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魅生-幻旅卷:轮回果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11-03 03:28:10
魅生-幻旅卷:轮回果 作者:楚惜刀
  大雪后的苍尧国,异常热闹。
  人们蛰伏了多个雪天,终于在放晴的那日,牵挽出街,珠缨蒙盖,喧哗声滔滔洋溢城
野。原本冷清的酒家里格外喧嚣,大桶的酒刚搬出窖就售空,酒桶七倒八斜地堆著。酒客
们肆意闲聊著久违的逸闻,泽圮城外蒙索那的公主时不时溜到他们嘴边,描述得天仙也似
,但觉能见到个影子也好。
  遗憾的是,兰伽已将桫椤公主迎进了苍尧王宫。当日金翠铺天,绮罗毕集,惹得全城
百姓簇拥观望,她的族人则被留在城外营地好生供养。一旦香影散去,徒剩下数十顶帐篷
在风中寂寂,犹如雪消霁止,过往行人便觉空荡荡若有所失,只能怅惘地听几声野兽嘶鸣
,遥想公主妖娆的风姿。
  然而激荡人心的事正在发生,王室定了一个吉日验证桫椤的梦之预言,举国欢庆的隆
重典礼盛大地召开。群官与百姓被玄妙的传言迷了心,忘记了千姿才是敕封的太子,一味
好奇地想知道天定的姻缘是否属实,先王五个儿子中的何人能与桫椤打开祝福之盒。另三
个素不得宠的王子心思活络起来,往王后白莲处走动得勤快了,与宗室长辈们也多了联络
,这个突发的吉祥事件,让全国上下如大家族般融洽。
  兰伽披了云光绣袍,一身风流蕴聚,在宫里疾速地走。
  “殿下,殿下!”司礼官穿了厚重的华服,吃力地追了兰伽碎步跑,“就要迎入公主
了,殿下不能离开。”
  “王后呢?我要见我娘,她在哪里?”兰伽眸子里露著怯,回视司礼官时报以凶狠的
目光,怒气冲冲地道,“王后不是该在这里的吗?为什么寻不见她。”
  司礼官抹了抹汗,恭敬地回道:“王后不满意新制的凤冠,回里库亲自挑选去了。请
殿下回去稍等……”兰伽一言不发,直往里库里走去,司礼官想要阻拦,被他甩手一推倒
在地上。
  环伺的婢女被遣开了,白莲独自漠然坐在锦衣绣服里。周遭灵香馥郁,光烛彻殿,她
却如枯竭的僵蚕无力地陷落在羽衣金冠中。直至兰伽步入身后,低低地叫了她一声,白莲
醒神过来,凝目移向爱子。
  “过来,坐。”指染蔻丹,玉管晶莹,她牵了兰伽的手,母子被一片光华温暖包围。
  “母后,孩儿……有点怕。”兰伽直陈内心的脆弱,倚在白莲身边。
  “你是天命所归,怕什么?你会成为苍尧的王者,没有人可以阻挠。”白莲拍着他的
肩头,仔细端详,十三岁的少年仍是瘦弱。当年,也是十三岁的千姿已能力敌骁马帮,兰
伽不会输给他。她眸中绽露出流丽的金光,那是帝王的颜色,她将把这勇气赋予最疼爱的
儿子。
  “哥哥他……”
  “他不会来的。只要你能打开祝福之盒,他不会来。”白莲笃定地说著,抚著爱子的
头发,“等你做了苍尧的王,他会回到江湖,你看过他身边的人没有,那些人没一个想他
留下。”
  “江湖,比苍尧更大么?”兰伽敛了迷惘的神色,挺直了胸膛冷冷地道,“他不过想
等着我出糗,再悠然回来取而代之,我不会给他机会。今日试盒,成功便罢,如果失败,
我就立即斩了桫椤那个妖女,登基即位!”他胸口张牙舞爪的雄狮仿佛探出了尖利的爪子
,在空中划下誓言。
  “这才是我的孩子。”白莲嘴上称许,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千姿。她期望兰伽有长子的
气魄,却又不想他走上旧路,在杀伐闯荡中打下江山。她要儿子安稳地做一个富贵君王,
守了这一方宝地直至天年。于是她迟疑地问他:“你不爱桫椤的美貌么?”
  “我爱的是和她一起解开咒语,我爱的是蒙索那的王宫宝藏,至于桫椤的美貌--”
他转头看白莲浓艳的凤眼,“苍尧最美的永远是母后。”
  千姿若有你一分孝顺……白莲黯然地想,眼中那抹金色渐渐灰败。她给不了千姿什么
,只能将所有心血灌注给兰伽,还好这个儿子没有让她失望。
  也仅是不失望而已。
  王宫正殿龙象宫外,金黄的仪仗与铁青的兵甲森然布列,如两条蛟龙交相对峙。吉时
将至,钟鼓齐鸣,在大乐激昂的曲调中,六十四名戴了神怪面具的男女鱼贯进入殿外广场
。他们穿白袍、披黄帛,头饰彩羽,悬珠于颈,双手执了花枝,随鼓乐当庭起舞。又有一
人玄衣紫带,手持一尊花泥塑红面獠牙神像,进入舞者当中,随即被团团围住。
  这是祭祀苍尧主神的仪式,百官与观礼的民众只能匍匐在宫外,将头略略抬离地面遥
望。接下来的试盒大典则是全新的规制,司礼官无不振奋精神,提防有失。偏偏太子千姿
在这关键时分不知所踪,百般无奈之下,司礼官不得不挪走御帐里空缺的金漆座椅,将三
王子膺福列在了首位,接下来是四王子玉尾,六王子长秋和七王子兰伽。
  “太子是不屑参予这场闹剧吧。”朝中反对这个盛典的重臣这般想。他们对常年在外
的太子尚无特殊的感情,只是懂得长幼尊卑之序。千姿上月回国时,散尽千金厚赠苍尧百
姓,以致万人空巷归迎的场面,对这些大臣来说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手段。
  此时,看见千姿未曾出席,自觉有理智的大臣们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典礼最终以失败
告终,太子的缺席对群臣和百姓将是唯一安慰。
  桫椤公主足不沾尘,如一抹轻云飘至。她翠翼堆髻,钗梳上明珠星列,身着为大典赶
制的细锦圣树纹缀珠紫貂裘,章彩奇丽,外罩一件银光蝉翼织纱披风,望之若雾中仙子,
不可逼视。远处的人们看不清她的样貌,仍为她周身散发的高贵气息迷惑,伏地贴住冰凉
的青石地面,仿佛嗅到顺风荡来的紫藤香气,醺然欲醉。
  包括兰伽在内的四位王子,此时方目睹桫椤无双的绝色,不约而同扶紧了座椅,按捺
住跌宕的心情。她青碧的眼珠妙曼流转,独独斜睨了兰伽一眼,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
浅笑。兰伽的心有若雷击,刹那间不知如何言语,只觉先前要动手杀她的念头千错万错,
大有愧意。
  司礼官呆滞半晌,观礼的人群传来骚动,他回过神朗声喝道:“初献!”
  四名广袖垂髫的少女捧了凤血玉石盘,走到桫椤面前,跪呈上镶有彤莪果的蒙索那祝
福之盒。兰伽口干舌燥,平日纸糊的冬阳忽然扎眼刺目,叫他辨不清宝盒的颜色。三王子
膺福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司礼官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他一个踉跄跌回椅中。
  “迎神!”司礼官一声唱赞,献舞的六十四人如潮水退却,聚成一个圆形齐齐拜倒在
地,只余了中间那个持神像的玄衣人,巍然地举起手中神像沿了舞者的圈子巡视四方,鼓
乐悠然大作。
  “精诚所启,上邀天鉴!”
  司礼官说完,朝膺福行了个礼,将他引至桫椤身边。膺福直挺挺地冲了公主奔去,眼
看就要撞上,被司礼官拚命拉住。他笨拙地伸手抓向桫椤,司礼官简直要吐血,扣住他的
手转向了宝盒。膺福按住彤莪果,神智清明了些,桫椤眩目的瑰姿依然撕扭着他,使他无
法控制心神。这时桫椤含笑将玉手压在他手背上,膺福一阵酥麻,双膝一软,竟扑通跪倒
。观礼的人群发出哄然大笑,膺福尴尬地撑地而起,狼狈地递出手去。
  兰伽冷笑着望着兄长,剑目一转,凝视桫椤妖媚的身影,目光立即变得柔情脉脉。
  膺福与桫椤双手相交,宝盒纹丝不动,如长眠的歌者,发不出一声清啼。膺福全神贯
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浑然不觉桫椤微蹙著秀眉,正在解读他的心智。眼见和公主毫无灵犀
相通,膺福隐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摆出姿势,心中默默念念有词。桫椤悚然动容,他念的
是某种秘传的咒语,想强行打开祝福之盒。这个表面看似迟钝怯弱的王子,竟留有如此暗
招。
  桫椤及时松手,肃然对司礼官摇了摇头,膺福去捞她的手落了空,一时来不及念咒,
叫道:“等等,我一定行。”司礼官谦恭地朝他笑着,用身子挡住桫椤,低眉顺眼地道:
“三殿下,天命所归只有一人,公主说不是就不是。请--”硬生生将他挤了回去。
  膺福尚未回座,四王子玉尾笑吟吟地伸手搀扶,拉他入座。司礼官过来迎接玉尾,这
个王子素来游手好闲,心知王位无望,索性了无牵挂地当作游戏。桫椤凝神看玉尾,他报
以漫不经心的笑容,把手搭在宝盒上。
  “公主真心爱上了谁,就会浮现咒语么?”
  桫椤放上她的手,“我和他的心中都会知道那句咒语,这是天意。”
  玉尾用力冥想,脑海里一片空茫,像黎明前混沌未明的天空。他突然明白自己并不是
那个人,主动抽回了手,又翻转手掌牵住桫椤,将她的手递至唇边一吻。
  “公主没爱上我,真是可惜了。”他双眸瞬间变得沉郁,难得没了笑容,转身回座。
桫椤注视他不复翩然的背影,淡淡地一笑,每一步都在千姿的意料中。
  六王子长秋斯文秀气,眉目纤细入画,轻盈走来宛若二八佳人。桫椤望着他玉样的容
颜,不由起了怜惜,对他嫣然一笑。长秋柔声说道:“两手相交,就能知是否心心相印么
?”
  桫椤道:“它名曰祝福之盒,受过咒语祝祷,自有几分神异。殿下若不信,不必以身
相试。”长秋摇头叹息,“不,我只是感慨它的神力,如果世间的情爱都能以此区分,就
不会再有虚情假意了。”他默默地放上手,桫椤怔怔瞧着他清亮的眼,有一点小小的感动

  她盖住他的手,人的手都是暖的,但心却不是。怕见他丧气的神色,她微微撇过玉颈
,在心底叹了口气。长秋秀睫微颤,挪开手掌,朝桫椤欠了欠身。
  观礼的人们一次次地失望,眼见剩了最后一位王子,气氛顿时胶着凝滞,连风也停了
呼吸。兰伽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一振长袍,飒然离座。他回望高台上的母后,白莲
淡金的狐裘映入眼帘,燃起他眸中的火焰。
  抚摸著腰畔的金铜匕首,兰伽镇定地与桫椤面对面,近得能听见她娇柔的喘息。他不
理会司礼官在旁敦促,兀自耐心地端详,那仰起头才能饱览的雪般容颜。
  “王子终于来了。”
  桫椤对他的称呼与别人不同,兰伽听出情意,怡然笑道:“是,我说过我会证明,对
公主之爱,天地可鉴。”他说完,自信地伸出了手。同时,心里有极细微的一丝犹豫,他
的不坚定真会被宝盒识破么?不,他不能胡思乱想,当前此刻,一心一意是最好的应对之
道。
  桫椤的手与他合在一处。他的心忽然怦怦直跳,贪恋地凝视她比母后更夺目的容颜,
那种带有侵略性的媚惑眼神,他不曾从谁那里见过。直至这一刻站于桫椤面前,他明白自
己成为一个男人,其他所有人,都视他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桫椤收回了手,兰伽恍然惊觉,看到司礼官晦气的脸和兄长释然的表情。他也失败了
?他甚至没有想到那个宝盒,在那一刻,他分明是这样执著地恋着桫椤的美色。可为什么
,她不爱他?是,唯有她不爱他,才能解释他不是天命的那人。
  “为什么?”他愤然地朝桫椤怒吼,司礼官挡在她面前。
  像乌云盘桓在碧蓝的湖面,桫椤的眼眸染了一层青灰。她的脸血色全无,并不理会兰
伽,忧伤地问著司礼官:“难道苍尧未来的国王,已经不在了么?”
  群臣意识到这个大典最终让苍尧朝廷颜面尽失,一时骚乱起来,领头跪拜的三位重臣
立即走进御帐,请四位王子即刻回宫,以防有变。兰伽的手始终按著匕首,他盯了桫椤的
背影望了良久,烧心似的挣扎。他不敢往高台上看,生怕母后已怫然离去,而握住匕首就
如同握紧了他发下的誓言,只要他奋力拔出,就不算辜负。
  桫椤终究去得远了,王宫护卫左右护送她入宫,宫城附近观礼的百姓一阵哗然。兰伽
的匕首依然藏在腰畔,和兄长们仓皇回到了寝宫。
  远处,紫颜辉丽的身影如云霞飘过。
  苍尧将有大难。
  一日之内,这句传言铺天盖地,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解读这句话背后
的涵义。天又飘起了细雪,像零落的泪一粒粒悠悠旋转,仿佛某种预兆。百姓将上天的旨
意与四位王子的失败萦系在一起,怨怼与指责纷沓而来,围聚在王宫附近不肯离去。权贵
们生恐大难临头,几次进宫与王后商议对策,请求太子出面稳定民心。
  “好端端的国家,怎会有人信这种谣言?”侧侧在天渊庭的阁楼中眺望来往焦躁的百
姓,返身对紫颜道,“这下如了千姿的意,坐享其成,由百官求他去娶桫椤。”
  紫颜斜倚在绿云石芯罗汉榻上,捏了艾冰送来的一块绿玉髓把玩,此物为中土所无,
是极有灵力之物,他正思量要送人,闻言轻笑道:“他也未必能明白咒语。”如果祝福之
盒的传说是真,除非桫椤身上流着蒙索那王室的血液,且与千姿两心相印,才能真的通晓
那个咒语。桫椤,那个被千姿捡来的流浪女子,真有可能是王室遗孤么?
  紫颜暗暗摇头,胸口的玉麒麟也跟着一荡。若是那个灵力超凡的人在,大概有办法知
道咒语罢。他这样愉快地想。
  侧侧撇嘴道:“这要看你们信不信桫椤的预言。说到苍尧的国王,原本没人比千姿更
有资格,若非王后的偏心……”
  “并不是偏心。千姿想要的天下太大,王后只能给他一个王座,而不是整个苍尧。”
  “我……不明白。”侧侧睁大眼看着他,长生也在旁竖起耳朵。
  “千姿想要的,会令苍尧举国上下付出很多。”紫颜神情凝重,想到王后白莲临别的
那句话。我没有他那么贪婪,或者,那是我不要的雄心壮志。她不过是个想守住国土安稳
过日子的妇人,对小儿子的偏爱虽出于私心,但更多的是对大儿子的恐惧。千姿想要君临
北荒之地,苍尧国最终会面临何种境地实在很难说。
  “造化弄人,依我看,太子无论如何都会去寻桫椤公主再次试盒,就算他不愿去,迫
于朝廷的压力也必须去一趟。我看,先生不妨托他向王后要那把剪子……”左格尔惦记着
相思剪,凡是与千姿和王后有关的事都会反复念叨来去。
  长生得意地想,亲疏有别,少爷收了剪子之事目前只告诉他一人,这左格尔再留多久
也是枉然。
  紫颜无视长生挤眉弄眼,道:“说起来,紫某耽误左先生多日,这一路未能有何补偿
,真是抱歉。可惜那把剪子是我必得之物,不能送给左先生作为心意。”左格尔笑道:“
哪里,我自以为通晓北荒诸事,但见了先生才知人外有人。生意财货少了,眼界气魄大了
,一样是值钱的财富。”紫颜道:“左先生不必客气,我那两位朋友颇有点珍藏的玩意,
你喜欢什么,改日我央他们送几件来,也算不白白相识一场。”
  左格尔知他说的是艾冰、红豆,闻言大喜,“恭敬不如从命。”
  这时,一身劲装的萤火由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禀告道:“千姿奉召入宫了,据说是
三位苍尧老臣联名上书,称太子是先王所托之人,请求王后早日安排太子登基。王后推托
要千姿试盒之后再作决断,因而广召群臣上殿,见证太子试盒的结果。”
  侧侧道:“王后这是想拖延,万一千姿也打不开那个盒子呢?”
  长生道:“那正好,说明他也不是天命所归,咦,她还是没理由让兰伽殿下顺利即位
呢,会不会用强的?”说到这里猛地打了个寒噤,一脸惊恐地望向紫颜,“少爷,苍尧眼
看要有内乱,我们赶快离开吧!别再遇上一个太后,要活剥了我们。”
  左格尔一脸困惑,紫颜放下绿玉髓,长生满心以为他要认真说事,没想到他又拎起一
件青金石耳坠,对侧侧道:“红豆真有眼光,她送你的这对坠子,戴起来一定好看。”侧
侧接过,不解他为何无视长生的话,想到去年此时的经历,也是一阵不安,瞥了面无表情
的萤火一眼,终于坦然。长生见紫颜不吭声,以为要避过左格尔,便不再言语。
  “千姿……很快就要登基了吧。”紫颜看着侧侧耳畔摇曳的宝石,眼看离开京城一年
了,所幸身边这些人并没有变。相知相聚的朋友若能像宝物一样越集越多,纵然人生有无
数的未知与不定,也不会太寂寞了。
  与此同时,苍尧王宫百官肃穆云集,一眼望去,深色锦衣如黑云压满大殿,王后白莲
心生无端惆怅。千姿霜衣如雪,明净如水,玉立于众人之前,如麟凤行空而来。他未穿官
服,尽得人间倜傥,与身后俗吏纯是天壤云泥之别。白莲谛视他清涟波动的一双眼,千姿
负手含笑,威仪景盛,已不再是当初离家的少年。
  白莲默默地想,堪比先王的王子确只有他,但天无二日,多年来那个空位默认要传给
兰伽,千姿说走就走想回就回,实在令人困扰。然而同是她的骨血,千姿有千里之志欲征
天下,并不是他的错处。一直以来,她是否轻慢了这个儿子呢?
  锦帷缓缓卷起,桫椤和八名宫女冶红妖翠飘然而出,惹得群臣心猿意马,不时递去倾
慕的眼神。司礼官端出蒙索那祝福之盒,高举著送到王后面前,白莲冷眼看了看,点头。
群臣难得离宝盒如此之近,目光如飞矢射出盯住不放,又觉美人在侧秀色难挡,游移来去
,少看哪个都殊为不舍。
  殿内薰风盈袖,千姿走上前与桫椤并排站了,直如神仙中人。白莲忽生沧桑之感,定
定地望住千姿,只觉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他的离家出走一别经年,他的骄矜傲岸目空一切
,都不及此刻陪伴佳人,给她以强烈的失落感。之前白莲仍存著念,无论如何不喜他,她
依旧是他唯一的母亲,血肉相连。如今她依稀明了他决然向前的理由,他早已不是兰伽那
种依恋母爱的孩子,江山美人,他想要便唾手可得。
  在白莲痛心的领悟中,司礼官将宝盒放在了千姿与桫椤之间,两人长袖舒展,叠手放
在了盒上。心手相缠,像纠葛不清的藤蔓,桫椤氤氲迷离的妙目直视千姿的心。她是能看
破的,无数被窥视内心的人,仅有异常敏锐的紫颜察觉她的侵入。她妖异的能力,曾让她
绝望地感受无穷尽的拒绝,表面堆金砌玉的繁华,反衬出步步惊心的冷漠。
  这是他的手,她千百次想贴在心头慰藉的,当她能去探测其中纤毫奥妙了,却有几分
挣扎与退缩。不想被真相切割得千疮百孔,她宁愿不知道他待自己是真情还是假意。
  美丽的预言不过骗局。
  打开祝福之盒不需要所谓的咒语,不必什么心心相印。当初想出这个计谋,不过要试
他的心。事到临头,她怕了,怕他不过是匆匆的过客,待她不过是露水浮萍。
  千姿安然地回眸,有平日寻不到的款款柔情。他望定她,犹如一生中最初的见面,像
极了她一见钟情时的一暼。紧接着,她的手触到了他真实的心意,他是爱她的,坚定地想
要她,如同他对权力的渴望。桫椤双唇微颤,这是面皮遮不住的真心,她居然有福气得到

  在众人视线难达的死角,桫椤拇指套著的金扳指上探出一根小针,悄然刺破掌心。一
滴鲜血静静渗入盒顶的彤莪果中,果实瞬即如嗜血的虫,吞噬了这滴血。
  “如我之身,如我之心。”千姿和桫椤异口同声吐出这句话,松开手,祝福之盒“啪
哒”一声掀开了盖。一张旧旧的羊皮古卷沉静地叠放在内,桫椤纤手捧持,递与千姿。
  “愿北荒之主善用我祖先留下的财富。”她开始用蒙索那语喃喃念著祝福的话,曼妙
玄奥的字节充斥大殿,场面庄严静穆。所有人如被催眠,陷入莫名的欢喜境地。三位重臣
领先高呼“请太子即位登基”,继而百官如潮水没顶,纷纷跪下咏颂千姿的德行武功。
  王后白莲扣住紫檀金椅的扶手,那样的用力,几乎要折断十指。千姿回眸,淡定地望
着她,“但凭母后定夺。”一副孝子的嘴脸。
  白莲不知是喜是忧,百官此起彼伏的呼声迫使她必须开口,万般无奈下只能说道:“
苍尧不可无君。太子神武天生,必能扬祖宗威德,安苍尧百姓。月内择定吉日,太子即可
御殿登极。”千姿道:“谨遵母后之命。”百官拜伏于地,桫椤等人亦跪倒在旁,千姿抬
眼直视白莲,如一把饮血归鞘的剑。
  退朝后,大殿上众人散去,白莲与千姿默契地留下。脚下铺就的金砖远远隔开了这对
母子,不知怎地,白莲想起他蹒跚学步的情形,同样遥远的距离,他是那样灿烂地笑着,
而她是最终的目的地。
  “你知道,我拥立兰伽,并不是想掌权。”她空洞的眼望着殿上金柱,如同锁于柱上
的彩鸟,飞不出宫廷重重的屋簷。千姿冷冷的像看着陌生人,白莲的心大恸,带了哭腔道
:“你不认我这个母后了么?”
  “拜你所赐,王弟不会接受如此结局。”千姿皓齿明眸,却是咬了牙带着恨,浓烈的
笑意在白莲看来越发讥诮难挡,“我进宫之前,他已召集手下所有家将死守冰岩堡。你要
我派多少人马去擒他回来?”
  白莲大惊,“你……你要置他于死地?他是你亲弟弟。”
  千姿不耐烦地道:“他不曾当我是哥哥。”
  “不,不!”白莲跳下金椅,绚烂的织金锦衣在大殿上留下一痕迤逦的伤口。她奔过
来,像一尾无助的鱼扑向千姿,“我们从不想害你,你也不能杀他。”
  “母后啊,你从来不信我的善良。”千姿几乎有点嫌弃地推开她,端正地朝她一笑,
白莲只觉背脊一凉,寒意尽生。“这样吧,若是母后能说动他弃械归顺,自削爵位封地,
我就饶他一命。”
  饶他一命。白莲想,这样血淋淋的词终于应在她儿子身上,骄傲如兰伽,是否宁可死
在沙场?他是不会低头的,她灌输了太多他必然成王的道理,积重难返,是她害了他。白
莲颓然地摇头,她该如何面对兰伽的失望?要她去劝降,等于摧毁兰伽的多年信仰,她做
不到,也根本无力去做。
  “你还是舍不得。”千姿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递给她一杯水。白莲只觉心很累,很累
,黯然取杯饮了,品到一点别样的滋味。她茫然伸手想扶住千姿,有一群宫女走来架着她
,缓缓倒下的时候,她忽然有某种喜悦。昏昏沉沉的她不必向任何人交代,也就不再有任
何的愧疚。
  就这样一醉便好。
  天渊庭内。
  午膳后一众人正在歇息,萤火领了一个人进门。那人黄衣小帽,瞥见紫颜便嘟嘟地道
:“紫先生,我家公子爷有请!先生几月不见清减了,咦,长生倒像是胖了些。啊,紫夫
人也在,我替公子爷问候夫人安好。请夫人通融,公子爷著小人立即迎紫先生入府呢。”
  侧侧忍俊不已,戳了他的脑袋道:“你是叫轻歌吧,还是这么爱唠叨。”长生大笑,
跟着也戳他一下,“奇怪,千姿那么讲究的人,竟没被你烦死。哦,我忘了,你在他跟前
憋得好辛苦。”
  轻歌赧颜一笑,道:“跟着公子爷是很辛苦,不过他对我很大方,到底我们是从小一
起长大的……对啦,骁马帮的人都在苍尧呢,几时你们来一起喝个酒。我们瞒着太师阴阳
就好,省得他多嘴。呃,我好像又说多了,不知道紫先生几时能出门?”
  “这就动身吧。”侧侧将紫颜往轻歌那边一推,笑眯眯地道,“你们在路上慢慢聊。

  轻歌像飞扬的鸟,欢快地迎了紫颜赶赴太子府。
  路上紫颜道:“二帮主他们跟了千姿回苍尧,莫非都不管帮中生意了?”轻歌没意识
到他话中有话,少年的眼中仿佛只看见天空,爽朗地笑道:“骁马帮向来一年只做几单生
意,今年光是一件祥云宝衣,就足够往日一笔大买卖,说起来也多亏紫先生。公子爷说,
跟了他将来总要做更大的事,我想也是,北荒的买卖已做不完,若是能连通四方各国,还
不把生意做到天上去!”
  他单纯而热烈地幻想未来,追随千姿是他最大的幸福。紫颜想到长生,不由一叹,在
这诡谲莫测的世间,他和千姿能否承担起他人殷殷的期望,一路顺风顺水地走下去。
  太子府外车驾川流,华衣汹涌,多是来贺喜和讨好的官员,紫颜立即明白几分。轻歌
径直带他走偏门,过梨院柳池,花轩风廊,入了内书房。千姿守着一方玉石几案,正兀自
想着心事,没察觉两人的到来。
  “公子爷,紫先生来了。”轻歌咳了一声。
  “你退下罢。”千姿猛然抬头,掩饰地一笑。
  再次站于千姿身前,紫颜诧异他变了一个人,眉宇间藏了深深的厌倦,并没有意想中
雄姿焕发的气势。他甚至懒得说话,明明紫颜已至,始终缄口不言,像忘了召他来的用意
。微一思忖,紫颜不动声色地道:“公子大事已成,我该好好恭喜。只是尚有一个疑问,
桫椤是如何拥有王室血统的?”
  千姿明白他看穿了所有的计谋,骄矜地微笑。他笑的时候,身体里驻守的豹子悄然缩
起指爪,藏在了冷峭的眼角。
  “蒙索那王室后裔之血,也是本公子历经多年搜集的宝物之一,只要注入桫椤的身体
,祝福之盒自然无法辨认。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咒语,有一滴王族的血液,就能打开祝福之
盒--这是唯有王室才相传的秘密。”千姿玩弄著腕上的玉镯,道,“忘了告诉你,桫椤
是个巫女,当她的手与人相握,会透析那人的心事。”
  紫颜记起那奇异的感觉,若无其事地笑笑,“那么,她看到了你的所思所想?”
  “本公子清楚她的能耐,当时,不得不有一点动心地去爱她。”千姿冷冷地道,“否
则万一她犯了傻,岂不功亏一篑。”他不是不懂她的心意,当她应允整个计划时,他已从
她眼中读懂了那份依恋。这对他来说太可笑,仅凭一面之缘,她竟认定他是她要找的人,
一如他们虚构的那个预言。
  真真假假,她有的不是痴心而是妄想,千姿固执地以为。至少他不会如此轻易地交出
一颗心去,永远不会。
  “是不得不啊……”紫颜叹息,那个巫女是否明白呢?聪慧如她,或许早看透其中的
因果缘分,只是,有那一瞬间的爱恋,就足够了吧。“那么,她也不会是王后。预言不过
是你夺取王位的一步棋,既然棋局已经胜利,就不必再走下去,是么?”
  澄澈的笑容散逸开来,千姿难得笑得那般明朗,“你没猜到。连你也猜错,本公子赢
得就是真的漂亮。”他靠近了,像狡猾的玩伴在拆解骗局,得意地炫耀给紫颜听,“我会
娶她做妻子,这没什么,她是苍尧的王后又如何?顺应天命的一场婚姻。那个预言里还说
到,我将成为北荒之主,到时,多的是要和我联姻的人,想要谁都轻而易举,哪怕多几个
王后。”
  “原来你随时随地可以打开宝盒,也许你早就已经打开,骁马帮惊人的财富和桫椤公
主随行的宝物,可能全是蒙索那宫廷的藏宝。”
  千姿拍拍紫颜的肩,“知道得太多,无论在江湖上还是朝廷里,都是致命的。”
  “骁马帮……你再也不会回去。”
  千姿的笑容一滞,等待他重返江湖的那些汉子,将会永远地失望。
  “本公子给了他们七年的辰光,七年,漫长得连我的心,都已老了。”千姿轻轻地道
,眼中恢复了惯有的倨傲,“不说这些,本公子想请你易容。”
  紫颜皱眉,“又要骗谁?”
  千姿淡淡地道:“权谋之策,事关重大。今次的谢礼是好东西,你不会拒绝。”他揭
开玉案上的红纱,现出了蒙索那祝福之盒,“盒内的宝藏虽然没了,这颗彤莪果却是极西
之国的无价之宝--传说能起死回生的圣物。你曾游历过北荒之西的国度,应该听说过。

  紫颜目不转睛地注视彤莪果,这确是他当年追寻祝福之盒的理由。那时他和姽婳最大
的念想,就是找寻能令人返老还童、甚至长生不老乃至死而复生的灵丹妙药。彤莪果是传
说中的轮回之果,它的神秘力量可使不谢花、葵苏液等生出奇妙功效,如果他真的想超越
神,就应当把它收入囊中。
  “有了彤莪果,就有了点石成金的种子,能化腐朽为神奇。”千姿称许地捧了宝盒说
,“它对本公子征服北荒并无用处,对你这个精研药理的人倒是有用。如何,你能应承了
么?”
  那样朱红如血的颜色,如同最初浓稠的生命。彤莪果招摇地散发光泽,吸引着人的眼
耳喉鼻心,如舌尖心口上一枚甜蜜的丹药,想要吞了融了化了,和在身子里与它揉为一体
。紫颜稳定心神,对了千姿道:“我不要。”
  千姿一怔,“你不可能拒绝。”
  紫颜像个不服管教的孩童,顽劣一笑,“你不是我肚里的蛔虫,不会明白我的心思。

  千姿白玉般的面容刷地蒙了寒霜,冷厉地道:“不要逼我。在本公子的地头,无论是
王宫禁军还是骁马帮,你都惹不起。要你易容,说得好听是请,卖个人情以礼相赠……”
他尚想板了脸教训下去,紫颜放声大笑,眼里流出奚落的妖魅笑意。
  千姿噤声不言,知被紫颜小看。他强迫不得北荒大名鼎鼎的紫先生,只是没时日能再
浪费,政局的微妙平衡往往一霎间就会被打破,他等不起。
  “我要你将桫椤易容成我母后。”千姿开门见山地道,不再提“本公子”三字,“没
有你我一样能成事,但会多流很多血,死很多人。你若能瞧得下去,也可拭目以待。”
  紫颜面无表情地想起熙王爷,不同的是,千姿是名正言顺要即位的人。
  “你求我,我便答应。”他幽幽地回复公子千姿,眼神是看透残酷后的冷峻。千姿瞪
着他,身为苍尧君主,以稀世之宝换他一次易容,居然要开口相求。
  千姿伸手按住紫颜的肩头,莹润的眸子几乎要嵌进他眼里去,离了三寸之距与他对峙
,“找你易容,价码越开越高,你倒是会做生意!"紫颜周身的香气如盾牌,织成了防御
的网,游弋在千姿的七窍脏腑。他沉默不语,上翘的嘴角似乎在提醒千姿,必得开口相求
,他才会接下这单生意。
  两个人相较,纵然势均力敌,可为了分出高下,有时不得不退一步,以求海阔天空。
来不及等待僵持后的结果,千姿松开手低骂了一声,阴沉地皱着眉,飞快说了句:“我求
你。”
  紫颜无声无息地抿了唇笑,也不回应,千姿知他嫌声调低了,没奈何清清嗓子,字正
腔圆、咬牙切齿地道:“我求你。”
  说完了,千姿漠然出神,仿佛魂灵离了窍。在那短暂屈辱的时刻,他忽然发觉从未低
声下气求过谁,哪怕在姆妈死时。那时的他很想求父王饶过姆妈的死罪,但他不敢开口,
他赢得过骁马帮的高手,却赢不回最亲近的人。
  父王说,只有亲手砍下挚爱者的头颅,他才能变强,变得义无反顾,知道如何做个王
者。他好怕。他学武是为了父王的赞美,他好强是因为能得到夸奖,才智能力他一点不缺
,唯有决然向前的大气魄,是十三岁的他无法掌控的东西。父王看破了他的弱点,要他亲
手了结他的姆妈,那个和一个卑贱男人偷情而被判死罪的可怜女人。
  不,他怎么又忆起那些地狱般过往?千姿望了自己杀人的双手,指缝里漏过多少流年
,过去的日子业已随风消逝。他凤尾般的眼角提了提,精神一振,是出走骁马帮给了他新
生。如今的他不再是内心纤细脆弱的少年,从亲眼目睹姆妈头颅滚落的那刻起,他的心已
坚硬如铁。
  “好,我会为桫椤易容。最后一次。”紫颜徐徐说道,悲悯地叹息。
  千姿苍白的脸冷笑着,反手勒住紫颜的颈,像周身皆张的刺猬,“我不喜欢被威胁,
这也是最后一次。”他抽开手,背过身走远了,丢下道别的话,“你等在这里,我去找桫
椤。”
  他懒得再见紫颜,怕见紫颜洞悉一切后的嘲弄笑容。易容师是看得到过去未来的,在
猝不及防的柔软时刻,千姿想,谁知道紫颜透析了多少秘密。
  兰伽的冰岩堡在苍尧王城泽圮北面,背依丹茵雪山,可藏兵两万。苍尧禁军不过三万
,分散在其余各城的精兵勉强有两万,但若论装备之精良,兵士之骁勇,非兰伽的伐虏军
莫属。这支军队中有一万应为太子亲军,在千姿出走后拨归兰伽所有,他又私自扩充实力
,招募训练出万余铁骑,将冰岩堡塞得满满当当。
  虽然兵强马壮,毕竟国事太平,年幼的兰伽尚无任何出征机会,也就毫无功绩可言。
两万伐虏军平日无事可做,只能充当牧民,雪山附近的草甸上,数不清的牛羊都是他们的
杰作。有身为兰伽师傅的太师阴阳辅助,千姿对伐虏军的内幕了解得比兰伽本人更透彻。
这是一支掩埋了血性的大军,他日落入手中,就是征服北荒诸国最好的利器。此刻,不妨
悄然地收藏在匣内,不必绽露宝光。
  王后的銮驾到达冰岩堡时,兰伽亲自在高台上眺望,身后槊纛端弓,铁衣如雪。
  “是王后的金莲花座。”身侧的将士说道。
  兰伽摇头,“王城传来的消息,说千姿就要即位。此时他发兵讨我倒罢了,无端端送
母后来做甚?”
  “是否去查探一下?”
  兰伽沉吟,真是白莲亲来,他倨傲不迎会伤了母后的心。再次端详堡外的仪仗队伍,
连人带马不过百余,有两万大军在,根本毋须惧怕。他犹豫片刻,道:“打开大门,你领
二十人与我去迎接,点一营将士随时听命。”
  丝帘缓升,从座上露出白莲的羽衣云发,映了冬日白晃晃的光芒,有几分泛白的雪亮
。兰伽见确是母后,心一酸,奔上前去搀扶,临近她时忽记起千姿的座上客紫颜,蓦地煞
住步子。他的笑容颇为尴尬,顺势欠身道:“儿臣恭迎母后。”
  白莲端坐不动,纤手长探,如一茎静植的莲。兰伽定神注视她眉梢眼角,神情如旧,
微微放心,伸手扶她下座。白莲牵住兰伽,稍稍有了笑意,潋灩秋波幽然一转,叹道:“
你的大军尽数撤回堡内,我不放心,来瞧瞧你。”
  “母后多虑。”兰伽见她开口直指伐虏军,心生疑虑,想了想道,“去年此时母后曾
来冰岩堡小住,夸说小厨的羊肉羹汤味美,今次要不要多待一阵?”
  白莲笑了望他,“哪里是羊肉羹汤,是加了万年枣的福鹿胎膏,你说养颜之外尚能助
眠,特意亲手做给我吃的。”顿了顿,感怀地道,“懂得体恤母后,你真是长大了呢。”
  兰伽吁出一口气,莞尔地抿著唇笑,母后若能留在冰岩堡,攻打王城便可毫无顾虑。
他踌躇滿志,脚步不免轻快了起来,拉了白莲往堡内走去。千姿是如何赢得桫椤的,他要
从母后口中听个分明,蒙索那的宝藏和那个妖丽的公主,将是他囊中之物。哥哥没有理由
得到,兰伽固执怀恨地想着,他才是享尽父母万千恩宠的孩子,独一无二。
  “伽儿,你弄痛我了。”白莲挣脱他,腕上红红的印记,一如他面上兴奋的潮红。
  兰伽压住笑,安然地扶了她的肩,他赤裸裸的渴望不经意曝露于母后跟前。想到即将
杀破禁军兵马攻入王城,而后她是他的太后,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兰伽感受到骨子里战栗
的喜悦。趁千姿根基未稳,禁军一盘散沙,一举拔除这个眼中钉,只要母后支持,他就是
苍尧名正言顺的君主。
  终于让他等到了。他期待王位的心早已焦虑不堪,在最后决断的时刻,母后的到来令
他的心安定。千姿,你仍是个弃儿。
  不知不觉进了濯歌堂,白莲金色的眸子闪过神秘的光,闲闲地吩咐兰伽身边的人。
  “你们退下,我有话要对王子说。”
  兰伽欣然地想,那必是讲述千姿解开咒语的秘密,或者更妙,母后有制服千姿的手段
,要暗暗说给他一个人听。他愉悦地挥手,叫所有人退避,大堂上干干净净留了母子二人
。兰伽迎了白莲坐在金花狮子炉边烤火,又为她褪去料珠百鸟羽衣裘,乖巧地倚在她身侧
,道:“我竟想起小时候来了。”
  “嗯。”白莲抚着他修长的手,宽慰地道,“你那时最爱在雪天陪我烤火,还说正好
烧肉串儿吃,是不是?过了这么些年,你和以前一样的乖。”
  兰伽顺手从方几上取了一杯枯蒂草茶,双手奉给白莲。白莲轻啜一口,递还给他,兰
伽笑眯眯饮了,没发觉她食指的戒指里,滑出一滴冷漠的液体。
  醉颜酡。醺然醉倒的滋味像纤长的花瓣卷起,藏住娇羞无限的蕊。兰伽只觉倦意连绵
袭来,蒙眬中意识到一件事,惊恐地盯着身边的女子。
  “你不是我母后。”
  “我不是,她才能活着。”桫椤在他耳畔低低私语,握住了他发抖的手。兰伽如被万
箭透身而过,心悸地感到千姿笃定的双眼,正穿越数里直直射来。
  一盏茶的辰光后,冰岩堡在夕阳的余晖中门户洞开,王后白莲载了七王子兰伽返回王
城,太师阴阳接管了整个城堡,将两万军士改编为王宫禁军。
  三日后,太子千姿登基为苍尧第九任王,因其受祝福之盒庇佑,世称聿察尔灵,意即
祝福之子,中土俗称“玉翎王”。
  召见完邻国来贺的使者,阴阳单独留下,说有密报献于王。千姿自登位以来,除有半
日专门赐宴犒赏骁马帮一众外,其余日子无眠无休,勤修政事,整治军旅。阴阳见他不出
几日面容憔悴,深深叹息。
  千姿知其心思,精神振奋地笑道:“现下琐事杂多,等熬过这阵,本王自会好生休养
。”
  “王上珍重。臣此来想说另一件事,苍尧政局平稳,但放虎归山,恐无宁日。”阴阳
阴冷的语声漫过大殿,如一道熏人的烟。
  千姿瞥他一眼,知道说的是紫颜。的确,紫颜知晓的事情太多,多得令人心惊胆战。
换作他人,砍了头颅厚葬便好,但偏是这位名满北荒的先生,下不得手。
  “这枚棋子尚有用处,要放到更大的棋盘上。”千姿微笑,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王位
,紫颜功不可没。如此,就还个人情,不取他的性命罢。阴阳正待再次进言,千姿疲倦地
摇了摇手,阻止他道:“况且,来寻他的人已经到了,你我都杀不了他。”阴阳一愣,若
有所思地想了想,凶悍的眼神渐渐涣散了。
  “苍尧的未来不会寂寞。”千姿用蛮横的语气说道,他眼前江山无限,瑰丽的画卷正
在展开。这是他将为世人涂抹的名画,借由亲历奇迹的紫颜之口,会传播到更遥远的疆界

  他知道,他们必将成为无法忽略的历史。
  紫颜并不知他又侥幸逃脱了一场杀戮。也许死亡总是与易容后的真相萦系,也许早就
掌握风雨飘摇的命运,他不曾畏惧过突然临头的灾厄。
  但当黄昏时分,照浪突如其来地站在紫颜的面前时,紫颜被他吓了一跳。晚霞印红了
他孤傲的身影,奔忙的面孔多了几许黧黑,仿佛北荒走出的烈性汉子,随时会咆哮一声。
紫颜吃吃笑道:“几个月不见,城主快成野人,居然还能寻得到我。”
  “没什么比风的消息更快。”照浪道,“恭喜你又参与一回政变,紫先生真是适合宫
廷阴谋啊。”
  紫颜浅笑道:“千姿成了国王,太后可就不便差遣他这个帮主了。”
  “与他无关,”照浪道,“我是特地请你回京城的。”
  “我记得,我不仅犯了死罪,而且已经死在京城。”
  照浪黯然道:“不错。可是,如今你若能回京城,不但没人会治你的罪,还要将你奉
为上宾,好生伺候。”
  “京城出了什么事?”紫颜一反常态,厉声问道。
  “太后昏迷不醒,皇上急召天下易容师汇聚京城,以治太后之病。”
  紫颜恢复了平淡的神色,“原来是她病了。既是生病,宣召医师便可,要易容师做甚
?”
  “其中奥妙我也不知,但那是皇上的旨意,你不必深究,只管想要不要回去。”
  “我不回去又如何?”
  “别傻了,这是你回来最好的契机,难道你想永不见天日,流浪四野?”
  紫颜微微一笑,“我去哪里,不必城主操心。”
  “你所图的并不在此,而在京城。当年你在外闯荡了偌大的名声,然后就去了京城,
买了府第,仅是为了养老?你会回去。错过今次,再也没有机会。”
  紫颜沉吟道:“你不怕我回去,会要杀你?”
  照浪扯出一个不屑的笑容,慢条斯理地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你要杀便杀,我不怕
。”
  紫颜哈哈大笑,“你越是求我,我越不想回去。此处天大地大,我乐得逍遥快活。去
天子脚下受气,又有何趣味可言?你爱做皇家的走狗,我却想自在地多活两年。”
  “好,既然你执意不从,我就老实告诉你。”照浪好整以暇地寻了椅子坐定,翘起二
郎腿,悠悠地敲了桌子道,“我向皇上禀告了你游历北荒之事,并说起前次熙王爷谋逆,
多亏你从旁协助,王爷的奸计才未得逞。皇上闻言大喜,召我请你进京。如今是天子请你
,不是我,你想回去也罢,不爱回去也罢,都依你。不过我碰巧知道傅传红是你朋友,已
请他去皇上面前伺候,若是你久召不至,皇上龙颜震怒,而傅大师又没法叫皇上开心……

  他闲闲地望着紫颜,好像在说,你一定无法坐视不理。
  “你果然聪明得紧。”紫颜面上蒙了一层霜,“我回去就是,你敢动傅传红,我就剥
了你的皮--这事我拿手得很。”
  难得听到紫颜的威胁,照浪朝他一笑,转身就走,“我先回京复命,你最好快些跟来
,莫叫他人为你受苦。”他身形一动,从天渊庭的重簷碧瓦中飘闪不见。
  照浪前脚刚走,侧侧后脚进屋,左右扫了一眼,道:“我听见声响,谁来过了?”紫
颜知是照浪耳目聪灵,故意避了开去,便道:“没事,我正想吩咐长生,收拾行李,我们
可以回京城了。”
  “你说什么?”侧侧惊喜地道,“是回紫府么?怪了,是谁帮忙,我们竟能回去了?

  “傅传红如今正得宠,皇上已下旨免了我们的罪。”
  “太好了!回去我为他绣一身金衣,把他供起来。”侧侧笑得娇妍明媚,转念又道,
“快,你得想法子寻到姽婳,找她同回京城。有她在,傅呆子对你准要千恩万谢,也就忘
了我的礼太轻。”
  紫颜微笑,傅呆子定是青鸾师父教给侧侧的绰号,不过想想傅传红见到姽婳后迟钝的
模样,还真没说错呢。他收回思绪,叫来长生准备行李离开苍尧,又吩咐萤火去寻艾冰,
为左格尔挑几件离别的赠礼。
  不想没过多久,长生惊呼跑来,气喘吁吁地道:“少爷,左格尔不见了,剪子也不见
了!我整理行囊时找不到相思剪,后来想起进屋时看见左格尔出来,再去寻他,就只发现
了这个。”他递上一张白绢,上面是清秀的行草,写了寥寥一行字--“有缘再会京城”
。长生怒气冲冲地道:“他真是厚脸皮,窃了东西,还说得出 "再会"两字!”
  那个精明的商人,上路后一直默默无闻,像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
  “原来他也是易容师,偷听了我和照浪的对话,先行去京城了。”紫颜含笑,越想越
忍俊不禁,他没能分辨的同行,该有不错的斤两。长生惊道:“他易了容,少爷怎会不知
……”紫颜摇头,“他用的是本来面目。”
  长生“哦”了一声,摸住心口道:“我说不然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和他相处几个月
看不出他易过容,真丢死人了。这个骗子……我要回京城把剪子夺回来!”
  紫颜微笑道:“你想和他斗易容术?”
  长生道:“斗就斗,回去路上再和少爷多学几招,我就不信赢不了这个坑蒙拐骗的家
伙。”有卓伊勒的事在前,长生对左格尔深恶痛绝,恨不能亲手撕了这个人,一时斗志昂
扬。
  紫颜哈哈大笑,“有你这句话,我宁愿多几个人来偷我东西,那时,你就会用心学尽
我的本事了。”
  听了紫颜的话,长生手捧白绢沉思。易容的技艺不只是指上功夫那般简单,纵然十指
生花,变幻千万容貌,心不知变易仍是枉然。精明如左格尔,深谙易容术的巧妙,只须装
扮身份就能迷惑众人。而他心中易容之念,却仅是一门太粗浅的手艺活。
  “少爷,我们一起回京城。”长生抬起眼毅然说道,异样的语气令紫颜欣慰动容。他
知道,前所未有的挑战将次第展开,可能再无安歇的时候。
  而门外的雪已化了,北荒的寒冷渐渐过去,下一个春天,他们将回到家乡。
  京城,紫府。
  又一场轮回的开始。
作者: dream0208 (哗啦啦)   2006-01-03 06:50:00
头推!等他好久了~~~~!!!!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6-01-03 08:33:00
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3 13:52:00
作者: margeQ   2006-01-03 17:59:00
推推 今天早上看到上课迟到 囧
作者: sonyE (sony)   2006-01-03 20:47:00
原来醉颜酡是用在他母亲跟弟弟身上啊 线放的真长....
作者: lacos   2006-01-04 00:11:00
我喜欢魅生XD
作者: KeiB (ING)   2006-01-04 22:49:00
推,终于又等到了
作者: DeAnima   2006-01-05 20:55:00
好好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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