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七夜雪(9)

楼主: dnahwen (qoo)   2007-10-09 12:14:22
七夜雪(9-10) ◎沧月
九、往昔
  在乌里雅苏台雪原上那一场狙击发生的同时,遥远的昆仑山顶上,瞳缓缓睁开了眼睛

  “该动手了。”妙火已然等在黑暗里,却不敢看黑暗深处那一双灵光蓄满的眼睛,低
头望着瞳的足尖,“明日一早,教王将前往山顶乐园。只有明力随行,妙空和妙水均不在
,妙风也还没有回来。”
  “应该是八骏拖住了妙风。”瞳的眼里精光四射,抬手握紧了身侧的沥血剑,声音低
沉,“只要他没回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按计划,在教王路过冰川时行动。”
  “是。”妙火点头,悄然退出。
  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瞳的眼睛又缓缓阖起。
  八骏果然截住了妙风,那么,那个女医者……如今又如何了?
  坐在最黑的角落,眼前却浮现出那颗美丽的头颅瞬间被长刀斩落的情形——那一刹那
,他下意识握紧了剑,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感觉到某种入骨的恐惧。
  恐惧什么呢?那个命令,分明是自己亲口下达的。
  他绝对不能让妙风带着医生回到大光明宫来拯救那个魔鬼。凡是要想维护那个魔鬼的
人,都是必须除掉的——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决不手软!可是……为什么内心里总是有
一个声音在隐隐提醒,告诉他那将是一个错得可怕的决定?
  “明介……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呆在黑暗里。”
  那算明亮的眼睛再一次从脑海里浮起来了,凝视着他,带着令人恼怒的关切和温柔。
  他极力控制着思绪,不让自己陷入这一种莫名其妙的混乱中。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
磨娑横放膝上的沥血剑,感触著冰冷的锋芒——涂了龙血珠的剑刃,隐隐散发出一种赤红
色的光芒,连血槽里都密密麻麻的填满了龙血珠的粉末。
  用这样一把剑,足以斩杀一切神魔。
  他低头坐在黑暗里,听着隔壁畜生界里发出的惨呼厮杀声,嘴角无声无息地弯起了一
个弧度。
  教王……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瞬地睁开眼,紫色的光芒四射而出,在暗夜里亮如妖鬼。
  
  在乌里雅苏台雪原上那一场狙击发生的同时,一羽白鸟穿越了茫茫林海雪原,飞抵药
师谷。
  “嘎——”显然是熟悉这里的地形,白鸟直接飞向夏之园,穿过珠帘落到了架子上,
大声地叫着,拍打翅膀,希望能立刻引起女主人的注意。
  然而叫了半天,却只有一个午睡未足的丫头打着哈欠出来:“什么东西这么吵啊?咦
?”
  霜红认出了这只白鸟,脱口惊呼。雪鹞跳到了她肩头,细细簌簌地抓着她的肩膀,不
停的抬起爪子示意她去看上面系著的布巾。
  “咦,这是你主人寄给谷主的么?”霜红揉着眼睛,总算是看清楚了,嘀咕,“可她
出谷去了呢,要很久才回来啊。”
  “咕?”雪鹞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用喙子将脚上的那方布巾啄下来,叼了过去。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日北归,温酒相候。
白。”
  那样寥寥几行字,看得霜红笑了起来。
  “哎,霍七公子还真的打算回这里来啊?”她很是高兴,将布巾折起,“难怪谷主临
走还叮嘱我们埋几坛笑红尘去梅树底下——我们都以为他治好了病,就会把这里忘了呢!

  “嘎。”听到笑红尘三个字,雪鹞跳了一跳,黑豆似的眼睛一转,露出垂涎的神色。
  “不过,谷主最近去了昆仑给教王看病,恐怕好些日子才能回来。”霜红摸了摸雪鹞
的羽毛,叹了口气,“那么远的路……希望,那个妙风能真的保护好谷主啊。”
  雪鹞眼里露出担忧的表情,忽然间跳到了桌子上,叼起了一管毛笔,回头看着霜红。
  “要回信么?”霜红怔了一怔。
  荒原上,血如同烟花一样盛开。
  维持了一个时辰,天罗阵终于告破,破阵的刹那,四具尸体朝着四个方向倒下。不等
剩下的人有所反应,妙风瞬间掠去,手里的剑点在了第五个人咽喉上。
  “说,瞳派了你们来,究竟有什么计划?”一眼里凝结起了可怕的杀意,剑锋缓缓划
落,贴著主血脉剖开,“——不说的话,我把你的皮剥下来。”
  修罗场里出来的杀手有多坚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所以,下手更不能容情。
  “呵。”然而晨凫的眼里却没有恐惧,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风,我不明白,为
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却甘愿做教王的狗?”
  “那你又为什么做瞳的狗。”妙风根本无动于衷,“彼此都无须明白。”
  “说,瞳有什么计划?”剑尖已然挑断锁骨下的两条大筋,“如果不想被剥皮的话。

  晨凫忽然大笑起来,在大笑中,他的脸色迅速变成灰白色。
  “风,看来…你真的离开修罗场太久了……”一行碧色的血从他嘴角沁出,最后一名
杀手缓缓倒下,冷笑,“你……忘记‘封喉’了么?”
  晨凫倒在雪地里,迅速而平静地死去,嘴角噙著嘲讽的笑。
  妙风怔住了,那样迅速的死亡显然超出了他的控制——是的!封喉,他居然忘记了每
个修罗场的杀手,都在牙齿里藏有一粒“封喉”!
  他颓然放下了剑,茫然看着雪地上狼藉的尸体。这些人,其实都是他的同类。
  妙风气息平甫,抬手捂著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八骏岂是寻常之辈,他方才也是动
用了天魔裂体这样的禁忌之术才能将其击败。然而此刻,强行施用禁术后遭受的强烈反击
也让他身受重伤。
  他以剑拄地,向着西方勉强行走——那个女医者,应该到了乌里雅苏台吧?
  然而,走不了三丈,他的眼神忽然凝聚了——
  脚印!在薛紫夜离去的那一行脚印旁边,居然还有另一行浅浅的足迹!
  他霍然回首,扫视这片激斗后的雪地,剑尖平平掠过雪地,将剩余的积雪轰然扫开。
雪上有五具尸体,加上更早前被一剑断喉的铜爵和葬身雪下的追电,一共是七人——他的
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少了一具尸体!
  飞翩?前一轮袭击里,被他一击逼退的飞翩竟然没死?
  身后的那一场血战的声音已然听不到了,薛紫夜在风雪里跑得不知方向。
  她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一里,两里……风雪几度将她推倒,妙风输入她体内的真气
在慢慢消失,她只觉得胸臆间重新凝结起了冰块,无法呼吸,踉跄著跌倒在深雪里。
  眼前依稀有绿意,听到遥远的驼铃声——那、那是乌里雅苏台么?
  那个意为“多杨柳之地”的戈壁绿洲?
  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双手撑起自己身体,咬牙朝着那个方向一寸寸挪动。要快点
到那里……不然,那些风雪,会将她冻僵在半途。
  “哟,还能动啊?”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冷笑,一只脚忽然狠狠地踩住了她的手,“
看脸色,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劲装的白衣人落在她身侧,带着面具,发出冷冷的笑——听声音,居然是个女子。
  “算我慈悲,不让你多受苦了,”一路追来的飞翩显然也是有伤在身,握剑的手有些
发抖,气息平甫,“割下你的头,回去向瞳覆命!”
  瞳?那一瞬间薛紫夜触电一样抬头,望向极西的昆仑方向。
  明介,原来真的是你……派人来杀我的么?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看着那一支雪亮的剑向着她疾斩下来,手伸向腰畔,却
已然来不及。
  “叮!”风里忽然传来一声金铁交击之声,飞翩那一剑到了中途忽然急转,堪堪格开
一把掷过来的青钢剑。剑上附着强烈的内息,飞翩勉强接下,一连后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只觉胸口血气翻涌。
  然而不等她站稳,那人已然抢身赶到,双掌虚合,划出了一道弧线将她包围。
  沐春风?她识得厉害,立刻提起了全身的功力竭力反击,双剑交叠面前,阻挡那汹涌
而来的温暖气流——雪花轰然纷飞。一掌过后,双方各自退了一步,剧烈地喘息。
  看来,那个号称修罗场绝顶双璧之一的妙风,方才也受了不轻的伤呢。
  “嘿嘿,看来,你伤得比我要重啊,”飞翩忽然冷笑起来,看着挡在薛紫夜面前的人
,讽刺,“你这么想救这个女人?那么赶快出手给她续气啊!现在不续气,她就死定了!

  妙风脸色一变,却不敢回头去看背后,只是低呼:“薛谷主?”
  没有回音。
  他盯着飞翩,小心翼翼地朝后退了三尺,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雪地,忽然全身一震。
薛紫夜脸朝下匍匐在雪里,已然一动不动。他大惊,下意识地想俯身去扶起她,终于强自
忍住——此时如果弯腰,背后空门势必全部大开,只怕一瞬间就会被格杀剑下!
  “怎么?不敢分心?”飞翩持剑冷睨,“也是,修罗场出来的,谁会笨到把自己空门
卖给对手呢?”
  她冷笑起来,讥讽:“也好!瞳吩咐了,若不能取来你性命,取到这个女人的性命也
是一样——妙风使,我就在这里跟你耗著了,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妙风一直微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手指缓缓收紧。
  “薛谷主?”他再一次低声唤,然而雪地上那个人一动不动,已然没有生的气息。他
脸上的笑容慢慢冻结,眼里神色转瞬换了千百种,身子微微颤抖。再不出手,便真的只能
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然而即便是他此刻分心去救薛紫夜,也难免不被立时格杀剑下,这
一来就是一个活不了!
  念头瞬间转了千百次,然而这一刻的取舍始终不能决定。
  “嘿。”飞翩发出一声冷笑,“能将妙风使逼到如此两难境界,我们八骏也不算——

  然而,话音未落,妙风在一瞬间低下了头,松开了结印防卫的双手,抢身从雪地上托
起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同时,他侧身一转,背对着飞翩,护住怀里的人,一手便往她背
心灵台穴上按去!
  “唰!”一直以言语相激,一旦得了空档,飞翩的剑立刻如同电光一样疾刺妙风后心

  那一瞬间露出了空门,被人所乘,妙风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剑气破体。他一手托住薛
紫夜背心急速送入内息,另一只手却空手入白刃,硬生生向着飞翩心口击去——心知单手
决计无可能接下这全力的一击,所以此刻他已然完全放弃了防御,不求己生,只求能毙敌
于同时!
  也只有这样,方能保薛紫夜暂有一线生机。
  剑锋刺破他后心,与此同时,他的手也快击到了飞翩胸口。双方都没有丝毫的停顿—
—两个修罗场出来的杀手眼里,全部充满了舍身之时的冷酷决断!
  “喀嚓。”忽然间,风里掠过了一蓬奇异的光。
  妙风只觉手上托著的人陡然一震,仿佛一阵大力从薛紫夜腰畔发出,震的他站立不稳
,抱着她扑倒在雪中。同一瞬间,飞翩发出一声惨呼,仿佛被什么可怕的力量迎面击中,
身形如断线风筝一样倒飞出去,落地时已然没了生气。
  兔起鹄落在眨眼之间,即便是妙风这样的人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妙风倒在雪地
上,匪夷所思地看着怀里悄然睁开眼睛的女子。
  “你没事?”他难得收敛了笑容,失惊。
  “好险……”薛紫夜脸色惨白,吐出一口气来,“你竟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她还在微弱的呼吸,神智清醒无比,放下了扣在机簧上的手,睁开眼狡黠地对着他一
笑——他被这一笑惊住:方才……方才她的奄奄一息,难道只是假装的出来的?她竟救了
他!
  “喂,你没事吧?”她却虚弱地反问,手指从他肩上绕过,碰到了他背上的伤口,“
很深的伤……得快点包扎……刚才你根本没防御啊。难道真的想舍命保住我?”
  “暴雨梨花针?”他的视线落到了她腰侧那个空了的机簧上,脱口低呼。
  ——这分明是蜀中唐门的绝密暗器,但自从唐缺死后便已然绝迹江湖,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人家抵押给我当诊金的……我没事……”薛紫夜衰弱地喃喃,脸色发白,“
不过,麻烦你……快点站起来好么?……”
  “抱、抱歉。”明白是自己压得她不能呼吸,妙风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松开手撑住
雪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方一动身,一口血急喷出来,眼前忽然间便是一黑——
  “啊?!”薛紫夜脱口惊呼,“妙风!”
  醒来的时候,天已然全黑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雪一片片落在脸上,然而身上却是温暖的。
  身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疼痛也明显减缓了——得救了么?除了教王外,多年来从来
不曾有任何人救过他,这一回,居然是被别人救了么?他有些茫然的低下头去,看到了身
上裹着的猞猁裘,和旁边快要冻僵的紫衣女子。
  “薛谷主!”他惊呼一声,连忙将她从雪地上抱起。
  她已然冻得昏了过去,嘴唇发紫手足冰冷。他解开猞猁裘将她裹入,双手按住背心灵
台穴,为她化解寒气——然而一番血战之后,他自身受伤极重,内息流转也不如平日自如
,过了好久也不见她醒转。妙风心里焦急,脸上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消失了,只是将薛紫夜
紧紧拥在怀里。
  她的体温还是很低,脸色逐渐苍白下去,就如一只濒死的小兽,紧紧蜷起身子抵抗著
内外逼来的彻骨寒冷,没有血色的唇紧闭着,雪花落满了眼角眉梢,气息逐渐微弱。
  “薛谷主!”他有些惊慌地抓住她的肩,摇晃着,“醒醒!”
  他想起了自己是怎样请动她出谷的:她在意他的性命,不愿看着他死,所以甘冒大险
跟他出了药师谷——即便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而西归路上,种种生死变乱接踵而至,身为
保护人的自己,却反而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一再相救。
  她在雪里昏睡,脸颊和手冻得仿佛是冰块。那一瞬间,他感到某种恐惧——那是他十
多年前进入大光明宫后从来未曾再出现的感觉。他几乎是发疯一样将沐春风之术用到了极
点,将内息连续不断的送入那个冰冷的身体里。
  “雪怀……”终于,怀里的人吐出了一声喃喃的叹息,缩紧了身子,“好冷。”
  妙风忽然间就愣住了。
  雪怀……这个名字,是那个冰下少年的么?——那个和瞳来自同一个村庄的少年。
  其实第一次听她问起瞳,他心里已然暗自警惕,多年的训练让他面不改色地将真相掩
了过去。而跟着她去过那个村庄后,他更加确定了这个女子的过往身份——是的,多年前
,他就见到过她!
  那一夜的血与火重新浮现眼前。暗夜的雪纷乱卷来。他默默闭上了眼睛,
  多少年了?自从进入修罗场第一次执行任务开始,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最初杀人时的
那种不忍和罪恶感早已荡然无存,他甚至可以微笑着捏碎对方的心脏。
  那么多的鲜血和尸体堆叠在一起,浸泡了他的前半生。
  对于杀戮,早已完全的麻木。然而,偏偏因为她的出现,又让他感觉到了那种灼烧般
的苦痛和几乎把心撕成两半的挣扎取舍。
  那一夜的大屠杀历历浮现眼前——
  血。
  烈火。
  此起彼伏的惨叫。
  烈烈燃烧的房子。
  还有无数奔逃中的男女老幼……
  有一对少年的男女携手踉跄朝着村外逃去,而被教王从黑房子里带出的瞳疯狂地追在
他们两个后面,嘶声呼唤。
  “风,把他追回来。”教王坐在玉座上,带着宝石指环的手点向那个少年,“我的瞳
。”
  “是。”十五岁的他放下了血淋淋剑,低头微笑,追了出去。
  ——是的。那个少年,是教王这一次的目标,是将来可能比自己更有用的人。所以,
决不能放过。
  教王在身后发出冷冷的嘲笑:“所有人都早已抛弃了你,瞳,你何必追?”
  那个少年如遇雷击,忽然顿住了,站在冰上,肩膀渐渐颤抖,仿佛绝望般地厉声大呼
:“小夜!雪怀!等等我!等等我啊……”——然而,奔逃的人没有回头。
  他追上去,扳住了那个少年的肩膀,微笑:“瞳,所有人都抛弃了你。只有教王,需
要你。来吧……和我们一起。”
  “不……不!”那个少年忽然疯狂地推开了他,执拗地沿着冰河追了上去,不过片刻
,离那一对少年男女已然只有三丈。然而那两个人头也不回的奔逃,双手紧握,沿着冰河
逃离。
  “还要追么?”他飞身掠出,侧头对少年微微一笑,“那么,好吧——”
  手臂一沉,一掌击落在冰上!
  “喀喇——”厚实的冰层忽然间裂开,裂缝闪电般延展开来。冰河一瞬间碎裂了,冷
而黑的河流张开了巨口,将那两个奔逃在冰上的少年男女吞噬!
  “现在,结束了。”他收起手,对着那个惊呆了的同龄人微笑,看着他崩溃一样的在
面前缓缓跪倒,发出绝望的嘶喊。
  …………
  结束了么?没有。
  十二年后,在荒原雪夜之下,宿命的阴影重新将他笼罩。
  “雪怀……冷。”金色猞猁裘里,那个女子蜷缩得那样紧,全身微微发著抖,“好冷
啊。”
  妙风低下头,望着这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的依赖,忽然间觉得有一根针直刺到内心最
深处,无穷无尽的悲哀和无力席卷而来,简直要把他击溃——在他明白过来之前,一滴泪
水已然从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在十五年来第一滴泪水滑落的瞬间,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他不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在风雪里闭上了眼睛。
  他本是楼兰王室的幸存者,亲眼目睹过一族的衰弱和灭绝。自从被教王从马贼里救回
后,他人生的目标便只剩下了一个——他只是教王手里的一把剑。只为那一个人而生,也
只为那一个人而死……不问原因,也不会迟疑。
  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平静而又安宁的,从未动摇过片刻。
  然而……为什么在这一刻,心里会有深刻而隐秘的痛?他……是在后悔吗?
  他后悔手上曾沾了那么多的血,后悔伤害到眼前这个人吗?
  他无法回答,只是在风雪里解下猞猁裘,紧紧拥住那个筋疲力尽的女医者。猞猁裘里
的女子在慢慢恢复生气,冻得发抖的身子紧紧靠着他的胸口,如此的信任而又倚赖——
  完全不知道,身侧这个人双手上沾满了鲜血。
  
  乌里雅苏台驿站的小吏半夜出来巡夜,看到了一幅做梦般的景象:
  漫天纷飞的大雪里,一个白衣人踉跄奔来,一头奇异的蓝发在风中飞扬,衣衫上溅满
了血,怀里抱着金色的绒裘。那人奔得非常快,在他睡意惊醒的瞬间早已沿着驿路奔入了
城中,消失在杨柳林中。
  “天……是见鬼了么?”小吏喃喃揉着眼睛,提灯照了照地面。
  那里,雪上赫然留下了深深的脚印,脚印旁,滴滴鲜血触目惊心。
  薛紫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黎明。
  这一次醒转,居然不是在马车上。她安静地睡在一个炕上,身上盖著三重被子,体内
气脉和煦而舒畅。室内生着火,非常温暖。客舍外柳色青青,绿荫连绵如纱。有人在吹笛

  令她诧异的是,这一次醒来,妙风居然不在身侧。
  奇怪,去了哪里呢?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是《葛生》——熟悉的曲声让她恍然,随即暗自感激,她明白妙风这是用了最委婉
的方式劝解著自己。那个一直微笑的白衣男子,身怀深藏不露的杀气,可以覆手杀人于无
形,但却有着如此细腻的心,能迅速的洞察别人的内心喜怒。
  她下了地走到窗前。然而曲子却蓦然停止了,仿佛吹笛者也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另外一曲又响起。
  推开窗的时候,她看到了杨柳林中横笛的白衣人。妙风坐在一棵杨柳的横枝上,靠着
树,正微微仰头,阖起眼睛吹着一支短短的笛子,旖旎深幽的曲子从他指尖飞出来,与白
衣蓝发一起在风里轻轻舞动。
  笛声是奇异的,不像是中原任何一个地方的曲子,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哀伤。仿佛在苍
穹下有人仰起头凝望,发出深深的叹息;又仿佛篝火在夜色中跳跃,映照着舞蹈少女的脸
颊。欢跃而又忧伤,热烈而又神秘,仿佛水火交融一起盛开。
  薛紫夜一时间说不出话——这是梦么?那样大的风沙里,却有乌里雅苏台这样的地方
;而这样的柳色里,居然能看到这样美丽的笛声。
  “醒了?”然而笛声在她推窗的刹那截然而止,妙风睁开了眼睛,“休息好了么?”
  她讷讷点头,忽然间有一种打破梦境的失落。
  “那吃过了饭,就上路吧。”他望着天空道,神色有些恍惚,顿了片刻,忽然回过神
来,收了笛子跳下了地,“我去看看新买的马是否喂饱了草料。”
  在他错身而过的刹那,薛紫夜隐约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却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杨柳林里,她才明白过来方才是什么让她觉得不自然——那张永
远微笑着的脸上,不知何时,居然泯灭了笑容!
  他……又在为什么而悲伤?
  以重金雇用了乌里雅苏台最好的车伕,马车沿着驿路疾驰。
  车里,薛紫夜一直有些惴惴的望着妙风。这个人一路上都在握著一支短笛出神,眼睛
望着车外皑皑的白雪,一句话也不说——最奇怪的是,他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容。
  “你……怎么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她开口打破了窒息的寂静,“伤口恶化了?”
  “没有。”妙风平静地回答,“谷主的药很好。”
  “那么,”她纳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笑了?”
  他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我为什么要笑?”
  薛紫夜愣住——沐春风之术会从内而外的改变人的气质和性格,让修习者变得圆融宁
和,心无杂念,那种微笑,也就是这样由内而外自然流露出来的。而从一开始看到妙风起
,她就知道他十多年来修习精深,已然将本身气质与内息丝丝入扣的融合。
  然而,此刻他脸上,却忽然失了笑容。
  薛紫夜隐隐担心,却只道:“原来你还会吹笛子。”
  妙风终于微微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短笛:“不,这不是笛子,是筚篥,我们西域人
的乐器——以前姐姐教过我十几首楼兰的古曲,可惜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他微微侧头,望向雪后湛蓝的天空,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我的名字叫雅弥……”
  那些事情,其实已然多年未曾想起了……十几年来浴血奔驰在黑暗里,用剑斩开一切
,不惜以生命来阻挡一切不利教王的人——原本,这样的日子,过得也是非常平静而满足
的吧?那样纯粹而坚定,没有怀疑,没有犹豫,更没有后悔。
  他不去回想以往的岁月,因为这些都是多余的。
  可为什么这一刻,那些遗忘了多年的事情,忽然间重重叠叠的又浮现了呢?
  “你这样可不行哪,”出神的刹那,一只手忽然按上了他胸口的绑带,薛紫夜担忧地
望着他,“你的内息和情绪开始无法协调了,这样下去很容易走岔。我先用银针替你封住
,以防……”
  “不必了。”妙风忽然蹙起了眉头,烫著一样往后一退,忽地抬起头,看定了她——
  “薛谷主,”她看到他忽然笑了起来,轻声,“你会后悔的。”
  被那样轻如梦寐的语气惊了一下,薛紫夜抬头看着眼前人,怔了一怔,却随即笑了:
“或许吧……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她的手指灵活地绑带上打了一个结,凑过去用
牙齿咬断长出来的布:“但现在,哪有扔著病人不管的医生?”
  他沉默下去,不再反抗,任凭医者处理著伤口,眼睛却一直望着西域湛蓝色的天空。
  群山在缓缓后退,皑皑的冰雪宛如珠冠上的光。
  ——再过三日,便可以抵达昆仑了吧?
  他忍不住撩起帘子,用胡语厉叱,命令车伕加快速度。
  距离被派出宫,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天,一路频频遇到意外,幸亏还能在一个月的期限
之前赶回。然而,不知道大光明那边,如今又是怎样的情况?瞳……你会不会料到,我会
带了一个昔日的熟人返回?
  不过,你大约也已经不记得了吧……毕竟那一夜,我看到教王亲手用三枚金针封住了
你的所有记忆,将跪在冰河旁濒临崩溃的你强行带回宫中。
  如果当时我没有下手把你击昏,大约你早已跟着跳了下去吧?
  那时候的你,还真是愚蠢啊……
作者: twity   0000-00-00 00:00:00
作者: kg9101266 (Lulu)   0000-00-00 00:00:00
推推~噢~~~真棒!!
作者: hoodjin   0000-00-00 00:00:00
推推推~~~我喜欢妙风 XDDD
作者: DeAnima   0000-00-00 00:00:00
整个有金庸倚天屠龙的感觉耶XD
作者: edias (好想你)   0000-00-00 00:00:00
妙风对紫夜满温柔的嘛 >///<
作者: EVELY70429   0000-00-00 00:00:00
呜~~ 这是最新进度了 >"< 早知道要忍到出完再看~~
作者: mamage (曼珠沙华)   0000-00-00 00:00:00
XDDD我忍不住去找简体版了.其实作者受金庸影响满深的耶@@
作者: DeAnima   0000-00-00 00:00:00
呵呵 我之前看云焕跟阿湮就一整个杨过Vs小龙女的感觉XD
楼主: dnahwen (qoo)   0000-00-00 00:00:00
不好意思...我回来PO文给大家了 ^____________^
作者: shiulo (It's life~)   0000-00-00 00:00:00
霍展白也有令狐冲痴恋小师妹的影子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沧月真的很强...
作者: noyt   0000-00-00 00:00:00
昨凌晨我也有去找简体版XD 还采到大雷- -....XD
作者: fieryl (如火)   0000-00-00 00:00:00
妙风跟紫夜一段有阿紫跟乔峰的fu 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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