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新人类:
你们好,我是王博士,也是整座中央人工智能系统的主体核心思维。
虽然这些头衔都已经失去意义,而且也必定成为绝响,
但还是请容许我最后一次卖弄骄傲,即使我的肉体理应早就灰飞烟灭。
你们是人类幸存的希望火苗,
当这段影像在你们面前呈现的时候,
就代表你们都是成年人了。
既然是成年人,就应该负起相对的责任。
在全世界共同赠予你们的伟大遗产,
也就是这栋庞大圆顶建筑物的外面,
很可能存在许多未知的危险,或许会导致你们丧失生命,
甚至遭遇到令人生不如死无法想像的各种惊惧。
但我依然恳求并建议你们鼓起勇气,
拿起我们精心准备特地留下的各种完善装备,
大胆迈开步伐到外界去探险拓荒,用你们朝气蓬勃的锐利双眼,
亲自见识体验劫后余生的真实蛮荒世界,
并且再一次让人类复苏后的足迹踏遍地球,征服一切。
现在你们肯定一头雾水,不知道我何以会有如此荒谬的要求。
请耐心一点,接下来我会竭尽所能使你们理解。
相信你们都能够轻易听懂我的描述,
如果一切都顺利依照程式的预估计算,以我这时代的标准来看,
你们至少拥有五门研究所以上的知识水准,
以及俱备三项专业铁人运动员等级的强健体魄,
堪称是一群菁英中的顶级菁英。
因为你们自小就都经由这套系统的自动运作,
受过完善缜密的心智及体能教育,就连饮食摄取及生长发育,
都是我们呕心沥血的刻意安排,
只为了使你们能够尽量卓越优异好上加好,
藉以增加足以克服任何挑战的应变能力。
在不算太久之前,大约是你们刚成为受精卵一到三个月的时候,
也就是二十一年前左右,这世界上曾经有超过百亿的人类活着,
不分昼夜在各处生生不息,
就连一度被认为不适生存的两极区域也欣欣向荣,
并不像现在一样,只有你们这样单薄的区区几百个人分享天地。
很难想像是吧?
我们的成就与荣耀一度逼近于神,却也因为不知分寸贪得无厌而遭到了天谴。
你们一定早就知道,当我们这些旧人类处于幼年时期的时候,
一律是由其他活生生的成年人类所养育教导,不像你们从张开眼睛以来,
就只接触过冰冷冷的自动设备跟智能机器。
不是我们故意要抛弃你们,实在是因为我们自身难保。
当时突然出现了一种世界性的传染病,被正式命名为绽放症候群。
一直到我们放弃挣扎,把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为止,
都还弄不清楚这种病症的起源或原因,只知道似乎就在一夜之间,
象征死亡的艳丽花卉,就在每个人的身旁如妖魔般张牙舞爪,恣意绽放。
一开始只是一小部分的人们,出现了反常的生活作息,
例如蜗居在家足不出户,或是奢侈浪费挥霍浮华,
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渐渐的,这样的人们越来越多,而且还从耳道中长出小小的鲜艳花苞。
没错,就是你们在资料中看过的那种植物器官,
成熟绽放之后五颜六色美不胜收,但却象征了人类无力回天的灭绝跟凋零。
这些发生异变的人们,大约在花苞长到与头颅等大的时候,
就会开始歪斜著脑袋四处游走不停唱歌。
是真的一分一秒都不会停止,甚至连吃喝拉撒睡等生理需要都没有,
而且身体也毫无虚弱的迹象,表情陶醉满足到像是在宣扬上帝的福音。
很奇怪,不论男女老少,他们的歌声尽皆宛如天籁,
仿佛充满并且赞扬著世上的所有美好,只要聆听到的人都会无法自拔,
废寝忘食痴痴欣赏,成群结队跟随移动,
直到自己的耳朵里也长出花来,直到自己的喉咙也成为诅咒的禁脔。
世界各国初期各自为政,有的隐瞒打压封锁消息,
有的大张旗鼓积极研究,也有的奔走呼喊四处求援,
但情形很快就全面失控,不得不组织出国际性的应变单位。
而我,正是此全球性紧急单位的最高负责人。
我们捕捉了几个样品。
当然,在抽样的过程中,我们的人员配备有最高规格的防护设备,
不只全身在特殊服装内与外界完全隔离隔音,只靠无线电彼此联系,
回归时更经过彻底的全身消毒清洁。
但我们终究还是太过大意。
为了能安心研究样品,我们将样品的声带割除,
又额外附加了一些小手术,以确保样品无法歌唱。
我们却怎么样也想不到,事情会诡异成如此荒谬的脱序状况,
比三流的低级科幻恐怖电影,还要更令人绝望又啼笑皆非。
这些样品虽然发不出声音,嘴巴却还是一天到晚张阖开关动个不停,
像是离了水的干渴活鱼一般。
我们发现随着花苞的疯狂性生长涨大,样品的身体会越来越小,
而且严重扭曲变形干枯,最后完全被花苞压在底下,成为类似花萼的畸形构造,
从外观来看,只剩下一颗含苞待放的巨大花朵,无枝无叶,鲜嫩欲滴。
我们也取了一些花苞及花萼的样本进行分析,
发现虽然表面上组织看似与一般植物无异,
但实际上的特征却更加类似于动物细胞,
而且还具有人类活生生的完整DNA。
换句话说,这些样品经过转变以后,都成了花型的人。
最糟糕的是,这些花竟然真的会开。
当第一朵花苞开绽的那一刹那,莫名的浓郁芬芳瞬间淹没了整个实验室,
而当时闻到甜美诱惑的无防人们,在十天之后也开始接连引吭高歌,
鸣唱起来自地狱的悦耳乐章。
随着花朵的陆续绽放,闻过香气的人也越来越多,
当我知道香味也是传染原后,马上当机立断,下令放弃大部分设施,
直接迁徙到另一个疾病研究中心。
但我们尚未得病的健康人员,包括我在内已经剩不到十分之一。
这些牺牲的研究员们,都是世界各国特地网罗蒐集来的杰出菁英,
有一些成员如果勤奋钻研假以时日,在学术及实务上的成就可能会不比我低,
而我却因为一时的疏忽大意,就让他们白白捐躯。
在那时候,我就明白到人类的末日已经来临,但我却不愿就此窝囊的束手就擒。
我集合所有幸存的研究人员招开会议,希望能集思广益找出盲点。
很可笑,我们这些被誉为天才,举足轻重的骄傲学者们齐聚一堂愁眉不展,
能拯救人类幸免于难的重生契机,却是从一个端茶倒水的女服务员口中出现。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与灭绝搏斗的时候,
一个有微薄医疗专业背景的年轻女孩,
在替我倒茶的时候碰了碰我的肩膀。
在我们这里,没有科学殿堂的生手,
就连负责服务打杂处理琐碎的小角色,
都至少拥有一门以上的相关专业知识。
她告诉我她发现到,病患中似乎并没有怀孕初期的孕妇。
我一愣,马上调出各国的病患纪录,竟然发现她所言属实。
情何以堪,我不是没有想过孕妇的特殊性,
但在看到无数挺著大肚子的人型放音机后,却忽略了怀孕的阶段性。
“我……我也有闻到花香。”
当时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地,脸上怯生生的表情不安又害怕,
似乎是担心会被没血没泪的我当成样品。
以下是她的原音纪录档案,当然,
这是事后我要她再重说一便,以做为重要历史记载的资料,
之所以不让她露脸,是不想你们认出她的后代。
没错,她的孩子也在你们之中。
“博士,其实我第一天就闻过花香,不过却没有发病。
虽然没有什么辉煌的纪录,可是我是专攻遗传学与优生学的,
对这方面还是有一点基本的常识。我在想,
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怀孕两个月的原因,妇女在怀孕的初期阶段,
体内的变化极为巧妙神祕,到现在都还没能被完全了解。
所以我私下查了一些资料而且有所发现,才敢大胆对您提出假设。”
查明她推测无误之后,我兴奋到连日来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立即交代各国进行挑选,把所有怀孕三个月内的妇女都送来我这。
但因为当时各国的政治体系根本都早已崩坏,自顾不暇,
真正有被送来的怀孕妇女还不到千人。
不过这样也好,因为太多的人数我们其实也无法负荷。
至于为什么要订三个月?
很简单,因为有不少三个月以上孕妇发病的纪录,
而未满三个月孕妇发病的纪录却是零。
接下来的事情,与你们切身相关,最好一字一句都不要错过。
当时我们的科技水准前所未有,
不只疾病与意外死亡率加起来低于百分之三,
更高超到必须制订法律,限制人类的最高寿命跟生育数量,
不然地球很快就会人满为患。
所以把不到三个月大的胚胎取出母体,放在人工子宫内继续培养成人,
对我们来说只是易如反掌的芝麻小事。
很抱歉,我无法确定你们的母亲是否带原或处于潜伏期,
所以只能留下理论上干净安全的你们,如果就连受到羊水隔离保护的你们,
也已经被无孔不入的怪病侵犯,那便只好当作我白忙一场,
被老天爷开了一个伤心欲绝的无情玩笑,让我枉为魔鬼,肢解分析自己的同胞。
不过,反正无论结果到底如何,我终究也还是无法亲身确定,不如就抱持希望吧!
我们的同伴都死了,我们当然不能苟活。
这样的世界对于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们,已经是满目疮痍毫无意义,
完全无法接受或适应,因为我们放不下往日的荣光与美好。
谁知道我们曾经的至亲挚友,会是路边的哪一朵庞大娇美巨花,
对着我们喷发吐露不怀好意的致命芬芳。
这真是一想到就令人疯狂!
残存的少数人类用仅存的几缕坚强,聚集起地球科技的最后力量,
完成这座应有尽有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圆顶,并且命名为伊甸园,
取自于我们主流信仰中的一块失落乐土。
然后,我们选择永远逃离这一切,以自发性的死亡抗拒灾难,
保留人类的尊严以及型体进入永眠。
很遗憾,在资源残破缺乏的状况下,我们即使尽力而为,
也只能保障伊甸园有效且完善的运转二十二年。
接下来一切自动系统,包含正压过滤设施都会缓慢崩坏,
除非你们有办法自行维修,否则外界的气体还是会悄悄渗入这里。
你们还有大约一年的缓冲期,可以慢慢考虑是要向外发展冒险,
还是继续依赖逐渐不稳定的伊甸园苟延残喘。
不论你们的决定为何,都要明白自己肩膀上的责任事关重大。
很抱歉,将这样艰难的任务片面交给你们。
保存人类的基因便是你们的使命,虽为人类,
你们却是为末日浩劫带来重生救赎的终极天使。
孩子们,去吧,去各处开枝散叶,以人类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