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七夜雪(13)

楼主: dnahwen (qoo)   2007-10-09 19:00:56
七夜雪(13) ◎沧月
十三、绝杀
  西出阳关,朔风割面,乱雪纷飞。
  城门刚开,一行人马却如闪电一样从关内驰骋而出。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
起了一阵风,朝着西方直奔而去,割裂了雪原。
  “啊,昨日半夜才到锁阳关,天不亮就又出发了。”守城的老兵喃喃,“可真急啊。

  “是武林中人吧。”年轻一些的壮丁凝望着一行七人的背影,有些神往,“都带着剑
哪!”
  三日之间,他们从中原鼎剑阁日夜疾驰到了西北要塞,座下虽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马
,却也已然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他不得不吩咐同僚们暂时休息,联络了西北武盟的人
士,在锁阳关换了马。不等天亮便又动身出关,朝着昆仑急奔。
  寒风呼啸著卷来,官道上空无一人,霍展白遥遥回望锁阳关,轻轻吐了一口气。
  出了这个关,便是西域大光明宫的势力范围了。
  这次鼎剑阁倾尽全力派出八剑中所有的人,趁着魔宫内乱里应外合,试图将其一举重
创。作为新一代里武功最高强的人,他责无旁贷地肩负起了重任,带领其余六剑千里奔袭

  然而,一想到这一次前去可能面对的人,他心里就有隐秘的震动。
  “七哥!有情况!”出神时,耳边忽然传来夏浅羽的低呼,一行人齐齐勒马。
  “怎么?”他跳下地去,看到了前头探路的夏浅羽策马返回,手里提着一物。
  “断金斩?!”七剑齐齐一惊,脱口。
  那把巨大的斩马刀,是魔宫修罗场里铜爵的成名兵器,曾纵横西域屠戮无数,令其跻
身魔宫顶尖杀手行列,成为“八骏”一员——如今,却在这个荒原上出现?
  “前方有打斗迹象,”夏浅羽将断金斩扔到雪地上,喘了口气,“八骏全数覆灭于此
!”
  “什么?”所有人都勒马,震惊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齐齐跳下马背。
  八骏全灭,这不啻是震动天下武林的消息!
  只不过走出三十余丈,他们便看到了积雪覆蓋下的战场遗蹟。
  追电被斩断右臂,刺穿了胸口;铜爵死得干脆,咽喉只留一线血红;追风、白兔、蹑
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圆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现中毒迹象外,其余几人均被一剑断喉。
  霍展白不出声地倒吸了一口气——看这些剑伤,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好生厉害,”旁边卫风行忍不住开口,喃喃,“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杀了八骏!

  “说不定是伏击得手?”老三杨庭揣测。
  “不,肯定不是。”霍展白从地上捡起了追风的佩剑,“你们看,追风、蹑景、晨凫
、胭脂四个人倒下的方位,正符合魔宫的‘天罗阵’之势——很明显,反而是八骏有备而
来,在此地联手伏击了某人。”
  鼎剑阁几位名剑相顾失色——八骏联手伏击,却都送命于此,那人武功之高简直匪夷
所思!
  “他们伏击的又是谁?”霍展白喃喃,百思不得其解。
  能一次全歼八骏,这样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数,除了几位成为武林神话的老前辈,剩下
的不过寥寥。而中原武林里的那几位,近日应无人远赴塞外,更不会在这个荒僻的雪原里
和魔宫杀手展开殊死搏杀——那么,又是谁有这样的力量?
  “找到了!”沉吟间,却又听到卫风行在前头叫了一声。
  他掠过去,只看到对方从雪下拖出了一柄断剑——那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已然居中
折断,旁边的雪下伏著八骏剩下一个飞翩的尸体。
  “看这个标记,”卫风行倒转剑柄,递过来,“对方应该是五明子之一。”
  霍展白一眼看到剑柄上雕刻着的火焰形状:火分五焰,第一焰尤长——魔宫五明子分
别为“风、火、水、空、力”,其中首座便是妙风使。他默默点了点头——
  不错,在西域能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除了最近刚叛乱的瞳,也就只有五明子之中修
为最高的妙风使了!那个人,号称教王的“护身符”,长年不下雪山,更少在中原露面,
是以谁都不知道他的深浅。
  然而,魔宫为何要派出八骏对付妙风使?
  “大家上马,继续赶路吧。”他霍然明白过来,一拍马鞍,翻身上马,厉叱,“大家
赶快上路!片刻都不能等了!”
  那一夜的昆仑绝顶上,下著多年来一直延绵的大雪。
  雪下,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风雪的呼啸声里,隐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浮动于雪中,凄凉而神秘,渐渐如水般
散开,化入冷寂如死的夜色。一直沉湎于思绪中的妙风霍然惊起,披衣来到窗前凝望——
然而,空旷的大光明宫上空,漆黑的夜里,只有白雪不停落下。
  那是楼兰的《折柳》,流传于西域甚广。那样熟悉的曲子……埋藏在记忆里快二十年
了吧?
  难道,这个大光明宫里也有同族么?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山阴的积雪里,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然后拍了拍新垒坟头的积雪,叹息一声转过
了身——她养大的最后一头獒犬,也终于是死了……
  这些獒犬号称雪域之王,一生都是如此凶猛暴烈,任何陌生人近身都得死。但如果它
认了你是主人,就完全的信任你,终生为你而活。
  那样的一生,倒也是简单。
  可是人呢?人又怎么能如此简单的活下去?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
  
  第二日,云开雪雯,是昆仑绝顶上难得一见的晴天。
  “真是大好天气啊!”
  “是呀,难得天晴呢——终于可以去园子里走一走了。”
  薛紫夜起来的时候,听到有侍女在外头欢喜地私语。她有些发怔,仿佛尚未睡醒,只
是拥著狐裘在榻上坐着——该起身了。该起身了。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催促著,冷醒而
严厉。
  然而她却有些不想起来,如赖床的孩子一样,留恋于温热的被缛之间。
  ——今天之后,恐怕就再也感觉不到这种温暖了吧?
  身体里的毒素在一步步的侵蚀,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里,她的尸体又将会躺在何处的
冰冷雪里。
  那一瞬间,她躲在榻上柔软的被缛里,抱着自己的双肩,感觉自己的身子微微发抖—
—原来,即便是在明介和妙水面前这样镇定绝决,自己的心里,毕竟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
啊……
  墙上金质的西洋自鸣钟敲了六下,有侍女准时捧著金盆入内,请她盥洗梳妆。
  该起来了。无论接下去何等险恶激烈,她都必须强迫自己坚强面对,因为早已无路可
退。
  她咬牙撑起身子,换上衣服,开始梳洗。侍女上前卷起了珠帘,雪光日色一起射入,
照得人眼花。薛紫夜乍然一见,只觉那种光实在无法忍受,脱口低呼了一声,用手巾掩住
眼睛。
  “还不快拉下帘子!”门外有人低叱。
  “妙风使!”侍女吃了一惊,连忙刷的拉下了帘子,室内的光线重又柔和。
  虽然时辰尚未到,白衣的妙风已然提前站在了门外等候,静静的看着她忙碌准备,不
动声色地垂下了眼帘:“薛谷主,教王吩咐属下前来接谷主前去大殿。”
  “好,东西都已带齐了。”她平静地回答,“我们走吧。”
  然而他却站着没动:“属下斗胆,请薛谷主拿出所有药材器具,过目点数。”
  薛紫夜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下了怒意:“你们要检查我的药囊?”
  “属下只是怕薛谷主身侧,还有暴雨梨花针这样的东西。”妙风也不隐晦,漠然的回
答,仿佛完全忘了昨天夜里他曾在她面前那样失态,“在谷主走到教王病榻之前,属下必
须保证一切。”
  “你是怕我趁机刺杀教王?”薛紫夜愤然而笑,冷嘲,“明介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
敢啊,妙风使!”
  “只怕万一。”妙风依旧声色不动。
  “如果我拒绝呢?”药师谷眼里有了怒意。
  “那样,就不太好了。”妙风言辞平静,不见丝毫威胁意味,却字字见血,“瞳会死
得很惨,教王病情会继续恶化——而谷主你,恐怕也下不了这座昆仑山。甚至,药师谷的
子弟,也未必能见得平安。”
  “你!”薛紫夜猛然站起。
  妙风只是静默的看着她,并不避让,眼神平静,面上却无笑容。
  片刻的僵持后,她冷冷地扯过药囊,扔向他。妙风一抬手稳稳接过,对着她一颔首:
“冒犯。”
  他迅速地解开了药囊,检视著里面的重重药物和器具,神态慎重,不时将一些药草放
到鼻下嗅,不能确定的就转交给门外教中懂医药的弟子,令他们一一品尝,鉴定是否有毒

  薛紫夜冷眼看着,冷笑:“这也太拙劣了——如果我真的用毒,也定会用七星海棠那
种级别的。”
  七星海棠?妙风微微一惊,然而时间紧迫,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检查了个底朝天,然后
将确定安全的药物拼拢来,重新打包,交给门外的属下,吩咐他们保管。
  “薛谷主,请上轿。”
  他挽起了帘子,微微躬身,看着她坐了进去,眼角瞥处,忽然注意到那双纤细的手竟
有略微的颤抖,瞬间默然的脸上也略微动容——原来,这般冷定坚强的女子面对着这样的
事情、内心里终究也是紧张的。
  妙风看了她一眼,轻轻放下轿帘,同时轻轻放下了一句话:
  “放心。我要保证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
  
  太阳从冰峰那一边升起的时候,软轿稳稳地停在了大光明殿下的玉阶下,殿前当值的
一个弟子一眼看见,便飞速退了进去禀告。
  “教王有请薛谷主。”片刻便有回话,一重重穿过殿中飘飞的经幔透出。
  薛紫夜坐在轿中,身子微微一震,眼底掠过一丝光,手指绞紧。
  那一刻,身体里被她用碧灵丹暂时压下去的毒性似乎霍然抬头,那种天下无比的剧毒
让她浑身颤抖。
  “薛谷主。”轿帘被从外挑起,妙风在轿前躬身,面容沉静。
  她平复了情绪,缓缓起身出轿,踏上了玉阶。妙风缓步随行,旁边迅速有随从跟上,
手里捧着她的药囊和诸多器具,浩浩荡荡,竟似要做一场盛大法事一般。
  薛紫夜一步一步朝着那座庄严森然的大殿走去,眼神也逐渐变得凝定而从容。
  是的,到如今,已然不能再退哪怕一步。
  她本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天职。然而今日,她却要独闯龙潭虎穴,去做一件
违背医者之道的事。那样森冷的大殿里,虎狼环伺,杀机四伏,任何人想要杀手无缚鸡之
力的她、都不过是举手之劳。然而,她却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那个高高玉座上的魔鬼拉下
地狱去!
  妙风跟在她后面,轻得听不到脚步。
  她低头走进了大殿,从随从手里接过了药囊。
  “薛谷主。”大殿最深处传来的低沉声音,摄回了她游离的魂魄,“你可算来了……

  抬起头,只看到大殿内无数鲜红的经幔飘飞,居中的玉座上,一席华丽的金色长袍如
飞瀑一样垂落下来——白发苍苍的老者拥著娇媚红颜,靠着椅背对她伸出手来。青白色的
五指微微颤抖,血脉在羊皮纸一样薄脆的皮肤下不停扭动,宛如钻入了一条看不见的蛇。
  薛紫夜刹那间便是一惊:那、那竟是教王?
  ——只不过一夜不见,竟然衰弱到了如此地步!
  “等下看诊之时,站在我身侧。”教王侧头,低声在妙风耳边叮嘱,声音已然衰弱到
模糊不清,“我现在只相信你了。风。”
  “……”他在这样的话语之下震了一震,随即低声:“是。”
  “风。”教王抬起手,微微示意。妙风俯身扶住他的手臂,一步步走下玉阶——那一
刹,感觉出那个睥睨天下的王者竟然这样衰弱,他眼里不由闪过一丝惊骇。妙水没有过来
,只是拢了袖子,远远站在大殿帷幕边上,似乎在把风。
  薛紫夜将桌上的药枕推了过去:“先诊脉。”
  教王不发一词地将手腕放上。妙风站在身侧,眼神微微一闪——脉门为人全身上下最
为紧要处之一。若是她有什么二心,那么……
  然而不等他的手移向腰畔剑柄,薛紫夜已然松开了教王的腕脉。
  “大人的病是走火入魔引起,至今已然一个月又十七天。”只是搭了一会脉,她便垂
下眼睛,迅速书写着医案,神色从容地侃侃而谈,“气海内气息失控外泻,经脉混乱,三
焦经已然瘫痪。全身穴道鼓胀,每到子夜时分便如万针齐刺,痛不欲生——是也不是?”
  教王眼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医者,点了点头:“完全正确。”
  “呵……”薛紫夜抬头看了一眼教王的脸色,点头:“病发后,应该采取过多种治疗
措施——可惜均不得法,反而越来越糟。”
  教王眼神已然隐隐焦急,截口:“那么,多久能好?”
  薛紫夜停笔笑了起来:“教王应该先问‘能不能治好?’吧?”
  教王也笑,然而眼神逐步阴沉下去:“这不用问吧?若连药师谷主也说不能治,那么
本座真是命当该绝了……”
  “是啊,”薛紫夜似完全没察觉教王累积的杀气,笑,“教王已然是陆地神仙级的人
物,这世间的普通方法已然不能令你受伤——若不是此番走火入魔,似乎还真没有什么能
奈何得了教王大人呢。”
  她说得轻慢,漫不经心似地调弄着手边的银针,不顾病入膏肓的教王已然没有平日的
克制力。
  “别给我绕弯子!”教王手臂忽然间暴长,一把攫住了薛紫夜的咽喉,手上青筋凸起
:“说,到底能不能治好?治不好我要你陪葬!”
  薛紫夜被扼住了咽喉,手一滑,银针刺破了手指,然而却连叫都无法叫出声来了。
  妙风脸色瞬间苍白,下意识地跨出一步想去阻止、却又有些迟疑,仿佛有无形的束缚

  ——毕竟,从小到大的几十年来,他从来未曾公然反抗过教王。
  “能……能治!”然而只是短短一瞬,薛紫夜终于挣出了两个字。
  教王的手在瞬间松开,让医者回到了座位上,剧烈地喘息,然而脸上狰狞神色尽收,
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慈爱安详:“哦……我就知道。药师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又怎会让本座
失望呢?”
  他重新把手放到了药枕上,声音带着可怕的压迫力:“那么,有劳薛谷主了。”
  薛紫夜捂著咽喉喘息,脸色苍白,她冷冷看了一眼教王,顺便瞥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妙
风,闪过一丝冷嘲。妙风的手一直颤抖地按在剑上,却始终不敢拔出,此刻看得她冷冷一
眼瞥过,全身不由剧烈地一震,竟是不敢对视。
  妙水却一直只是在一旁看着,浑若无事。
  薛紫夜放下手来,吐出一口气:“好……紫夜将用‘药师秘藏’上的金针渡穴之法,
替教王打通全身经脉——但也希望教王言而有信,放明介下山。”
  “这个自然。”教王慈爱地微笑,“本座说话算话。”
  薛紫夜点了点头,将随身药囊打开,摊开一列的药盒——里面红白交错,异香扑鼻。
她选定了其中两种:“这是补气益血的紫金生脉丹,教王可先服下,等一刻钟后药力发作
便可施用金针。这一盒安息香,是凝神镇痛之药,请用香炉点起。”
  “风。”教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开口。
  “是。”妙风一步上前,想也不想地拿起药丸放到鼻下闻了一闻,而后又沾了少许送
入口中,竟是以身相试——薛紫夜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复杂。
  “无妨。”试过后,他微微躬身回禀,“可以用。”
  “那么,点起来吧。”教王伸出手,取过那一粒药丸吞下,示意妙风燃香。
  馥郁的香气萦绕在森冷的大殿,没有一个人出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声音
。薛紫夜低下头去,将金针在灯上淬了片刻,然后抬头:“请转身。”
  她细细拈起了一根针,开口:“开始渡穴,请放松全身经脉,务必停止内息。”
  教王眼睛闪烁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在他转过身的同时,妙风往前走了一
步,站到了他身后,替他看守着一切。教王转过身,缓缓拉下了外袍,第一次将自己背后
的空门暴露在陌生人面前——华丽的金色长袍一除下,大殿里所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那、那都是什么啊!……薛紫夜强自压住了口边的惊呼,看着露出来的后背。
  这简直已经不是人的身体——无数的伤痕纵横交错,织成可怖的画,甚至有一两处白
骨隐约支离从皮肤下露出,竟似破裂过多次的人偶,又被拙劣的缝制到了一起。
  “知道么?”教王背对着她,低低笑了一声,“我也是修罗场出来的。”
  “……”薛紫夜眼里第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手里的金针颤了一下。
  “开始吧。”教王沉沉道。
  妙水在玉座下远处冷冷观望,看着她拈起金针,扎入教王背部穴道,手下意识地在袖
中握紧。
  “唔。”第一针刺入的是脊椎正中的天突穴,教王发出一声低吟,眉头微微蹙起——
妙风脸色凝重,一时几乎忍不住要将手按上剑柄。然而薛紫夜出手快如闪电,第一针刺入
后,璇玑、华盖、紫宫、玉堂、檀中五穴已然一痛,竟是五根金针瞬间一起刺入。
  刺痛只是一瞬,然后气脉就为之一畅!
  随着金针的刺落,本来僵化的经脉渐渐活了过来,一直在体内乱窜的内息也被逐一引
导,回归穴位,持续了多日的全身刺痛慢慢消失。教王一直紧握的手松开了,阖上了眼睛
,发出了满意的叹息。
  妙风也同时舒了一口气,用眼角看了看聚精会神下针的女子,带着敬佩。
  最后脊椎一路的穴道打通,七十二枚金针布好,薛紫夜轻轻捻著针尾,调整穴道中金
针的深度和方位,额头已然有细密汗珠渗出。金针渡穴是极耗心力和眼力的,以她久虚的
体质,要帮病人一次性打通奇经八脉已然极为吃力。
  一条手巾轻轻敷上来,替她擦去额上汗水。
  她抬头看了妙风一眼,眼神复杂,忽然笑了一笑,轻声:“好了。”
  那么快就好了?妙风有些惊讶,却看到薛紫夜陡然竖起手掌,平平在教王的背心一拍

  她不会武功,那一拍也没有半分力道,然而奇蹟一般地、随着那样轻轻一拍,七十二
处穴道里插著的银针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瞬间齐齐钻入了教王的背部!
  “啊——!”教王全身一震,陡然爆发出痛极的叫声。
  “这一击,是为了八年前为你所杀的摩迦一族!”她长身站起,眼里闪过雪亮的光,
厉叱著将药囊抓起,狠狠击向那个魔鬼,不顾一切。
  然而大光明宫的主人是何等样人?猝然受袭之时乾坤大挪移便在瞬间发动,全身的穴
道在一瞬间及时移位,所有刺入的金针便偏开了半分。然而体内真气一瞬间重新紊乱,痛
苦之剧比之前更甚。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想杀了他!
  教王脸色铁青,霍然转头,眼神已然犹如野兽,反手一掌就是向着薛紫夜拍去!
  “教王!”妙风大惊之下立刻掠去,一掌斜斜引出,想一把将薛紫夜带开。
  然而薛紫夜就静静地站在当地,嘴角噙著一丝笑意,眼睁睁地看着那雷霆一击袭来,
居然不闪不避。仿佛完成了这一击,她也已然可以从容赴死。
  教王的那一掌已然到了薛紫夜身前一尺,激烈浑厚的掌风逼得她全身衣衫猎猎飞舞。
妙风来不及多想,急速在中途变招,一手将她一把拉开,抢身前去、硬生生和教王对了一
掌!
  轰然巨响中,他踉跄退了三步,只觉胸口血气翻腾。
  然而就在那一掌之后,教王却往后退出了一丈之多,最终踉跄地跌入了玉座,喷出一
口血来。
  “风!”老人不敢相信地望着在最后一刻违抗了他的下属,喃喃,“连你……连你…
…”
  “我……”正面相抗了这一击,妙风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身
子微微发抖——他并未想过要背叛教王,只是那个刹那来不及多想,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这
个女子死在自己眼前。
  他的手一松开,薛紫夜就踉跄著软倒在地,握住了胸口剧烈咳嗽,血从她的嘴里不停
涌了出来——方才虽然被妙风在最后一刻拉开,她却依然被教王那骇人一击波及,内脏已
然受到重伤。
  她的血一口口的吐在了地面上,染出大朵的红花。
  妙风怔怔看着这一切,心乱如麻。忽然间对着玉座跪了下去,低声:“我只求教王不
要杀她!”
  “那么,你宁愿她杀我么?”教王冷冷笑了起来,剧烈地咳嗽。
  妙风一惊:“不!”
  那一瞬,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错了。要杀你的,是我。”忽然间,有一个声音在大殿里森然响起。
  是谁?那个声音是如此阴冷诡异,带着说不出的逼人杀气。妙风在听到的瞬间便觉得
不祥,然而在他想拔剑掠去的刹那,忽然间觉得真气到了胸口便再也无法提上,手足一软
,根本无法站立。
  “你——!”不可思议地,他回头看着将手搭在他腰畔的薛紫夜。
  是她?是她乘机对自己下了手?!
  “对不起。”薛紫夜伏在地上抬头看他,眼里涌出了说不出的表情。仿佛再也无法支
持,她颓然倒地,手松开,一根金针在妙风的阳关穴上微微颤抖——那是她和妙水的约定

  就在妙风被制住的瞬间,嚓的一声,玉座被贯穿了!
  血红色的剑从背后刺穿了座背,从教王胸口冒了出来,将他钉在高高的玉座上!
  “妙水!”惊骇的呼声响彻了大殿,“是你!”
  飘飞的帷幔中,蓝衣女子狐一样的眼里闪著快意的光,看着目眦欲裂的老人:“是啊
……是我!薛紫夜不过是引开你注意力的幌子而已——你这种妖怪一样的人,光用金针刺
入,又怎么管用呢?除非拿着涂了龙血之毒的沥血剑,才能钉死你啊!”
  她笑着松开染满血的手,声音妖媚:“知道么?来杀你的,是我。”
  “你……为何……”教王努力想说出话,却连声音都无法延续。
  “哈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妙水大笑起来,一个巴掌扇在教王脸上,“你做了
多少丧心病狂的事!——二十一年前,楼兰一族在罗普附近一夕全灭的事,你难道忘记了
?”
  教王瞬地抬头,看着这个自己从藏边带回来的妖媚女人,失声:“你……不是藏人?

  “我是楼兰人。想不到吧?”妙水大笑起来,柔媚的声音里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傲然杀
气,仰首冷睨,“教王大人,是不是你这一辈子杀人杀得太多了,早已忘记?”
  “啊!你、你是那个——”教王看着这个女人,渐渐恍然,“善蜜公主?”
  “你终于想起来了,教王。”她冷冷笑了起来,重新握紧了沥血剑,“托你的福,我
家人都死绝了,我却孤身逃了出来,流落到藏边。十五岁时,运气好,又遇到了你。”
  这个妖娆的女子忽然间仿佛变了一个人,发出了恶鬼附身一样的大笑,恶狠狠地扭转
著剑柄,搅动着穿胸而出的长剑,厉笑:“为了这一天,我陪你睡了多少个晚上,受了多
少折磨!什么双修,什么欢喜禅——你这个老色魔!去死吧!”
  她尽情地发泄著多年来的愤怒,完全没有看到玉阶下的妙风脸色已然是怎样的苍白。
  善蜜!
  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似乎是雪亮的闪电,将黑暗僵冷的往事割裂。
  故国的筚篥声又在记忆里响起来了,幽然神秘,回荡在荒凉的流亡路上。回鹘人入侵
了家园,父王带着族人连夜西奔,想迁徙往罗普重建家园。幼小的自己躲在马背上,将脸
伏在姊姊的怀里,听着她用筚篥沿路吹响《折柳》,在流亡的途中追忆故园。
  而流沙山那边,隐隐传来如雷的马蹄声——所有族人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
  是马贼!
  死神降临了。血泼溅了满天,满耳是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吓得六神无主,钻到姐姐怀
里哇的大哭起来。
  “雅弥,不要哭!”在最后一刻,她严厉地叱喝,“要像个男子汉!”
  她扔掉了手里的筚篥,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刀,毫不畏惧地对着马贼雪亮的长刀。
  那些马贼齐齐一惊,勒马后退了一步,然后发出了轰然的笑声:那是楼兰女子随身携
带的小刀,长不过一尺,繁复华丽,只不过作为日常装饰之用,毫无攻击力。
  她把刀扔到弟弟面前,厉叱:“雅弥,拿起来!”
  然而才五岁的他实在恐惧,不要说握刀,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了。
  她看了他一眼,眼神肃杀:“楼兰王的儿子,就算死也要像个男子汉!”
  他被吓得哭了,却还是不敢去拿那把刀。
  “唉。也真是太难为你了啊。”她看着幼弟恐惧的模样,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忽然单
膝跪下,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喃喃:“还是我来帮你一把吧……雅弥,闭上眼睛!不
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却看到一道雪亮的光急斩向自己的颈部!
  那一瞬间,孩子所有的思维都化为一片空白。
  王姊……王姊要杀他!
  那些马贼发出了一声呼啸,其中一个长鞭一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惊呆了的孩子卷了
起来,远远抛到了一边——出手之迅捷,眼力之准确,竟完全不似西域普通马贼。
  然而,就在那一刀落空的刹那,女子脸色一变,刀锋回转,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
咽喉。
  “哈……有趣的小妞儿。”黑衣马贼里,有个森冷的声音笑了笑,“抓住她!”
  他被扔到了一边,疼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马贼涌向了王姊,只是一鞭就击
落了她的短刀,抓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五岁的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撑起身追上去,然而背后有人辟头便是一鞭,登时让
他痛得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然冷月高悬,狼嚎阵阵。
  族人的尸体堆积如山,无数莹莹的碧绿光芒在黑夜里浮动——那是来饱餐的野狼。他
吓得不敢呼吸,然而那些绿光却一点点的移动了过来。他一点点的往尸体堆里蹭去,手忽
然触摸到了一件东西。
  ——是姐姐平日的吹曲子用的筚篥,上面还凝结著血迹。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绝望。
  所有人都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荒原的狼群里!
  “救命……救命!”远远地,在听到车轮碾过的声音,幼小的孩子脱口叫了起来。
  金色的马车嘎然而止,披着黑色斗篷的中年男人从马车上走下来,一路踏过尸体和鲜
血,所到之处竟然连凶狠的野狼也纷纷退避,气度沉静如渊停岳峙。
  “是楼兰的皇族么?”他俯下身看着遍地尸首里唯一活着的孩子,声音里有魔一样的
力量,伸出手来,“可怜的孩子,愿意跟我走么?如果你把一切都献给我的话,我也将给
你一切。”
  他瑟缩著,凝视了这个英俊的男人很久,注意到对方手指上带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
。他忽然间隐约想起了这样的戒指在西域代表着什么,啜泣了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握住
了那只伸过来的手,将唇印在那枚宝石上。
  那个男子笑了,眼睛在暗黑里如狼一样的雪亮。
  命运的轨迹在此转弯。
  他从楼兰末代国王的儿子雅弥,变成了大光明宫教王座下五明子中的“妙风”——教
王的护身符。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朋友,甚至没有了祖国。从此只为一个人而活。
  那之后,又是多少年呢?
  那个害怕黑夜和血腥的孩子终于在血池的浸泡下长大了,如王姊最后的要求,他再也
不曾流过一滴泪。无休止的杀戮和绝对的忠诚让他变得宁静而漠然,他总是微笑着,似乎
温和而与世无争,却经常取人性命于反掌之间。
  他甚至很少再回忆起以前的种种,静如止水的枯寂。
  然而,那一支遗落在血池里的筚篥,一直隐秘地藏在他的怀里,从未示人,却也从未
遗落。
  二十多年后,蓝衣的妙水使在大殿的玉座上狂笑,手里的剑洞穿了教王的胸膛。
  “王姊……王姊。”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低声呼唤,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然而他却僵硬在当地,心里一片空白,无法对着眼前这个疯了一样狂笑的女人说出一个字

  那是善蜜王姊?那个妖娆狠毒的女人,怎么会是善蜜王姊!
  那个女人在冷笑,眼里含着可怕的狠毒,一字字说给被钉在玉座上的老人:“二十一
年前,我父王败给了回鹘国,楼兰一族不得不弃城流亡——而你收了回鹘王的钱,派出杀
手冒充马贼,沿路对我们一族赶尽杀绝!
  “一个男丁人头换一百两银子,妇孺老幼五十两,你忘记了么?”
  “——可怎么也不该忘了我罢?王室成员每个一万两呢!”
  沥血剑在教王身体内搅动,将内脏粉碎,龙血之毒足可以毒杀神魔。教王的须发在瞬
间苍白,脸上的光泽也退去了,鸡皮鹤发形容枯槁,再也不复平日的仙风道骨——妙水在
一通狂笑后,筋疲力尽地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冷笑地看着耷拉着脑袋跌靠在玉座上的老
人。
  “哼。”她忽地冷哼了一声,一脚将死去的教王踢到了旁边的地上,“滚吧。”
  纤细的腰身一扭,便坐上了那空出来的玉座,娇笑:“如今,这里归我了!”
  妙水在高高的玉座上睥睨地俯视著底下,忽地怔了一下——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的一举一动,含着说不出的复杂感情,深不见底,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
  是妙风?她心里暗自一惊,握紧了滴血的剑。
  光顾著对付教王,居然把这个二号人物给冷落了!教王死后,这个人就是大光明宫里
最棘手的厉害人物了,必须趁着他还不能动弹及早处置,以免生变。
  她握剑坐在玉座上,忽地抿嘴一笑:“妙风使,你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护教王么?
如今教王死了,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
  她的声音尖利而刻毒,然而妙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坐在染血玉座上
的美丽女子,眼里带着无法解释的表情。
  “妙水!”倒在地上的薛紫夜忽然一震,努力抬起头来,厉声。“你答应过我不杀他
们的!”
  “哈哈哈……女医者,你的勇敢让我佩服,但你的愚蠢却让我发笑。”妙水大笑,声
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无比的得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凭什么和我缔约呢?约定是
需要力量来维护的,否则就是空无的许诺。”
  “你……”薛紫夜几度想站起来,然而重新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个身体,自从出了药师谷以来就每况愈下,此刻中了剧毒、又受了教王那样一击,
即便是她一直服用碧灵丹来维持气脉,也已然是无法继续支持下去了。
  “女医者,你真奇怪,”妙水笑了起来,看着她,将沥血剑指向被封住穴道的妙风,
“何苦在意这个人的死活呢?你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摩迦一族的灭族凶手——为什么还要救
他?”
  一直沉默的妙风忽然一震,瞬地抬起了头,眼望向薛紫夜,不敢相信——怎么?她、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是凶手?!
  即便是如此……她还是要救他?!
  “他……不过是被利用来杀人的剑。”薛紫夜地上剧烈地喘息,声音却坚定,“我要
的,只是……只是斩断那只握剑的手。”
  “……”那一瞬间,连妙水都停顿了笑声,俯视著玉座下垂死的女子。
  “好吧,就算你不杀他,我却要他的命!”妙水站起身,重新提起了沥血剑,走下玉
座来,杀气凛冽。
  ——留着妙风这样的高手绝对是个隐患,今日不杀更待何时?
  妙风看着她提剑走来,眼里却没有恐惧,唇边反而露出一丝多日不见的笑容。他一直
一直地看着玉座上的女子:看着她说话的样子,看着她笑的样子,看着她握剑的样子……
眼神恍惚而遥远,不知道看到了哪个地方。
  这不是善蜜……这个狂笑的女人,根本不是记忆中的善蜜王姊!
  妙水离开了玉座,提着滴血的剑走下台阶,一脚踩在妙风肩膀上,倒转长剑抵住他后
心,冷笑:“妙风使,不是我赶尽杀绝——你是教王的心腹,我留你的命,便是绝了自己
的路!”
  “不!”薛紫夜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住手!”
  然而妙风并无恐惧,只是抬着头,静静看着妙水,唇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奇特笑意。
  她要杀他么?很好。很好……事到如今,如果能够这样一笔勾销,倒也是干脆。
  短短的刹那,他却经历了如此多的颠倒和错乱:恩人变成了仇人、敌手变成了亲人…
…剧烈的喜怒哀乐怒潮一样一波波汹涌而来,将他死寂多时的心撞得片片粉碎。
  忽然间他心灰如死。
  “妙水,”他忽然笑了起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同胞姐姐,在这生死关头却依然没有
说出真相,只是平静地开口,请求,“我死后,你可以放过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医者么?她
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为她说话?”妙水眼里闪著讽刺的光,言辞刻薄,“风,
原来除了教王,你竟还可以爱第二个人!”
  妙风只是平静地抬起了眼睛:“妙水,请放过她。我会感激你。”
  妙水嗤的一笑,提起了剑对准了他的心口:“这个啊,得看我高不高兴。”
  一语未落,她急速提起剑,一挥而下!
  “雅弥!”薛紫夜心胆欲碎,挣扎著伸出手去,失声,“雅弥!”
  她用尽全力,指尖才堪堪触碰到他腰间的金针,然而却根本无力阻拦那夺命的一剑,
眼看那一剑就要将他的头颅整个砍下——
  然而那一句话仿佛是看不见的闪电,在一瞬间击中了提剑的女子!
  剑尖霍然顿住,妙水闪电般转过头来,扔开了妙风,忽地弯下腰拉起了薛紫夜,恶狠
狠地追问,面色几近疯狂:“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叫他什么!”
  “雅弥。”薛紫夜不知所以,“他的本名——你不知道么?”
  妙水一瞬间僵住。
  趁著妙水发怔的一瞬间,她指尖微微一动,悄然拔出了妙风腰间封穴的金针。
  “雅、雅弥?!”妙水定定望着地上多年来的同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妙风—
—难道你竟是……是……”
  话没有问完便已止住。妙风破碎的衣襟里,有一支短笛露了出来——那是西域人常用
的乐器筚篥,牛角琢成,装饰著银色的雕花,上面那明黄色的流苏已然色彩黯淡。
  妙水握著沥血剑,双手渐渐发抖。
  她俯下身捡起了那支筚篥,反复摩娑,眼里有泪水渐涌。她转过头,定定看着妙风,
却发现那个蓝发的男子也在看着她——那一瞬间,她依稀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躲在她怀里发
抖的、至亲的小人儿。
  “唰!”忽然间,沥血剑却重新指在了他的心口上!
  “你……是骗我的吧?”妙水脸上涌出凌厉狠毒的表情,似乎一瞬间重新压抑住了内
心的波动,冷笑着,“你根本不是雅弥!雅弥在五岁时候就死了!他、他连刀都不敢握,
又怎么会变成教王的心腹杀手?!”
  妙风只是用一贯的宁静眼神注视着她,仿佛要把几十年后重逢的亲人模样刻在心里。
  “是的。”他忽地微微笑了,“雅弥的确早就死了。我是骗你的。”
  妙水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嘴角紧抿,仿佛下定决心一样挥剑斩落,再无一丝犹豫
。是的,她不过是要一个借口而已——事到如今,若要成大事,无论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身
份,都是留不得了!
  “雅弥!”薛紫夜脸色苍白,再度脱口惊呼,“躲啊!”
  躲啊,为什么不躲开?!方才,她已然用尽全力解开了他的金针封穴。他为什么不躲

  妙风却只是安然闭上了眼睛,不闪不避。
  ——事到如今,何苦再相认?
  他们早已不再是昔年的亲密无间的姐弟。时间残酷地将他们分隔在咫尺的天涯,将他
们同步的塑造成不同的人:二十多年后,他成了教王的护身符,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而
她却已然成了为了教王的情人,为了复仇和夺权不择手段——
  他们之间,势如水火。
  就算她肯相信,可事到如今,也绝不可能放过自己了。她费了那么多年心血才夺来的
一切,又怎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落空?
  所以,宁可还是不信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他闭上了眼睛。
  剑却没有如预料一样的斩入颈部,反而听到身后的薛紫夜失声惊叫。
  ——怎么了?难道妙水临时改了主意,竟要向薛紫夜下手?!
  “薛谷主!”他霍然一震,手掌一按地面,还没睁开眼睛整个人便掠了出去,一把将
薛紫夜带离原地,落到了大殿的死角,反手将她护住。然而薛紫夜却直直盯着妙水身后,
发出了恐惧的惊呼:“小心!小心啊!——”
  妙风一惊,闪电般回过头去,然后同样失声惊呼。
  教、教王?!
  那个被当胸一剑对穿的教王居然无声无息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妙水身后!
  满身是血,连眼睛也是赤红色,仿佛从地狱里回归。他悄无声息地站起,狰狞地伸出
手来,握著沉重的金杖,挥向叛逆者的后背!——妙风认得,那是天魔裂体大法,教中的
禁忌之术。教王虽身受重伤,却还是想靠着最后一口气,将叛逆者一同拉下地狱去!
  然而妙水的全副心神都用在对付妙风上,竟毫无觉察。
  “小心!”来不及多想,他便冲了过去。
  妙水一惊,堪堪回头,金杖便夹着雷霆之势敲向了她的天灵盖!
  她惊呼一声,提起手中的沥血剑,急速上掠,试图挡住那万钧一击。然而这一刹,她
才惊骇地发现教王的真正实力。只是一接触,巨大的力量涌来,“叮”的一声,那把剑居
然被震得脱手飞出!她只觉得半边身子被震得发麻,想要点足后退,呼啸的劲风却把她逼
在了原地。
  手无寸铁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金杖呼啸而落,要将她的天灵盖击得粉碎。
  “王姊,小心!”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呼,她被人猛拉了一把,脱离了那力量的笼
罩范围。妙风在最后一刹及时掠到,一手将妙水拉开,侧身一转,将她护住,那一击立刻
落到了他的背上!
  “喀喇”一声,有骨骼碎裂的清晰声响,妙风踉跄了一步,大口的血从嘴里吐出。
  然而同时教王眼里妖鬼般的神色也黯淡了下去,在用尽全力的一击后,也终于是油尽
灯枯,颓然地倒入玉座。
  “雅弥!”薛紫夜脱口惊呼,心胆欲裂向他踉跄奔去。
  同时叫出这个名字的,却还有妙水。
  妙风的血溅在了她蓝色的衣襟上,楼兰女人全身发出了难以控制的颤栗,望着那个用
血肉之躯挡住教王必杀一击的同僚,眼里有再也无法掩饰的激动。
  “雅弥!雅弥!”她扑到地上,将他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呼唤着他的乳名。
  他笑了起来,张了张口,仿佛想回答她。但是血从他咽喉里不断的涌出,将他的声音
淹没。妙风凝望着失散多年的亲姐姐,眼神渐渐涣散。
  那一刹那,妙水眼里的泪水如雨而落,再也无法控制地抱着失去知觉的人痛哭出来:
那是雅弥!那是雅弥!她唯一的弟弟!也只有唯一的亲人,才会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毫不犹
豫地作出如此举动,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她的性命。
  那是她的雅弥啊……
  他比五岁那年勇敢了那么多,可她却为了私欲不肯相认,反而想将他格杀于剑下!
  “让我看看他!快!”薛紫夜挣扎著爬了过去,用力撑起了身子。
  她的手衰弱无力,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打开了那个羊脂玉瓶子,将里面剩下的五颗
朱果玉露丹全部倒出——她曾用了五年的时间,练出一炉十二颗稀世灵药,如今还剩下一
半。想也不想,她把所有的药丸都喂到了妙风口中,然后将那颗解寒毒的炽天也喂了进去

  她想用金针封住他的穴道,然而手剧烈地颤抖,已然连拿针都无法做到。
  “哈……哈……”满面是血的老人笑了起来,踉跄著退入了玉座,靠着喘息,望着委
顿在地的三个人,“你们好、你们好!我那样养你教你,到了最后,一个个……都想我死
吧?”
  仙风道骨的老人满面血污,眼神亮如妖鬼,忽然间疯狂地大笑起来。
  那是寂寞而绝望的笑——他的一生铁血而跌宕,从修罗场的一名杀手一路血战,直到
君临西域对抗中原武林,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
  然而到了最后,却依旧得来这样众叛亲离的收梢。
  “好!好!好!”他重重拍著玉座的扶手,仰天大笑起来,“那么,如你们所愿!”
  手拍落的瞬间,喀喇一声响,仿佛有什么机关被打开了,整个大殿都震了一震!
  “不好!”妙水脸色陡然一变,“他要毁了这个乐园!”
  话音未落,整幢巍峨的大殿就发出了可怕的口卡口卡声,梁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
,巨大的屋架挤压着碎裂开来,轰然落下!
  “和我一起死吧!我的孩子们!”教王将手放在机簧上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声音便嘎
然而止。
  白发苍苍的头颅垂落下来,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凝固。
  “快走!”妙水俯下身,一把将妙风扶起,同时伸出手来拉薛紫夜。
  ——这个乐园建于昆仑最高处,底下便是万古不化的冰层,然而在建立之初便设下了
机关,只要一旦发动,便会在瞬间将整个基座粉碎,让所有一切都四分五裂!
  “不用了,”薛紫夜却微笑起来,推开她的手,“我中了七星海棠的毒。”
  妙水一惊,凝望了她一眼,眼里不知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女子……便是雅弥不惜一切也要维护的人么?她改变了那个心如止水没有感情的
妙风,将过去的雅弥从他内心里一点点的唤醒。
  “你们快走,把……把这个带去,”薛紫夜挣扎著从怀里拿出药囊,递到她手里,“
拿里面赤色的药给他服下……立刻请医生来,他的内脏,可能、可能全部……”
  妙水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拿走了那个药囊,转身扶起妙风。
  雪山绝顶上,一场前所未有的覆灭即将到来,冰封的大地在隆隆发抖,大殿剧烈地震
动,巨大的屋架和柱子即将坍塌。雪山下的弟子们在惊呼,看着山颠上的乐园摇摇欲坠。
  “快走啊!”薛紫夜惊呼起来,用尽全力推著妙水姐弟。
  “……”妙水沉默著,转身。
  “喀喇”,主粱终于断裂了,重重的砸落下来,直击向地上的女医者。
  那一瞬,妙水霍然转身,手腕一转抓住了薛紫夜:“一起走!”
作者: twity   0000-00-00 00:00:00
作者: yujinfeng ( )   0000-00-00 00:00:00
推~好文m@
作者: darkness0727 (72727)   0000-00-00 00:00:00
搞不好剧毒对她反而有用...
作者: appxd   0000-00-00 00:00:00
推~~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0000-00-00 00:00:00
七剑下天山....(直觉反应ing)
作者: edias (好想你)   0000-00-00 00:00:00
阿阿~好紧张的剧情阿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