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系列】
作者: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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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战‧白云苍狗(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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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来的?”
森森凤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在软榻
上咳嗽著的男子看向门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这个小姑娘,她带我来的。”门口的青衣人嘴角有一丝轻松的笑意,
毫不在意的拎着蓝衣少女的衣领,将她扯到身前。
“你对她做了什么?”萧忆情看到弱水空荡荡的眼神,微微皱眉,“孤光,张真人是
我请来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责任。”
“没什么,只是小小的摄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将弱水放
开,“她不肯说你住哪儿,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窍六识,直接从她的脑海里读我想知道的
了。”
“不是约了明晚在洱海边碰面么?——跟你说过、事先没有安排妥当的话,不要随便
来找我!你的身份是绝密的,不容半点泄漏。”看着眼前这个人,听雪楼主更深的皱起了
眉头,咳嗽著,苍白修长的手指覆上了茶盏,淡淡问,“有没有人看见你过来?包括我外
面那些子弟?凡是见过你的人,都必须彻底让他们闭嘴。”
孤光笑了起来,露出细白整齐的牙齿:“我的障眼法、对付你这样的武林高手或许不
行,但是对付你那些不会术法的子弟……嘿嘿。”拜月教的左护法笑着,眼里的光芒像个
小孩子,然而却有冷酷的光同时闪现,变幻莫测。
萧忆情计画对付拜月教,时间已经不短。在派出人马渡过澜沧、进入南疆以前,他已
经做过了方方面面的谋划和安排——眼前这个拜月教的左护法,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颗
棋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轻易动用。
“清辉一死,拜月教中灵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吟著,萧忆情看着一边
弱水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却是警醒的,“他有没有发觉你来这里?”
孤光摇头,微微冷笑:“他这几天忙着给舒靖容治伤,耗神耗力心无旁骛,连教主要
见他都不容易,哪里会顾的上别的。”
听雪楼主眼神一闪,仿佛想问什么,却又忍住,只是淡淡问:“你今天白日下灵鹫山
来、托了什么借口?”
“不用借口。”拜月教的左护法继续摇头,“我是下山来办事的——教主派我惩罚办
事不力的镇南王侧妃,所以顺路过来看看你。”
“惩罚?”萧忆情微微一怔,点点头,“不错,我还以为有谁如此大胆,敢焚烧镇南
王府——原来是你们拜月教所为。”
“镇南王本来一贯站在我们这边,但是你这次来滇南首先买通了正妃、让王爷举棋不
定保持中立,放言出来说不理会江湖的争斗——教主认为是侧妃办事不力,大为震怒。”
淡淡说著,孤光在听雪楼主对面迳自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却忽然呛了
出来,眉头打皱:“咳咳——什么东西?”
“那是药茶。”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的表情,听雪楼主陡然笑了起来,颇为愉悦,“
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么?”孤光连连呸了出来,苦着脸,“你这个人,活的确实不容
易。”
萧忆情的脸色,陡然也是一静。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听雪楼主拂袖站起,看着窗外,“谁都活的不容易。”
顿了顿,他转过头来,眼神闪烁,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她如今怎样?”
“谁?”孤光显然一时间没有接上半天前说的那句话,怔了怔,看着听雪楼主的神
色,才恍然回过神来,“你问她?靖姑娘该没事了。不惜动用了圣湖的力量,迦若这一次
很是耗费了心力,从没见他这样把一个人当一回事。”
说著,拜月教左护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可惜,他居然就这样白白的消
耗自己的灵力……这样的灵力,该好好积蓄起来才是嘛!”
没有听对方后面喃喃自语了些什么,萧忆情的神色却是不由自主的为之一松,长长舒
了一口气,眼中有如释重负的表情,低头拍著窗子的横格挡,眼神冷锐下去:“好,既然
阿靖没事了,我就没什么顾忌了!”
孤光百无聊赖的拿过几上的茶具把玩着,听得萧忆情这句话,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他:
“哦,原来这些天来你召回人马,一副偃旗息鼓的样子就是为了她呀?”
听雪楼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识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窗栏,淡淡看着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来,转着手中的一只细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
里的茶水忽然间就奇异的微微沸腾起来,“不过也只是一个女子——居然让你们两个都如
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么、你就想法子去见她,把她带出拜月教、送下灵鹫山!”萧忆情手指敲击著凤
尾竹的窗栏,蓦然道,眼神凌厉。
孤光却是笑了,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不会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
——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契约才对。不要告说我说、听雪楼主要过河拆桥了。”
“那又如何。”萧忆情的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我从来不自夸手段光明磊落、
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何况,我和他之间也没有立下誓约。”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抬头看他,“你一开始就想着要翻悔么?”
“那是因为他首先说了假话!——”听雪楼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栏上一敲,轻轻一
声脆响,凤尾竹寸寸断裂,“他答应归还我母亲的遗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
”
顿了顿,萧忆情转过头来,看着拜月教的左护法,眼睛里有遥远而冰冷的笑意:“孤
光,你也知道,我母亲的白骨、沉在你们圣湖的底下。”
青衣束发的术士,脸上也闪过了敬畏的神色,默然点头:“是,那是不可能的。”
萧忆情眼里的神色,渐渐转为悲凉,冷冷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你跟我说起圣湖的力
量和奥秘,我还不知道那个小湖对拜月教、对天地意味着什么——如果一旦湖水干涸,那
些禁锢的怨灵就要挣脱束缚、逃逸入阳世是不是?”
“对。”孤光低下头去,神色慎重,“那景象极其可怕……连我想一想都觉得发冷。
这种邪恶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首当其冲受害,如果散入天地之间,便会引起天灾人
祸,南疆将会瘟疫遍地死人无数——这就是拜月教里最大的秘密。”
“所以,”萧忆情冷笑,眼神却是凌厉的如同刀锋,“根本不可能……迦若根本不可
能把我母亲沉入湖底的遗骸还给我!因为圣湖力量不可抗拒——”
顿了顿,听雪楼主忽然却叹了口气,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又睁开了,眼里面有光亮闪
动:“何况…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也做不出这等引发天地失衡的事情。”
“呵,其实你是不是个好人,我这里倒是有个小法术能够试出来——”听到萧忆情最
后那一句话,仿佛被震动了一下,孤光脸色里也有敬重的光芒,然而转瞬漫不介意的笑了
起来,指尖弹出一粒奇怪的东西,“要不要试试?”
“算了,哪有心思做这些。”听雪楼主有些疲惫的摇头,拒绝,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话
题上,“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和迦若讲和——我必须要灭了拜月教,不再让这个邪教有继
续害人的机会!未必是为了什么正道……只是,我想让圣湖流满鲜血!”
那个刹间,听雪楼主病弱淡然的眸子里,有着骇人的亮光,让青衣术士都暗自心中一
凛——人中之龙。只怕犹如他以前暗自的占卜结果:只有这个病人,才能将迦若至于死地
吧?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因为对力量的渴求,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人马我已经调回来停驻在灵鹫山下,等我一声令下便能全力攻入月宫……但是,你
要替我保护好阿靖。”终于说出了这一次想动用这枚棋子的真意,听雪楼主的眼神凝重,
“你要设法让阿靖脱出迦若的控制。”
孤光眼神也是严肃起来,收敛了一贯的邪谑和漫不经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只
能说我尽力而为——要知道迦若对她很上心,我怕带靖姑娘出来的机会难找。”
“孤光,你必须要做到!”听雪楼主蓦然回头,定定的盯着这个协作者,眼神冷冽,
“如果你作不到,我们以前谈好的条件就全部作废。我自然会知会迦若、拜月教里有什么
人一直觊觎他的灵力和地位。”
“他妈的,我最恨人家这么逼我!”陡然间,青衣术士仿佛也被逼到了忍无可忍,一
拍桌子跳了起来,并指便是往萧忆情颈中恶狠狠划去——然而,听雪楼主只是微微抬手一
挡,便是毫发不动。
“呵,呵呵……”孤光怔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指,颓然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真
是糊涂了——居然忘了,既然你母亲是先代侍月神女、华莲教主的亲妹妹,拜月教的术法
对你来说又有什么用?……”
“知道就好。”虽然对方无法伤到自己,然而看着方才那个瞬间孤光眼中露出的冷酷
神色、知道这个术士是如何的人,萧忆情心里依然是一紧,却只是淡漠的回答,“迦若比
你聪明,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点,虽然驭使的是圣湖死灵的力量,但是对我用的法
术、应该都是白帝那一派的。”
孤光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神色有些落寞:“是啊……他的命比我好多了。先能够师从
白帝门下、后来又传承了华莲教主的全部力量——为什么我就要凭著自己的悟性和苦修,
慢慢一年年的积攒力量?”
说到后来,青衣术士眉间的落寞已经转为激愤,眼色冰冷。
只有历代祭司才能驭使圣湖中死灵的力量,同时教主是能够消弭死灵反噬的人,祭司
和教主,代代如同光和影一样相依并存。祭司实际上掌管了拜月教事务,而教主只是名义
上神的代言人。例外的是上一代教主华莲,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当年,迦若
和明河联手反叛,迦若继承了她的力量、而明河靠着血统继承了教主的位置。两个人就这
样,支配着这个拜月教、影响着南疆直到如今。
然而,像他这样自幼就开始修道的人,却必须靠着自己的修行,一点一滴的积累自己
的力量。这样,何年何月他才有上窥天道的能力?他要力量……他要得到力量!
听得出对方与语气里的怨恨,萧忆情眼里也有隐秘的笑意:“你不必气不过——我们
前面不是说得好好的了?如果你帮我到底,我灭了拜月教,杀了迦若,自然你也能得到你
想要的东西。”
“我所要的,不过是力量而已……我想得到力量、能够俯仰于天地之间。我要足够的
力量……”孤光的神色中,有几分执著、有几分孤狠,喃喃自语。良久,忽然微微笑了
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白牙:“所以,我想吃了他。我必须要吃了他,才能拿到他的力
量。”
顿了顿,青衣术士终于无法抵挡那样的诱惑,忽然冲口道:“好!萧忆情,我答应你
我一定设法保护好舒靖容——你不用顾忌什么,就尽管放心的血洗月宫吧!”
“好。这才干脆。”听雪楼主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是冰冷的,“但
是,这一次,我们要立下血咒誓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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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走了——一切按计划。对了,这雪莲留给你,似乎那个小姑娘找得很辛苦。”
撤掉了竹林精舍附近设下的结界,恢复这个空间对于外部的联系,转身欲走的时候,孤光
眼睛扫到了依然木木呆在一边的弱水,笑了起来,问,“你准备把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她看到了你——”萧忆情皱眉,微微踌躇了一下,道,“自然不能让她泄漏出去,
不过她是张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就这样杀了她灭口。让她昏睡个几天,等我们攻下了月宫
再说。”
孤光想起茶馆中蓝衫少女活泼明艳的笑容,忽然也是笑笑,对着萧忆情摇头:“算
了,不必让她受苦,我有法子。”
不等萧忆情出言,青衣术士抬手轻点弱水的眉心,灵力透入,将她被封住的七窍打
开。
“啊,楼主!这个家伙——”弱水一直空洞的眼神凝聚起来,然而眼神流转之中便是
看到了茶馆里那个可怖的青衣人,脱口惊呼。
“嘘——”然而孤光蓦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至止她的惊呼,却笑了起来,“小丫头,
我变一个戏法给你玩,好不好?”
“唔,唔——”陡然又是无法说出话来,弱水万分不情愿的瞪着眼前的人,眼神却是
倔强而傲气的,一边急切的看着听雪楼主。然而奇怪的是萧楼主虽然在一边,却没有动手
解救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孤光,别杀她。”
孤光点点头,看着弱水,眼里有笑意:“好,小丫头,你可要看好了呀!”
话音方落,忽然间他便是一弹指。弱水瞪大眼睛,只看见似乎有一粒青色的东西从他
指尖弹出,拜月教的右护法闪电般的捏住她的下颔,迫她开口。那奇异的东西无声无息的
落入她嘴里,然而弱水都感觉不到有什么掉在口中。
“你看。变!——”放开了惊惧不定的蓝衫少女,孤光笑着,手指忽然指向弱水的心
口。
弱水下意识的低看过去头,眼睛忽然因为惊讶而睁大——
那里,她的心口上,居然奇迹般的开出了一朵纯白色的奇葩来!
然后,她来不及惊呼,记忆忽然间仿佛被抽去一样,顿时一片模糊混乱。
“这是梦昙花……”花儿被孤光从心口摘下的刹那,弱水立刻昏迷倒地。孤光看着那
朵花儿,对萧忆情淡淡道,“那花是用幻力在心中种下、汲取了记忆而开出的。一朵花,
便需要消耗一日的记忆。”
青衣术士转过头,拈花而笑:“现在她醒了后,就不会记得看见过什么了。”
“很神的术法。”看着那朵花,听雪楼主不由微微点头。
孤光看着那朵花,又看看昏睡的蓝衣少女,忽然间叹了口气,脸色就有些复杂:“真
是的……好久没看到人心里开出纯白色的梦昙花了——要知道,人的心地越无暇,开出的
花就越洁白。这个丫头,唉——这个丫头,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啊。”
他顿了顿,看看听雪楼主,眼里有苦笑和自谑的意味:“换了你我,种下去开出来
的、是不是灰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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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儿,你要吃东西。”已经是第几十次了,内室憧憧的灯火中,白衣祭司低下头,
平静地劝说著面前坐着的女子,然而口气却是毫无火气的,“你就是绝食也死不了。我用
凝神归元法护住了你的元神——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那不是意气用事么?”
绯衣女子不看他,自顾自的垂目静坐,毫无反应。刚刚大病一场的人脸色是苍白的,
清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疲惫,然而嘴角却噙著淡淡一丝冷笑。
迦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我知道你现在是恨我的——你睁开
眼睛知道自己被带到了这里、就是成了我的人质,是不是?”微微叹息一声,大祭司喃喃
道:“冥儿,以你的脾气,如果成为别人的累赘,更宁可自己去死吧?”
绯衣女子眉梢的轻轻一动,依旧没有抬眼看他,然而唇边的冷笑却消失了。
“所以,你一醒来、我就封了你的任督二脉,免得你轻举妄动。”白衣祭司看着她苍
白的脸色,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忽然抬手,替她将垂落额头的发丝拂开,“但是你
要折磨自己,我却是没有办法——只能看着你这样了。”
虽然是垂目静坐,然而阿靖的脸色却是再也忍不住的起了变化——不是为了这个人依
然如此了解自己、而是因为她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他修长手指上的那个玉石指环。
多少年的回忆按捺不住的翻涌而起,绯衣女子忽然用力咬住了唇角,蓦然抬起头,第
一次直视迦若的眼睛,冷然:“放了我!要么,就让我死。”
阿靖眼里的光芒,陡然间让拜月教的大祭司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
还是这样……还是这样。这样的眼神,和十年前的灵溪畔、第一次看见这个小女孩时
一摸一样——一样的戒备、冷漠和杀气。
仿佛中间的岁月都忽然被抽空了……他们不曾遇见过,中间的那一切过往,都是虚
幻。
迦若忽然叹了口气,转开头去,不看她:“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等萧忆情如约撤出
南疆以后,你不会死。”
“如约撤出?”不自禁的,阿靖脱口重复了这四个字,眼神里渐渐泛起了不敢相信的
目光,“——你是说,楼主他答应……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我想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胁迫吧。”有些感慨的,拜月教的大祭司微微
苦笑起来,抬手抚摩著额环上的宝石,摇头,“你是对的,冥儿——你和他在一起,那的
确算的上是人中龙凤……”
绯衣女子不再说话,忽然间再度看了迦若一眼,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
切的恨意,难以掩饰:“呵……现在你占尽上风啊,青岚师兄!我本来还对他说:如果他
杀了你,我非要为你报仇不可——”
顿了顿,看着白衣祭司眉间陡然凝聚起来的复杂神色,阿靖低下头,微微冷笑:“现
在,是不是反而该我对你说:如果你杀了他,我非杀了你为他报仇不可?”
再度沉默,片刻间,白石砌成的房子里,静谧的听得见风拂动的声音。
“你说……这世上你死我活的恩怨,怎么就没个清?”忽然间,绯衣女子低笑,定定
看着白衣祭司放在衣襟上的手——那修长苍白的手指上,玉石指环泛出柔光,似乎有些紧
了,压着肌肤。阿靖的脸色,陡然有些空洞惘然。
“祭司大人,教主找你。”寂静中,石屋外,忽然传来弟子恭恭敬敬的禀告。
迦若没有动,淡淡道:“我现在忙。不去。”
“可教主说,祭司大人好几日没有去神庙祈祷,怕是月神会震怒——”弟子小心翼翼
地传话,知道祭司性格的怪僻。
“滚。”根本没有听完他的话,房间里的人冷冷说了一个字。
传话的弟子立刻膝行后退,不敢再待片刻——他知道如果敢再迟疑刹那,房间里喜怒
无常的大祭司,可能便会取走他的性命!
“呵,这么威风。”绯衣女子唇角再度露出讥讽的笑意,冷冷看着昔年沉沙谷里的白
衣少年——然而,岁月变迁,眼前已经是完全陌生的脸孔,那眼角眉梢的温和从容早已经
消释的一干二净,如今、留下的只是莫测的邪异。
“我是他们的神。”冷冷的,白衣祭司笑了起来,“迦若是他们的神,他们不敢不
听。”
笑的时候,他眼里有说不出的阴沈和凌厉,居然让阿靖心里莫名的一冷。
迦若不再说话,连日为人疗毒,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灵力和精力。
“哦,进补的时间该到了!”手指微微掐算著什么,拜月教大祭司忽然站了起来,走
向房间的角落,手按上窗台上的一个石刻莲花,陡然间,墙上有壁龛缓缓凸现出来。
那个壁龛很奇怪,虽然石雕精美无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样是敞开、而是封了起
来,上面用黯淡的颜色写着什么符咒,已经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大祭司没有碰那个被封住的壁龛,只是从壁龛前方的托台上,拿下了供奉在上面的一
盆花木。
迦若……居然还在室内这个秘密的地方种花养草?
绯衣女子眼里有诧异的光,却只见白衣祭司的手蓦然抬起,从台上拿起一把长不过尺
的利刃,刷的斩下了盆内一株花草,干脆俐落之极。然后,将刀在绒布上擦了擦,放回原
处,拍了一下石莲,让神龛回复原位。
阿靖看着他那一系列举动,眼神忽然有些变化——好奇怪的……青岚在房内种的这种
植物,居然有着血红色的叶子、在斩断的根茎上,还渗出如缕不绝的鲜红汁液!
将那株斩下的草放到鼻端,拜月教大祭司闭上眼睛,轻轻一嗅,本来掩不住疲惫憔悴
的脸色慢慢舒展开来——同时,那一株红色的植物仿佛忽然被烘干一样,枯萎了下去,褪
尽血色。
“元菜!”想起昔日在白帝门下时、听师傅说起过的种种传闻,绯衣女子睁大了眼
睛,再也忍不住的低低脱口而出,“这是元菜!”
迦若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闭着眼睛,脸上神色很奇怪——似乎舒展,却又痛苦。
“是的,我种植的元菜。”闭着眼,微微仰著头,拜月教大祭司淡淡道。
阿靖的脸色变得苍白,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元菜,是凝聚了婴儿元神的植物。当法师选定了某个尚在母胎中的婴儿之后,就先种
植元菜,每天画符焚化之后,以符水浇灌元菜,日日不休。如此,当婴儿瓜熟蒂落、分娩
来到人世的时候,法师只要将元菜一刀割下,就能吸取最纯正、毫无世俗污染的元神。
当然,失去了魂魄,婴儿立即会猝死,连睁眼看看这个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阴毒的术法,昔日在白帝门下说起时,青岚青羽都是满脸的愤怒。
绯衣女子的眼睛里,蓦然有彻底冰冷的光芒——变了,真的是什么都变了……就如同
她一开始就没能再认出青岚完全陌生的脸、他目前的内心,也早已不再和以前相同了吧?
她几乎已经不认得他了,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迦若,或许已经不再是青岚。
这样邪恶阴毒的事情,是过去青岚所深恶痛绝的,而如今的迦若,却甘之如饴。
十年了……这样长的岁月里,世事如白云苍狗,他内心是不是已经畜养了一只恶魔般
的野兽?以前的青岚、那个总是淡淡微笑,温和悲悯的青岚,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我要杀了你。”一字一顿的,绯衣女子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然而,听到那般慎重而杀气凌厉的话,拜月教的大祭司只是一怔,然后看着昔日的小
师妹微笑起来:“是么?看来,师傅的预言真的要实现了呀。”
听得他这一句话,阿靖身子一颤,眼神凝聚,里面是什么样复杂的光芒变化,外人看
不出,然而她被封住穴道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咬著牙,不说话。许久,才慢慢再说了一
句:“最多我自刎偿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是,你再这样杀人为生,天也容不得。我宁可
青岚死了,也不要看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人命是那么轻贱的么?”
“哦?”迦若陡然一笑,然而眼里却是冷冽的光,映着额头的宝石月魄,寒意逼人,
“我听江湖上的人传言、靖姑娘为人冷漠无情,没有想到也会说这样的话?——看来,是
昔日白帝师傅没有白教你吧。”
顿了顿,不等绯衣女子开口反驳,白衣祭司的笑意忽然一敛,缓缓反问:“但是,萧
忆情虽然不用术法、可他杀的人只怕不比我少吧?你呢?冥儿你手上的血又有多少?哪个
人敢说,他就是无罪的?”
阿靖手指一震,抬头看他——陡然间,发觉祭司眼里的神色与平日都不相同,那里
面,居然有依稀相识的温和与悲悯。她忽然心头如受重击,说不出话来。
迦若的手指抬起,漠然的将那株失去了生气的元菜扔在地上,他的眼神,又回复到了
淡淡然:“何况,如果此次听雪楼和拜月教战端一起,这死的人就不是几十几百……在那
样泼天的血腥里,这一点血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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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迦若他不肯来?”
声音从神殿内传出,隐约有愤怒的意味。神殿外的台阶上,那个刚才去传话的教徒匍
匐在台阶下,不敢做声。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那重重叠叠的帷幕后、曼妙不可方物的影
子,额头只有冷汗涔涔而下。
“没用的东西,滚!”然而,咬了咬牙,里面的人还是拂袖顿足而起。
“教主,何必同下人生这样大的气,又不是他的过失……”看着明河绝美的脸已经没
有半点血色,旁边一直冷眼觑著的青衣术士终于上前,微微笑着劝了一句,然而眼里却是
莫测的光,“迦若祭司力量旷古盖今、如今拜月教存亡全赖其一念——教主可要多担待
些、不好轻易动怒得罪他呀。”
“他的力量?他那样大的力量还不是我给撑著的?!”已经被祭司的举动激起了火
气,听到旁边左护法的劝告,拜月教主愤然起身,甩手走下祭坛,几乎将手里的孔雀金长
袍揉成一团,“没有我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一刻也活不了!——他、他怎么敢这样对我
……”
“是是……迦若大人是很过分,居然敢藐视教主的尊严。”看到教主盛怒的表情,孤
光适时的低下了头,有些淡漠的微笑着,说了一句,“祭司这次救了那个敌方的女子,虽
说是作为人质——不过,看起来祭司似乎更像把她当作恋人呢……”
“胡说八道!”一拍白色大理石的供桌,明河再也忍不住的厉声喝止,“那个女子是
人质!是他带回来的人质!——迦若是为了拜月教的安全,才把她作为人质带回来的。”
然而,虽然这样斩钉截铁的说著,拜月教主的脸却是渐渐苍白下去——那样凌厉的声
音,也掩饰不住她心中燃起的恐惧和虚浮。
那个绯衣女子不是人质……绝不是人质那么简单。她心里清楚,对于迦若而言,那个
女子意味着什么。
不然,平日俯仰于天地、掌控日月星辰,对于一切都漠然冷酷的大祭司,又为何会宁
可忤逆了月神、公然违背教主的意愿,也要连着四五天足不出户的在白石屋子里、照顾大
病初愈的她?十年来,她从未看过迦若如此。
——原来,这么多年来和“迦若”两个人光影般相互依存的日子,居然还是抵不过“
青岚”和那个绯衣女子少年时在灵溪上的初次相遇?
明河闭起眼睛,勉力平定心神,不敢想这几日两人耳鬓斯磨,又是如何的情状。
看到了教主那样的眼神,知道明河心中泛起的是如何复杂的感觉,青衣术士再度低下
头来,微笑着,提议:“我不敢怀疑祭司大人的立场不稳——只是我还是觉得、那个女子
关系本教安危,如果将由教主您亲自看管着,不是更妥当一点么?”
拜月教主的眼眸,微微一亮。然而垂下了头,却是沉吟:“虽然如此,但他必不肯答
应。”
“您是拜月教的最高长者,即使是祭司也须听您吩咐吧?迦若大人如果藐视您的意
愿,是该得到惩罚的——”孤光依旧是微笑,轻言细语的提示,眼神冷冷,“何况,教主
您手里有着封印他力量的权杖呢。”
明河的眼睛,陡然雪亮。
绝美的女子昂起了高傲的头颅,光洁的额头映着月神座前千百万的烛火,右颊下、那
一弯金粉勾出的新月闪闪发亮——那是月魂。和月魄、月轮并称拜月教三宝之一的月魂,
一直由历代的教主继承著,作为月神纯血之子的标志。
只有拥有这个标志的人,才能获得月神的庇佑,连圣湖怨灵的力量都退避三尺。
这个世间,也只有流着月神之血的她,才能够有力量化解迦若因为施术而产生的反噬
和逆风——如果她一旦停止了对于祭司力量的化解,那么,那些被役使著的死灵就会撕扯
开祭司的灵体,吞噬他的力量。
迦若,迦若……你不仅是敢藐视我作为教主的尊严。那还没有什么——在你面前,我
从来不自恃教主的身份。
但是,你却藐视了我作为一个女子的尊严!
不可原谅……绝对不可原谅。
所以,原谅我,这回要做一次违背你意愿的事情——我要将那个舒靖容、从你身边带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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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带你回沉沙谷看看……但是,萧忆情的人马云集在灵鹫山下,我不想引起乱
子。”午后的斜阳,淡淡映照着绯衣和白衣,并肩坐在圣湖边上,迦若看着天空中悠然浮
过的云,轻轻叹息了一声,眼神黯然,“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饕餮在不远处悠然的闭眼,晒著难得一见的日光。迦若忽然笑了起来,指著高天上两
片相互飘近的白云:“冥儿,你看,你猜这两片云、会不会汇合到一起来?”
绯衣女子没有说话,然而不知觉的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到了绚丽蓝天下、那两片被
风儿吹着漂浮过来的云——那的确是往一起聚汇的两片云。从轨迹看,除非风和日丽的天
空风云突变、很快就会铁定飘到一起来的。
然而虽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迦若却从她眼里看到了答案,只是微微的笑着,不知为
何,眼眸里有落寞复杂的神色,摇摇头,叹息:“不,你猜错了。虽然看上去它们终能会
聚,但是却永不能相遇……”
不等阿靖露出不信的神色,虽然天空风向没有一丝改变,但转眼间那两片云已经乍合
又分,仿佛不曾相遇,毫无牵挂的各自往不同方向飘去。
“这是怎么回事?”静默已久的女子脱口而出,不知为何,心里陡然有隐约恐惧的预
感。
她转头看着迦若,白衣祭司仰望云天,不知为何、一直操控天地、呼风唤雨的他,眼
里也有无力的疲惫,忽然间闭上了眼睛,不让旁边的人看到他那个瞬间眼里的神色,极轻
极轻的说了一句:“因为你没有看出来、那是不同高度上的两片云——你在底下看上去它
们重合了,事实上却永远不会相遇。”
阿靖看着他,忽然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刹那、她心中陡然有深沉的
疲惫和无力——仿佛自己回到了父亲死去那一天,血泊里八岁的她,无助的抱着血薇离开
父亲的坟墓,不知道前方的路是什么样。仿佛命运的风把她吹到哪里、就是哪里了……
青岚想说什么……他想对她说什么?
绯衣女子在圣湖边,转头静静看着昔日的大师兄。真的已经变了,他的眉目,已经变
得和十年前那个少年青岚完全陌生,再也没有一丝相似。再也回不去了。
“你伤好了一些,也闷了这么久,我带你出来在月宫走走透透气。”看着绯衣女子憔
悴的神色和桀骜的表情,仿佛想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白衣祭司叹息著,转开话题,
抬手指著面前的水面,“你看到眼前这片湖了么?这里就是我们拜月教的圣湖。”
阿靖一震,抬眼看去。很小的一个湖,却深蓝泛著幽光,看不见底。
湖面上,虽然映着日光,却不知为何没有很强的光线反射而出,似乎大部分日光、投
注到水面后都被无形的力量吸走了。虽然水面上微风徐来,红莲如火般开遍,阿靖不知觉
的却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
——好诡异……好诡异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眼睛,在冥冥中看着自己,诡秘怨毒。
萧忆情的母亲……就是沉在了这片湖水之下么?
也就是为了湖水之下的累累白骨,才会有今天的听雪楼进逼月宫、自己才会和青岚重
逢吧?终归说起来,这片湖水就是一切的缘起……这里仿佛有说不出的邪异力量,似乎所
有的人,都会归于这一片看不到底的碧蓝中。
“你看。”迦若短短说了一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扔了过去。然而,仿佛空
气中有什么看不到的力量阻碍著,石头的去势越来越缓慢,似乎被什么摩擦著,渐渐簌簌
化为细末,最终没有落到湖中就消失不见。
“天。”被那样诡异的景象惊住,连绯衣女子都忍不住脱口低声惊呼,“这是——”
“这是圣湖怨灵的力量,汇集了天地间的阴毒之气。”白衣祭司看着湖中,眼神冷
漠,“拜月教的力量、我的力量,就是由此而来——很恶毒,是不是?但是没有办法,谁
也没有办法处理好那些怨灵,只有靠着神庙压制住邪气而已。”
迦若俯身看着湖水,额环的光芒映在水面上,月魄的光陡然让平静的湖水泛起了微微
的沸腾——水下似乎有看不见的东西受到了某种吸引,纷纷会聚过来。
“冥儿,你看。”迦若微笑着,招呼阿靖一起俯身看着水面,指点给她看水面深处的
景象,“你看——”说著,他将手指点入水中,术法摧动下,水面忽然微微沸腾。
仿佛感受到了祭司身上灵气的吸引,幽蓝色的水中,陡然泛起了无数个气泡。那些气
泡从水底升起的时候很小,然而越浮近水面就越大,裹着苍白灰蒙的空气——然而,阿靖
在那些气泡里浮近水面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了透明水泡里面、封闭着一张张死白死白的
脸!
“啊?”阿靖下意识的抓紧了袖中的血薇,然而因为穴道被封却无力拔剑,只见那些
怨灵用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往祭司手指方向涌动,水泡薄膜里面那一张张脸、僵硬而诡
异,露出森森白牙,龇牙咧嘴的向着迦若手指一口咬下。
祭司迅速抬手,将手指抽离水面。嗤落一声响,那些控制不住速度的怨灵随之跃出水
面,然后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在日光下蓦的化为一阵白烟。
“白日里,它们只能化为红莲或者呆在水下。”看着师妹发怔的脸,迦若淡淡解释了
一下,指了指湖面上无数盛开的红莲,和风丽日下,那些莲花美得不可方物——有谁会想
到、这样至美的事物、背后却是如何的阴毒龌龊?
“天……这地方留不得了。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消弭一切怨气么?”阿靖看着湖面上
密密麻麻的红莲,眼睛里有冷冽的光,脱口问。
“几百年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想。”听到她这样的话,白衣祭司却是有些意外,然
后笑了起来,看着阿靖,“冥儿,你——”
话没有说完,忽然间迦若的脸色就是一变,手指用力压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吞噬
著那里一般,忍不住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虽然一直流露出恨意,然而看到他这样,绯衣女子还是忍不住脱口
问,眼眸中陡然流露出焦急,但是被封住穴道的身体不能动,她只好眼睁睁看着迦若脸上
痛苦的神色越来越深。
“不对劲……忽然间,反噬力量转移不出去……”手指有些颤抖,捏了决,勉力抵抗
著那种噬心的痛苦,迦若的声音都断断续续,“方才那些、那些被灭的怨灵,死前瞬间的
怨毒……全部转移不出去……积在心里……得快些回去。朱儿,朱儿!”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白衣祭司呼唤附近懒洋洋晒著太阳的雪白幻兽。然而不等幻兽
闻声赶来伏下身,他眼前陡然便是一黑。
“青岚!青岚!”耳边最后听到那个绯衣女子这样焦急地呼唤,然而意识渐渐模糊的
他、陡然脸上有一种苦笑的神色。
错了……我是迦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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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月教之战‧倾城之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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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靖容……是么?”白石砌就的屋子里,裹着孔雀金长袍的女子看着被左护法带来
的绯衣女子,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名字,眼神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泛过。
圣湖边上被封住穴道的女子,是被月宫里的左护法孤光领命带回祭司居住石屋的,然
而,一进入迦若起居的地方,却看见迎接她的是拜月教里那个最神秘的女子。虽然任督二
脉被封,然而在看见明河的刹那,绯衣女子眼睛里暂态也闪过了雪亮的光芒。
——有敌意。直觉上,她感到眼前这个绝美女子心里直逼而来的敌意。
天性中防卫的本能瞬间抬头,阿靖在放下来的肩舆上,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冷冷
的看着拜月教主,等着她先说话。
明河没有说话,从内室里走出来,侧过头,目光穿过左护法的肩头,也是定定看着眼
前这个绯衣女子——那次治伤以后,她就没有再看过她,所以再度重逢的时候,她忍不住
将这个给拜月教、给她自己人生带来惊涛骇浪的同龄女子,细细端详。
那便是…那便是迦若深心里一直映着的那个影子么?即使几度轮回,百劫沧桑,即使
身体毁灭、心魂片碎,却也是每一粒碎片上都会映出的影子?
所谓的夙缘,便是如此么?……
阿靖也是静静地看着颊边勾著一弯金色新月的女子,看着她探究的眼光和冷傲的唇角
表情,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终于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青岚怎么样了?”
“青岚?”怔了怔,仿佛对于这个名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拜月教主顿了一下,忽
然间有些嘲讽的掩嘴呵呵笑了起来,“青岚?……青岚?你说的是迦若祭司吧?”
“不管是迦若还是青岚,我只问你他如今怎么样了。”绯衣女子眼睛清冷,说话依旧
是以往那般的决断干脆,“他是不是中了你对他施行的什么咒术?以他的修为,除非是教
主才能让他如此吧?——”
明河止住笑声,然而唇角还是残留着一抹复杂的冷笑,定定看着听雪楼的女领主,忽
然点点头:“看来你还是不能真正恨他的——无论他是青岚还是迦若,无论你们是敌是
友。即使你杀了他,但是也只能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不是因为你恨他。”
绝美的女子仰起头,定定看着天空中已经浮现的新月,眼神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
色,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苦笑:“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
么样的往日,才能这样深切入骨的烙在人的记忆里?我看不到迦若的心,他的力量太强。
”
明河抬起手来,五指纤细修长,雪白如玉,那是从来未曾劳作过的手,指尖上套著水
晶雕刻的护甲,尖细晶莹。拜月教主将手递给站在一边不出声的左护法,低低吩咐:“试
著读出来给我看,孤光。”
青衣的术士躬身抬手,让教主将手轻轻放入自己手心,然后他另一只手,握住了肩舆
上绯衣女子的手腕,冰冷而松缓。
阿靖微微蹙起眉头,抬眼看了一下这个方才将自己从圣湖边上带回的青衣术士。
——“靖姑娘么?萧楼主托我设法带你下山去。”在圣湖边扶起她的时候,这个清秀
然而却有些阴沈的青衣术士陡然用幻语,在她耳边轻轻叮嘱,然而嘴里却是冷漠的对着一
起过来的月宫子弟吩咐:“将这个女子带回祭司住所,教主吩咐的!”
“是,左护法。”旁边的拜月教教徒上前,将被封住任督二脉的她扶上肩舆。青岚用
来封住她经络的手法是如此怪异,她这几天一直不停地暗中用内力冲破穴道却始终无法可
想,如今只有暂时忍耐,安安静静地任别人摆布。
她听到青衣术士的低嘱,眼里有惊讶的光芒一闪而过。她知道对方位居拜月教左护法
之尊,却不料萧忆情早已将其收罗至麾下——甚至在她来到滇南之前,听雪楼主交代了大
小事务,唯独却没有将这一著深埋的棋子对她和盘托出。
“并非我派烨火监视你——迦若是你师兄这件事,我是通过另外途径得知的。”那一
日,在她见他事事了若指掌、误会他派人监视自己在南疆的行为,她愤然而起,听雪楼主
微微咳嗽著,轻声对他解释。
——如今她终于明白,所有拜月教的内幕消息,可能都来自眼前这个埋藏的极深的内
应。甚至,那一日在记川上截击右护法清辉,破坏拜月教的传灯大会,只怕也是眼前这个
青衣术士透露消息的缘故。
绯衣女子暗自心下一惊,一冷——那个人,究竟心里还藏了多少东西?
对于每个人,他都设下了允许对方走近自己的界限吧?
肩舆起来的时候,孤光有意无意的抬手扶了她一把,阿靖的眼睛迅速从他手腕上扫
过,袖中露出一角的淡蓝方巾,系在术士伶仃的腕骨上——她认得那方手巾——那本是那
个病弱之人片刻不离身的惯用旧物。
她不再多看孤光,眼神只是一扫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漠然而坐。
然而此刻,在看着孤光的手冷冷覆上他手腕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深藏
著询问和戒备。
孤光没有看她,甚至不能再用幻语之术——在拜月教主面前,任何拜月教的术法都是
枉然。青衣术士的手指迅速在她手腕上划过,阿靖感觉到他写了一个字“忍”。
她低下头去,不再看任何东西。
拜月教主的手和绯衣女子的手,分别放在孤光的左右手心,青衣术士微微阖上眼睛,
咀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念动什么咒语。拜月教主闭上眼睛,然而脸色忽然就有些改变——
她看见了……看见了碧水映出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
碧水中映着一个小小的孩子,那个宛在水中央的女孩,抱着绯红色的剑,在灵溪中散
落的白石上孤寂的站着。繁茂的溪流上,千朵野荷盛开,然后,她终于看到了溪边榕树下
静坐着的白衣少年——仿佛是在等人,等了很久,衣襟上已经落满了花叶。他的笑容是淡
泊而温和的,那种包容一切的力量,让平静的笑容显得光芒四射——那是、那是谁?
是……是迦若?不不不,怎么会是迦若……那只是青岚,只是青岚。
那个一去不再复返的青岚。
“你是谁?”一个声音清泠泠的问。碧水中的影子开口说话的时候,空气中流动着冷
冷的寒意,甚至连溪水边草丛里生机勃勃的鸟鸣虫吟,都蓦然停止了。白衣少年微笑着,
站了起来:“我叫青岚。”
——明河忽然被什么刺痛了一下,闭合的眼睛忽然一颤。
这样的……便是这样的初遇么?这种蓦然刺痛心灵的感觉,是当日青岚第一次看见这
个小孩时、同样出现过的吧?
雪白修长的手,在术士手心中微微颤抖,然而术士手心另外一只手却是冷定的,没有
一丝不安——虽然那只同样修长的手上已经因为数道伤痕而失去了玉雕般的美感,然而却
相应的获得了超常的定力,冷定如铁。
明河紧闭着眼睛,然而绝美的脸上却不停泛起复杂的光芒——
开满繁花的小径——一望可知,那些并不是天然的花草,而是用幻力催开。
小径上,抱着血薇剑的孩子自顾自的沿着往前走,忽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干嘛
把我的名字告诉那个家伙?——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的啊!”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白衣少年脸上一直是带着安静温和的笑容,毫无如今迦若祭司眉间冷厉邪异的神色,
而只是一种来自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近乎宗教般纯洁而肃穆,有强烈的安定人心的
作用。
——那是、那是青岚?!
那便是青岚?……她当初在苗寨里救起的奄奄一息的白衣少年么?她救起他以后就交
给了母亲华莲,当她再度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迦若,手中操控著邪异力量的迦若——
她,从来无从得知青岚是如何的样子。
孤光只觉得手心微微一痛,明河的手不知为何痉挛了一下,水晶套甲划破他的手心。
陌上的繁花仿佛被风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五彩的花瓣映着日光,美丽的令人炫
目。
“哎呀……”孩子脱口叫了出来,抱着剑看着满天飞花,然而转过头来,不知为何眼
睛里忽然充盈了泪水,迟疑了一下,伸出冰冷的小手,“青岚…青岚哥哥。”
青岚哥哥……青岚…哥哥……
那个孩子用有些忧郁飘忽的眼睛看着,伸出冰冷的小手,抱住前面白衣少年的脖子,
怯生生的唤。白衣的青岚眼神温和,俯身抱起绯衣小孩,将一个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挂在她
颈项中。
记忆中,一切都是平静安详的,仿佛清泉无声滑过山涧。
——然而,铺天盖地的血,忽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盖住了一切!
明河陡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满目的血红、血红……那个少年,那个温和沉静
的少年,去了哪里?去了哪里!招魂,哀恸,绝望的恸哭,满手的血。
“我再也不要为任何人哭。”
有一个声音在记忆中响起来了,应该是最深刻的自我暗示,那句话的力量是如此强
大,让传递这句话意念过来的术士全身都微微一震。
那以后的记忆是封闭的,再也读不出来,再也看不见,仿佛有什么屏障隔开了这个绯
衣女子的心,即使术士有如孤光、居然也看不到半分——那又是什么样坚定的内心力量?
青岚……迦若……迦若祭司。
拜月教主的手放在左护法手心,眼睛紧闭,“看着”过往一幕幕的回忆,然而渐渐
地、却有泪水从紧闭的眼角蓦然滑落。那样悲悯深沉的往事,不知不觉间湮没了她……就
是这样的记忆?就是这样的记忆,存留在“迦若”的心里,始终无法抹去吧?
所以,白衣祭司如今才会这样的眷顾这个绯衣女子,就是因为青岚的记忆吧。
青岚……青岚。原来,这就是青岚的样子。
“够了…够了!”绝美的女子猛然惊醒,触电般的将自己的手从术士手心抽出,苍白
著脸,退了一步定定看着漠然的绯衣女子,她抱着自己的肩,在房中来回踱著,因为情绪
的激动和难捺的嫉妒而全身微微颤抖。
孤光没有出声,只是看着教主。走了几步,明河顿住了脚步,看着绯衣女子冷冷笑了
起来,仿佛忽然下了一个什么决心:“好,青岚……青岚,嘿嘿,我让你看看你的青岚!
”拜月教主脸色苍白,眼睛里有猛烈的火光幽然燃烧,她指了指屋外,吩咐孤光:“你们
先出去。”
“是。”孤光躬身,然而想了想,显得有些为难,看了旁边的阿靖一眼,“可迦若祭
司还在反噬力的昏迷中,教主单独和她在一起的话……”
“她被封住了筋脉,怕什么?”拜月教主眼神有些可怕,让左护法不由得不敢对视,
低下头去,放开了握著阿靖手腕的手,讷讷称是,带领一众教中子弟退了出去。
门关上了,绯衣女子依旧低着头漠然看着地面,眼神却是不易觉察的变了一下,她瘫
痪已久的手指,在衣袖下缓缓收拢——方才,在握着她的手、施术读出她昔年记忆的时
候,孤光已经的手覆在她腕上,已经借机悄悄打通了她被迦若封住的筋脉!
迦若祭司还在反噬力的昏迷中,让教主单独和她在一起的话……
孤光刚才退出前的话,分明是暗示她目前是最佳的脱身时机吧?
阿靖的手,在袖中静静握上了血薇剑的剑柄。然而她眼睛还是漠然的看着地下,没有
一丝表情,更不曾看到目前拜月教主是用怎样一种可怕然而又疯狂的眼神看着自己。
被封了数日,被打通的经络还是暂时有些凝滞,阿靖低着头,暗自调息,带动内力在
经脉中缓缓推行,将各处大穴一一打通,手指却是收拢,握紧了袖中的血薇——她没有看
见明河此时奇异的眼神,她只准备着一旦回复了行动能力,立刻就拔剑而起!
然而,调息刚到一半,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抓的很用力,指甲上似
乎套著尖利的护甲,划破了她手上的肌肤,刺痛让绯衣女子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拜
月教主。然后,即使冷定如阿靖,都被对方眼里那样骇人的亮光慑了一下。
“你是不是回来找青岚的?……说什么跟着听雪楼过来对付拜月教,其实你一定是回
来找青岚的!”明河的手猛地抓住了阿靖的手腕,长长的水晶护甲刺破绯衣女子的肌肤,
染上了淡淡的血红色,然而拜月教主绝美的脸上却是弥漫着可怕的表情,眼神亮的可怕,
定定看着听雪楼的女领主,“十年来,迦若好好的在月宫,可你为什么还要回南疆来?青
岚……你的青岚已经死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还要回来找他……”
阿靖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无语。她闭气调理著内息,不想因开口分神,而让这一股
流转于任督二脉的真气走岔——然而,听得拜月教主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表情,她眼神
蓦然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去,不再看她。
原来,是这样……十年来,青岚守护的是这个人么?
或许,因为眼前这个要守护的人,他才会做如今这样的事情吧……就像十年前,为了
保护她和青羽从苗寨生还、他可以舍弃性命一样,如今他一定也是为了守住目下所要守护
的东西,才选择了如今的路……青岚做事,总是由他的理由的。
明河……这个叫明河的拜月教主,应该很幸福吧?
那是她幼年时曾经拥有过、但是却随之永远失去的东西。
阿靖低头,许久,忽然间抬头,看着拜月教主微微笑了一笑——那样的笑容在她冷素
的脸颊上盛开,让自恃容色的明河都看的呆了一下。
在一呆的刹间,绯红色的光芒忽然如同流星一般从阿靖的袖中流出、划破空气!
拜月教主脱口的惊呼还未发出,剑已经划破了她咽喉上的皮肤,切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她的惊叫停顿在喉里,然后迅疾如闪电的绯色袖剑也毫厘不差的凝住。
“带我下山。”阿靖的手探出,扣住明河的手腕,食指连弹,铮铮几声弹落了她指尖
的水晶护甲,手指一切,扣住拜月教主手上大穴,将她刹那间制住,淡淡道,“不然,我
就斩下你的头来!——我不信拜月教还有什么术法可以让死人复活。”
明河的眼睛里是震惊的——这个沉默数日的绯衣女子,一直是漠然的低着头,还是第
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真正凌厉的一面——
她还是小看了她……小看了这个能和萧忆情并肩战斗走到如今的女子。只是一个刹那
间的不小心和不谨慎,就已经让自己落入了这般境地。
血魔的女儿,听雪楼的女领主,这个带着血薇剑的女子是这般传奇的人物,她行事的
决断和冷厉,也是名播整个中原武林。原来,传言非虚。
“那朵蔷薇,命运的纺锤……时来运转,三族会聚。然而冥星照命,凡与其轨道交错
者、必当陨落!”——占星女史的预言,忽然间又响起在拜月教主的耳边。
明河忽然间还是冷笑了起来,咽喉上架著剑,她只是一笑,锋利的剑刃摩擦她颈部雪
白的肌肤,流下殷红的血来,然而拜月教主似乎毫不介意,她目光瞬间亮了,盯住在一边
的阿靖,冷笑:“要杀我?你知不知道杀了我、迦若也活不了?他目前就在神殿,因为被
恶灵反噬而昏迷——如果没了我,他就别想再醒来了!”
拜月教主斜觑着绯衣女子,颊上那一弯金粉勾的月儿都闪著冷嘲的光芒,轻声挑衅:
“你杀啊……你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然后等著给迦若收尸吧。”
架在她脖子上的绯红色袖剑,蓦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
然而,看到阿靖没有下手,明河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仿佛猜中了什么似
的,冷笑起来:“你是回来找青岚的!是不是?青岚……呵呵,你的青岚——”
一时间,仿佛自恃对方不会真的下手杀自己,拜月教主反而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眼
神是说不出的嘲讽冷锐,她的手指反过来,忽然握住了阿靖扣住自己手腕的手。以为对方
要反击,阿靖想也不想,闪电般出手,下意识的点向她尺关穴,然而甫一接触,就发觉拜
月教主的手上毫无力道,完全是没有武功的模样。
阿靖只是微微一怔,不明白这样柔弱的女子为何忽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刹那间明
河的手指已经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拉紧,死死不放手。拜月教主看着她,定定的,绝美的
眼睛里忽然闪出奇异的亮光,大笑起来:“我带你去!带你去看你的青岚!——过来,我
让你看!”
那一个刹那,仿佛感觉到了对方眼里极度妖异的力量,绯衣女子陡然有些莫名的心
惊,茫茫然之间居然被她拉动了几步,走到墙角。
明河停下脚步,手抬起,落在一个石雕垂莲上,按动机关。
——阿靖蓦然想起来了,是那个神龛……那个用元菜供奉著的神龛!迦若在他的房
内,只怕还埋藏着什么秘密。
果然,轻轻一声响,墙上缓缓凸现出了那个神龛,神龛上的石雕精美无比,但是石拱
不像一般那样是敞开、显出里面供奉的东西,相反却是用砖石封了起来,上面用黯淡的颜
色写着什么符咒,已经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阿靖一眼看过去,只看到开头几个暗红色模糊的字——
“当神已无能为力”。
不知为何心头大震,阿靖手指忽然剧烈抖了一下,血薇剑在明河颈上拖出一道血痕,
她看着那个神龛,眼前忽然有些模糊——血红色…血红色!仿佛记忆里有什么东西苏醒
了,漫天的血色弥漫了过来,浸没了一切。
“青岚!我知道你是回来找青岚的!看,你的青岚在这里!”
明河看到绯衣女子恍惚的眼神,冷锐的笑了起来,更加毫无顾忌的从剑锋下走了出
去,冲到那个封闭的神龛前,忽然从供台上抓起那把切割元菜的刀,狠狠一刀刀刺入封闭
神龛的砖石上!一下,又一下,仿佛疯了一样,拜月教主用刀撬著砌好的砖,眼神雪亮。
阿靖身子晃了晃,想上去重新拉住她,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刀子刺入封闭
的、写满符咒的神龛时,她看见有暗红色的血,从砖石中汹涌而出,蜘蛛般蔓延爬行开
来!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是谁写上去的?那是什么咒语?
阿靖的眼前,忽然笼罩住了一层血色——那十三岁从苗寨生还以后,每次恶梦里都要
出现的漫天漫地的血红色!滔天的血,汹涌而来……青岚,青岚……十三岁的孩子在血泊
中抱着血薇剑,悲哀而无力的喊著这个名字。
“啪”的一声,最后一块砖也松动了,掉落到地上,奇异的血还从壁龛中不停地流出
来,渐渐蔓延了整个地面,向着阿靖站立的地方逼过来。
“青岚!你的青岚!——你看……”拜月教主停住了手,喘息著,回头看着惊呆在一
边的绯衣女子,眼神是激动而雪亮的,带着嘲讽冷笑,侧开身子,让阿靖的眼光投入到墙
上那个不过两尺高的小小神龛里。
奇异的殷红的血,不停地从那个被撬开口的神龛里涌出,无穷无尽,汩汩在地面上逼
近她。冷定之极的阿靖,忽然间竟然颤抖的拿不住剑,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神
龛,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极为强大的力量,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忽然间,仿佛不可思议般的,绯衣女子从胸臆里发出了一声惊呼,疯了一般的抢身过
去,一把推开站在神龛前的拜月教主,双手著伸入洞口,十指颤抖著,捧起了一件东西。
那奇怪的血还在不停蔓延,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背,阿靖却丝毫不觉,只是定定看着手
中的事物,眼神空空荡荡,全身如同风中的叶子一样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看到了?青岚已经死了……你的青岚已经死了!”看到对方这般,明河却似乎忘
了趁机脱身,舒展和欢跃第一次压抑不住的升腾在她眉目间,拜月教主吐了一口气似的,
嘲讽般的笑了起来,“所以,迦若,是拜月教的迦若!他是拜月教的祭司,不再是青岚
了!——你回来也没有用,迦若不是青岚了!”
那奇异的血也湮没过来,然而奇怪的是拜月教主雪白的丝履上,却毫不沾染血腥。
——对于拜月教的教主,月神的纯血之子,拜月教任何术法都无法产生效力。
一把将那东西抱入怀里,绯衣女子眼神空空荡荡,仿佛刹那间魂魄被抽空了,血薇剑
从她手里垂落到地上,剑尖沾染著血污。一向来冷漠孤高的听雪楼女领主低了头,看着满
地血污,喃喃道:“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血从壁龛上、从她袖上不停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那个刹间,阿靖居然完全忘了此时身处何方、面临着如何的境况和危急,也忘了什么
要脱离、要抓住眼前这个人质——她只是紧紧抱着那样东西,喃喃自语着,“铮”的一声
轻响,血薇剑竟从她手指间松脱,掉入满是血污的地上。她眼神空茫。
剑掉到地上的刹那,明河眼神亮了,她飞奔向石屋的门,一把推开来,大声呼喊:“
来人!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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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祭司住所的白石屋中退出,以教主要单独清静一会儿为由,青衣术士不动声色的调
开了石屋附近听雪楼的子弟。只可笑明河那样的女子,拥有这般的掌控力,身上流着纯正
的月神之血,却也毕竟是个女子,会被人心内某种感情荫蔽住眼睛……
这十年来,他冷眼旁观著一切,不用灵力和幻术都能看出教主对于大祭司的情愫,这
一点,也成为他深心里早已打算好的用来牵制分化两人的最后手段。想不到如今牛刀小
试,果然派上了大用场——早知道,或许不必借助萧忆情的手、也能消灭迦若?
孤光微微冷笑起来,摇了摇头,屈指计算著时间,想来靖姑娘身上血脉应该不时即可
打通,当时他只推不在即可避开、迦若祭司身受反噬,一时间未必能回复过来……
——在他的计画中,这次靖姑娘逃脱下山,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一边想着,拜月教的左护法微微低头笑了起来,苍白阴郁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
神色——他这样的人,只怕心中开出来的梦昙花、该是灰黑黯淡的吧?
“呵,呵……”低头走着,回到自己居住的房中,孤光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摇了摇
头。
然后,他走入房内,吩咐弟子们自己要开始冥想静坐,不可打扰,便一关门将自己和
外面的月宫隔绝了开来。青衣术士拿起案上的剪刀,从雪白的云版纸上剪下一角,写下一
行字。写完等墨蹟稍干,折叠著成了一只纸鹤,手指沾著茶水在上面迅速画了几个符号,
默念一句,指尖一弹。只听扑簌簌一声响,那只纸鹤蓦然活了起来,展开双翅从天窗上飞
出。
孤光点头叹息,然而眼神却是有些复杂的明灭著,看着窗外月宫的景色。此时已是夕
阳西下的时分——那是他自小就熟悉的一切,圣湖,神殿,红莲,山岚,白石砌就的房子
……一切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红色夕照内。
“红莲烈焰,焚尽三界。”看着如血的夕阳,青衣术士喃喃念了一句,不知是那一卷
上的语句,脸上蓦然闪过令人心惊的冷笑,那笑容、竟如同来自地狱的闪电般耀眼。
他的教派,他信仰的神,他的子弟门人……所有眼前这一切,在明日清晨来临之前,
就要被烈焰燃尽了吧?
“靖已脱身,迦若遇反噬、灵力旦夕难复。若提兵攻入、月碎宫倾便在弹指之间。机
如瞬电,君其善用之。”
想着那只飞入云霄的纸鹤翅上带着的那一行字,青衣术士脸上慢慢浮出了冷漠的笑
意。
为了获得力量,他什么都可以背弃,什么都可以漠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
那一朵雪白色的梦昙花,却一再的浮现在眼前,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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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光听到外面的动乱声音,却是在将近半个时辰以后——远远晚于他的意料。
“护法!护法!教主…教主说,那个听雪楼的人逃了……让你、让你去……”门外,
有报讯的弟子赶来,匍匐著,断断续续喘息著禀告,“教主已经避入了神庙,祭司…祭司
也在那里养伤……所以请您……”
青衣术士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终于是如所想的顺利逃脱了。可到底是出了什么意
外耽误了?那个绯衣女子应该不会是那种白白浪费时机的人吧?这半个时辰都拖在那里干
嘛了?难道她和明河之间,还会叙旧话家常么?
孤光皱着眉头想着,却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