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典过后,曾汝声势大涨,位于菜市场旁的候选人服务处也正式营运。
秋水很无奈,她在菜市场卖鱼,又不是什么舒服的环境,曾汝硬要黏过来
,帮忙吆喝收钱。等到客人们买得差不多,曾汝就拖着折叠椅和广播工具到菜
市场路口,坐着拉票。
“我是曾汝,黄家媳妇,请各位乡亲来我的服务处坐坐,有专人为大家来
奉茶!”
服务处前热闹一片,妮妮绑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米白裙装,向围着她的大
叔们露出清纯不过的微笑。人家调笑她是不是还没交过男朋友,妮妮只是羞答
答地低下头(不好意思,人家有七个喔)。
“哥哥、叔叔,请帮我填问卷~我们想更了解福兴~拜投、拜投~”
妮妮一个人独力招待十多名男客,她朋友们佩服之余,也怕她在福兴弄出
情杀案来。
曾汝一边大声公招呼,一边物色对福兴施政有其想法的市井达人,她看有
个阿婆站得老远观察她们,赶紧过去把人请来坐,双手端上热茶。
阿婆叫金花,羞怯开口:“我欲请教,以后那个文公宝塔还会做呒?王镇
长那时候做得很好。”
曾汝请么受搜寻资料,才知道文公宝塔是灵骨塔。
“原来是因为前镇长贪渎亏空才停止营运啊……”
“啊,妳说什么贪污镇长?我呒知。”金花突然耳背了。
福兴镇民自知瞎眼选了个大烂人出来,一概不承认这个黑历史。他们说到
前镇长,指的都是大善人王镇长。
“宝塔上月底已经关啊,咱这里的老人不敢死,怕死后不知埋去哪。”金
花口气难掩忧虑。
“至少撑过补选嘛,阿嬷,妳难道不好奇最后会是谁上任吗?”曾汝按住
金花双手。
“命都已注定好,我不去猜。”
曾汝碰了颗软钉子,这里居民的政治力怎么特别高啊?害她的诱导式民调
一直做不起来。
“搁再讲,七月时节,咱老岁仔总要轮著给它们做业绩。”
“什么业绩?”曾汝不解反问。
“呒啦、呒啦,都是因为天气热,热热死的。”金花挥挥手离去。
曾汝没能追上去问个明白,因为市场那边传来争执声。她本着从政人士鸡
婆的心情去关切,赫然发现事主竟是她的婆婆。
有个疑似戴假发的猥琐男人,光天化日纠缠秋水,要她晚上陪他出去喝一
杯。
“你都有妻小了,实在足袂见笑!”秋水气得大喝。
男人涎著脸笑:“我就是不要脸,妳也别装圣女,多少人睡过了?”
曾汝大步迈去,一边想起于新大一住宿的垃圾室友、系上的人渣学长、还
有性骚扰的速食店经理,她老公吸引烂人的体质很可能遗传自母亲。
“谁不知道妳先生还没死,妳就在外跟人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妳这个婊子
把妳亡夫逼逼死!”
“闭上你的嘴,死秃子。”
男人转过头,在镇上从未见过这么高大魁梧的女人。仙子小姐白眼看着他
,然后动手摘下他的假发。
“呵,真的很秃。”
“妳!”
“警察先生,就是这个垃圾。”仙子抓着假发退开,警方涌上抓住男人。
“把我的头毛还给我!”
“脑袋没东西,戴假发也无济于事,废渣。”
仙子把假发“失手”落在地上,曾汝“不小心”过来踩了两脚,男人最后
在“我的头发”之疯狂咆哮中,被带进警车。
“肥婆,欠妳一次。”曾汝和仙子以拳相击。
“妳才肥婆。”仙子扬长而去,因为对面摊位卖凉水的阿姨要请她喝青草
茶。仙子从女校到大学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怪胎,却在福兴镇混得风生水起
,总有人邀请她去家里坐坐。
曾汝回头看秋水恍然站在鱼摊前,要去鳞不去鳞的,拿出电话拨给大仔。
“阿尼哥,今天有只苍蝇,身高约一六五,绿色休闲服,自称辗米厂小开
……你知道啊,那就麻烦你了。”
秋水惊醒过来,急忙拉住曾汝臂膀:“妳干嘛跟他讲?”
“水水,妳就是什么都往心里放,这样不行的。恶人就要恶人去杀,好人
才不会留案底。”曾汝收了电话,向秋水俏皮地眨眨眼。
“不要叫我‘水水’。”
“我这是代替阿新替妳出气,爱妳哟!”曾汝理直气壮回嘴,又顶着肚子
回头招揽乡亲。
对面摊位卖凉水的阿菊过来关心秋水,看秋水精神尚可,放下心来。
“水水,妳娶这个媳妇真正赚到了,下半生有依靠。”
“不要叫我水水。”
阿菊当没听见,左右张望,总不见二十出头的白皮大帅哥。
“秋水,妳那个儿子怎么没出来帮忙?放妻子一个人站台。”
“破病。”
鬼门开隔天,于新病倒了。
因为家里两个女人在忙,由于乔出面,向学校请假带于新去看医生。
于新病恹恹的,医生问他十句应不上一句,几乎是于乔帮忙代答,但总有
她力有未逮的地方。
“最近有无性行为?”
“两次,没有进去。”
“哥,什么是没有进去?”于乔好奇问道,一派天真烂漫,于新昏沉的眼
看着小妹。
医生劝于乔妳哥都病了不要逼他,于新停机维修大脑三秒,倒是认真做出
解释。
“就是性器官没有结合。”
“哦!”于乔懂事地点点头。
看诊结束,医生说于新不明的发烧很可能是身体哪里发炎,要等检查结果
出来才知道症结所在。等著拿药的时候,于新陡然起身,去另一头挂号柜台确
认曾汝产检的时间,又拖着一口气跑去叨扰妇科的护理师,钜细靡遗请教头胎
的注意细节。
于新回到于乔身边的位子,呈现植物休眠的状态,于乔不用猜也知道,她
哥满脑子都是小宝宝。连曾汝嫂子也一脸忧伤说过,于新会愿意复合签下终生
契约,九成九九是看在孩子分上。
“真好,妈妈说爸爸当初也是这样期待哥哥出生,她走到哪爸爸都全力守
着她肚皮。哥,妈妈怀我那时候,爸爸有没有因为多了可爱的小女儿病情好转
?”于乔殷切望向于新,小时候她总会央著大哥说父亲的事给她听。在于新口
中,他们爸爸可是世上最好的人。
“没有。”于新最多只能这样回答。
“什么嘛,说谎也好啊!”于乔噘起双唇。
回程路上,于乔吃力踩着淑女车,运送后座的睡美男。于新一盹一盹靠在
于乔背上,似乎随时会昏倒摔车。
“哥,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偷偷计划什么?”
“嗯?”于新抬起三分眼皮。
“你以前常常把小事搞砸,你国中老师还误以为你智能不足,要把你转去
特教班。”
“嗯。”于新记得有这回事。
“可是最近你却一口气做了很多事,还做得很不错,一点也不像你,我觉
得你好奇怪,你一定有什么祕密。”
“家里很多事。”于新避重就轻。
“哥的心事都不说,如果小宇哥哥在就好了,三两下就把你的祕密说出来
。”于乔近来倍感怀念胖子哥哥,三不五时从她哥身上看到小宇哥哥的影子,
总觉得他还留在福兴镇上没有升天。
“他只是看起来大而化之,有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守口如瓶。”
“所以说,真的有祕密吗?什么什么?为什么不跟我说?”
就当于乔以为于新又会“嗯”个两声含糊过去,他却用沙哑的嗓子坚定回
应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我希望乔乔能一直喜欢我。”
于乔埋头踩了两下踏板,但实在控制不了手脚,只能放任自行车在下坡路
滑行。
“啊啊,你太慢说了,现在你都是嫂子的人了,不然我从小就是想嫁给你
啊!”
“我们是亲兄妹……”
“结婚只是一个我也很喜欢大哥的比方啦!”于乔红著小脸大吼。
于乔回到老公寓,总觉得屋里比屋外凉快许多,她扶著于新上楼也不怎么
费力,像是有人在旁边帮手。等她穿好皮鞋要去学校上课,好像还听见“乔乔
拜拜哟”。
“拜拜。”就算看不见,于乔仍然依循良好的家教回礼。
于乔走后,顶楼加盖的老房子就剩一个大活人,于新躺在他简陋的小木板
床上,睡得很不安稳,不时呻吟梦呓。
有鬼抽出床下的书堆,充当板凳坐上去,跷脚一叹息。
“哎哟,我可怜小新宝贝儿,好像是我害得又好像不是。”
于新嘴边吐出一连串奇怪的字句,阿渔凑过去听,不是中文也不是台语,
总像电玩游戏的魔法咒语。
于新安静一会,又哽咽唤道:“Papa……”
这句阿渔就听懂了。
“你papa解任之后在阴曹地府居任要职,好像是管大河,没十天半个月浮
不上来,有他镇守,阴曹才不致于淹大水……等等,你之前说水淹酆都城,我
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了!”
“阿渔?”于新终于被呱噪的鬼友给吵醒。
“没事没事,我在心算地狱有几层。刚才听你说梦话,你梦见什么了?”
阿渔赶紧转移话题,好在于新才刚醒,让他瞒混了事。
于新半闭着眼回想:“我在唱捕鱼歌──Da tia ma, di tia mu,
maharin wu sua, la la la, tei-tei wu sua.”
“魔法师,你是要召唤什么吗?”阿渔需要翻译。
“我记得大概的意思是:大鱼网里来,小鱼另头去。水鬼不好吃,啦啦啦
,真的不好吃。”
“这什么歌啊?作曲者吃过水鬼是不是?”
“不知道,我爸教我唱的。”
阿渔心想:那很可能真的吃过了。
“小新,你过说你爸从出生就把你抱在怀里长大,也就是说你的母语和对
世界的价值观都是你爸养成的,从未假手他人。”
“嗯。”
“你爸过世后,没人听你说话、说你讲话像傻子,可能不是因为人情冷暖
,看不起失怙的孤子,而是他们听不懂你的语言。”
阿渔统整他所听说的福兴城隍爷传奇,那一位白肤胜雪,不属于干瘪黄皮
的汉人小民,是异族的遗孤;也就是说于新是遗孤的遗孤。
于新垂眸回想,他开口时大人眼中的困惑与不解,还有母亲崩溃失声:“
他不在了,你别再这么说话!”或许他一直误解了母亲的心情。
“你还会说族语吗?”
“只剩几个单词,水、河、雨、鱼……”
“看来你被汉化得差不多,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想想,全世界只有你
会说古语,咱福兴最珍贵的文化遗产。”阿渔摸摸于新的额头,试图用阴气给
他降温。
“阿渔,我爸死后,你是第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
“关心哦……比较像好奇啦。因为高中开学离你跳河才没多久,你当时可
是轰动福兴的名人。”阿渔承认他动机不纯粹。
“就只有你觉得这样的我有趣。”
“我本来也看你怪可怜的,是倒楣的弱势者,没想到你会为了揹我上下楼
梯每天跑三千公尺、伏地挺身练肌肉,让我感动得想要三辈子以身相许。”
于新看着天花板说:“我以为自己对世间已经不抱期望,结果有个人对我
好就患得患失。我想当好你双腿,就算有天你厌烦我这个人,我至少还有利用
价值。”
阿渔伸指戳弄于新的脑袋。
“真是,你的情商要是有智商的一半就好了。什么利用不利用,我真要上
下楼不会叫我爸给学校装电梯喔?你要知道,我再会装腔作势也只是未成年少
男,我也想要不在乎我残疾、愿意笨笨呆呆照顾我的朋友。”
于新看向阿渔,阿渔总觉得这一眼别有深意。
“也是,认识久了才知道你这个人其实很好懂。”
“喂喂,什么意思?”
──小新,一起来玩!
“不过说真的,你生病,我好无聊……”阿渔爬上木板床,手脚并用把于
新挤到墙边,于新用屁股顶回去,但最终阿渔还是成功挤上来,啊哈哈!
于新幽幽叹口长息,阿渔才不管病人需要休养,吱喳说起他观察到的异象
,像是张仁好家有冲天妖气以及今年圳沟水位特别高,就像生前每当他有烦恼
就是找于新跟他一起烦恼。
“阿渔,镇上去年淹过水。”于新听了果然面露愁容,还咳了两声。
“真假?”阿渔震惊不已,谁教他被关了一年,资讯没能更新。
“怎么办?台风要来了。”
“能怎么办?呼吁镇民做好防台准备。”
“再淹水,店家就会装门槛,到时你怎么行动?电动车进不去。”
“就装吧,反正我都死那么多年了。”
“你不是就在这里?”
于新又搞混了,两人像这样盖被子纯谈心,仿佛回到从前,连阿渔也差点
以为自己还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
阿渔想要下床拉出该有的距离,但想想之后仍是躺了回去。反正都注定去
轮地狱,不差多一个人鬼不分的罪名。
“小新,就像我四年前说过,我任期结束就要到异国去了。那里很远,你
也有你的生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所以你不要太想我。”
“嗯,我记得,你要把腿治好。”
于新记忆又卡壳跳针回毕业前夕,阿渔不忍计较他烧坏的脑子。
“可惜手术失败了,你不要太难过。”阿渔接续著胡言乱语,只要不提及
死亡,什么解释于新都能接受。
“不要紧,我可以揹你走一辈子。”
阿渔要是活着一定把于新娶进门,但死透了的他听了反而心里难受。
“黄啊小新,你可能新婚还没什么自觉,‘一生、一辈子’这种话,你最
好都别再说,不然小心我咒杀你那肥婆。”阿渔故意对于新咧嘴恫吓,于新倒
是一丝丝也没在怕他。
“阿渔,说到肥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阿渔依职业病,有求必应。
“帮我保护小汝。”
阿渔脸色垮下,那女人害他得了豆花恐惧症,看到豆花就想到他豆腐,连
在路上想冒充活人买一碗来吃都不行。
“我这样子,无力守着她和腹中的孩子。”于新祈求看着阿渔,配上他沙
哑的嗓子,真是天见犹怜。
“好好,既然她比我重要,我去就是了。”阿渔起身要走,却被于新拉住
袖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们交换。”
“不是吧?你换上瘾了吗?我都怀疑就是占据你身体太多次,你才会躺在
这里哭爸爸。”
“她有身孕,小汝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要是能陪着她,她会安心许多
。”
“你都生病了,她不会自己坚强一点吗?”
“就是我生病,她心里才更脆弱。你帮我看着,别让别的男人靠近她。”
“好吧好吧。”阿渔明白于新的顾虑,虽说曾汝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但
老爸一生病老妈就外遇实在带给于新不小的阴影。
阿渔对附身这件事已经不能再熟练,他拉着裤头起来跳两下,感觉很好,
不像个病人;而于新的生魂坐在床边,看来也是轻松不少。没想到换一换,病
症竟不药而愈,增添几分乱来的合理性。
“我去顾你老婆,你帮我顾庙,deal?”阿渔伸出右拳。
“Deal。”于新回击。
台风警报发布,镇长有案在逃,行政部门明显反应不过来。曾汝号召团队
志工,到镇南给独居老人送食粮。
曾汝也对她的志工团队有些意外,平时活动没看见什么小朋友,结果集合
起来倒是不少国高中生,认真帮阿公阿嬷储水、清房间,乖巧得有剩。倒是三
十岁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整个大断层,同辈最大的一个就是于新。
而今福兴重演过去生育率失踪的问题,曾汝拍拍她的肚皮,加油啊宝贝,
以后你就是这个镇的小老大了。
“干嘛?嫌自己不够肿吗?”
曾汝回过头,意外看见应该在家休养的丈夫,他手边还拖着一张塑胶折叠
椅。
阿渔在等曾汝回应他的抬摃,但曾汝只是深情仰视着他。阿渔受不了别过
脸,把折叠椅摊开要她坐下。
“阿新,你身体还好吗?”
“不用问了,能走来这里可见我没问题。妳身子重,快坐下,汪!”
“可是大家都在忙,只有我坐着……”
“假掰的名声比较重要还是黄家王室的骨肉?更何况福兴人眼睛没瞎,不
会去刁难妳一个孕妇。”
阿渔安置完曾汝,过去给小朋友监工,给他们叫饮料叫点心,顺便与平厝
仔的老人家们聊天。老人家不担心断粮,只担心停电没第四台,还说真的淹大
水他们会自己游去城隍庙。
“游去?我还飞去咧!是尸身漂过去给大人收吧?你们也要警觉点,要是
雨势太大就撑著别睡。”
可是死老头们不太把阿渔的劝告放在心上,说是有城隍大人庇佑。城隍大
人不会因为他们散赤就大小目,不管镇南的排水,只顾著镇北的建设。
“世间没有永远的依靠,城隍大人也是有退休的一天。总之,你们要比以
前还要独立才行。”阿渔不想说这种现实的话,奈何由不得他们再作梦。
看天色一片黑,时间也差不多了,阿渔吆喝小朋友收工去吃点心,吃完领
赏就快回家去。临走前,老者们从四色牌中抬起头。
“大人啊,多谢啦。”
阿渔怔了怔,脱口而出:“你们知道换人了吗?”
“知样。”明明已经老眼昏花看不见实物,却看得清彼世的另一端。
“那以后叫我小胖就行了。”
“小胖,你喜欢咱福兴呒?”
“废话,不然我干嘛放弃美国公民的身分跟你们一群老头子交陪?要是我
出来选镇长,你们含血含尿都得把票投给我!我、我……”
阿渔再不甘心又如何,事情都已经发生,就算于新哭倒长城也不可能让胖
子复生。
“好啦,咱这票就留给你了。”
“小胖镇长,当选、当选!”
阿渔合上于新的眼。算了,早死也好,至少不用亲手替这群老骨头办公祭
。
阿渔走出破屋,心里惆怅不说,出来还看见派克和他女朋友在做资源回收
。小朋友把便当盒放错篮子,派克还气急败坏凶人家白痴。
“张克群,你怎么在这里?”
派克吓了一大跳,慌乱地往女友身后躲。他这些日子躲在家等黄于新告他
等到发慌,结果人家竟然完全没理他。
曾汝挺著肚子过来打圆场。阿渔依稀看见她嘴边残留豆花的痕迹,该死,
又是豆花!
“阿新,他也是来帮忙,大家都是为乡亲服务,就不要争长短了。”
阿渔不满瞪去一眼,肥婆装什么大度?知道这白痴差点害妳当寡妇吗?
“派克,你是代替你姑姑来的吗?”
“是又怎样!”
“你……好歹也穿一件候选人背心。”阿渔不忍心太过苛责派克的脑子,
他这个领干薪的姪子助理还算有点责任感,而且热心公益比起之前干掉于新的
蠢法子好太多了。
“是呀,下次就穿来吧,没关系的。”曾汝在一旁帮腔。这么适合作秀的
时间点,她其实很意外张议员没有出面。就算张仁好有在地宗亲的优势,人们
也会去检视未来的父母官有没有心。
“你又懂什么?”派克从女友身后走出,可惜颤抖的声音出卖他的气势。
阿渔一直很讨厌这个臭俗仔,派克总是当众挖于新的疮疤取笑,愚蠢又可
恶;但派克也是福兴人,不能眼睁睁看他像他姑姑往歪路走去。
“我懂,我知道你想当老大,你是政治世家的子弟,总是想要有所作为。
可你想想镇上和你同年就三个人,黄于新单亲、王昕宇残障,你一个四肢健全
家世优良的公子哥,不想着为公众做点事,只会仗势欺人,被瞧不起也是活该
。”
派克恼羞冲上来,阿渔怕他冲撞到曾汝,也挺身撞上去,可惜他没有于新
的身手,两男撞得唉唉叫。
派克女友犹疑要不要出手帮忙,却被曾汝一把拉住。
曾汝凝重道:“女孩,露背装不适合妳。”
“什、什么?”
曾汝脱下她的雪纺背心往派克女友肩膀罩上,又伸手顺了顺她的刘海,这
才满意点点头,无视两男的冲突。
“妳绝对比妳想像中的适合白色,送妳。”
派克女友低头微声说道:“谢谢……”
“妳不要对别人的女友毛手毛脚,还有,我妈也是。”阿渔拉过曾汝。曾
汝那种生意人广结善缘的手法在阿渔眼中和调戏没有两样。
“你怎么变得那么爱吃醋?”
“我哪里吃醋了?叫妳眼里只有老公错了吗?”
正当阿渔和曾汝吵成一团,派克女友过去推了推派克。
“那个,今天阿群过来,其实是要来找你。”
“找我干嘛?”阿渔以往觉得派克女友笑声很没水准,没想到轻声说话倒
是满好听的,可能她跟派克这个小混混搭在一块,让他偏见很深。
“黄于新,到一边说话。”
阿渔抓了抓头,还是跟着派克到水边聊。他以为派克想要求饶或威胁,但
对方完全绕过他们先前见生死的恩怨,跳到民间信仰。
“你是城隍庙主。”
“嗯。”
这开场白一下,阿渔不得不倾听派克的告解,恶人自知有罪无法进庙,先
找庙主参详是福兴的传统。
“我姑姑最近很奇怪。”
“你姑姑一直都很奇怪。”对前辈大哥太过执著,但人家左拥秋水美人右
抱智超哥哥,张仁好只能含恨咬手帕。
“她婚姻不顺,那个男的仗着在中央作官,女人一个换过一个,我家里的
老头还不准我姑姑离婚。”
阿渔是有听说过张议员夫妇感情不睦,但真正听到她姪子现身说法还是有
点感慨。
“叫她要离快离,福兴的女儿不是给外人欺负的。”
“没办法,张家需要我姑丈的人脉。可能因为这样,我姑姑以前很信城隍
爷,开口闭口都是‘黄先生’。现在却整天和外面宫庙的道士混在一块,说著
我听不懂的话,还说要除掉城隍爷。她都已经杀过人,还要杀神……”派克自
知失言而闭口。
不,张仁好是先杀神再杀人,真正胆大包天。
“所以,你想要城隍爷怎么做?”
即使痴傻如派克,这时也明白自己的请求有多可笑。
“我姑姑没有小孩,对我很好,我把她当作干娘。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会
去做……”
“张克群,你是成年人,要学着明辨是非,不要助纣为虐。”于新那时如
果死在工厂,派克就成了一辈子的杀人犯,他却蠢到没有自觉。
然而派克还是继续求着阿渔,把张仁好的安危看得年轻男子的自尊重要,
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他姑姑。
“她犯下大错,城隍爷还会救她吗?”
“看我心情……好吧,只要她诚心改过向善,人活着,总是还有机会变好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番话似乎触动派克的神经,断断续续吐出真心。
“我很讨厌王昕宇,嚣张的死胖子,仗着他爸是镇长,什么话都能说,从
来不用看人脸色……”
“你很嫉妒他吧?”平平是白目的男孩子,阿渔就是比派克受乡亲喜爱。
“你为什么能跟他那么好,他有那么多你没有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于新就是喜欢胖子。
“王昕宇一定很恨我……”派克没有道歉,只是反复喃喃同一句话。
“嗯啊。”
那场车祸害他和于新之间只剩下遗憾,于新要是一辈子好不起来,阿渔也
永远不原谅张仁好的罪行。
于新在城隍庙里,忙着翻箱倒柜。
他之前给神像脱衣,连带发现泥偶有个手握的洞。他向阿渔询问,阿渔回
说前任城隍爷有支以一挡百的铁枪,那根小铁枪某次他吃肉拿去剔牙后就不见
了。
于新再一次想,这间庙四年来没有垮掉,真是奇蹟。
神像有,也就代表存在相对应人身大小的兵器,于新翻遍所有储物的柜子
,最后是在顶梁找到那一把被白布条封住的长柄锈铁。
他解开白布,拿下兵器在手上掂量,尖头有倒钩,不是铁枪,而是鱼叉。
他想起儿时父亲带他到水边,小露身手,凭著一根竹枝,刷刷刷,连插起
四条河鱼,看他惊呼不止,父亲不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服务台电话铃响,于新心有所感,过去接起来电。
“小甜心,起风了喔,你该回家镇宅了。”阿渔低声催促道,背景是炒菜
声与妻子妹妹的笑语。
“亲爱的,我现在有点事,我妈我妹我老婆就麻烦你了。”
“你说什么?”
于新挂下电话,他也不想,但那些人就是准时报到。
“出来,魔孽!”
因为初一过后,庙埕又开始有摊贩进驻,他们不好动手,只能选在人们避
灾的台风夜进攻。
于新拿着锈铁跨出中门。金斗子失利可能给他们不小的震撼,这次来了四
名修道士,红蓝黄白,朝他摆出凌厉剑阵。
于新淡淡睨了他们一眼,比起眼前的剑阵,阿渔应该没那么容易突破三个
女人的包围网。
“就不信你这妖魔逃得出我们天罗地网!”
“逃?”于新笑了。
风来,带进倾盆大雨,福兴镇仿佛陷入水中,混沌不清。
最后一人看着横倒的师兄弟,对踩着血水走来的于新悲愤大吼──
“上天会收了你!”
“我等著。”
铁叉贯穿咽喉,一个、两个、四个,都成了叉上的鱼肉。
于新在雨中艰难地拖行肉串,来到水边便桥抛尸,不料又见上回的鬼差爷
。只是这回鬼差大人神情平静,在水中载浮载沉,看着于新就像看着无可救药
的恶徒。
“你这样是屠杀。”
“我只是在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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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亲安安,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