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魅生-幻旅卷:相思剪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11-03 02:28:03
魅生-幻旅卷:相思剪 作者:楚惜刀
  终于下雪了。
  一直往北走啊,走啊,就这样看到了漫天雪花。
  在白雪堆砌的城门外,行人披了油衣匆匆赶路,紫颜一行的马车在雪地里缓缓压过。
长生打开琉璃窗子,冰雪扑扑地下落,细密的睫毛顿时打湿了。朦胧中望见有光影闪烁,
在单调的雪景中划出鲜妍的亮色。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听见风中隐约飘来的乐音,和了
雪花起舞。
  再往前行,铮铮的乐音越发缭绕动人,仿佛妖艳的异域女子扭动腰肢款款靠近。侧侧
留意到了,凑过来瞇起眼眺望,这当儿马车停下,萤火挑开帘子对众人道:“路堵了。”
  那是一支奇异的队伍。赤豹、狻猊、香象、黑熊、犀牛、天马……斑斓锦灿,交错行
进在大雪中,之后浩浩荡荡数十骑骆驼上坐了衣饰华美的年轻男女,他们各取了乐器叮咚
弹奏,与群兽高亢的啸吼交织应和。绣满异国文字的彩旗卷了雪花猎猎乱舞,旗下人璀璨
的容貌被遮掩了,只偶尔惊鸿一瞥,观者便被一双定定射来的目光震慑,勾魂夺魄。
  行人纷纷向了这支队伍涌去,又被凶猛的野兽吓退,远远赞叹著陶醉著,目不暇接,
心眩神迷。萤火和左格尔静静地在马车上观望,另三人皆下车撑起玉骨伞,踩在铺设的毡
毯上远眺。
  视线里闯进一座高高的金台,翠羽红泥,冰帐罗幔,携了降真香气优雅而来。在纱罗
被风吹起的片刻,围观的人无意中看到一个女子倚在碧玕床上,耳畔的瑟瑟珠与天蓝的眼
眸一般颜色,刹那透视心底。人人自觉她看到了自己,一时声息被窒,连惊叹声也减弱。
长生看得痴了,走出几步,伞跌落在地。侧侧屏气惊艳,不经意回望紫颜,他是唯一蹙眉
深思的男子。
  这时队伍抵达城门口,守卫的士兵呆立不动,不知如何是好。那队伍却不再前进,当
中跳出一个高大的红衣番帽男子,猴似的溜到城边,掏出一卷织锦刷地挂在墙上。众人凑
过去看,哗声四起。
  萤火飞身请示紫颜,而后如一抹烟没在雪里。侧侧喃喃地道:“这是什么地方?”长
生搭腔道:“城门上的名字看不清呢。“紫颜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左格尔回首说道:“
这是苍尧国,北荒最富饶也最年轻的国度。”
  “千姿?”侧侧和长生异口同声,一起望着紫颜。
  那支队伍如同游行,在城门口喧嚣地宛转盘回,在漫天风雪中撕出一道亮眼的风景。
而后,那些执了乐器的男女忽然向队尾掠去,依稀可见他们从数十只巨大的箱子里搬运物
品,在城外空地上搭起帐篷。上天也惊异于这些人的举动,渐渐缓了雪势,让人们得以亲
眼望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牛皮金帐,连绵卓立,宛如一个独立的村落。
  萤火匆忙折返,近了,回望远处一眼,又回神似的说道:“这是蒙索那的流亡公主,
她说受天神的嘱托,要嫁给未来的苍尧国国王。侧侧一怔,“未来的?”
  “苍尧国国王上月初驾崩,目前摄政的是王后。“萤火将打听来的消息一并说了,“
听说太子千姿触怒了王后,被贬在府邸闭门不出。”
  紫颜微笑地望着他身后,“你只说对了一半。”
  一骑白马旋风般驰出了城,马上那人一袭凤羽金锦轻裘,光彩如仙,飞驰而来。零星
的雪花飘落在他肩头,犹如侵犯了无瑕的宝玉,令人想伸手帮他拂去。此时那些奇特的异
族男女渺如微尘,长生、萤火、侧侧、左格尔眼中便只得这一人。
  公子千姿。
  他风姿依旧,神采依旧,眉梢眼角始终是睥睨天下的傲慢和拒人千里的冷淡。只在见
到了紫颜一行人时,稍稍柔和了唇角,绽出看似善意的微笑。为这一笑,众人的心又颤了
颤,顺了他的眼神看向了紫颜。
  紫颜懒洋洋地躲进了马车,眼中是洞悉一切的睿智,招呼四人道:“上车,要进城了
。”千姿爽朗大笑,“有本公子亲自相迎,先生一定要在敝国多住几日。请--”
  马车随千姿驰向城门。围观的百姓痴迷于那数十顶黄金支架撑起的牛皮帐篷,巴头探
脑指手画脚,以致于连紫颜车驾奢华的气度也视若无睹。紫颜轻轻扬开一角窗帘,瞥见金
台里的公主蒙了面纱飘逸而出,没入当中最大的一座金帐。当她现出窈窕身影时,方圆一
里静得只余下马车轧过白雪的声音,就像她的影子碾过心头。
  紫颜凝望的时候,千姿的话音悠悠地传入他耳中,“先生来得真是时候。”紫颜手一
松,窗子“啪”地落下,他若无其事地对长生一笑,道:“出来这么久了,倒忘了给你找
件中意的宝贝,可有什么想要么?”
  长生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想了想,什么也比不上少爷的一身本事,倘若这回真能初
窥门径,比搜罗尽天下奇珍更强。紫颜见他沉思,又转问侧侧:“你呢?”
  这一问,侧侧粲然挽出一朵微笑,“我要一根可收缩的绳儿。”紫颜笑道:“你的针
线想绑谁都得,要绳儿作甚?”侧侧歪了头巧笑道:“针线绑你不住,只能用捆仙绳,跑
得远了,一拉就乖乖回来。”紫颜轻咳一声,看看长生欲笑非笑的脸,道:“你想好了没
?”
  长生登即苦了脸道:“能想得出的宝贝,先生怕都有了,我没主意。”
  侧侧对紫颜道:“你山高路远地打发我们来这里,又想寻什么宝物?我起初以为今次
是避祸远走他乡,可你沿路搜罗的都是奇物,该不是有别的盘算,尚瞒着我们?”被她一
说,长生回想紫颜一路来旅行之处,无不收获颇丰。
  “呀,我和姽婳一齐走过这些地方,如今不过是故地重游。当年我们跑遍五湖四海,
所收的宝物百倍于此,这一点小小的玩意,有何可夸。”紫颜笑嘻嘻地撇开话题,知道侧
侧一定会横眉冷对。
  侧侧“哼”了一声,长生不知好歹地接话道:“说起来,姽婳不知如何了,那么多好
玩的故事,可惜她没耳福听到。还有艾冰他们。唉,在京城时多好,热热闹闹的像一家子
,出门了……”
  侧侧兀自出神,她不留恋京城的日子,那里有某种凶险的气息,令她隐隐觉得不妥。
京城对紫颜就像上瘾的毒药,他迷恋那个地方,仿佛有不可言说的使命,执意在那里生根
成长。他在玩火,上回险些烧着自身,幸好全身而退,以后未必再有这般的幸运。还有他
的技艺,似乎没有极限与尽头,然而在竭尽全力冲向高处时他究竟做了什么,那些特别配
置的香品总惹得她烦躁不安。
  她曾瞒了紫颜偷偷去问过姽婳:“从几时起,他易容非要有香不可了呢?”姽婳转头
看她,眼里有少见的忧愁,她明白了几分,然而还是执著地问,想从姽婳那里知道确切的
答案。姽婳被她纠缠不过,叹息著回她,“他有回不小心昏迷,我特意寻皎镜开方子救醒
了,此后就调了合香,要他每回易容时用。”
  她奇怪为什么修习易容会使自身受损,姽婳答不了她,只说:“别说是他,我们制香
师每年也要静养一月,祛除体内邪毒杂气。是药三分毒,易容的那些药物毒性更大,他少
不了诸多尝试,总不是长寿的法儿。只不过,若劝他放弃挑战,做个寻常的易容师,也就
不是紫颜了。”
  侧侧无言,姽婳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但紫颜如果晓得回头,如果能留有余地,也就
不是紫颜。在易容这条路上,他走得最远最决绝,远超寻常的技师,简直是以命在搏,那
些血泪悲酸旁人却都不曾见,只记得他明媚灿烂的容颜。
  如果可能,她真想回到过去,在沉香谷初见之时,狠心拒绝了那时的他,就不会有今
日的紫颜。说不定,那才是他的幸福。
  她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忽然停下。千姿的声音如浸了冰雪,破空而来,“你来做什么
?”
  “哥哥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一个尖利的少年嗓音响起,明明说著客套的话,语气
里是毫不示弱的执拗,将稚嫩的声音装点得老成了三分。侧侧微微掀开一角帘子,见说话
人一身素衣,年纪仅有十三四岁,神情老练得如同历经世态沧桑。
  坐骑焦躁地踏蹄逡巡,长长的马鞭垂下,千姿冷冷地注视少年,道:“兰伽,不许对
我的朋友无礼。”
  “难道哥哥真有朋友么?这倒让我更好奇啦。”兰伽奚落地说完,驱马走近,对了萤
火道,“我要见你家主子。”
  兰伽身后立了百骑铁甲骑士,黑压压占了半条街,然而萤火平静地直视前方,恍若未
闻。兰伽也不生气,扬起鞭子朝车帘卷来,飞鞭如电,眼见要擦著萤火的脸。左格尔吓得
侧身闪躲,萤火张手一捞,鞭子已抓在手中,他瞥了小王子一眼,又丢下鞭子。
  兰伽的嘴角迅速抽搐了一下,挤出笑容道:“最好你家主子值得你惹恼我。”顿了顿
道,“我要见的人,没人能阻拦。”往身后点了点头。
  有六骑拍马而出,手中皆持长枪。
  “给我掀了车盖。”
  骏马腾空,长枪即出,萤火挑高了眉,握紧了身畔的刀。斩马、斩人,还是斩枪?脑
中电光石火闪过,尚未决断,一个身影快如风云变幻,扣住了兰伽厉喝一声:“放肆!”
  六骑如被定身,生生于半空艰难折返,回首望见千姿的手卡在兰伽的脖间,双眼狠如
恶狼。所有骑士的长箭立即上弓,瞄准千姿,小心翼翼盯了他的一举一动。
  千姿忽然柔美地一笑,凑近了兰伽的面孔,温和地道:“王弟,贵客远道而来,母后
不是这样教我们待客的。让你的人走远些,别以为我……是一个人。”吐气若兰,一字字
撞在少年发白的脸上。
  兰伽的眼珠一转,在城门墙角、街头瓦上看到太子府士兵隐约的踪迹。他嘻嘻一笑,
终于恢复了孩童的本色,吐了舌头转向千姿,“哥哥,我和你闹著玩呢,看你急的。这位
客人如此重要,一定要好好招呼,不能丢了颜面。”他说完,又哀戚地沉下脸,望了千姿
的华服叹息,“四十日服丧期刚过,哥哥就换回新衣,真是懂得享福。”
  千姿松开手,淡淡地道:“我的事不必你管。”
  兰伽整整衣衫,望了岿然不动的马车一眼,招呼人往城外走去。临走,对千姿笑道:
“既然哥哥要守着朋友,我就去见蒙索那的公主,兴许会走运也未可知。”
  千姿没有回话,眼中蒙上一股清冷的杀气。
  等兰伽走远,紫颜拉开帘子,笑吟吟地望了他。千姿道:“先生受惊,是本公子教导
无方。”紫颜道:“他的老师不是阴阳大人么?”
  千姿收了笑容,“上回告别先生后,本公子又得了几桶美酒,要和各位一同品尝。”
他口中说著,视线跟了兰伽的身影,直走出城门之外。
  醇酒美人,异域荒歌,千姿的酒宴不可谓不隆重,但宾主的心都在他处,于是草草收
了接风的兴致,紫颜一行歇在千姿专门预备的“天渊庭”里。
  推门是质朴苍莽的北荒建筑,红砖黄墙,大块的颜色肃穆堆积。关门,则是台榭舟桥
的妖娆景致,精细得犹如一幅文人水墨。悠远的笛声从隔墙飘然荡至,让人忆起了故乡春
夜的雨,淅沥地淋湿了心头。此时白雪又洋洋洒下,在浅浅的伤口上肆虐地拉出疼痛。
  紫颜等五人坐在廊下赏雪。巴掌大的小瓷炉上燃著香,袅袅的烟散漫四周。长生想到
了去年此时在紫府的情形,思乡的情绪直如旋转的雪花坠落,细密地覆蓋整个大地。
  “少爷,我们几时能回京城?”
  左格尔斜睨了紫颜。又是一张新的容颜,始终是扬了笑的脸,如从心底开出的花。“
我猜先生尚有未完的事,”他像藏起尾巴的狐狸狡猾地笑,“这一路珍宝无数,没遇见怎
舍得罢手?”
  长生白他一眼,“你自个儿贪心,别拖上我家少爷。”
  紫颜叹了口气,盈盈笑意里流出一抹调皮,“我也是贪心的人呢……据说北荒有种神
奇的矿石,用它制成的刀切割肌肤,不会疼。”长生撇嘴道:“这有什么,喝一滴葵苏液
就行。”左格尔道:“是昆吾的切玉刀?”紫颜摇头,“切玉刀以石成铁,切玉如蜡,的
确无比锋利,可惜仍是凡物。我说的东西比它更妙,非但伤人不疼,甚至不会流血。”
  左格尔一愣,道:“荒谬!世上怎有这种妖异之物?”他虽说不信,眼里已点燃了渴
望,熊熊地焦灼燃烧。
  “这就是杀人不见血了吧?”长生设想那把从不沾染鲜血的刀,如惊世绝艳的杀手,
一击而中,千里不留行。它高傲得不想留有一丝世间俗气,因此血腥也无从上身。又或者
,它实是一个愤世嫉俗的隐者,内心厌恶纷繁的厮杀,偏偏被人当作了绝命的利器,奔波
于修罗地狱。说到底,刀是不想杀人的,最夺命的只有人心。
  紫颜看出长生的心思,微笑道:“如果,这是我手中的一柄易容刀,又如何?”
  长生“哎呀”地叫了一声,惊喜站起。他是傻子呵,提起刀想的都是打打杀杀,少爷
可以用它救人呢。他的心欢喜起来,兴高采烈地道:“要是找著了这种宝贝,我们做齐一
套工具,不,两套,从此纵横天下。”
  侧侧眼波流转,笑道:“你终于想凭易容术纵横天下了?”长生道:“上了贼船,马
马虎虎只好坐下去。”侧侧道:“咦,上回救了若鳐人,你开始有点易容师的样子了呢。

  长生像是没有听见,又仿佛听见了却神游天外,他怔忡地凝视一片雪的降落,兜兜转
转,回旋中有宿命与挣扎,最后落地的刹那,终于变得坦然。
  “像少爷这般活着,就会很快乐了。”他扬起脸,深深的眸子里是单纯的笑。
  紫颜的眉遽然地一抖,像被寒气冻伤,他吃吃地笑了两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
孩子话。”
  左格尔忍不住开口:“先生说的那样东西,莫非就在苍尧?”
  紫颜点头,“在方河集,我花了不少银子,打听到这个消息。以前和姽婳寻这样东西
寻了很久,始终是捕风捉影,今次倒是有点像模像样了。”长生和侧侧面面相觑,原来当
日他去方河集为的是这个。
  左格尔道:“苍尧有的是矿石,还是成品?此地历代国王都好收集珍宝,说不定藏有
成品。”
  紫颜淡淡地道:“传说七年前,这里秘密处决过一个要犯,当时国王心生不忍,为了
免除他的痛苦,就用那把刀让他平静死去。验尸的仵作和为他装殓的人,亲眼看见他身上
没有一滴血迹,然而头颅已和身子分作两截。整个事件说得有鼻子有眼,我自然要来瞧瞧
。”
  左格尔道:“既是朝廷处决要犯,定能查得出来。先生不急,我这就去打听。”不等
紫颜答应,怀里揣著一把金银去了。长生望了他的背影偷笑,心想少爷已说过此事极为隐
秘,左格尔即便花光了金钱,也无法从不知情者那里套出话来。
  侧侧惦著奇特的流亡公主,拉了紫颜道:“你随我去城外看热闹可好?我猜千姿也会
在,说不定她可能是他未来的媳妇儿。”萤火和长生竖直了耳朵,留意地听紫颜如何说,
眩目的奇兽和魅惑的女子,不是随处可见的。
  紫颜狡黠地眨眼,食指放于唇上,轻轻地道:“据我所知,那把刀就在王宫内,今次
,是我们求千姿的时候了呢。”
  “啊!”长生叫道,“那……少爷岂不是又要受他胁迫?不是偷东西就是偷猎,他有
求于人已那般讨厌,更不用说是我们求他。”
  紫颜呵呵一笑,撑伞走进了雪地,明丽的身影像珠宝在白蒙蒙的天地里闪光。
  “和我一起来吧。”
  公主的金帐外是一圈钢索围拢的兽栏,兽鸣嘶吼时常可闻,又有一班持刀的男女左右
护卫,观望多时后百姓不得不散去。兰伽的骑士们守在帐外不曾下马,兵器亦擎在手中,
巍然可畏,不苟言笑。雪花落满铁甲,渐渐将他们的肩头染上一层白霜。
  众人在帐外没看见千姿的白马,紫颜含笑觑了侧侧一眼,侧侧耸肩以对。那位骄傲的
太子殿下,怕是不耻于与王弟为伍,即使未来国王的预言听来有板有眼。
  金帐内,娇脆的笑声频频传来,紫颜递了名帖,笑声顿变惊叹,门口的帷帐倏地拉开

  紫颜四人鱼贯而入,兰伽坐在雀金呢织就的毡毯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纤腰蒙面的公主
。离他一丈之外,公主聚精会神地凝望缓缓步入的紫颜,露出深思的神色。
  “蒙索那难女桫椤,见过紫先生。”公主首先说话,天青色的眸子将人的思绪勾至遥
远的海洋。透明的纱罗映出她高挑的鼻子和娇艳的嘴唇,一阵环佩之声清脆响过,紫藤香
气随之钻孔入窍,拂之不去。
  蒙索那是北荒三十六国之外的一个偏远城邦,以出产金矿和制造琉璃出名,时有动乱
发生。紫颜望见她脖间挂著的琉璃坠子,色如寒冰,轻轻一摇,又炫出七彩火焰光芒,正
是蒙索那独有的“水火百炼”工艺。
  众人亦看清了兰伽,五官精致的王族少年,风姿高雅,眉眼很像千姿,唯有脸小了一
圈,多出点异样的坚忍。少年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对了桫椤说道:“公主和这些流民客气
什么,打扰了我们的清净。”
  桫椤向紫颜欠了欠身,站起来为他引席,兰伽拧眉冷对,随了她将目光移向紫颜。直
至瞳中现出那个超逸的身影,他僵直的表情终于松动。
  紫颜大大咧咧地坐在尊位,侧侧、长生、萤火在他身后坐定。兰伽收回目光,对了桫
椤笑道:“对了,说到哪里了,关于那个咒语,公主能不能说详细些?”
  桫椤美目流盼,“有紫先生在,看来非说不可。先生有兴趣听么?我梦到的一个预言
。”
  紫颜道:“愿闻其详。”
  琉璃坠星芒闪耀,像混了颜色的泪,有了更多的座上客,这眼泪似乎也欢乐起来,溜
溜划过一道光。
  “蒙索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在那里,传说月圆之夜做的梦就会灵验。”桫椤的眼神空
茫地注视上空,尽管高处是帐顶的金色花纹,但她仿佛望见神明出现,虔诚地合起了双手
,“在我满十六岁的那个月夜,天神指示我到苍尧寻找我的夫婿,他将是苍尧的一国之君
,同时也会是主宰北荒的霸主。为此,父王给予我一支队伍,嘱咐我踏上北荒的疆土,找
寻值得相伴一生的男子。”
  “从蒙索那而来,公主想来吃了不少苦。”紫颜若有所思,觊觎她美色和财富的人应
不在少数,能走到这里算是很有本事。
  桫椤淡然一笑,脖间的那滴泪却在叹息,“我的苦不值一提,父王才是那个不幸的人
。在我离国之后,表哥塔利篡夺了王位,拘禁了我父王。只有找到我的夫婿--北荒的强
者,我才能重归蒙索那救出父王。其实最令人伤心的不是别的,是沿途的人们把我当成一
个骗子,以为我编织了谎言想要得到权势……”她忧伤地一笑,面纱下传出无奈的感叹,
“好在我要找的只是苍尧的国王,与北荒诸国无关。”
  “公主多虑了,无论是谁,遇见公主都会倾力相助。”兰伽突然插话,炯炯双眼里有
著临阵拔刀的勇气,“公主先前提到亚狮王朝的君主曾派兵远送,可见北荒也有识大体的
人,并非全是无知小民。至于那个咒语……”
  桫椤嫣然一笑,兰花指捏起案上的鎏金仙鹤杯,撩起面纱抿了一小口。清冽的酒水漾
过玫红的樱唇,兰伽禁不住呆呆地道:“好酒。”长生面红耳赤,躲在紫颜身后偷觑,萤
火只觉燥热,拿了酒盅往喉间直倒。侧侧扯著紫颜的袖子,轻声问道:“你上回可到过蒙
索那?亚狮王朝又在何处?”
  桫椤放下酒杯,幽幽地续道:“不必提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他们贪图什么,我心知肚
明。当我寻到挚爱的男子,他将会和我一起打开蒙索那的祝福之盒,那里收有王宫宝藏的
埋藏地,只有一个未知的咒语可以解开盒子的奥秘。我表哥想得到它,因此才不敢杀了我
父王,反而宣称他在等我回去就任王后。亚狮的君王想得到它,才会一路奉迎,不辞千里
派兵遥遥护送。这些男人不是真心地要爱我,他们爱的是世间最普通的东西。”
  “咒语……果然连公主也不知道?”兰伽失望地垂下了眼。
  “不知道。但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当我们互相爱上彼此,就会明白。”桫椤莞尔一笑
,对着兰伽道,“王子是个有耐心的人么?”
  “还不错。”
  “王子进帐时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如果王子真会成为未来的国王,到时你一
定会知道那个咒语是怎样的。”
  兰伽自信地微笑,在长生眼里,他不过是得了果子就满足的孩童,很容易哄骗。长生
看着王子,忽然觉得这该是紫颜的想法,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以易容师悲悯的眼光。于
是他偷看了一眼少爷,不动声色的一张容颜,无悲无喜地注视。长生便又自我安慰,起码
比起过去,他已不再惑于眼前浮华的表面,尽管离少爷还有那么不长不短的距离。
  “那个预言……”桫椤转向紫颜,眼角狡黠地弯著。长生预感到她要说出不妙的话,
心一拎,听见桫椤说道:“或许,紫先生也可能是苍尧的国王,未来之事又有谁知道呢?

  紫颜尚未回答,兰伽已倏地站起,马鞭重重地刷过面前几案,将它击成两半。
  “父王的位子,不是人人能坐的。”他再也掩饰不住骄横的神色,狠狠地瞪着紫颜,
像欲食人的猛兽,“这天下够资格和我争的,只有一个人,其余都是杂碎!不管你有什么
来头,敢动苍尧王座,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紫颜静若止水,处变不惊地直视兰伽。少年扣紧了马鞭,激怒的神色在对峙中慢慢散
退,眼中仍有余愠。他转过身,向桫椤点头告别,不等公主相劝,径自大踏步地走出帐子

  “我会回来证明给你看。”兰伽丢下一句话,与众骑消失在风雪中。
  “不像个有耐心的孩子呢。”紫颜掩口失笑,对了侧侧说,“不过千姿也是如此,许
是家传的特色。”长生在旁凑趣道:“要是少爷进帐时扮成千姿吓他,那就有好戏可瞧了
。”侧侧一笑,望了这对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徒,悠悠地对紫颜道:“我倒不介意有个坐上
王位的朋友。”长生小声地道:“苍尧国国王是要娶公主的! ”
  紫颜但笑不言。萤火听了,直直地望了她看,侧侧微嗔道:“看什么,我又没说错,
只可惜是没盼头的事,发发白日梦罢了。”她那厢眉目流转,尽收入桫椤眼中。公主略带
遗憾地凝视紫颜,一人有一人的缘分,玩笑终当不得真。
  “先生来寻我,是为了何事?”桫椤知道紫颜所图并不在她,直截了当地问道。
  “公主于苍尧是客,在下亦是,不过顺路拜访打个招呼。叨扰多时,正想告辞。”紫
颜站起,拉直了衣襟,“承千姿殿下盛情,在下就住在天渊庭,公主若是有暇,尽可过来
走动。我那里颇有些奇技淫巧之物,或能入得了公主的眼。”
  桫椤见他来去匆匆,神情一黯,听到最后又是一笑,玉手前伸递向紫颜。
  “若没有那个梦,先生将是我期望追寻的那人。”
  侧侧睁大眼盯住紫颜。他熟视无睹地握了握桫椤的手,依旧是无所用心的笑容,细看
时魅惑入骨,恍神了,又觉得他若即若离,如抓不住的云。
  桫椤触到他冰凉的指尖,心震了震,一脸惊异地望了他。为什么,他心底竟有如此的
哀伤?桫椤低下头去,不让紫颜察觉她眼中的混乱。紫颜感到恍惚间掠过支离破碎的记忆
,像止不住飞泻的瀑布,溅玉飞珠,急急定住心神,松开桫椤的手。
  这个女子,绝不简单。
  回到天渊庭时,长生发觉萤火半途上不见了,猜是紫颜派了他差事,不由有几分嫉妒
。不多时左格尔回来,一脸喜色地道:“好消息,好消息!”他两眼放著光,见了紫颜就
道:“先生说得对,那宝贝果然在王宫里,不过已经不是一把刀,而是磨成了剪子。”
  “剪子?”紫颜三人异口同声地问,均觉奇怪。
  “王后喜欢女红,又怕会伤手,居然把宝刀磨制成了剪子,切布裁衣消遣!”左格尔
愤愤不平地摇头,“暴殄天物哪!我还听说,王后特别喜欢这把剪子,说要当传家宝留传
下去,真是太可笑了。稀世的宝刀,叫一个女人毁了,唉!”
  侧侧笑逐颜开地招呼紫颜:“随你用什么去换,我要这把剪子。”紫颜面露难色,侧
侧又道:“凭你和千姿的交情,让他偷一把剪子有何难。唔,今次他特意供着你,想必也
有所求,等他开口后,你就帮我要这把剪子--反正你本来就想得到手。”
  紫颜点头,“说得不错。无论如何,这是我想要之物,只要到手了,拿去请丹眉大师
看一看,兴许能明白是何种矿石,再打个十七八件的出来。”侧侧秀眉一弯,忍不住偷笑
,原来他心里是这个贼主意。
  左格尔叹道:“说得容易,可如何能弄到手?如今王后在苍尧权力最大,那太子千姿
像个摆设,恐怕难以从他手上换到这宝贝。”紫颜沉吟,“和千姿交换,不如和王后直接
交易,可惜我手上有的,除了必须之物便都是俗物,未必有她看得上眼的。”
  侧侧想到朱弦,那般珍奇希罕以几钱论重量的宝物,千姿曾拿来做了一整身的衣服。
苍尧号称北荒最富饶的国度,紫颜在此搜罗的奇物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若是此刻仍在京城,若是紫府的珍宝没有赠予艾冰夫妇,或许还有周旋的余地。
  “唉,连我也有点想念艾冰、红豆了。”侧侧叹气说,“你当初真是太大方。”
  紫颜神秘地一笑,“好人必有好报,也不是全无法子。”
  侧侧望了他道:“你说,又要凭空玩什么把戏?”
  这时萤火去而复返进了屋,长生眼尖,瞧见他身后的人,愁眉顿散,喜滋滋地冲出来
大叫:“哇!少爷,是艾冰,还有红豆!少爷快来看,萤火把他们带来了。”一把抓住艾
冰的胳膊,“你们从哪儿来?”
  紫颜扑哧一笑,侧侧明白过来,没好气地道:“原来你早知他们就在苍尧,哼!”
  艾冰、红豆继承了紫府映天楼和倾雪阁的大量珍藏后,决心在北荒寻一处隐居之地,
顺便探寻各族的风土人情。两人皆是有手段的,千里之遥安全运送全副家当,而后选择了
苍尧这个富庶的国家安顿。苍尧一地举国民众驻颜有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亦以年轻面貌
示人,因而被称为北荒最年轻的国度。这便吸引了诸多累世经商的巨贾到此寻觅佳偶,久
而久之便聚集了无数富豪,两人大隐于市,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艾冰很有生意头脑,这大半年来经他巧手打理,家财比紫颜相赠时已高出三成。他们
夫妻俩一边开店经营瓷器丝绸等生意,一边依照昔日照浪城的规矩蓄养死士,在苍尧的王
城泽圮附近买下了多处产业。同时,艾冰的买卖做到了周边各国,在方河集上,紫颜所买
的紫檀盒子就是当年紫府之物,那时他已探知了两人的去向。而红豆竭力结交苍尧国中的
贵妇,与宫廷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微妙联系,千姿招待紫颜之事,很快就传入两人的耳中。
  “先生别来无恙?”艾冰奉上一篮不起眼的草药,犹带了雪渣与泥土,显是新采摘之
物,“这苍尧特产的枯蒂草,于养颜大有裨益,此间百姓时常烧一碗当茶喝,先生不妨一
试。”长生乐呵呵地接过,拍他的肩道:“想得周到。”
  侧侧叫过红豆,拉住她的手反复打量她,摸了她微隆的肚子笑道:“莫非有了?”红
豆娇羞点头,紫颜抚掌微笑,叫萤火回封了一盒釉彩的持莲童子、骑鼓娃娃并瓷猴瓷羊等
玩具,交给红豆。侧侧知紫颜有话问艾冰,招呼其余几人离去,左格尔见无法留下探听消
息,索性打点精神结交红豆,热情地和她攀谈起来。
  众人去后,紫颜点燃了香篆,四周漫起艾冰熟悉的气味,瞬间如被拉回京城的紫府。
艾冰摸著座椅的扶手缓缓坐下,想像那是紫颜常坐的刻花螺钿交椅,叹了一口气。过去种
种宛如破茧化蝶,回首时已是历劫而生。若没有眼前这个人的存在,恐怕他永远是仓皇逃
遁的一只丑陋的毛虫。想到此处,他恭敬地又朝紫颜行了一礼。
  紫颜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客套,问道:“千姿回国多久了?”
  艾冰知他想听什么,道:“老国王一去世他就回来奔丧,之后守在王宫七天七夜不眠
不休。本来苍尧国内有不少人对他一去经年不报好感,这么一来也原谅了他,开口闭口仍
称他太子殿下。”
  “太师阴阳呢?”
  “他比千姿早归两个月,甚至鲜有人知道他离开过。”艾冰忽然觉得,他无意中建立
的情报网似乎就是在等待紫颜这一问,相较于从紫颜那里得到的,他能给予先生的帮助实
在是太少了。
  紫颜微笑,“你仍未忘记江湖上的事……如今,你们还是过普通人的日子更好些。”
  “我也想,只是逃不过。”艾冰的神情如水淡然,日夕把玩紫颜留给他的那些骨董,
看多了岁月变迁的味道,渐渐就熏陶出一颗深沉不动的心。未必能在事到临头时冷静,但
能提前窥见一丝风云的变幻,没有任凭自己庸碌老去,他是甘愿的。“北荒虽偏远,依旧
和中土接壤,千姿的骁马帮和太后、照浪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躲得再远仍在江湖。既
然离不开放不下,不如未雨绸缪,为将来作些打算。先生此来在我意料之外,又是冥冥中
的注定。如有差遣,艾某自当从命。”
  紫颜道:“苍尧王后,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说先王、千姿、兰伽是北荒的三头狮子,能统驭他们的,就是苍尧独一无二的
王后。”
  七色氍毹铺满了金玉宝殿,蜂蝶燕雀罗列其上,簇拥著一个鸾髻堆云、翠钿侵鬓的女
子。她身披绢丝素衣,轻抚凤首箜篌,曲声如竹涛天籁幽幽响起,婉转流连。时而仰聆高
云,时而俯托清波,时而迎风舒翼直飞千里,又平静地收敛了思念,等待下一回风过。
  脚步声从宫门外传来,她的眉忽如竹箭扫去,朱唇轻吐:“是谁敢冒死觐见?”下过
旨谁也不见,居然仍有通传,来人该不是吃了豹子胆。
  “回王后,有个叫紫颜的人,说是太子的朋友。”宫女颤颤巍巍,好容易一口气说了
,袖中的黄金真是烫手。
  王后回想起这个耀眼的名字,玉手拨过最后一根弦,难得地递出一个轻笑。
  “传。”
  当艾冰为紫颜准备的宝物堆满大殿时,任谁的眼睛也要被珠光宝气所侵,千万人里寻
不出一个能舍得不看的。价值连城的金精,竟有半人高的一整块,雕镂成孔雀明灯。鹅蛋
般大的却水珠,在水中半浮半沉,雪样的晶亮光芒照亮整个金盆。又有七尺高的珊瑚树,
柯叶繁茂,置于清水里,有灿灿龙宫鲛人隐约而现,恍若一梦。至于玉石、珍珠、玳瑁、
沉檀等物,名贵却已寻常见了。
  王后浅褐的双眸攒出一丝笑意。
  她看去像兰伽的姐姐,仅与侧侧一般年纪,当她抬眼注视,眸中点燃了一抹飞扬的金
色。“紫先生在北荒大有盛名,可惜在我苍尧,无甚用武之地。”王后轻快地笑着,鲜嫩
的容颜如新切的脆瓜,泛著柔润水光。
  紫颜笑道:“苍尧风水养人,王后貌若少女,我只能来游山玩水,做不成一桩生意。

  “我叫白莲。”王后袅娜飘近,如白蝶飞过,未著鞋的素袜从裙下掠出,点在红毯之
上,“先生此来是为了千姿?他常年不归,我不过是略微惩戒,莫非先生有什么要教我的
?”
  “不敢,我是想来和王后交换一件东西。”
  “哦?”白莲好奇地看着他,星眸闪动,“先生看上了何样珍藏?”
  “一把剪刀。”
  白莲脸色微变,瞳孔里射出不安的光,禁不住离紫颜又近了一分。
  “不会流血的剪刀。”
  听到这句,白莲仰起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去,“你来晚了一步。”
  紫颜稍一思索,道:“被人先求了去?”
  “不错,千姿……”白莲自嘲地笑起来,慧目流出嫉恨之意,“我这个做娘的,始终
不明白他的心思。十多日前罚他闭门思过,以为今次能一心都改了,没想到他又在背后谋
划。在你来之前,他刚求去了相思剪,我不晓得他要用来做什么,但先生既来相求,必有
重要的缘故。”她顿了顿问,“紫先生要它来……”
  “易容而已。”紫颜道,喃喃细语的声音如绕指琴弦,拨动人心,“相思剪,太后给
它起了个好名字。”白莲点头,却更为猜疑千姿的用意,流金的双眼涌上一层暗灰。紫颜
忽道:“王后和太子交换的又是什么?”
  白莲一怔,心想他居然知道这是交易,道:“他的一个誓言。”望了紫颜比宝物更灼
目的容颜,想了想道:“先生是他的朋友,不妨告诉先生。他答应不去和兰伽争蒙索那的
公主,只为要这把剪刀,令人费解。”
  紫颜依稀明白千姿的心思,不便明说,脸上故意写满惊愕,像是在质疑这对母子奇妙
的关系。白莲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有冲动想一吐为快,仿佛他眼睛里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
,而诉说后她就会得到宁静。
  紫颜腰畔的香囊暗暗地流泻光华,织出迷离幻境。
  “过去他不是这样的,他是那样乖巧聪慧的孩子,肯听我的话,最明白父母的心意。
”白莲茫然地说,怔怔凝视远处的虚空,仿佛看见一个笑容柔软的少年摇晃着小身子,叫
嚷着扑到她的怀中。
  “王上待他如何?”
  “千姿是王上最疼爱的儿子,即使在有了兰伽之后。”白莲痴迷地笑,周身散发出莲
花幽静的香气,寂寞地在空荡的宫殿里绚烂,“王上觉得这个儿子比他强,从小什么都能
做到最好,五个儿子中属他最为出色,文韬武略,样样闻一知十。千姿十三岁那年,就折
服了一个帮派,简直给王上赚足了面子。”
  “十三岁,那是千姿殿下入骁马帮的时候吧。”
  “嗯,他本不必去。只是王上杀了他至亲的一个人,他一怒之下,宁肯去江湖上流浪
,抛下我和他弟弟。他一走七年,完全忘了他还有我。我就这么两个儿子,没了一个,自
然要疼另一个。若不是王上一直为他留着太子之位,我早就要把这位子传给兰伽。”
  “这些日子,你不想他?”
  白莲竟笑起来,“紫先生啊,你没有做过母亲……哪个做爹娘的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紫颜迅速移开了视线,叹了口气,“是么,我的确不懂。”
  “我每年派人寻他,他踪迹不定,谁也找不到他,偶尔得到些传闻都过去很久,再不
能依此寻到他。这样过了五年,我放弃了,他总算想起我们,差人送了一批贵重的礼物,
贺他父王的寿诞。但是礼到了,人没有来,我盼了太久,已经累了。那时我就想,为什么
我要惦着他呢?那个留在我身边、每日叫我阿娘的儿子,不是更值得我疼爱!”
  紫颜默默地听着。五年的耐心呵,她的爱并不够天长地久,只是,这又真的能怨她么

  白莲出神地道:“如今他回来了,在他父王过世之后,终于回来。他是来要这个王位
,不是来看我们。我们在他心中,不过是王位的附属,这样的儿子,要不要有何分别?在
我心中,能继承大统的只有兰伽,不然,我情愿让给其他三个王子,也不会拱手交给千姿
。”她的眼神忽变锐利,嗓音不觉提高了两分,“他过去放弃了,如今就别想再得到!”
  “这么说,兰伽,是王后唯一的儿子。”
  “是。”白莲犹如做了漫长的一个梦,醒时,看到了最清晰的答案。
  紫颜怜惜地望着她,那个男人对于这个回答,会送出怎样的回报?他有点迫不及待地
想看到结局。
  “我没有他那么贪婪,或者,那是我不要的雄心壮志。”白莲说完这一句,疲倦地朝
紫颜挥了挥手。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也许很快会传入千姿的耳朵,她都已无所谓了。不
要怨她无情,先放手的那个人,并不是她。白莲的手按在凤首箜篌上,狠狠地拉出一个刺
耳的音。
  紫颜乖顺地退下,感到风雨欲来,正吹满他空空的两袖。
  雪夜的古城充满了寥落意味,处处积雪未消,堆在家家户户门外,吹面的风像冰刀子
。富贵如王公贵胄,府第里依然似深巷闲庭,鲜少有人在厚如盈尺的雪中行走。人们候在
温暖的炉火旁,贪恋肆虐寒风下宁静的栖息地。
  有一个人例外。
  他抹去石凳上的雪,独自坐在凉意袭人的亭子中,怅惘地想着心事。那是太子府的爱
鹰亭,有北荒难得一见的精巧构造,亭顶雕了一只正欲展翅的雄鹰。一把漆黑的剪子躺在
亭内的青玉石桌上,那人遥遥地望着它,厌恶的神情溢于言表。
  他几次想拿起剪子,手离它尚有一段距离就已逃开,迟迟无法碰触。它像是下了咒语
的符,流溢令人不安的气息。端详良久之后,他突然不可遏止地大笑,这世上居然还有他
畏惧的东西,如这把冰冷的剪子。它静静平置于桌上,毫不留情地剖开尘封多年的往事,
将锋利的刀尖抵住他的心头。
  在他眼里,它是不吉利的刀,砍中他明媚的少年时代,生硬地把他的人生撕裂成两半

  香风飘近,他及时收回目光,用镶金的袖子遮住剪子。走近了的紫颜瞥见这一举动,
心中感叹了一声。繁丽锦衣之下,不可触及的过往,谁都是红尘里陷落的人。连千姿也难
幸免,紫颜不禁怀念起那个傲慢无礼的公子了。
  “这把剪刀,我有非要不可的理由。”千姿突兀地说道,不理会自己的手遮掩着它。
  因为它的前身,曾经砍伤你的心。紫颜心里回了这一句,笑笑地道:“哦?”
  “他们从我手上夺去的,我要统统拿回来。”
  “嗯,那才是你。”紫颜默默地想,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本公子要你易容。”千姿抽开了手,像刺客露出隐藏的匕首,相思剪的锋刃渗出森
然杀气,“今次的酬劳就是这把剪刀,你可乐意?”
  “难以拒绝。”紫颜望着相思剪,千姿肯以此交换,他想要的又是什么?它又真的能
剪断思念么?如咬人的兽吞噬血肉筋骨,遇上灭顶之灾就麻痺了,不痛不痒。“那个预言
,你一点不在意?”
  桫椤令人心动的美貌,纵在遍地美女的苍尧也是难得的绝色,千姿连看一眼的兴趣亦
阙如。更费思量的是她带来的那个预言,是百姓最乐于相信和流传的姻缘天定,以他的野
心抱负没理由置之不顾,为一次易容将相思剪和美人儿一起断送。
  千姿湛明的眸子闪了闪,做出“不可说”的表情,又像是与紫颜有某种默契,到时就
会揭晓答案。紫颜笑了笑,要做他肚里的蛔虫确是不易,纠缠于江湖与庙堂,人心早已斑
驳得难以辨析。
  “你要这把剪刀,是为了你的易容术?”千姿拨亮了石桌上的水晶灯,深深凝视紫颜
,“本公子留意过你这一路搜集的宝物,无不为易容所需,只是我仍有点在意--你想要
神之手么?”
  紫颜平静地看着他,眼中,风起云涌。千姿知道说中要害,忽觉自己的高傲被彻底打
败,他想征服的不过是凡人的土地,而紫颜要的是超凡入圣。
  “比这更僭越,”紫颜的瞳中划过闪电般的光芒,“我要能战胜神的一双手。”
  他的狂妄叫千姿叹服地一笑,换成他人,这样的宣称无异痴人说梦,但在紫颜却天经
地义,容不得人怀疑。他一说,千姿就信了,更想倾其所有助他一臂之力。若非有求于紫
颜要拿相思剪交换,此时已想将剪子双手奉上。
  “我不如你。”千姿叹气,万丈雄心在紫颜的志气前折了精神。细想来,他不过是个
俗人,名利场上熙攘来去,风波浪里高低起伏,他为了站在最高处,什么都可抛弃。
  相思剪散发鬼魅之气,紫颜伸手去摸剪刀的刃口,如被冻伤,立即收了回来。比冰雪
更冷,失温的剪刀像收纳了冬日的寒气,密密封藏在刀身上。唯有如此的冷酷,才能不见
鲜血,不知疼痛,像没有感情的冷血杀手。
  刀柄是常温,诱人的刀刃映着灯火,让人情不自禁有想割下一刀的冲动。紫颜握著剪
刀,失笑道:“王后真用它裁衣么?”
  “她喜欢亲手给兰伽做衣裳。”提及王后,千姿没有笑容。
  紫颜替千姿哀伤,又或是不爱听慈母的故事,垂下眼帘道:“你要我易容的人是?”
  千姿笑而不答,用特制的鲨革包好了相思剪,引紫颜循了蜿蜒的长廊,进入太子府的
地下密室。墙壁玄青,灯火连绵,紫颜没想到地下有如此庞大的砖石建筑,面积与太子府
大小相仿。不仅开阔的空地足够藏兵,一箱箱整齐堆叠的戎衣箭矢等物,叫人想不疑心也
难。
  影影幢幢的灯下,千姿与紫颜一前一后地走过,两人如绣片上金针彩线勾勒的像,精
美得如在画里令人细细品味。穿越数个秘室后,两人最终来到一间雅致的小屋中,景范和
阴阳各穿一身雪狐皮制的官服,悠闲地等着他们到来。
  紫颜只觉憋气,松了松领口,惋惜地望着景范。他终于牵扯进朝廷纷争,不再是单纯
热血的江湖人,可越是如此,千姿越无法重回骁马帮,无法与他一同驰骋天涯。难道他便
甘心永远付出,乃至成为这个人的走狗,再无一帮之主的豪气?
  “二帮主,好久不见。”紫颜意味深长地道。
  “多谢紫先生前来。我尚记得先生的话,说公子若是有事,纵然千山万水,也会赶来
襄助。”景范兀自感慨紫颜的情谊,递上一个小盒,“先生记得阿娇鲁么?这是她送给先
生的礼物。”紫颜见他去寻过丌吕族的女子,略感欣慰,郑重地收好盒子。
  阴阳冷冷地向紫颜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冷漠。
  “人齐了,就开门见山地说。这回,本公子要你将我们三人,易容成一个人。”千姿
玩味地看着紫颜。紫颜不语,熬不住的不是他,他知道千姿终会和盘托出,毕竟,用了那
么大的代价换取这次的易容,必定非同小可。
  千姿有点怨恨紫颜的沉着,不惊异、不逢迎,永是清清淡淡、无所思无所虑的神情。
他若是一国之主,不会喜欢无法屈服的人。任谁英雄盖世,都应匍匐在他的身前,恭谨地
呈现他要的喜怒。紫颜即使是易容之神,他也要这尊神唯命是从,而不是凌驾于他之上。
  遇到紫颜,他常有受挫的感觉,只是如今远不是发火的时候。千姿扣紧了拳,他要忍
。好在这个男人稍稍有嚣张的本钱,忍耐并不是太难。
  “你来晚了一个月,没见着父王最后一面。不过这里有他历年来的画像,本公子也有
三分像他,当不难摹拟。至于神态声音举止,我和阴阳对他极为熟稔,由我们来教景范即
可,不劳先生费心。”
  他没有放弃争夺王位,从一开始就不曾放弃。十三岁时入骁马帮是一个起点,他选择
了与众不同的夺权方式,犹如从悬崖攀登至绝顶,艰险万分的一条路。当初为什么没做个
太平太子,一意孤行要从江湖出发?
  紫颜瞥了一眼鲨革里裹好的相思剪,这把曾经的杀人刀,令千姿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放心,主顾的心愿,就是我的目的。”紫颜绝口不问要易容出三个老国王的缘由
,“比起将猸貉易容成獍貉容易多了。”
  千姿微微一笑,“前两回瞧过你易容,本公子已命人依样打造一套器具,你来看可趁
手?今夜你回去晚了,我自会差人知会尊夫人。”说完,不管紫颜是否应从,拉铃吩咐下
人。
  景范朝紫颜尴尬地道:“公子向来如此,先生别与他计较,紫夫人那里若有妨碍……
”紫颜苦笑,“罢了,公子千姿若不强人所难,倒不像他了。”千姿闻言,回首一笑。
  千姿打造的易容工具,如刀、针、剪、镊、钳、夹、锯、锉、凿、锤,皆是金银柄、
青铜身,雕有镂空蟠虺纹或兽面纹,有的镶了玛瑙,有的嵌了松石,每一件均巧夺天工。
敷面塑形的脂粉膏泥,则备了数十种铅粉,并松香、蜂蜡、虫胶、棉花等物,各自安放在
光玉髓磨制的盘子里,由栅格分列隔开。紫颜抚著这些陌生又亲切的工具,忽地望向千姿

  今趟的易容,本不需这般隆重,他花费精力造了这些,又是为了谁?
  三十多幅画像摊开在数张桌上,紫颜依次看了,再三询问千姿,绘出了先王肌理纹路
分布的图样。而后叫过景范,皴染点描,在他脸上试着吹皱眼皮、微鼓泪囊、缀连细纹,
稍有不似处便洗净重来,在千姿和阴阳的回忆中修补塑形,终修成了最贴近的样貌。
  “就是他了。”千姿吁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习惯景范的凝视。
  “先王寡言笑,眼神须凝重些方好。”阴阳肃然说道,“双耳是否能做大些?再加上
须鬓斑白,便十足神似。”
  紫颜依言添加,景范不住地抬眼,凝神静气,让阴阳鉴定神态是否过关。不多时紫颜
完工,千姿递过一方碧鲛绡,紫颜接过,额头是细细的汗。
  千姿满意地道:“先生乘胜追击,再为我们易容如何?”紫颜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紫铜
更漏,已过了二更天,半夜里急急易容了,又要往何处去?他心念电转,依稀有了眉目。
千姿取了一只通天犀杯,灌注美酒献于紫颜,“我料你猜到我所图之事,既是心有灵犀,
不如品这一杯。”
  凤灯惺忪,醇酒醉人,紫颜捏住酒杯饮了,道:“在公子眼中,苍尧值得争取的重臣
原来只有三人。”他是不惧言多的。相反,譬如弈棋,偶尔将这位狂妄公子迫入逼仄一角
,看他是翻新花样,还是弃子认输,也是件有趣的事。
  千姿揭开鲨革,竖起相思剪对了紫颜道:“我最想剪下的,就是你的舌头。”
  紫颜哈哈大笑,丢下杯子,开始为阴阳易容。
  三更天时,紫颜提了红纱灯笼,佩了千姿送的腰牌,在泽圮城的雪地里慢悠悠地走,
相思剪就在背后的行囊中。千姿欲差车马送他,紫颜说雪夜好看景,执意要步行回天渊庭

  千姿便说,如他有机会看到流星飞舞,有些人会在那时做同一个梦。紫颜知道,那是
先王乘了祥云托梦给三位苍尧的重臣,太子千姿将是他嘱托臣子的最后遗命。有善于使用
药物的驯兽师阴阳在,身怀绝技的三人会于凌晨同一时分,完成神谕的奇迹。白莲大概没
想到,千姿不稀罕正面的交锋,他懂得迂回,在很多年前进入骁马帮时,已知道这些年曲
折的路该如何踏破。
  紫颜也明白迂回的好处。一支香的辰光后,他坐在桫椤的金帐中,要为她讲一个故事

  琉璃坠在烛火下愈发深幽,像暗夜里野兽的眸子,警惕地窥视周遭的动静。紫颜舒缓
的语音传来:
  “有一个流浪的孤女,在方河集或是其他任何一个热闹的集市上,遇见了富可敌国的
一位公子。她是自由的,也许,是蒙着纱罗等待被出售的货物,那位翩翩的公子解救了她
,耐心地调教了数月,又可能是经年,将她的美貌与智慧磨炼得更为卓绝。她按照这位公
子所说的,携带了大批珠宝牲畜,跋涉数百里来到了苍尧国。她带来了一个有关王位继承
人的预言,而那个本应受益的公子却与母后达成了交易,不理会这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那
么,这位公子是傻了吗?是他负了心,还是他根本就有更深远的图谋?”
  桫椤轻轻地笑,“先生的话很难懂。”
  紫颜道:“因为我知道蒙索那的公主仅仅八岁,从没有过一位姐姐。”
  桫椤毫不慌张,小心地从身后的乌木箱内取出一只螺钿宝盒,盒上嵌有一枚非石非木
的朱红色果实,“我有蒙索那的祝福之盒,谁敢说我不是公主?”
  紫颜叹息道:“蒙索那衰败已久,祝福之盒早被前任国王高价售出,原来到了姑娘的
手中……同样是七年前,我就听蒙索那王子燕升说过其中的详情,这宝盒上的彤莪果实,
是难得一见的珍物。”
  桫椤听到这里,瞳孔里凝聚的气势忽地一挫,淡笑道:“妖精现了原形。”将面纱揭
开了,像蚌珠挣脱了壳,流溢莹润无匹的色泽。犹如隔水相望,她一脸缱绻迷离的容光,
眉宇间散落渴望、厌倦、凄凉、萧索,仿佛是夜色里孑然一身的失群孤鸟。
  “你已经得了他的相思剪,还想要什么?”桫椤恨恨地问。若不是她的他用得着紫颜
,她会将剪子插到这个男人心里去,即使他,有不输千姿的容颜。
  “我要听这个剪子的故事。”紫颜笑了笑。他的笑,没法化解她眼中的忧伤,如果当
时使个诈,用千姿的面容进入金帐会如何?他想到这里,忽然为桫椤伤感,“一个故事,
换另一个,这是完美的交易。听完了,我就会忘记今夜所有。”
  “没有什么故事。”桫椤烦躁地在帐中游走,“你得到你想要的,就该走开!不要用
荒谬离奇的故事,满足你的好奇。”
  “我……”紫颜略一迟疑,他是有所牵挂的,才执意探听七年前的过往。苦苦修炼的
不动心,此时真是为了好奇才稍动?不知不觉,他心里将千姿视为了如傅传红般的知交好
友,纵容千姿的无理,为千姿筹划打算。正因如此,他介意千姿放弃和桫椤联姻,介意白
莲对千姿的淡漠,更介意那段改变了千姿的事故。
  桫椤抓住了他的手,一刹那间,紫颜又感到簌簌风过,如海水没顶的眩晕。
  “对不住,我错怪了你。”桫椤逃也似的松开手,哀艳的神色像被丢弃的小猫,孤独
地蜷起了身躯,“不是我不告诉你,我不知道那段过往,我……不过是他捡回来的女子。

  紫颜递上相思剪,“摸摸看。”
  桫椤捏住刀锋,才一轻触,心口猛地一恸,不自觉落下两痕清泪。那刀口如旋转凌厉
的烈风,绞入她心里去,令她不可遏止地失声痛哭,转瞬间脸色煞白,竟透不过气来。紫
颜察觉不对,连忙用力拉开桫椤的手,将相思剪远远丢开。
  “他……他……”桫椤颤抖著嘴唇,说不出话来。紫颜轻拍她柔弱的肩膀,等她慢慢
平静。桫椤喝了一口水,镇定地望着紫颜,鼻子一酸,又抽泣起来。
  “这把刀……”她没有再提相思剪,出神的双瞳渗满血丝,如血光在眼前飞舞,“杀
过一个年轻的女子,他哭着叫姆妈,但还是不得不挥刀砍下她的头颅,因为他父亲的手正
按着他。”桫椤直勾勾地盯住紫颜,“千姿在十三岁那年,杀了他最亲近的人--那是抚
养他长大的乳母。他竟有这样的过去,我从来都不曾知道。”
  过去他不是这样的,他是那样乖巧聪慧的孩子。
  紫颜想,若非生在帝王家,他会是个简单而幸福的人吧。
  步出金帐时,流星横越天际,划出银丝般勾魂的一缕。紫颜知道,宿命已经不可避免
地降临在千姿身上。
  从他一出生,就无法幸免,那是再绝世的利器也剪不断的命运。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3 03:01:00
推 又有魅生可以看了~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6-01-03 08:55:00
推!
作者: margeQ   2006-01-03 08:59:00
ya 看完刚好去上课
作者: iamwho (小花)   2006-01-03 09:40:00
耶耶耶 感谢蓝天大
作者: moooon ( 打滚中~~)   2006-01-03 10:11:00
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3 11:16:00
作者: dnahwen (qoo)   2006-01-03 11:37:00
推推推~~ 是魅生!!!
作者: PuppyRuby   2006-01-03 13:43:00
推 耶 是魅生^^
作者: okiayu (殊沫)   2006-01-03 13:55:00
推魅生~~~
作者: cathykoko (持续灌咖啡中)   2006-01-03 14:09:00
天呀,是魅生耶~~~~ 只差没等到海枯石烂~~
作者: ten1986 (.........)   2006-01-03 15:45:00
推~~~超开心的
作者: wodahs (哇答!)   2006-01-03 16:34:00
推!! 超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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