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拜月教之战‧空山夜雨(14)‧魔渡众生(15)

楼主: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7-11-02 22:59:27
【听雪楼系列】
作者: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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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战‧空山夜雨(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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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澜沧为界,勒住你的战马!如果你不想她成为月神的祭品的话——否则,月沉宫
倾之时,便是剑折人亡之日!”
只听得到话语,然而,努力地看着四周,他却无法看到任何清晰的东西。一切,仿佛
是虚幻而不扭曲的,似乎隔了一层嫋嫋升起的水雾——他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是无数穿
着白袍的人影,一起一伏,不停止地做着机械的膜拜状,奇怪的诵唱之声如波涛般传入耳
膜——
声音带着奇异的音韵和唱腔,如潮水一样慢慢漫进人的耳膜,从耳至脑、至心……让
他渐渐有昏昏沉沉的感觉,一时间,似乎时间都已经静止——他无法回答,只有冷汗涔涔
而下。
“时辰到了,祭典开始!”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声音毫不留情地宣布。
忽然间——四周变成了血红!火!是四处燃烧的火!
他看不到她——然而却清楚地知道,她被火海吞没了!她在火里……她在火里!
“阿靖!阿靖!”冷定如他,终于也忍不住脱口惊呼出来,拨开迷雾,四处寻觅著,
对着那虚空中的声音厉声喊,“——住手!放她出来,放她出来!——我答应你们!”
“迟了……已经迟了……”
“焚烧一切的红莲火焰一旦燃起,将烧尽三界里的所有罪孽……”
“住口!让她出来!”慌乱之下,他想斩开重重的迷雾,却发现那却是如水一般地毫
不留痕迹……他不知道她在哪里,然而,他知道她在火里……在烈焰的焚烧里!
“放她出来!快让她出来!”他开始失去了控制,一直往火焰的深处冲去——然而,
眼前的火焰变成了一张张人脸,跳动的,恍惚的,扭曲的,对着他笑。
他手中的夕影凌厉如风,划开重重烈火迷障,将那些幻象一斩为二。
一刀,又一刀……
他的手控制不住的继续划落,然而刹那间他的脸色却苍白——那一张脸……那一张脸
是……是母亲!是二十年未见的母亲,依旧保持着沉湖之时的美丽绰约,对着儿子伸出手
来,微笑。
震惊。
然而他已经停不住杀戮的手,夕影刀划过去,将那个迷障划破——然而突然间,那个
被截断的幻象却真的流出了鲜血!
那血,溅在他脸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所有的东西看出去都是一片血红……漫天漫地的血红。
母亲的脸忽然变了,在血泊中倒下的面容,变成了另一个女子——
时间仿佛忽然间停住,连天地都仿佛空寂无一物,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刀上滴下来
的血,一滴,又一滴,美艳不可方物。迟了……都迟了!
阿靖!阿靖!——隔了很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量,他才喊出她的名字——只是短短
两个字,却已用尽了他毕生的眷恋。晚了……只是晚了。
霍然惊醒,冷汗湿透了重衣,肺腑里似乎有刀剑绞著,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别吵了!”外室,碧落剑眉一轩,忍无可忍对着蓝衫少女叱道,“你不见这里有多
少事要忙?——烨火不会有事的!她一个小丫头,拜月教能把她怎么样?”
听雪楼陈兵月宫门外,却忽然收兵撤走,楼中士气陡然低落——楼主对此不做任何解
释——靖姑娘的血薇剑出现在拜月教人的手里——张真人和明镜大师自从那次和迦若交手
后,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青龙宫门外,那个鬼魅般的白衣祭司出手如此可怕,击退了他
们联手进攻,好一些听雪楼子弟受伤后被俘,红尘为他挡了一招、至今垂危……
二楼主南楚坐镇洛阳总楼,不能遥顾南疆;靖姑娘落入敌手,红尘护法危在旦夕——
如今,碧落陡然觉得沉沉重担就直压到了肩头,让向来洒脱对万事都不上心的他、也不禁
心烦。
偏偏,张真人的弟子又为了区区小事来喧哗。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啊?我师妹被拜月教抓走了!你们难道不去救她回来?”弱
水也急得发火,毫不畏惧这位听雪楼的第一护法,“我要去见萧楼主!是不是因为我们不
是听雪楼的人你们就不管死活了?——怎么说,师傅和我们是萧楼主请来的!你们……”
她的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碧落用眼神阻止——有剧烈的咳嗽声从内室里传出。
“楼主?楼主?”侧耳细听,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有些不安,站了起来想进入内
室,却在门外迟疑着顿住了脚步——没有楼主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发病的时候,萧楼主绝对禁止别人靠近他身侧三丈——除了那个绯衣女子。
然而,此刻靖姑娘却无法再照顾著这个病人。
极力压制着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苦痛悒郁,听得站在门外的碧落蹙眉低头,长长
叹息了一声,眼里都是复杂的钦佩和担忧,转头看着蓝衫少女:“别再让楼主操劳心力了
——被压作人质的是靖姑娘,烨火不会如何的。”
弱水怔了怔,也不做声了,然而依然为师妹的处境忧心如焚。
“咳咳……”忽然,沉默之中,内室的门开了,外面的阳光照入门扉后的人脸上,苍
白如纸,咀唇却是反常的红润,仿佛刚刚吐了一口血。
“楼主。”没料到楼主会忽然开门出来,碧落连忙低头,单膝跪地。
“咳咳……起、起来。”萧忆情扶著门扉,剧烈的咳嗽,断断续续吩咐,“替我…替
我去叫墨大夫……快。”一语未毕,他再度咳得微微弯下腰去,虽然用手捂著嘴,可黑色
的血还是淅淅沥沥从指间渗出,衬得听雪楼主的脸色更加苍白的可怕。
“是。”碧落不敢多耽搁,看了旁边的弱水一眼,连忙退下。
蓝衣少女看着听雪楼主,眼神止不住的忧心,终究是口无遮拦,弱水脱口惊呼出来:
“萧楼主!你、你……你可要好好养病。你活不长了。”
“呵……”低着头,等那一阵咳嗽平息,萧忆情听到了弱水的惊呼,却低低笑了一
笑,不以为意的摇头,“不妨事。每次…每次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
“可你的元神…你的元神都在溃散!”修习过道家的养生术,在楼主咳嗽的时候看出
他魂魄几乎散出躯体的景象,弱水眼睛里忧心忡忡,“楼主你还不养病!你的寿数、你的
寿数真的不多了!”
听到术法中人的预言,听雪楼主眼神闪了一下,却依旧微微摇头,笑:“如若我都去
养病了,你的师妹怎么办?”
“楼主!”明白萧忆情方才听到了自己的嚷嚷,弱水蓦然叫了起来,“你要救烨火!
求你了,你一定要把烨火从月宫救出来!”
“咳咳……放、放心。”只是平息了片刻,剧烈的咳嗽再度让他的声音断续,萧忆情
勉力点头,眼神却是冷定的,“张、张真人是我…是我请来的,咳咳,听雪楼断无、断无
不顾你们的道理……”
那个瞬间,这个眼前病弱的人仿佛有说不出的力量,让弱水陡然间呼吸停顿了一下。
“会、会‘鹤冲天’之术么?”咳嗽著,听雪楼主顿了一下,问。
弱水怔了怔,不料听雪楼的主人居然也知道术法家的旁门,下意识的点头——这本是
飞纵传讯之术,修为如她也是能操纵纸鹤的。
萧忆情咳嗽方停,略微颔首,想了想,从窗上撕下一片窗纸,用流着血的指尖在上面
写下几个字,交给弱水:“把这个传给孤光,他当为我一力维护烨火,你可放心。”
“孤光?”弱水一愣,想起了朱雀宫门前那个青衣术士,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对
了,那是听雪楼这边的人吧?她低下头看去,只见那一张白纸上凌乱的写了几个字:保护
烨火。萧。纸上的血迹未干,淋漓可怖。
“楼主。”感激的,蓝衣少女抬头看着听雪楼主,想说一些感激的话,然而萧忆情已
经微微摆手,转入内室阖上了门。纸鹤迅速在弱水手中折成,吹了一口气,扑簌簌振翅飞
去。
凭窗断断续续的咳嗽著,苍白清俊的脸上有沉重的负累,眉间忽然有些自嘲的笑意:
今日…自己居然说了这样意气为重的话?呵,如果换了往日,哪里会为一个丫头动用孤光
那样的重兵……只是,听到弱水的话,念及同样是有重要的人沦为人质,才蓦然间心软了
吧?
萧忆情看着纸鹤飞上碧空,咳嗽得弯下腰去。伸手入怀,想去拿一瓶药,然而手有些
颤抖,一个不稳,瓶子落地碎裂,药丸散落满地。他的手扶住窗櫺,想起以往这时候在身
边的那人,陡然心中一痛,捂住嘴弯下腰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一大口鲜血冲口而出。
“楼主!楼主!”门外墨大夫来不及禀告,急忙箭步冲入,近身之时忽然惊觉,不敢
再走入萧忆情身侧一丈,站在一边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脸色惊惧。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身为病人,却安慰起大夫来,萧忆情微笑着直起身,
然而眼前微微有些模糊,连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次发病异于往日,然而听雪楼主的脸色却
依然冷定,扶著墙坐入软榻,对着发怔的墨大夫招手,示意对方可以靠近,“给我一丸‘
凝神丹’。”
墨大夫陡然惊住,下意识的脱口:“不行!”
听到手下人居然敢直接反驳自己的命令,听雪楼主眼神蓦然冷凝如针。
“凝神丹是靠损耗元神来暂保气脉——楼主血气衰竭如此,哪里当得起!”墨大夫毫
无畏惧,根本不当对方是君临武林的听雪楼主,只是教训病人般斥责,“楼主目前必须立
刻调息静养,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哪里能活的下去!”
“调息静养?”萧忆情眼神一变,冷冷一笑,清秀的眉间杀气聚集,“阿靖在他们手
里,让我怎么调息静养!今晚我要去见迦若!你不给我药是不是?——碧落!”
不再和固执的医生浪费时间,听雪楼主击掌,唤入待命于外的大护法,随手一指墨大
夫,吩咐:“制住他,从他身上拿凝神丹给我。”
声音未落,碧落的动作快如鬼魅,干净俐落。
“楼主!——楼主!”毫无武功的大夫被制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将拿到手的丹
药合著残茶一饮而尽,却仿佛是自己喝下了鸩酒,墨大夫的脸色苍白而激动,忽然间暴怒
起来,“他娘的!你以为二十年来是你一个人在受苦么?受老楼主所托、这么多年我穷尽
了心力,他娘的!早知道你自己不想活老子早就不管你了!……老子不管了!你去死吧!

“我不是去死的……”喝下药,闭目运气调息,将药力化开,听得大夫这样肆无忌惮
的骂,听雪楼主眉间反而泛起淡淡的孤狠,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墨大夫,“我不会不求生
先求死——可我必须死守住我在意的东西——我不想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
那样冷醒而沈郁的一眼扫过来,犹如冰雪,冷入骨髓,连骂得滔滔不绝的墨大夫都怔
了怔,顿住了口。老楼主的事情,他也是略知一二的,忽然间,看着萧忆情长大的墨大夫
眼里翻涌出了深重的感慨和悲凉,长长叹息,说不出话来。
凝神丹显然发挥出了效力,萧忆情脸色迅速好转,苍白的颊上都泛起了奇异的血色,
衬得他眼神亮如秋水。听雪楼主站了起来,步履从容,气定神闲,他打开了门,看着天
空,陡然喃喃说了一句:“又要下雨了么?……变得那么快。晚上要不要带伞去呢?”
碧落眉峰一敛,脱口问:“楼主,晚上你真的要单身赴约、去灵鹫山顶见迦若?”
“哪能不去呢?”萧忆情低眉淡淡一笑,摇头,“事情已经逼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
和迦若好好再谈最后一次——不然阿靖或许真的会死。”顿了顿,病弱的人扶著门扉看向
转瞬间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静静吩咐了最后一句:“碧落,替我看顾好这里的弟子,还
有红尘。……明日日中我必定回来。”
然而,终归还是顿了顿,听雪楼主加了一句话,眉目沈郁:“如若靖姑娘返回而我却
未归,此后听雪楼上下须听她一人之令;如果…如果我和靖姑娘都未回——那么,在带人
马返回洛阳之前,这边就由你全权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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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忽然间下起来的——虽然阴云已经在灵鹫山上空积聚了许久,隐隐有惊雷下击,
然而孤光心里却知道、真的要下雨只怕要到天黑才是时候。
可是,陡然间,雨就提前汹涌而下,白茫茫的氤氲在天地间。
“是迦若。”看着窗外的雨气,青衣术士喃喃自语了一句,明白这是祭司召唤来的风
云,眸中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羡慕,抑或嫉妒?然而孤光只是负手看着窗外,忽然间
眼神一亮,伸手出窗外,一招,半空中有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一掠而入,停在他手心。
仔细看了一下身边是否有弟子跟从,拜月教的左护法摊开手心来,看见了里面一只小
小的纸鹤——那片纸并不大,可纸鹤却折叠的很精致,依稀还有香气。在接触到那个纸鹤
时,青衣术士蓦然一怔,凭著幻力遥感,眼前闪过一个蓝衣少女的影子——哦,该是她…
该是她折的纸鹤吧?
“保护烨火。萧。”
只有短短五个字,却是用黯淡的血色写上去的。因为在雨中飞来,字迹已经洇了开
来,雪白的纸上化开了淡淡的血色。
孤光微微一怔,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上面听雪楼主的手书——看样子萧忆情又是病的不
轻。何况,今天晚上他还要来灵鹫山上赴迦若的约——可这当儿上、居然会托这样一件小
事给他?
舒靖容之事还没有解决,如今迦若将她看守的更加紧了,不知道如何才能寻得机会
——想到这里,青衣术士眉间有烦乱的意味:该死的,机会倒罢了,最怕的是即使有了机
会,那个奇怪的女子自己却不肯逃走。
怎么…怎么会昨日她不逃下山,反而自投罗网的去了神庙呢?
这个舒靖容……这个号称血魔之女、和萧忆情齐名于中原武林的女子,她心里到底有
著什么样的想法,才会放弃脱身的契机,反而直冲到白衣祭司面前?
孤光皱眉想着,手指无意识的摆弄著那只纸鹤——
烨火……烨火,大约是那些被迦若祭司扣押截留下来的听雪楼人马中的一员吧?对
了,似乎也是龙虎山张真人门下的弟子——是弱水的师妹。
青衣术士想起来了,忽然展眉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既然是那个丫头的师妹,就
照顾一下也好……
风声雨气中,灵鹫山上一片淡淡的青白色,空幻如梦,连那些红莲都不见了,躲入水
中。眼前无边无际的白茫茫,陡然间仿佛给了他某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天地,已经到
了末路。
忽然间,孤光手指迅速一搓,手指间燃起淡淡的火光,那只纸鹤瞬间化为灰烬。
——有一袭白衣,从祭坛上飘然而下。
迦若。
白衣祭司一个人从神殿出来,在雨中沿着湖边独自行来,发丝白袍在雨中飞扬,恍然
间,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孑孑而行。披发长歌览大荒。
孤光站在自己的精舍窗前,看着迦若沿着湖边从远处走来——大祭司今日似乎有什么
心事,走得很慢,低头看着脚边的湖水,那一注碧水在雨云中神光离合。
孤光怔了一下:沿湖的那条道路,除了教主和祭司不允许任何人走——哪怕是左右护
法都不许靠近。其实,那个开满红莲的小湖,不过是处理对月神不敬的人尸体的地方吧?
像山阴里、墓葬多了就积聚了阴气一样,只要有镇得住它的东西——比如神庙在,又怕什
么呢?难道会有复生的白骨?
为何…为何祭司每次看着湖水的神色,都是敬畏而深思的?
青衣术士有些不解的,看着迦若俯下身去,仿佛要从水中掬起什么,手指迅速探入水
面,然后瞬忽抬起——嗤啦啦一声轻响,从风里传来,孤光瞠目结舌的看着、看着有什么
莫名可怕的东西从湖水下轰然跃起,追逐著祭司的手指噬咬!
雨密密的下著,那些从未见过的无形怪物咬住了迦若的手指,然而祭司并指点出,仿
佛风里有痛苦的嘶喊,那些追逐噬咬的恶灵陡然化为一阵白烟散去。
孤光怔怔看着这奇异的一幕,那些恶灵虽然灰飞烟灭,但是那种阴邪之极的灵力依然
在空气中激荡,令他暗自心惊——那是、那是什么样惊人的力量埋藏在圣湖底?!
雨中,白衣祭司在湖边独子站了片刻,凝望着烟波四起的湖面,仿佛想着什么重大的
事情。终于,迦若再度俯下身去,从怀中取出一只银色的小瓶,在湖上舀了小半瓶水,然
后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拧紧,贴上封印。
然后,仿佛知道孤光在远处看着自己,迦若回过头,对着精舍窗边的青衣术士微微颔
首。
孤光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祭司的视线,同样颔首致意。
不见迦若如何举步,只是一瞬,那一袭白衣已经沿着湖边近了数丈,云层阴郁,如铁
般的压着灵鹫山,沉沉欲坠。然而苍茫天地之间,一袭白衣飘摇,空灵的如非实形。
青衣术士的眼里,蓦然闪过难以掩饰的敬慕和震惊——那是怎样的无上灵力。
“孤光。”出乎意料,迦若却是直接走向他的窗前,雨丝依然密密而下,大如青钱。
然而祭司衣襟上没有一点湿意,迦若似乎是心里有了什么决定,迳自走到这个平日素来不
大交往的同僚面前,顿了顿,忽然做了一个令人诧异的举动——
“这个给你。”白衣祭司反手,从额环上取下镶嵌的宝石,托在手心里,送到左护法
面前,“你拿着月魄——以后,这里,希望你能好好守着。”
迦若的眼睛,看向苍茫一片的月宫,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变幻。
孤光怔住,看着苍白手心里那一粒殷红如血的宝石——凝聚了月华、号称拜月教三宝
之一的月魄,讷讷片刻,摇头笑了起来:“祭司大人,今夜之战未行,就这般不求生、先
求死,可不是什么吉兆啊……”
“呵。”迦若也笑了一下,将月魄握在手心,负手看天,眼神寂寥,“求死?那也要
有死可求才好。”
“你心底还有‘善’的存在,这很好……是上窥天道的奠基之处。”白衣祭司不再多
说,只是回过头,看着孤光,将月魄扔在他青衣的衣襟上,“我知道你渴望拥有力量……
你术法上的天赋也很高,只可惜机缘不够——这块月魄不正是你所需要的么?”
孤光的手微微一震,不易觉察的垂下眼睛,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他自信祭司是无法
看到自己内心的……然而,迦若对于他的想法、又知道得有多少?
他知道自己想借助萧忆情的手、来吞噬他继承他的力量么?
可是,为什么一贯交情淡漠的迦若、如今却要亲手将象征祭司身份的月魄交到他手上
……他这算什么?死战前夕的最后嘱托?
虽然,清辉死后,拜月教除了祭司以外,已经没有人比他拥有更强的力量——如若今
晚迦若一去不回,那么拜月教的实际大权必然要落到他手中,可是……对于他而言,对于
这些的热情,远远不如对于得到力量的意愿那么强烈。
“我留下了手谕在神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总而言之,如果没有我在,拜月教的一
切,就拜托你了。”
青衣术士还没有出言说什么,等捡起那颗跌落在衣襟上的宝石,抬头看去,迦若身形
已经远在数十丈之外。
云沉沉压在灵鹫山上,天青地苍,风雨飘摇。
空茫一片之中,只有那一袭白衣如风般远去。
孤光的心里,陡然泛起说不出的复杂心绪,用力握紧月魄,心念转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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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人,她不肯吃东西。”回到白石屋,刚一进去,就听到匍匐在地迎接的子弟
中,有一个女弟子怯怯禀告。白衣祭司看了一眼连接几个托盘上毫无动过的饭菜,眉头微
微蹙了一下,却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
弟子们不敢抬头看祭司一眼,膝行着倒退而出,阖上门。
空旷的白石巨屋里,忽然安静的连风的声音都能听到——安静的似乎空无一人。
然而,这个房间里确实是有两个人——除了白衣祭司,还有一个在神龛前垂首静默坐
著的绯衣女子,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真有些后悔将所有都告诉了你……本来以为,听雪楼靖姑娘应该可以承受的。”迦
若在那个沉默的女子面前俯下身来,叹息著,看着她无表情的脸,“但是,看来青岚的头
颅对你来说,还是太大的刺激吧?”
绯衣女子依然沉默,垂首定定看着臂弯中那张微笑的脸,眼神仿佛一直沉浸在遥远的
地方,涣散恍惚,对于身外一切恍如不闻。
墙壁上那个破碎的神龛空空荡荡,宛如一只陷入的黑色眼眶,空洞茫然地看着她。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一行字,已经支离破碎,上面暗红色也已经消退。这句
话,该是当日青岚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却无法保护师弟和她离开南疆——神的眷顾已经无
法再指望,所以,他才选择了和魔交换契约吧?
如果神已无能为力……那么,便是魔渡众生。
怔怔看着那个神龛,刚撬开神龛时那血污漫溢的幻象也不复存在——然而,她却依然
觉得自己坐在一滩无边无际的血污中,满目的只是血红、血红、血红……
站在铺天盖地的鲜血里,一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四顾,忽然间,对着宛在血
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冰冷的小手,怯生生的唤他。
然而,眼前忽然模糊了——血!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
了眼睛!白衣少年温和隐忍的笑容陡然消失,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
红……在满天的血腥中,他茫茫然的张开手,向四方探著,想抓住一些什么。然而,什么
都没有……
什么……什么都破灭了。眼前的婆娑世界,宛如被红莲烈焰焚尽,空寂如死,散如飞
灰。
青岚……青岚。青岚哥哥。
她茫然四顾,低下头去——忽然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的头颅安静地靠在她臂弯里,苍白的脸,漆黑的头发,平静从容。
她忽然间失声惊叫出来,掩住了眼睛。
“想不到你居然会变成这样……”看着绯衣女子呆滞溃散、乍惊乍喜的神色,迦若眼
睛里闪过的是复杂的光,叹息。他的手指抬起,从房内案上拿起一柄白绫裹着的剑,抽出
看了看,绯红色的光芒闪电一样照入他眼里,他忍不住再度叹息——连生死不离的血薇被
拿走、都毫无知觉了么?
“你听见我说话么?”虽然对方对于自己的存在视若不见,白衣祭司还是坚持着和对
方说话,忽然间出手连点,解开了她被封住的经脉:“现在你都和废人没两样了……困住
你还需要这些么?”
俯身看着绯衣女子,迦若眼神里是冷厉的——然而仿佛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涌动的是
说不出的悲悯痛楚。顿了顿,祭司铮的一声,将血薇剑抽出一半,看了看,然后归入剑
鞘,对着木无反应的人说出了一句话——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你听见我说话了么?——冥儿,靖姑娘——无论怎么称呼都好。”
“今夜,我要用血薇去和听雪楼主对决——你的血薇在我手上,你作为最重要的人质
押在拜月教——作为牵制那个人中之龙的无形的线,让他根本不敢对我动手。”
“高手过招,生死一线——即使力量本来在伯仲之间、我如今也有把握胜过他。”
“听见我说话了么?——我,要用你的血薇,削断萧忆情的咽喉。”
极慢极慢地,白衣祭司俯下身来,注视著阿靖,说了那几句话,看到她依然只是怔怔
注视著那个死去的微笑的头颅,迦若微微蹙眉,冷冷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至于你……就抱着这个终将会腐烂的人头,去怀念你的青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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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然在下,然而天色已经昏暗了。
长衣当风,发丝如缕,负手站在灵鹫山最高顶上看过去,上呼者苍,下俯者莽。天地
之间,风雨如啸,仿佛万物皆空,只剩下他孑然一身。
他在山巅想起了一个人的眉眼……可惜,人已不在身边。
夜色如同墨一般泼洒下来,重峦层林尽染,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白绫裹着的剑,眉
间陡然不知闪过什么样的表情——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山径上空空的足音。
祭司抬起头来,看了看乌云密布的苍穹——虽然遮挡住了视线,然而俯仰天地间的
他、依旧能看见天穹背后的星斗。
“正好二更——萧楼主来得真准时。”微微笑着,收回仰望苍穹的视线,笑了一笑,
临风回首,看着石径上拾级而上的白衣人,迦若蓦然闪电般回身,剑光如同匹练般划出。
打着乌竹伞从山下独自上来的白衣公子一直在微微咳嗽,声音回响在空山,然而,那
样病弱的人对着猝及不妨的袭击,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在剑光流出的刹那,他已经点足
掠起,擦著剑尖向外飘出,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
“好!”迦若深色的眼里闪动针尖般的冷芒,手中剑却是接二连三刺出,剑尖上吞吐
出奇异的淡蓝色光芒,萧忆情手腕一转,将伞横挡在前——嚓的一声轻响,二十四骨的乌
竹伞片片碎裂。听雪楼主眼神也是冷肃的,手指一动探入袖内,然而看见从白绫包裹中破
空而出的剑光,脸色却是一变。
“你敢拔刀,她就死!”看到了对方的动作,白衣司忽然间冷笑起来,厉叱,手中的
血薇剑凌厉不容情,招招夺命,“血薇在我手里——她在我手里!我设了禁忌之咒,夕影
刀出鞘,她就会死!”
两句话之间,萧忆情已经接连被逼得退开三丈,血薇剑连续三次划破他的衣衫,逼得
他不停步的沿着石径后退。他的眼里已经凝聚了杀气——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能够
逼着听雪楼主这样连退十步!
然而,再一次擦著剑锋退开时,看到眼前那把熟悉的剑,他的手反而松开了袖中的
刀。
血薇……血薇,在迦若手里。
禁忌之咒?他不能拔刀……只能退,不能拔刀!
“告诉你,昨日,是冥儿自己不肯下山回听雪楼去——”一轮快如疾风闪电的抢攻,
手持血薇剑的祭司眼神冷漠讥诮,剑上萦绕着他召唤而来的恶灵,发出诡异如哭的声音,
带着淡淡的蓝光,斩向眼前空手不住倒退的听雪楼主人,“她不肯……今天,我已解开她
穴道让她自己走动——但是她知道我要来这儿杀你、却不肯来这里……”
“嗤”,一声轻响,心神微微一乱,萧忆情行云流水一般的身形一滞,血薇剑终于在
他左臂上划出一道伤,血染红了白衣。
剑上缠绕着的恶灵闻见血腥味,陡然激动,发出嘶喊,蓝光更盛。
“对于冥儿来说,青岚更加重要——那是无可取代的……”控制着血薇,操纵著恶
灵,迦若额环下的眼睛是冰冷的,手上丝毫不缓,疾刺萧忆情左颈,“你遇见她晚了七年
……那已经太晚了。如果你在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她就好了……”
“铮。”忽然间,一直只退不进的听雪楼主忽然出手,虽然没有拔刀,却蓦的出指弹
向剑身。刺向颈中的血薇陡然震了一下,反弹开来。剑身上萦绕的怨灵被指风所激,发出
了一声痛苦的嘶喊,有几缕已经飞散消弭。
“放了她!”直退了十丈,萧忆情冷冷斥问,声音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让他微微咳
嗽起来,“咳咳!你、你待如何才能放了她?!”
说话之间,血薇剑又已经连接刺到,心烦意乱之下,恶灵们凌厉的反噬逼得他血气翻
涌,然而,他的手在袖中握住了刀柄,却依旧没有拔出来——
你敢拔刀,她就死!
从来没有哪一句话,能对于听雪楼的主人形成那样大的压力和禁锢,手心渗出了微微
的冷汗,然而,夕影刀就在手中,血薇剑招招逼人夺命,他却始终不能拔刀一寸。
又是退出三丈,只退不还手之下,萧忆情已经连遇险境。
“唰”的一声响,剑风擦着他的脸过去,在苍白的颊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流覆面。
然而,手紧了紧,手心刀柄已经温热,他依然不曾拔刀。
“她甚至不想回听雪楼——只是为了一个要腐烂的头颅而已!即便是那样,你还是不
拔刀?”眼里微微透露出异样,看着左支右绌的对方,迦若忽然冷叱:“你真不拔刀?你
不要命了?——要知道人命可没有什么能够交换的!”
“咳咳……自然是。”凛冽的剑风中,勉强压下的病症突然猛烈发作,萧忆情脸色苍
白,咳的说话都断续,足尖连点,避开剑芒,然而听雪楼主的话却是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所以……就算我决定在此送命,也不是为了交换什么!”
血薇剑忽然一颤,流利凌厉的绯红色光芒顿了一下,迦若眼色忽然改变,划出雪亮光
芒的剑陡然间凝固成静止,白衣祭司顿住了手,仿佛从未拔剑过。
“说得好!我总算听到了一个理由。”迦若蓦然微笑起来,收剑,下垂指地,陡然间
眼睛里带着敬意,对着眼前的听雪楼主微微一躬身,“不愧是听雪楼主……请原谅我方才
的冒昧。”
剧烈的咳嗽中,萧忆情也是微微弯下了腰去,然而,他眼里的惊诧还是流露了出来,
反而更加用力的握紧了袖中的夕影刀:“咳咳……理由?什么理由?”
“你们被称为人中龙凤的理由。”迦若额环下的眼里,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似是悲凉,又似欢欣,带着这种悲欣交集的神色,祭司莫名叹了一口气,抬手扶著额心上
那已经空了的额环,“这也是…我给自己的理由。”
顿了顿,仿佛忽然间杀气完全不见,拜月教大祭司收剑归鞘,忽然间长袖卷起,将血
薇远远送向听雪楼主手边。萧忆情咳嗽方定,下意识伸手接住,“铮”的一声入手扣紧,
他低头看着这把阿靖随身不离的佩剑,眉间神色忧心重重。
“没有什么禁忌之咒——我信口说的。”迦若看见他眉间的忧色,温和地出言分解,
“我怎么会对冥儿施用术法……她现在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所以来不了这里——萧楼
主,老实说,今晚我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死我活对决,相反,而是……”
他顿了顿,仿佛思考了一下,终于凝重的一字一字道:“我要求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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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一名弟子进入白石屋里,给祭司的房间点上烛火。房子里黑洞洞的,死
寂无声——那个在这里关了好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女子,只怕还呆呆的抱着人头在内室
里枯坐着吧?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一个娇怯怯的女人家,怎么熬的住?
弟子用火绒点燃蜡烛,执著烛台进入内室,想收拾晚饭时送进来的托盘——然而,看
到桌上托盘里的食物居然被吃了大半,负责看守的弟子不由吃了一惊。
他还没有抬头,忽然咽喉就被人卡住,窒息得眼前发黑,手一软,烛台当啷啷掉在地
上。
“怎么了?”听得动静,外间的同门惊问,涌入。
那只手放开了他的喉咙,点了他麻穴,将他踢开。然后,那名弟子只听得腰间长剑仓
啷一声,跃出剑鞘——昏暗的火光中,剑身反射出雪亮的光、投射在女子苍白憔悴的颊
上。
“都滚开!谁敢拦我谁就死!”绯衣女子看着外面抢入的拜月教子弟,眼里蓦然焕发
出寒冷的杀意。
雨还在继续下,将整个天地笼罩在漆黑的帘幕内。
灵鹫山上,风雨如啸,仿佛黑黝黝的密林中有无数野鬼山魈跳跃着欢呼。
然而,在石径上交谈了良久的两个人,衣襟上依然没有丝毫的湿意——仿佛有看不见
的伞打开在他们头顶,那些密集的雨丝落到上方、就被阻住。
萧忆情看着手中那个银色的小瓶,眼睛深不见底,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不错,
那是圣湖的水——虽然只是一小瓶,然而一拔开瓶塞,就能感受到强烈的怨念和邪力。
那么……一整片湖水,又该是会聚成了一种什么样可怕的力量。
“这就是我所惧怕的东西……”看到听雪楼主沉吟,白衣祭司的视线投注在银瓶上,
眼里神色是敬畏的,神色慎重,“你身上流着侍月神女的纯血,是月神的半子啊……别人
未必明了,但是你该能洞察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么……这真的是你的决定?”沉吟著,萧忆情苍白的脸上淡定如常,然而眸底神
色瞬息万变,想起祭司方才那样长的一番话,手指居然有些微的颤抖,“连你…都畏惧
吗?”
“是。我的力量不够,所以才要求你助我一臂之力。”迦若脸色肃穆,回看着山腰中
灯火点点的月宫,和那一片已经隐入夜色的湖水,眼神中有痛苦之意,“那里的力量太强
了……几百年了,多少人啊——你的母亲,青岚……那些魂魄都被拘禁在湖底,永不能解
脱,凝聚成的是什么力量?”
听到“母亲”两个字,听雪楼主的手一震,顺着祭司的眼光看下去。
许久,萧忆情的目光才停留在迦若脸上,忽然苦笑,摇头:“你要我怎么相信……这
事情太诡异了。你究竟是谁?我得到的资料里、一直以为你是青岚……可是,真正的青岚
居然十年前就死了!?——太不可思议。”
迦若的手按在心口上,仿佛压住了什么翻涌而出的东西,脸上也有苦笑的表情:“那
些邪术,能让这些不可思议的事现于世上——真是罪大恶极啊……那湖水不是湖水、而是
几百年来流不尽的血!——总有一天,会脱出控制,让一切成为劫灰。”
“那么,你是要我按你的计画、助你一臂之力?”听雪楼主的眼睛里陡然闪过一丝雪
亮的光,看着眼前白衣临风的大祭司——这,居然是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萧忆情的眼底
有说不出的复杂神色,缓缓握紧了银瓶:“真是想不到……那就是你的要求?”
“是,那是我第一次‘求’人。”迦若颔首,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眼里神色却是诚挚
坚定的,“明河必不肯认同我的做法,所以我暂时困住了她——萧楼主,这天地之间,只
有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了。”
“阿靖在你手上——无论你这番话是真是假,我其实都无推辞的余地。”声音是深思
熟虑后的冷醒,然而说到那个名字时,听雪楼主的声音依然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微变。
“你看看山下的路上,你或许会相信一些。”迦若的眼睛本来是一直看着月宫的,此
时忽然微微闭了闭,不知掩住了什么样的神色,然而说话的时候唇角却是带着奇异的笑
意。
萧忆情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月宫通往山顶的石径,忽然间手一震,银瓶失手跌落在地
上。
“她来了。”迦若的眼睛重新睁开,然而眼里的笑容却是悲欣交集,看着昏暗灯下那
个急急拾级而来的绯衣女子,“她终于还是能放下青岚而为你拔剑的……那就好。”
他回看听雪楼的主人,看见对方也在刹那间流露出不可掩饰的震惊欣喜。看着那一袭
绯衣,萧忆情的手忽然颤的厉害,心肺都再度纠在一起,压抑的咳嗽起来,感觉肺里的血
腥气一阵浓一阵淡的涌出。
“人中龙凤……果然都没有让我失望。”迦若微笑着,微微弯下腰,似乎有些苦痛地
按着心口,眼里的神色、即使是听雪楼主也是看不懂的,“那个死讯延迟了十年才传到她
耳里……然而,因为有你在、终究还不会成为难以承受的噩耗。青岚如果知道了该很高兴
吧?”
顿了顿,仿佛生怕萧忆情再问下去,祭司看了看急速往山巅掠来的绯衣人影,忽然从
听雪楼主手中拿过血薇剑,“铮”的一声插入山顶土中。
“我们先走吧。”血薇剑在地上微微摇晃,幻出清影万千,方才刺伤萧忆情后的血沿
著剑刃缓缓流下,渗入土中。看着山道上掠来的女子,迦若在雨里蓦的开口说了一句。
听雪楼主怔了一下,然而看到依然无恙的阿靖,脸上的神色却是舒展开来——无论如
何,至少有一点确定了,阿靖没有事——那便是目下最重要的一点了。
既然迦若做到了承诺的,那末,如今他便要履行自己的诺言。
在赶来的人走近之前,山巅上两袭白衣双双隐去,没入夜色,只余绯红色的剑在雨中
微微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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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战‧魔渡众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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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里依稀还能感受到刚散去的恶灵的邪气,风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然而,在空荡
荡的灵鹫山顶上,却是漆黑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已经……已经结束了么?
那盏夺来的宫灯被风吹得晃了晃,忽然间黝黑中闪出一道绯色的光芒。
急切的喘息著,气息平甫的绯衣女子举首四顾,此时一惊回首,便看到了石径边上斜
插入土的佩剑,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剑刃上殷红的血迹尚未被雨水冲净,一丝丝的红色顺
著雪亮的剑脊流下、渗入泥土。
血薇……血薇。那把被祭司带走的血薇!
“今夜,我要用你的血薇,杀了萧忆情。”
“啪”,手指忽然毫无力气,轻飘飘的宫灯都无法握住,飘然坠地,滚了滚,里面的
烛火悄然熄灭——灵鹫山顶上,最后一丝火光也没了,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一片漆黑如
死。
风雨飘摇。大风似乎要吹得人站立不住,大雨如同鞭子一般抽在身上,让人因为剧痛
而慢慢麻木,变得毫无知觉。
晚了……已经晚了么?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先是青岚……接着,是他。是他。
就是这把剑、就是血薇——她的血薇,杀了他?在他的手里杀了他?
所有的人都一个接一个的离去了……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交错者、必当陨落!”
——十年前,白帝的判词恍然间重新响起在绯衣女子的耳畔,恍如重锤击碎心脏,痛
得她弯下身子去,全身颤抖。半生浮萍、飘零孤苦,本来一直以为,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
存在于这个世间,不畏惧任何艰难困阻——
然而,惊回首、却发觉原来是因为有了这些人的全力回护,才能让她血战前行至今。
十年前,有人为了守住她、而不惜舍弃一切,从躯体到魂魄——那个少年一直是毫无
保留、毫无条件的对那个孩子好的,绝对的、彻底的,不求任何回报。
十年以后,还是有人为了她的安全,而践了一个必死的约会——那个人,从来是冷定
地谋算一切、不让任何事超出自己控制之外的。他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获得对等地回
报;他对任何一个人好,都是有相应的条件。
然而,虽然明知今夜赴约处尽下风、甚至没有多少生还的把握,他却还是来了。
一样的绝望和痛苦,接踵而来,击中了她一贯冷漠从容的心,那样深入骨髓的绝望,
居然和十年前和三日前一摸一样!
十年。十年……这中间,她经历过多少,看过多少,自以为懂得过多少。然而,终归
发现、自己还是不明白一些事的——
是的。虽然已经不复有当年那样纯澈的、绝对的、毫不保留的感情,虽然已经学会了
保护自己,虽然已经习惯了冷定的去计算去权衡……然而,人的心里,还是始终会有一个
地方相同不变。原来依然有人可以这样不顾生死的去守护着她,而自己依然可以感觉到如
此深切的绝望和哀恸!所以,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去爱了。千万不
要。
她伸手去拔起那把片刻不离的剑,然而,才触及剑柄、就仿佛有火烧着手指。
绯衣女子的手蓦然握紧了佩剑,然而一下子没有握准,滑下剑柄直握在剑刃上,锋利
的剑立时切入掌中。血疯了一样的流出来,沿着雪亮的剑脊急急流下,旋即被大雨冲走,
混入原先的血痕里,一并渗入泥土。
她忽然觉得没有力气,甚至无力拔出那把血薇,只是颓然跪倒。在大雨中低下头,将
脸贴到冰凉的剑上,长久的沉默。
“我当为你报仇。”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声中,埋首剑下的女子,忽然吐出了一句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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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法、护法大人,不好了!那个听雪楼的女子、那个女子杀了好几个看守的弟子,
往山顶方向逃了!”
天色刚刚暗下来,外面的雨还是没有歇止的迹象。一个人在雨窗下,看着手心那一块
殷红如血的月魄,青衣术士眉间神色却是有些复杂和游移的。然而,还不等他想通今日里
大祭司这样交托一切的深意,却听得门外陡然传来弟子气喘吁吁的禀告声。
孤光一惊,蓦的在灯下抬起头来,脱口低低反问了一句:“什么?她逃了?”
“是的……弟子、弟子们都尽力了。但是……拦不住。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太狠了…
…杀伤了好多人,夺路逃去。”显然也受了伤,门外伏地禀告的弟子声音断断续续,“我
们找不到教主和祭司……所以来禀告左护法大人。”
“什么?找不到教主?”孤光复吃了一惊,手指下意识的握紧了宝石,顿了顿,终于
平静的回答门外的弟子,“你们先各自回去养伤,我就派人去追。”
等得外面的脚步声都远去,在风雨的轩窗下,看着桌上明灭的灯火,孤光低头,有些
莫名的蹙眉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迦若托孤,教主失踪,那个女子居然忽地想起
要逃走!……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故意踯躅了半天,将弟子们召集起来,先是派人去寻找教主,接着交代了好一些琐
事。想得那人早该在山下百里之外,接近二更的时候青衣术士才站起来,带了十数个弟子
出门去,往后山方向走去,去追那个出逃的绯衣女子。
然而,刚刚走到后边玄武宫旁,孤光便蓦然愣住——
黑夜里,雨丝细细密密洒下,在微弱的灯火里织出空朦一片。然而,在宫门口的一个
空间里,那些雨丝却是奇迹般的消失了的——一眼望去,宛如缺了一角。
一袭白衣的大祭司站在宫门口,对着他们这一群往后山赶来的弟子们缓缓伸出手来。
是“止步”的手势——刹时,包括左护法在内的所有人不敢再上前半步,一齐俯身拜见。
“孤光,你赶快回去,将所有弟子带出来,去山腰行馆。”然而,刚从山巅回到宫门
口的迦若,一开口却是对着行礼的左护法说出了这样的命令,声音凝重冷郁,不容反驳,
“三更之前,这个月宫里不许有一个人!——明日天亮后,不等教主有令,不许返回这
里。”
“……。祭司大人?”实在是诧异,孤光忍不住违反了一直以来拜月教任何人不得对
教主和大祭司的命令置疑的惯例,出声,“可、可听雪楼目前……”
“听雪楼目前大军压境,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要所有人三更之前离开月宫!”不容左
护法说完,迦若语气凌厉,打断下属的反问,眼神雪亮,看着匍匐在地的所有弟子,“这
是我的命令——祭司的话、就是月神的意愿,谁敢不听么?”
“是。”孤光暗自咬牙,手心紧握著那一块月魄,宝石的棱角硌痛他的手——要忍
耐,要忍耐。在没有能力变得比眼前这个人更强之前,只有忍耐。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
己,青衣术士膝行着后退出三丈,然后站起,带着弟子离开,准备去执行大祭司这个莫名
其妙的指令,将月宫里所有弟子清空,迁移到山腰行馆。
“对了。”刚准备退开,忽然耳边又听到白衣祭司的吩咐,顿了顿,“将白日里俘来
的听雪楼人马,也一起带走,不要留在月宫。”
“是。”孤光应承著,然而眼里陡然有喜光一掠而过。
迦若祭司这个奇怪的命令,要几千弟子一夜之间大转移,无论怎样局面的一时纷乱都
难免——此时要趁机放走烨火,该是大好时机了。
“多谢。”等到那些人退开,宫门外的树下有微弱的咳嗽声传来,断断续续,“你、
你还顾惜着我们听雪楼的人……”
雨丝纷飞,榕树细细的根须在风中飘扬,树下的白衣病弱青年抬起头来,对着宫门口
的祭司一笑,眼里有寒焰般的光芒欲灭不灭。然而,萧忆情咳嗽的很厉害,显然方才山巅
的一轮交手、已经让抱病赴约的听雪楼主重新触发了病势——用凝神丹的勉力保住的气脉
有些重新衰弱起来,而元神更为溃散。
“没什么,本来今夜是我有求于你的。”迦若淡淡道,“他们都被我遣开了,我们快
去神殿方向吧,三更之后到天亮之前,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加紧。”
萧忆情点头,然而剧烈的咳嗽让他一时间无法出声回答。
迦若回身反顾,看着,眼里也有担忧的光——这个人的元神涣散的很厉害,都要脱离
躯体了。只是不知道凭了什么样的力量,却始终有一息尚自不肯熄,在这个已经因为疾病
而衰竭的不像样的身体里挣扎着、不肯离开。
这种景象让大祭司都有些触目惊心,迦若迟疑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来。不知念动了什
么样的咒语,祭司修长苍白的指尖上蓦的滴出鲜红的血来,一滴一滴渗入土壤。
奇异的是、这血一入土,土地居然如同水一般微微沸腾起来!
仿佛地底下有什么东西翻涌著,要冒出地面来。
迦若蹙眉,神色慎重,然而口唇翕动,继续念著,血越来越多的流出,滴入土壤。土
地如同波浪一般奇异的波动着,终于,那一股力量似乎冲破了什么禁锢,地上陡然裂开一
个口。
“啪”。轻轻一声响,土中居然透出一阵奇异的青色光芒。
白衣祭司轻轻喘了一口气,抬头对一边的萧忆情道:“把手伸过来,掌心向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听雪楼主说过话,然而,这一次萧忆情只是看了迦若一眼,微微咳
嗽,没有说话。他离开了树下走过去,在裂开口的土地边,伸出手去,苍白瘦弱的手因为
咳嗽而有些颤抖。
“用左手。”迦若看了他一眼,摇头,“你右袖中有夕影刀,神兵利器,那些泉下妖
无法靠近你。”
萧忆情手顿了一下,依然没有问祭司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换了一只手伸出去。
忽然间,地底透出的青色光芒陡然大盛!光从地底下某处透出,瞬间强烈到能照亮彼
此的脸——在光芒里,萧忆情只看见隐约有奇异形状的东西溢出,缠绕在他的左手上,轻
轻一绕,一掠而回,缩入土中,光芒也立刻消失,平整的土地上似乎压根没有过什么裂
痕。
连听雪楼主都不由微微一惊,看着眼前幻象般的一幕,不知不觉咳嗽已经停止。
“我叩破九冥之门,唤来泉下妖,替你拔出体内阴毒的病气。”迦若的手指垂下,指
尖上的血却依旧不停地流着,“你觉得好些了么?”
胸臆之间迫人的寒意和喉间的腥气都消散很多,萧忆情回首抚胸,轻轻吐了一口气,
诧然点头:“好很多——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病恢复了一半,起码不像墨大夫说的那样恶
劣。”
“也只是暂时的。”迦若摇头,叹息,“你病根太深,缠绵入骨,这样也只能拔去几
分,让你气脉不至于那么快涣散——但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看着对方不停流血的手指,听雪楼主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下:“这似乎让你大耗灵力
——我们不过不得已才暂时合作,你为何至于如此。”
白衣祭司不再答话,转过身去,然而眉宇间却有复杂的神光闪动了一下,看着雨丝飘
飞的黑夜,忽然间却是一笑,低头往神庙方向匆匆走去。
“自然是为了冥儿。”
这样一句话,轻得不能再轻,消散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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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大人,如今我们怎么办?”灵鹫山下,驻马严阵以待的听雪楼人马里,传来一
个老人忧心忡忡地低问,看着外面雨丝飘飞的暗夜,对身边的碧衫青年道。
——楼主既然走了,那么,按照他走之前的吩咐,这里的一切暂时全归碧落护法处
理。
听雪楼主刚走,碧落就传令叫齐了各部人马,在暗夜中整装待发的站在外庭。
虽然大家都不自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听雪楼向来号令严明,只要上头一声命令,不
问原因大家都会全力以赴——当然,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萧楼主从来未有做出过错误的
决定,才让楼中上下对于每一个指令都有饱满的信心。
“墨大夫,你先带着红尘回洛阳。”已经在堂中站了半晌,碧落垂手抚著案上古琴,
沉吟著,终于说出了他的决定,“她的伤势太重,我怕不早日送回去好好治疗会要了她的
命。”
前几日,在连袂进攻拜月教的时候,为了掩护他,这个同僚受了致命的伤。自从几个
月前攻破幻花宫、发现自己一直寻觅的情人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后,听雪楼四护法之首的他
一直心灰如死,在面对拜月教大祭司的时候也毫无斗志一心求死——然而,看到红尘居然
为了掩护他而舍命相救,碧落的心里还是被震了起来。
他们本来不相干,本来只是同为一个人效力而已,他们本来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然而,这个同僚、居然为了不让他死在朱雀宫里,而不惜独挡迦若的分血大法!
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是……既然还有人这样强烈的希望自己活下去,那么,即
使是为了这个愿望,他,也该好好的生存著吧?
何况,如今看来,听雪楼被派往南疆的所有人马,都需要他的带领。
萧楼主既然赴约去了,生死难料,那么他最后的嘱托,自己即使赴汤蹈火,又怎能相
负。
然而,听到碧落这样的安排,墨大夫的眼睛却黯了一下,低下头去撚须叹息:“红尘
护法的伤……唉,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挨到回洛阳。”
“铮”,碧落的手指一动,轻抚的琴弦猛然断了,他抬头看着墨大夫,眼神震惊,“
什么!墨大夫,连你都这么说?连你、连你都说她没救了?——怎么会?”
“嗯,我虽然算是深知歧黄之道,但是并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墨大夫
微胖的脸上浮出黯然的神色,“除非那些传说中返魂归魄的仙草灵丹真的存在,不然,即
使送她回到洛阳,联合我与秦婉词姑娘的力量,只怕也难将红尘护法救回。”
“仙草灵丹?”碧落震了一下,手指下意识的探入怀里,脸色怔怔。
暗夜里,雨丝无声无息落下,风从灵鹫山上掠下来,吹起楼角的风铃铁马,叮当乱
响。
“禀告护法,人马都已经聚集完毕,请护法大人示下。”正在出神,耳边忽然听到了
户外有人禀告,声音苍老低沉。碧落回过神来,看见廊下单膝跪地请命的,是此次随着靖
姑娘最先来到南疆的钟木华。
“钟老。”碧落上去扶起他,老人的白发在他眼前晃动。像听雪楼里其他人一样,他
称这位辅助过听雪楼两代楼主的老人为钟老,带着尊敬和爱戴,然而碧落的眼睛却是凝重
的:“天明之后,如果楼主没有回来,请你带着这里的弟子迅速离开南疆返回洛阳——一
刻都不要耽搁,日夜兼程返回洛阳!”
“是。”虽然也是对于这个指令不解——明明昨日,在攻打拜月教的时候形势完全有
利于听雪楼,如今应该一鼓作气攻入才对、而不该莫名其妙的撤离——然而,这位经验丰
富的听雪楼老人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命令。
“我已经知会洛阳总楼的南楚二楼主,他会派黄泉过来迎接——请你到时候带领大家
迅速的离开,退出的时候注意周边,我怕拜月教会趁机追击。”沉吟著,碧落眼里神色凝
重,一字一字的吩咐。钟木华也是仔细听着,一字一字都记下来。
“那么,碧落大人……你呢?”终于忍不住,老人问了出来。
碧落顿了顿,摇摇头:“我暂时要留在这里,给你们断后。”仿佛不愿再多说,碧衫
剑客拍了拍老人的肩:“钟老,拜托你了——就这样,你先下去罢。”
“是。”钟木华点头领命,转身退出。
“你留下干吗?”在内室里,刚刚探视完红尘的伤势,墨大夫转出来问,眼里神色担
忧,“你不一起回洛阳?你不会是要——是要趁机离开听雪楼吧?”
——当年,眼前这个人惊才绝艳,剑胆琴心,号称江南第一的剑客。一身剑技即使比
起靖姑娘来,也相去不远。为了收伏他、萧楼主以答应帮他找到所爱女子为代价,将他拉
入听雪楼,成为四护法之首。
那只曾经翱翔天宇的白鹰,从此被诺言的链子束缚著,停栖在了洛阳。辅佐著那位人
中之龙,经历了多少惊涛骇浪、权力争夺和四方征战。
渐渐地,他原来的名字“江楚歌”已经再也无人记起,而听雪楼大护法“碧落”,取
代了他的本名,成为中原武林里震慑各方的名字——他为了听雪楼如今的武林霸主地位、
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幻花宫被灭之后,在踯躅花开放的地方,碧落终于发现了成为干尸的小妗,寻
找多年,一切却灰飞烟灭。那以后,他一直心丧如死——难道,到了今日听雪楼遇到难
关,碧落护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天亮之后,如果萧楼主没有下山——我就一人一剑上灵鹫山!”
然而,墨大夫正在猜测,耳边却听得碧落决然的话语。墨大夫一惊回首,只看见青衣
剑客低下头,眼里闪过的光芒却是雪亮:“若不能从迦若手里救出楼主,我江楚歌,也当
尽力为他报仇。虽非大祭司对手,也不过一死而已!”
语音未落,手掌一拍琴身,古琴下的暗格陡然弹出,鱼肠古剑闪著幽幽暗彩。
握剑入手,碧落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剑,眼中焕发的、是加入听雪楼以后隐忍了多年的
热血——那是少年时代、他一人一剑无拘无束游剑江湖,以剑为胆,以琴为心时期的眼
神。加入听雪楼以后,为了实现对那人的承诺,他收敛了多少年的羽翼……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手指轻轻拭过鱼肠剑的锋芒,吐出一句轻轻
的吟哦,碧落回剑入鞘,看着墨大夫,眼睛亮如秋水,“但是,红尘护法就拜托您了……
请墨大夫无论如何想办法救她。”
走出去的时候,碧落顺路看了看依旧在昏迷中的红尘。
只是隔着窗櫺默默看了一眼——这个本来不大熟悉的同僚,为了救自己豁出了命来。
如今如果知道自己要再次身入重地,有死无生的去送命,一定会再度阻止吧?
你我,虽然同居于听雪楼,同效力于萧楼主,然而,我们从来未曾深交过。
去年冬天,每日我在院中弹琴的时候,都能看见你抱着折来的梅花从廊下走过去……
那是我们唯一对彼此还有印象的时候。
红尘……红尘。为什么,你会希望我活下去呢?
“碧落护法,你要去月宫?”正在出神,耳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着急而活跃——
是日间那个为师妹安全而纠缠了他许久的声音。
果然,碧落回过头,就看见了湖蓝衫子的弱水,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要跟你去!我才不跟着他们撤离——我师妹还在拜月教手里,我怎么能走!”弱
水一着急,说话语速快了很多,让碧落几乎连回话的空隙都没有,“萧楼主人呢?他明明
答应我要救烨火出来的!——他人呢?现在去了哪里?为什么忽然间要大家都撤回洛阳?
你们不管烨火了是不是?你们不管,我要管!告诉你我非得去把她救回来不可……”
碧落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女,忽然觉得头大如斗。
雨丝飘飘扬扬,随着微风在暗夜中簌簌洒落。月宫内黑沉的一片,只有偶尔的灯火亮
处,昏黄一团,照出雨丝空朦的一点空间。
站在祭坛下的圣湖旁边,看过去,暗夜里有无数白衣缓缓移动,安静而有条不紊——
那是月宫里所有弟子在孤光的安排下,按照吩咐连夜撤离月宫、迁移到山腰的行馆里去。
“拜月教子弟,看起来也是很优秀的。”看到这样迅速而大规模的举动,实施贯彻地
如此俐落,而这样多的人连夜行动却丝毫不见紊乱、甚至连声响都很少发出,连听雪楼主
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赞赏的惊叹,“你管束的很得法。”
“可惜他们都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并肩站在湖边,白衣祭司看着那些鱼贯离
开的下属,眼里有关爱和悲悯的光,“但他们都是可以用最后一滴血来维护月神不可侵犯
尊严的人——如果让他们和你的人拼死一战,这个月宫里都会溅满血。”
“愚蠢的教民……我原先想,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拜月教用阴毒的术法祸害南疆、
流毒无数,让一个又一个的人如同我母亲一般地牺牲、沉入湖底——我宁可拼着血流三
尺、也要将它联根拔起!”看着脚下暗夜里波光鳞鳞的湖面,萧忆情的眉间却是涌动着杀
气,语气冷如冰雪。说著话,无意识的踢了一颗石子出去。
“小心!”迦若来不及阻止,那颗石子已经扑通一声坠入湖中。
忽然间,黑夜里发出了轻微的滋滋声,仿佛无数毒蛇在夜中蓦然吐信——水面微微激
荡开来,似乎黑夜中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被石子敲开的湖面碎裂,有白色的水气蓦然绽
放迸裂,旋风呼啸而来,将临湖而立的两个人裹入氤氲的水气中。
“什么东西?!”阴毒的气息迫近,刹间萧忆情已经拔刀,夕影刀流出一片清光,斩
开如水的雾气。风声雨气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嘶叫了一声,落下的雨丝陡然变成绯红
色。
风忽然定住。
听雪楼主飘起的衣袂和发丝是在刹那间顿住的。
很诡异的景象——连风都能在刹那停顿!
雨气和雾气是倒退著收敛进入黑沉沉的湖面的,仿佛一朵缥缈的白色大莲花收拢起
来,沉入了那一片湖水中。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种东西。”一切发生在瞬忽间,迦若还来不及出手,就看到了恶
灵们在夕影刀下退开,祭司眼里有厌恶和敬畏的光芒,“是我惧怕的——你现在看到了?

“是很阴毒——似乎未必见得多可怕啊。”夕影刀已经重新没入了衣袖,然而听雪楼
主回忆著方才刹那间的力量交锋,沉吟著,眉间却有些不解。
白衣祭司忽然笑了起来,眉间的神色不知道是宽慰,还是讽刺:“当然,对你来说这
力量只能感受到五成而已!——你身上流着一半的月神之血啊!你的母亲,先代的侍月神
女,华莲教主的亲妹妹……继承著那样血统的你,也有着让圣湖恶灵们畏惧的护身符。”
顿了顿,迦若抬手抚著眉心的额环,才惊觉上面的宝石已经被他送了人,不由唇角浮
出淡淡的苦笑:“所以我才说、在这个世间,只有你能帮我达成我的愿望了……”
“你怎么不先止住手上的血?”听雪楼主人看见他抬起的手,苍白的手指间血还在不
停地流下来——自从方才祭司做法、叩开九冥之门招来泉下妖之后,他手上的血就没有停
过。
“止不住。”迦若忽然笑了,摇摇头,“你不知道吧?我是个怪物……从来没有任何
东西可以让我受伤,除非我自己——但是一旦流血,就再也止不住。”
萧忆情忽然怔住,看着他。然而迦若却是毫不在意,随手甩了甩,手上的血珠被甩了
出去,落入湖面——扑簌簌一声响,湖上烟波四起,水面仿佛沸腾了一般,无数奇形怪状
的东西从水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6-01-02 23:11:00
推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2 23:14:00
楼主: syou (Time to move on)   2006-01-03 00:00:00
刚刚没贴完, 现在补完了, 刚没看到的记得再看一次唷!!
作者: flyingfish (不是人人都可以拿Ace)   2006-01-03 00:24:00
推推推~~
作者: inmemory (尘静月夜)   2006-01-03 00:45:00
推..终于要结束了..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03 00:54:00
已经知道最终结局之后看这个就觉得好难过...T_T
作者: d2212min (努比妈)   2006-01-03 01:12:00
辛苦了~~ 我居然漏掉一大段没看到!!!
作者: snowywing (*koyuki*)   2006-01-03 15:52:00
结局~~~~~(握拳敲桌)
作者: bluesky0226 (reneta)   2006-01-03 16:06:00
此篇文章已改名为护花铃,不过我还是觉得原名比较好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04 00:48:00
推推~
作者: snowphase (snowphase)   2006-01-04 10:42:00
推 期待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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