我不该承应这件事，谁知道她又想耍
什么花样？
“到时候该去哪碰头？”我问，她马上从腰包里取出捆好的纸卷，准
而无误地扔过来，“这是地图，时间地点标在上头，一定要来喔！”
她朝我抛来多余的媚眼，幸好城门就在眼前，再撑一下就结束了。
“马蹄疾踏过，轮间沙飞扬；敢问季大侠，外出去干嘛──”
远远看到死醉仙在门口喝酒，就能听到他醉醺醺地大声吟诗，丢脸丢
到九霄去，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就是神仙的水准。
我在石阶前拉住缰绳，从这里开始车辆止步，数十米高的巨大城门就
在百余层阶梯之上，爬楼梯爬到死也不见得能搬完这两车供品，不得已朝
老吉招手。
不晓得有没有弄懂我的意思，老吉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把他脚边
喝空的空酒瓶全扔下来。
“老吉！我没叫你乱丢垃圾啊！”
五支空酒瓶出乎意料的坚固，一路滚过百层石阶来到我脚边，居然没
有碎，我忍着满满的脏话不骂，弯下身去捡那混蛋乱丢的酒瓶，然后……
“登登登！”
“哇啊啊──”
该死！五支空酒瓶忽然全变老吉扑过来，简直是恶梦！
我紧急往后退，没让死醉仙得逞，向着他的指尖气到止不住颤抖。
“拜托你有点仙人的样子，不要整天发酒疯！”
“黄汤喉间过、神在心头坐。”五个老吉理理衣䙓，又咳两声：“咳
咳！季大侠找我吉某人有何贵事？”
天晓得我现在有多想弑神，但在这两车供品还没解决之前，只能用眼
白斥责他。“我想请你帮忙搬这两车食物进仙城，人家送的，说要给大家
吃。”
“是供品吗？”注意到另一辆马车上的何秀碧，老吉瞬间收起醉态，
人家都看到了才想要装正经有何用？
“不，是一些本月盛产的食物，想请见识非凡的大仙们鉴定一下好不
好吃，若是能得到大仙们的认可，咱们信众一定会很开心。”
何秀碧笑盈盈地回答，受到奉承的老吉依然板著脸，但离地三公分的
足尖完全泄漏他心头的愉悦，干嘛这么虚荣？
“起！”
他微微颔首，一声令下，其他四个分身即刻扛起两大车食物进城，留
下我们与马匹在原地，踏着小碎步徜徉而去。
我将马匹交给何秀碧处理，踏上石阶准备回去做晚饭，走不到几层石
阶，忽然感受青蛙被蛇盯上的视线，转过头，那女人正瞇着眼睛打量我。
“长曦，你跟大仙们都这么熟了，还会想念以前家人与朋友吗？”
“嗯，没有谁能取代谁的位置，不管再怎么熟，我还是会想念他们…
…”等等！我干嘛这么听话回答她的问题啊？
现在换我狐疑地盯着她，“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她摇著头，笑容下好像藏着什么，挥挥手高喊一声
：“记得──后天见！”
※
二日后，气温忽然急速下滑，我把大衣全部翻出来穿上，还是敌不过
外头的寒风，冻到牙根发颤。
经过城门口，老吉看到我开口闭口都是白色的雾气，递来一小杯酒替
我驱寒。
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我这次居然没拒绝他，不过喝一口，就被呛到鼻
涕眼泪直流，该死！他大白天喝的酒都这么烈吗？
“这种天气最好别出门，人类身体不好，会冻坏啊。”
空气冷、风势大，山海气候造成的夏季寒日，不适合活物在外活动，
不用说我也知道。
偏偏与早餐店母女约好今日要去帮忙农事，烦人的大妈是不能放鸽子
的对象，无论如何都得去上一趟。
这些日子不见有仙人们捎来外勤的消息，老吉常常望着城外发怔，我
装作散步路过，有意无意地问起他在想什么。
他老是告诉我，有预感再过没几天其他仙人就回来了，而且一定会带
很多好吃的山海当土产。
虽然阿燃不在我会觉得屋子太安静，但本人依然吃饱睡好，对山林野
仙未完全施展的野地生存本领信心十足。
反观老吉要死不活的样子，比起外勤仙人们的安危更令我看不下去。
“哎，一点风而已，冷也只是几个时辰，不要紧，下午一定会回来。”
我抹抹湿润的眼角与鼻下，尽量让自己笑得像个白痴，那怕只有一点
点，也想淡去他藏在酒意下的忧虑。
“真的吗？”怀疑也没用，我去定了。“好吧！我姑且放行，记得回
来以后，帮我做一桌下酒菜……喂，路上小心！”
身子暖上一些，看他又重振精神说废话，我自认仁至义尽，摆摆手转
身走下石阶。
不管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上次那种因恶劣天气受困藩属地回不去的糗
事重演。
今日风虽大，但有仙人庇护，这块桃源地上空依然蓝的刺眼，只要多
动动身子很快就会暖起来。
我摊开何秀碧给的地图，上头画不少精美地景，看起来好像不用多久
就会走到，实际动脚走一趟，走两个小时还没到。
后来附近已经没有建筑，只剩下一片杂草漫生的弃田，我终于意识到
自己受骗的可能……可恶！万一大妈敢骗我，日后肯定让她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啾！”
早餐店母女的田与藩属地边界太近，我站在这里都能隐约感受到界外
狂风暴雪的寒劲，不仅头发被强风吹得乱七八糟，又连续打三个喷嚏，还
是回城算了。
趁附近没人，我做了最后的挣扎，尽情扯开嗓子大喊：
“何阿姨、小岬──妳们在吗？”
要是在没人回我就要回去了。不料，此刻却有个飘忽的声音，清楚刺
入我的耳里。
“……我在唷。”
我摒住呼吸，不敢接话。那声音像极何秀碧，口吻却不像她本人，
我想把那简短的回答当作幻听，没想到对方又重复一次：
“我在这里唷，长曦。”
原本还有点距离的声音，忽然近到像是在贴在耳畔说话，我吓到双
肩一颤，不禁反射性回望。
结果来不及看清楚站在身后的是什么东西，对方便冷不防地冲撞过
来，撞击力道之大，一时半刻抽干我所有力气，我站不起来。
“混帐……”不行，千万不可以倒在这里……
我死命地想爬起来看清楚袭击我的究竟是什么，视线却不争气昏黑，
终究只能含恨瞪视那双泛黄的蹄子，被踏昏在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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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