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七夜雪(8)

楼主: dnahwen (qoo)   2007-10-09 11:52:16
七夜雪(7-8) ◎沧月
八、雪·第七夜
  暮色初起的时候,霍展白和廖青染准备南下临安。
  这种欲雪的天气,卫廖夫妻两人本该在古木兰院里燃起红泥小火炉,就着绿蚁新酒当
窗小酌,猜拳行令的,可惜却生生被这个不识趣的人给打断了。
  “辛苦了,”霍展白看着连夜赶路的女子,无不抱歉,“廖……”
  那声称呼,却是卡在了喉咙里——若按薛紫夜朋友的身份,应该称其前辈;而这一声
前辈一出口,岂不是就认了比卫五矮上一头?
  “七公子,不必客气。”廖青染却没有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拍了拍睡去的孩子,转身
交给卫风行,叮嘱:“这几日天气尚冷,千万不可让阿宝受寒,所吃的东西也要加热,出
入多加衣袄——如若有失,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卫风行抱着孩子唯唯诺诺,不敢分解一句。
  这哪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迷倒无数江湖女子的卫五公子?分明是河东狮威吓下的一
只绵羊。霍展白在一旁只看得好笑,却不敢开口。
  他总算是知道薛紫夜那样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了,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风行,我就先和七公子去了。”廖青染翻身上马,细细叮咛,“此去时间不定,全
看徐沫病情如何——快则三五天,慢则一两个月。你一个人在家,需多加小心——”温柔
地叮嘱到这里,语气忽然一转:“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和夏浅羽去那种地方鬼混,仔细我打
断你的腿!”
  “是是。”卫风行也不生气,只是抱着阿宝连连点头。
  暮色里,寒气浮动,云层灰白,隐隐有欲雪的迹象。卫风行从身侧的摸出了一物,抖
开却是一袭大氅,凑过来围在妻子身上:“就算是神医,也要小心着凉。”
  廖青染嘴角一扬,忽地侧过头在他额角亲了一下,露出小儿女情状:“知道了。乖乖
在家,等我从临安带你喜欢的梅花糕来。”
  她率先策马沿着草径得得离去,霍展白随即跳上马,回头望瞭望那个抱着孩子站在庭
前目送的男子,忽然心里泛起了一种微微的失落——
  所谓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他追上了廖青染,两人一路并骑。那个女子戴着风帽在夜里急奔。虽然年过三十,但
却如一块美玉越发显得温润灵秀,气质高华。
  老五那个家伙,真是有福气啊。
  霍展白隐隐记起,多年前和南疆拜月教一次交锋中,卫风行曾受了重伤,离开中原求
医,一年后才回来。想来他们两个,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吧——然后那个女子辞去了药
师谷谷主的身份,隐姓埋名来到中原;而那个正当英年的卫五公子也旋即从武林里隐退,
过起了双宿双飞的神仙日子。
  “霍七公子,其实要多谢你——”他尚自走神,忽然耳边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微微一震,回头正对上廖青染若有深意的眼睛:“因为你,我那个傻徒儿最终放弃
了那个不切合实际的幻想。她在那个梦里,沉浸得太久。如今执念已破,一切,也都可以
重新开始了。”
  她微笑着望着他:“霍七公子,不知你心底的执念,何时能勘破?”
  霍展白抚摩著那一匹薛紫夜赠与的大宛马,忽然一笑:“廖谷主,你的徒儿酒量很好
啊——等得沫儿的病大好了,我想回药师谷去和她好好再切磋一番。”
  “是么?那你可喝不过她,”廖青染将风帽掠向耳后,对他眨了眨眼睛,“喝酒,猜
拳,都是我教给她的,她早青出于蓝胜于蓝了——知道么?当年的风行,就是这样把他自
己输给我的。”
  “啊?”霍展白吃惊,哑然失笑。
  “呵呵,”廖青染看着他,也笑了,“你如果去了,难保不重蹈覆辙。”
  “哈哈哈,”霍展白一怔之后,复又大笑起来,策马扬鞭远远奔了出去,朗声回答,
“这样,也好!”
  暮色深浓,已然有小雪依稀飘落,霍展白在奔驰中仰头望着那些落下来的新雪,忽然
有些恍惚:那个女人……如今又在做什么呢?是一个人自斟自饮,还是在对着冰下那个人
自言自语?
  那样寂寞的山谷……时光都仿佛停止了啊。
  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遏制地反复想到她。在这个归去临安终结所有的前夜,卸去了
心头的重担,八年来的一点一滴就历历浮现出来……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
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
  或许……真的是到了该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八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执著而不顾一切;他也曾相信自己
终其一生都会保持这种无望而炽烈的爱——然而,所有的一切,终究在岁月里渐渐消逝。
奇怪的是,他并不为这种消逝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的放弃感到羞愧。
  原来,即便是生命里曾最深切感情,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柳非非是聪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开了手,选择了可以把握的另一种幸福—
—而他自己呢?——其实,在雪夜醒来的刹那,他其实已经放开了心里那一根曾以为永生
不放的线吧?
  他一路策马南下,心却一直留在了北方。
  “其实,我早把自己输给她了……”霍展白怔怔想了许久,忽然望着夜雪长长叹了口
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我很想念她啊。”
  一直埋头赶路的廖青染怔了一下,侧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风行这个七弟的事情,是全江湖都传遍了的。他的意气风发,他的癫狂执著,他
的隐忍坚持。种种事情,江湖中都在争相议论,为之摇头叹息。
  然而在这个下著雪的夜里,在终将完成多年心愿的时候,他却忽然改变了心意?
  一声呼哨,半空中飞著的雪鹞一个转折,轻轻落到了他的肩上,转动着黑豆一样的眼
珠子望着他。他腾出一只手来,用炭条写下了几行字,然后将布巾系在了雪鹞的脚上,然
后拍了拍它的翅膀,指了指北方尽头的天空:“去吧。”
  雪鹞仿佛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咕噜了一声振翅飞起,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里。
  那一块布巾在风雪里猎猎飞舞,上面的几行字却隐隐透出暖意来: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紫夜,我将不日北归,请在梅树下温酒相候。
  一定赢你。
  第二日夜里,连夜快马加鞭的两人已然抵达清波门。
  临安刚下了一场雪,断桥上尚积著一些,两人来不及欣赏,便策马一阵风似的踏雪冲
过了长堤,在城东郊外的九曜山山脚翻身落马。
  “徐夫人便是在此处?”廖青染背着药囊下马,看着寒柳间的一座小楼,忽然间脸色
一变,“糟了!”
  霍展白应声抬头,看到了门楣上的白布和里面隐隐传出的哭声,脸色同时大变。
  “秋水!”他脱口惊呼,抢身掠入,“秋水!”
  他撩开灵前的帘幕冲进去,看到一口小小的棺材,放在灵前摇曳的烛光下。里面的孩
子紧紧闭着眼睛,脸颊深深陷了进去,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沫儿?沫儿!” 他只觉五雷轰顶,俯身去探鼻息,已然冰冷。
  后堂里叮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瓷器掉在了地上打碎了。
  “你来晚了。”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说。
  “你总是来晚。”那个声音冷冷地说著,冷静中蕴涵着深深的疯狂,“哈……你是来
看沫儿怎么死的么?还是——来看我怎么死的?”
  仿佛一盆冰水从顶心浇下,霍展白猛然回过头去,脱口:“秋水!”
  美丽的女子从灵堂后走出来,穿着一身白衣,嘴角沁出了血丝,摇摇晃晃地朝着他走
过来,缓缓对他伸出双手——十指上,呈现出可怖的青紫色。他望着那张少年时就魂牵梦
萦的脸,发现大半年没见,她居然已经憔悴到了不忍目睹的地步。
  一时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站在那里无法移动。
  “霍展白,为什么你总是来晚……”她喃喃道,“总是……太晚……”
  不知是否幻觉,他恍惚觉得她满头的青丝正在一根一根的变成灰白。
  “不好!快抓住她!”廖青染一个箭步冲入,看到对方的脸色和手指,惊呼,“她服
毒了!快抓住她!”
  “什么?”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抓秋水音的手,然而她却灵活地逃脱了。
  “咯咯……你来抓我啊……”穿着白衣的女子轻巧地转身,唇角还带着血丝,眼神恍
惚而又清醒无比,提着裙角朝着后堂奔去,咯咯轻笑,“来抓我啊……抓住了,我就——

  话音未落,霍展白已然闪电般地掠过,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颤声呼:“秋水!”
  “抓住了,我就杀了你!!”那双眼睛里,陡然翻起了疯狂的恨意,“杀了你!”
  “小心!”廖青染在身后惊呼,只听嗤啦一声响,霍展白肩头已然被利刃划破。然而
他铁青著脸,根本不去顾及肩头的伤,掌心内力一吐,瞬间将陷入疯狂的女子震晕过去。
  “太晚了啊……你抓不住我了……”昏迷前,憔悴支离的女子抬起手,恶狠狠地掐著
他肩上的伤口, “我让你来抓我……可是你没有!你来晚了……
  “在嫁入徐家的时候,一直在等你来阻拦我带我走……为什么你来得那么晚?
  “后来……我求你去救我的丈夫……可你,为什么来的那么晚?
  “一天之前,沫儿慢慢在我怀里断了最后一口气……为什么、你来的那么晚!!”
  他的血循着她手指流下来,然而他却恍如不觉。
  “哈,哈!太晚了……太晚了!我们错过了一生啊……”她喃喃说著,声音逐渐微弱
,缓缓倒地,“霍、霍展白……我恨死了你。”
  廖青染俯身一搭脉搏,查看了气色,便匆忙从药囊里翻出了一瓶碧色的药:“断肠散
。”
  ——这个女人,一定是在苦等救星不至,眼睁睁看着唯一儿子死去后,绝望之下疯狂
地喝下了这种毒药,试图将自己的性命了结。
  没想到,自己连夜赶赴临安,该救的人没救,却要救另一个计划外的人。
  廖青染翻了翻秋水音的眼睑:“这一下,我们起码得守着她三天——不过等她醒了,
还要确认一下她神智上是否出了问题……她方才的情绪太不对头了。”
  然而抬起头,女医者却忽然愣住了——
  “太晚了么?”霍展白喃喃道,双手渐渐颤抖,仿佛被席卷而来的往事迎面击倒。那
些消失了多夜的幻象又回来了,那个美丽的少女提着裙裾在杏花林里奔跑,回头对他笑—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玩笑,却不知,那是她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快来抓我啊……抓住了,就嫁给你呢。”
  ——她的笑容在眼前反复浮现,只会加快他崩溃的速度。
  他颓然低下头去,凝视著那张苍白憔悴的脸,泪水长划而落。
  他终于知道,那只扼住他咽喉的命运之手原来从未曾松开过——是前缘注定。注定了
他的空等奔波,注定了她的流离怨恨。
  种种恩怨深种入骨,纠缠难解,如抽刀断水,根本无法轻易了结。
  门外有浩大的风雪,从极远的北方吹来,掠过江南这座水云疏柳的城市。
  大雪里有白鸟逆风而上,脚上系著的一方布巾在风雪里猎猎飞扬。
  晚来天欲雪,何处是归途?
  在那个失去孩子的女子狂笑着饮下毒药的刹那,千里之外有人惊醒。
  薛紫夜在夜中霍然坐起,感到莫名的一阵冷意。
  刚刚的梦里,她梦见了自己在不停的奔逃,背后有无数滴血的利刃逼过来……然而,
那个牵着她的手的人,却不是雪怀。是谁?她刚刚侧过头看清楚那个人的脸,脚下的冰层
却喀喇一声碎裂了。
  “霍展白!”她脱口惊呼,满身冷汗的坐起。
  夏之园里一片宁静,绿荫深深,无数夜光蝶在起舞。
  然而她坐在窗下,回忆著梦境,却泛起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她不知道霍展白如今是否
到了临安,沫儿是否得救,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她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薛谷主,怎么了?”窗外忽然有人轻声开口,吓了她一跳。
  “谁?!”推开窗就看到了那一头奇异的蓝发,她微微吐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压抑不
住的爆发起来,随手抓过靠枕砸了过去,“你发什么疯?一个病人,半夜三更跑到人家窗
底下干吗?给我滚回去!”
  妙风被她吓了一跳,然而脸上依旧保持着一贯的笑意,只是微微一侧身,手掌一抬,
那只飞来的靠枕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乖乖停到了他手上。
  “在薛谷主抵达大光明宫之前,我要随时随地确认你的安全。”他将枕头送回来,微
微躬身。
  “……”薛紫夜一时语塞,挥了挥手,“算了,谷里很安全,你还是回去好好睡吧。

  “不必,”妙风还是微笑着,“护卫教王多年,已然习惯了。”
  习惯了不睡觉么?还是习惯了在别人窗下一站一个通宵?或者是、随时随地准备为保
护某个人交出性命?薛紫夜看了他片刻,忽然心里有些难受,叹了口气,披衣走了出去。
  “薛谷主不睡了么?”他有些诧异。
  “不睡了,”她提了一盏琉璃灯,往湖面走去,“做了噩梦,睡不着。”
  妙风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穿过了那片桫椤林。一路上无数夜光
蝶围着他上下飞舞,好几只甚至尝试着停到了他的肩上。
  薛紫夜看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可真不像是魔教的五明子。”
  妙风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微笑。
  “杀气太重的人,连蝴蝶都不会落在他身上。”薛紫夜抬起手,另一只夜光蝶收拢翅
膀在她指尖上停了下来,她看着妙风,有些好奇,“你到底杀过人没?”
  “杀过。”妙风微微的笑,没有丝毫掩饰,“而且,很多。”
  顿了顿,他补充:“我是从修罗场里出来的——五百个人里,最后只有我和瞳留了下
来。其余四百九十八个,都被杀了。”
  瞳?薛紫夜的身子忽然一震,默然握紧了灯,转过身去。
  “你认识瞳么?”她听到自己不由自主的问出来,声音有些发抖。
  妙风微微一惊,顿了顿:“认识。”
  “他……是怎么到你们教里去的?”薛紫夜轻轻问,眼神却渐渐凝聚。
  妙风眉梢不易觉察地一挑,似乎在揣测这个女子忽然发问的原因,然而嘴角却依然只
带着笑意:“这个……在下并不清楚。因为而自从我认识瞳开始,他便已经失去了昔日的
记忆。”
  “……。是么?”薛紫夜喃喃叹息了一声,“你是他朋友么?”
  妙风微微笑了笑,摇头:“修罗场里,没有朋友”
  “太奇怪了……”薛紫夜在湖边停下,转头望着他,“你和他一样杀过那么多的人,
可是,为什么你的杀气内敛到了如此境地?你的武功更在他之上么?”
  “谷主错了,”妙风微笑着摇头,“若对决,我未必是瞳的对手。”
  他侧头,拈起了一只肩上的夜光蝶,微笑:“只不过我不像他执掌修罗场、要随时随
地准备和人拔剑拚命——除非有人威胁到教王,否则……”他动了动手指,夜光蝶翩翩飞
上了枝头:“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杀意。”
  薛紫夜侧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有意思。”
  她提着灯一直往前走,穿过了夏之园去往湖心。妙风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脚步轻得彷
彿不存在。
  湖面上冰火相煎,她忍不住微微咳嗽,低下头望着冰下那张熟悉的脸。雪怀……这可
能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因为明日,我便要去那个魔窟里,将明介带回来——
  你在天上的灵魂,会保佑我们吧?
  那个少年沉浮在冰冷的水里,带着永恒的微笑,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匍匐在冰面上,静静凝望着,忽然间心里有无限的疲惫和清醒——雪怀,我知道,
你是再也不会醒来的了……在将紫玉簪交给霍展白开始,我就明白了。但是,死者已矣,
活着的人,我却不能放手不管。我要离开这里,穿过那一片雪原去往昆仑了……或许不再
回来。
  你一个人在这冰冷的水里睡了那么多年,是不是感到寂寞呢?
  或许,霍展白说的对,我不该这样的强留着你,应让你早日解脱,重入轮回。
  她俯身在冰面上,望着冰下的人。入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琉璃灯在
手里摇摇晃晃,在冰上折射出流转的璀璨光芒。
  一只手轻轻按在她双肩肩胛骨之间,一股暖流无声无息注入,她只觉全身瞬间如沐春
风。
  “夜里很冷,”身后的声音宁静温和,“薛谷主,小心身体。”
  她缓缓站了起来,伫立在冰上,许久许久,开口低声:“明日走之前,帮我把雪怀也
带走吧。”
  妙风默默颔首,看着她提灯转身,朝着夏之园走去——她的脚步那样轻盈,不惊起一
片雪花,仿佛寒夜里的幽灵。这个湖里,藏着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冰下那个封冻的少年,一直微笑的脸上掠过一刹的叹息。缓缓俯下身
,竖起手掌,虚切在冰上。仿佛有火焰在他手上燃烧,手刀轻易地切开了厚厚的冰层。
  喀喇一声,水下的人浮出了水面。
  妙风脱下身上的大氅,裹住了冰下那个面目如生的少年。
  第二日,他们便按期离开了药师谷。
  对于谷主多年来第一次出谷,绿儿和霜红都很紧张,争先恐后地表示要随行,却被薛
紫夜毫不犹豫的拒绝——大光明宫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又怎能让这些丫头跟着自己去冒
险?
  侍女们无计可施,只好尽心尽力准备她的行装。
  当薛紫夜步出谷口,看到那八匹马拉的奢华马车和满满一车的物品后,不由吃惊地睁
大了眼睛:大衣,披肩,手炉,木炭,火石,食物,药囊……应有尽有琳瑯满目。
  “你们当我是去开杂货店么?”拎起马车里款式各异的大衣和丁零当啷一串手炉,薛
紫夜哭笑不得,“连手炉都放了五个!蠢丫头,你们干脆把整个药师谷都装进去得了!”
  侍女们讷讷,相顾做了个鬼脸。
  “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你们好好给我听宁姨的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薛紫夜一
手拎了一堆杂物从马车内出来,扔回给了绿儿,回顾妙风,声音忽然低了一低,“帮我把
雪怀带上……可以么?”
  “但凭谷主吩咐。”周围的侍女们还没回过神来,妙风躬身,足尖一点随即消失。
  只是刹那,他就从湖边返回,手里横抱着一个用大氅裹着的东西,一个起落来到马车
旁,对着薛紫夜轻轻点头,俯身将那一袭大氅放到了车厢里。
  “雪怀……”薛紫夜喃喃叹息,揭开了大氅一角,看了看那张冰冷的脸,“我们回家
了。”
  侍女们吃惊地看着大氅里裹着的那具尸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不是湖
下冰封的那个少年么?多少年了。如今,谷主居然将他从冰下挖了出来?
  “对了,绿儿,跟你说过的事,别忘了!”在跳上马车前,薛紫夜回头吩咐,唇角掠
过一丝笑意。侍女们还没来的及答应,妙风已然掠上了马车,低喝一声,长鞭一击,摧动
了马车向前疾驰。
  瞬间碾过了皑皑白雪,消失在谷口漫天的风雪里。
  千里之外,一羽白鸟正飞过京师上空,在紫禁城的风雪里奋力拍打着双翅,一路向北

  风大,雪大。那一方布巾迎风猎猎飞扬,仿佛宿命灰色的手帕。
  第二日日落的时候,他们沿着漠河走出了那片雪原,踏上了大雪覆蓋的官道。
  在一个破败的驿站旁,薛紫夜示意妙风停下了车。
  “就在这里。”她撩开厚重的帘子,微微咳嗽,吃力的将用大氅裹着的人抱了出来。
  “我来。”妙风跳下车,伸过双臂接过,侧过头望了一眼路边的荒村——那是一个已
然废弃多年的村落,久无人居住,大雪压垮了大部分的木屋。风呼啸而过,在空荡荡的村
子里发出尖利的声音。
  他抱着尸体转身,看到这个破败的村落,忽然间眼神深处有一道光亮了一下。
  ——果然,是这个地方?!
  薛紫夜扶着他的肩下了车,站在驿站旁那棵枯死的冷杉树下,凝望了片刻,默不作声
的踩着齐膝深的雪,吃力的向着村子里走去。
  妙风同样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来到村子北面的空地上。
  那里,隐约遍布著隆起的坟丘,是村里的坟场。
  十二年前那场大劫过后,师傅曾带着她回到这里,仔细收敛了每一个村民的遗骸。所
有人都回到了这一片祖传的坟地里,在故乡的泥土里重聚了——唯独留下了雪怀一个人还
在冰下沉睡。他定然很孤独吧?
  “埋在这里吧。”她默然凝望了片刻,捂著嘴剧烈咳嗽起来,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开始挖掘。
  然而长年冰冻的土坚硬如铁,她用尽全力挖下去,只在冻土上戳出一个淡白色的点。
  “我来吧。”不想如此耽误时间,妙风在她身侧弯下身,伸出手来——他没有拿任何
工具,然而那些坚硬的冻土在他掌锋下却如豆腐一样裂开,只是一掌切下,便裂开了一尺
深。
  “滚开!让我自己来!”然而她却愤怒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更加用力的用匕首戳著
土。
  妙风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双手按向地面。
  内息从掌心汹涌而出,无声无息透入土地,一寸寸将万古冰封的冻土融化。
  薛紫夜用尽全力戳著土,咳嗽著。开始时那些冻土坚硬如铁,然而一刀一刀的挖下去
,匕首下的土地开始松软,越到后来便越是轻松。一个时辰后,一个八尺长三尺宽的土坑
已然挖好。
  她跪在雪地上筋疲力尽地喘息,将雪怀小心翼翼地移入坑中。
  她用颤抖的手将碎土洒下。夹杂着雪的土,一分分掩盖上了那一张苍白的脸——她咬
著牙,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这把土再洒下去,就永远看不到了……没有人会再
带着她去看北极光,没有人在她坠入黑暗冰河的瞬间托起她。
  那个强留了十多年的梦,那些说过的话,承诺过的事,在这一刻后,便是要彻底的结
束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逃避现实的理由。
  风雪如刀,筋疲力尽的她恍恍惚惚地站起,忽然间眼前一黑。
  “小心!”
  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马车内,车在缓缓晃动,碾过积雪继续向前。
  妙风竟是片刻都不耽误的带着她上路,看来昆仑山上那个魔头的病情,已然是万分危
急了。外面风声呼啸,她睁开眼睛,长久地茫然望着顶棚,那一盏琉璃灯也在微微晃动。
她只觉得全身寒冷,四肢百骸中仿佛也有冰冷的针密密刺了进来。
  原来……自己的身体,真的是虚弱到了如此么?
  神智恍惚之间,忽然听到外面雪里传来依稀的曲声——
  “……葛生蒙棘,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那一瞬间,仿佛有利剑直刺入心底,葬礼时一直干涸的眼里陡然泪水长划而下,她在
那样的乐曲里失声痛哭。那不是《葛生》么?那首描述远古时女子埋葬所爱之人时的诗歌

  “荆棘覆蓋著藤葛,蔹草长满了山。我所爱的人埋葬在此处。
  “谁来与他做伴?唯有孤独!
  “夏日漫长,冬夜凄凉。等百年之后,再来此伴你长眠。”
  ——那样的一字一句,无不深入此刻的心中。如此慰藉而伏贴,仿佛一只手,凄凉而
又温柔的抚过。她霍地坐起,撩开帘子往外看去。
  “薛谷主,你醒了?”乐曲随即中止,车外的人探头进来。
  “是你?”她看到了他腰畔的短笛,便不再多问,侧头想掩饰脸上的泪痕。
  “饿么?”妙风依然是微笑着,递过一包东西——布巾里包著的是备在马车里的橘红
软糕。在这样风雪交加的天气中,接到手里,居然尤自热气腾腾。
  “冻硬了,我热了一下。”妙风微微一笑,又扔过来一个酒囊,“这是绿儿她们备好
的药酒,说你一直要靠这个驱寒——也是热的。”
  薛紫夜怔了怔,还没说话,妙风却迳自放下了帘子,回身继续赶车。
  唉……对着这个带着微笑面具、又没有半分脾气的人,她是连发火或者抱怨的机会都
找不到——咬了一口软糕,又喝了一口药酒,觉得胸口的窒息感稍稍散开了一些。望着软
糕上赫然的两个手印,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样高深的绝学却被用来加热残羹冷炙
,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然而刚笑了一声,便嘎然而止。
  她跌倒在铺着虎皮的车厢里,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薛谷主!”妙风手腕一紧,疾驰的马车被硬生生顿住。他停住了马车,撩开帘子飞
身掠入,一把将昏迷的人扶起,右掌按在了她的背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力汹涌透入,运
转在她各处筋脉之中,将因寒意凝滞的血脉一分分重新融化。
  过了一柱香时分,薛紫夜呼吸转为平稳,缓缓睁开了眼睛。
  “哎,我方才……晕过去了么?”感觉到身后抵著自己的手掌,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
事,她苦笑了起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为药师谷谷主,居然还需要别人相救。
  妙风对着她微一点头,便不再多耽搁,重新掠出车外,长鞭一震,摧动马车继续向西
方奔驰而去——已然出来二十天,不知大光明宫里的教王身体如何?
  出来前,教王慎重嘱托,令他务必在一个月内返回,否则结局难测。
  妙风微微蹙起了眉头——所谓难测的,并不只是病情吧?还有教中那些微妙复杂的局
面,诸多蠢蠢欲动的手下。以教王目下的力量,能控制局面一个月已然不易,如果不尽快
请到名医,大光明宫恐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他心下焦急,顾不得顾惜马力,急急向着西方赶去。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已齐到了马膝,马车陷在大雪里,到得天黑时分,八匹马都疲惫
不堪。妙风不得已在一片背风的戈壁前勒住了马,暂时休息。
  疾行一日一夜,他也觉得有些饥饿,便撩起帘子准备进入马车拿一些食物。
  然而一低头,便脱口惊呼了一声。
  ——薛紫夜无声无息地靠在马车壁上,双目紧闭,两颊毫无血色,竟然又一次昏了过
去。
  妙风大惊,连忙伸手按住她背后灵台穴,再度以沐春风之术将内息透入。
  不到片刻,薛紫夜轻轻透出一口气,动了动手指。
  这一来,他已然明白对方身上寒疾之重已然无法维持自身机能,若他不频繁将真气送
入体内,只怕她连半天时间都无法维持。
  她缓缓醒转,妙风不敢再移开手掌,只是一手扶着她坐起。
  “我……难道又昏过去了?”四肢百骸的寒意逐步消融,说不出的和煦舒适。薛紫夜
睁开眼,再度看到妙风在为自己化解寒疾,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立时明白了刻之间自己已
然是垂危数次,全靠对方相助才逃过鬼门关。
  妙风依然只是微笑,仿佛带着一个永恒的面具:“薛谷主无须担心。”
  薛紫夜勉强对着他笑了笑,心下却不禁忧虑——“沐春风”之术本是极耗内力的,怎
生禁得起这样频繁的运用?何况妙风寒毒痼疾尤存,每日也需要运功化解,如果为给自己
续命而耗尽了真力,又怎能压住体内寒毒?
  妙风看得她神色好转,便松开了扶着她的手,但另一只手却始终不离她背心灵台穴。
  “先别动,”薛紫夜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背心那只手,俯身将带来的药囊拉了出来
,“我给你找药。”
  妙风微微一怔:“不必。腹上伤口已然愈合得差不多了。”
  “不是那个刀伤。”薛紫夜在一堆的药丸药材里拨拉着,终于找到了一个长颈的羊脂
玉瓶子,“是治冰蚕寒毒的——”她拔开瓶塞,倒了一颗红色的珠子在掌心,托到妙风面
前:“这枚‘炽天’乃是我三年前所炼,解冰蚕之毒最是管用。”
  妙风望着那颗珠子,知道乃是极珍贵的药,一旦服下就能终结自己附骨之蛆一样发作
的寒毒。然而,他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
  “都什么时候了!”薛紫夜微怒,不客气的叱喝。
  “不用了。”妙风笑着摇头,推开了她的手,安然道,“冰蚕之毒是慈父给予我的烙
印,乃是我的荣幸,如何能舍去?”
  “……”薛紫夜万万没料到他这样回答,倒是愣住了,半晌嗤然冷笑,“原来,你真
是个疯子!”
  妙风神色淡定,并不以她这样尖刻的嘲讽为意:“教王向来孤僻,很难相信别人——
如若不是我身负冰蚕之毒,需要他每月给予解药,又怎能容我在身侧侍奉?教中狼虎环伺
,我想留在他身侧,所以……”
  说到这里,仿佛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多,妙风停住了口,歉意地看着薛紫夜:“多谢好
意。”
  薛紫夜怔怔望着这个蓝发白衣的青年男子,仿佛被这样不顾一切的守护之心打动,沉
默了片刻,开口:“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停车为我渡气,马车又陷入深雪——如此下去,只
怕来不及赶回昆仑救你们教王。”
  妙风面上虽然依旧有微笑,但眼里也露出了忧虑之色。
  “我们弃了马车,轻骑赶路吧。”薛紫夜站了起来,挑了一件最暖的猞猁裘披上,将
手炉拢入袖中,对妙风颔首,“将八匹马一起带上。你我各乘一匹,其余六匹或驮必要物
品或空放,若坐骑力竭,则换上空马——这样连续换马,应该能快上许多。”
  妙风微微一怔:“可谷主的身体……”
  “无妨。”薛紫夜一笑,撩开帘子走入了漫天的风雪里,“不是有你在么?”
  妙风看了她许久,缓缓躬身:“多谢。”
  呼啸的狂风里,两人并骑沿着荒凉的驿道急奔,雪落满了金色的猞猁裘。
  半个时辰后,她脸色渐渐苍白,身侧的人担忧地看过来:“薛谷主,能支持么?”
  “没事。“她努力笑了笑,然而冻僵的身子蓦然失去平衡,从奔驰的马上直接摔了下
去!
  “小心!”妙风瞬间化成了一道闪电,在她掉落雪地之前迅速接住了她。
  “冒犯了。”妙风叹了口气,扯过猞猁裘将她裹在胸口,一手握著马缰继续疾驰,另
一只手却回过来按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和煦的内息源源不断涌入,低声道:“如果能动,
把双手按在我的璇玑穴上。”
  薛紫夜勉强动了动,抬起手按在他胸口正中。
  忽然间,仿佛体内一阵暖流畅通无阻的席卷而来——那股暖流从后心灵台穴冲入,流
转全身,然后通过掌心重新注入了妙风的体内,循环往复,两人仿佛成了一个整体。
  “就这样。”内息转眼便转过了一个周天,妙风长长松了口气。
  “你靠着我休息。”他继续不停赶路,然而身体中内息不停流转,融解去她体内积累
的寒意,“这样就好了,不要担心——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停下来休息。”
  “嗯。”薛紫夜应了一声,有些担心,“你自己撑的住么?”
  妙风微微笑了笑,只是加快了速度:“修罗场出来的人,没有什么撑不住的。”
  “唉。”薛紫夜躲在那一袭猞猁裘里,仿佛一只小兽裹着金色的毛球,她抬头望着这
张永远微笑的脸,若有所思,“其实,能一生只为一个人而活……也很不错。妙风,你觉
得幸福么?”
  “嗯。”妙风微笑,“在遇到教王之前,我不被任何人需要。”
  薛紫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了。”
  仿佛是觉得疲倦已极,她裹着金色的猞猁裘,缩在他胸前静静睡去。
  大雪还在无穷无尽的落下,鹅毛一样飘飞,落满了他们两个人全身。风雪里疾驰的马
队,仿佛一道闪电撕裂开了漫天的白色。
  妙风低下头,看了一眼睡去的女子,忽然间眉间掠过一丝不安。
  是的,他想起来了……的确,他曾经见到过她。
  风更急,雪更大。
  一夜的急奔后,他们已然穿过了克孜勒荒原,前方的雪地里渐渐显露出了车辙和人行
走过的迹象——他知道,再往前走去便能到达乌里雅苏台,在那里可以找到歇脚的地方,
也可以找到喂马的草料。
  天亮得很慢,雪夜仿佛长的没有尽头。
  妙风也渐渐觉得困顿,握著缰绳的手开始乏力,另一只手一松,怀里的人差点从马前
滑了下去。
  “啊?”薛紫夜茫茫然的醒了,睁开眼,却发现那个带着她骑手已经睡了过去,然而
身子却挺得笔直,依然保持着策马的姿态,护着她前行。
  她微微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想为他扯上落下的风帽,眼角忽然瞥见地上微微一动,
仿佛雪下有什么东西在涌起——
  是幻觉?
  凝神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八匹马依然不停奔驰著,而这匹驮了两人的马速度明显放
缓,喘著粗气,已经无法跟上同伴。
  然而,恰恰正是那一瞬间的落后救了它。
  “嗤啦——”薛紫夜忽然看到跑在前面的马凭空裂开成了两片!
  雪地上一把长刀瞬地升起,迎著奔马,只是一掠,便将疾驰的骏马居中齐齐剖开!马
一声悲嘶,大片的血泼开来,洒落在雪地上,仿佛绽开了妖红的花。
  她脱口惊呼,然而声音未出,身体忽然便腾空而起。
  一把长刀从雪下急速刺出,瞬间洞穿了她所乘坐的奔马,直透马鞍而出!
  妙风不知是何时醒来的,然而眼睛尚未睁开、便一把将她抱起,从马背上凭空拔高了
一丈,半空中身形一转,落到了另一匹马上。她惊呼未毕,已然重新落地。
  “追电?!”望着那匹被钉死在雪地上的坐骑,他眼睛慢慢凝聚。
  这样一刀格毙奔马的出手,应该是修罗场里八骏中的追电!
  执掌大光明宫修罗场的瞳,每年从大光明界的杀手里选取一人,连续八年训练成八骏
——一曰追风,二曰白兔,三曰蹑景,四曰追电,五曰飞翩,六曰铜爵,七曰晨凫,八曰胭脂,
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杀手,一直都是修罗场最精英的部分,直接听从瞳的指挥。
  如今,难道是——
  念头方一转,座下的马又惊起,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从雪面上急掠而过。喀嚓一
声轻响,马齐膝被切断,悲嘶著一头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妙风反掌一按马头,箭一样掠出,一剑便往雪里刺了下去!
  那是薛紫夜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然而她没有看清楚人,更没看清楚剑,只看到雪地上
忽然间有一道红色的光闪过,仿佛火焰在剑上一路燃起。剑落处,地上的雪瞬间融化,露
出了一个人形。
  “果然是你们。”妙风的剑钉住了雪下之人的手臂,阻止他再次雪遁,冷冷,“谁的
命令?”
  “嘿。”那个带着面具的人从唇间发出了一声冷笑,忽然间一震,竟将整条左手断了
下来!
  雪瞬间纷飞,掩住了那人的身形。
  “没用。”妙风冷笑:就算是有同伴掩护,可臂上的血定然让他在雪里无所遁形。
  他循着血迹追出,一剑又刺入雪下——这一次,他确信已然洞穿了追电的胸膛。然而
仅仅只掠出了一丈,他登时惊觉,瞬间转身,人剑合一扑向马上!
  “嗤——”一道无影的细线从雪中掠起,刚刚套上了薛紫夜的咽喉就被及时斩断。然
而雪下还有另外一支短箭同时激射而出,直刺薛紫夜心口——杀手们居然是兵分两路,分
取他们两人!
  妙风的剑还被缠在细线里,眼看那支短箭从咫尺的雪下激射而来,来不及回手,身子
只是一侧,堪堪用肩膀挡住。
  薛紫夜低呼了一声,看着箭头从他肩膀后透出来,血已然变成绿色。
  “没事。”妙风却是脸色不变,“你站着别动。”
  “箭有毒!”薛紫夜立刻探手入怀,拿出一瓶白药,迅速涂在他伤口处。
  这支箭……难道是飞翩?妙风失惊,八骏,居然全到了?
  他来不及多想,瞬间提剑插入雪地,迅速划了一个圆。
  “叮”地一声响,果然,剑在雪下碰到了一物。雪忽然间爆裂开,有人从雪里直跳出
来,一把斩马长刀带着疾风迎头落下!
  铜爵的断金斩!?
  那一击的力量是骇人的,妙风在铜爵那一斩发出后随即抢身斜向冲出,并未直迎攻击
。他的身形快如鬼魅,一瞬间就穿过雪雾掠了出去,手中的剑划出一个雪亮的弧,一闪即
没——
  在两人身形相交的刹那,铜爵倒地,而妙风平持的剑锋上掠过一丝红。
  他不敢离远,一剑得手后旋即点足掠回薛紫夜身侧,低声:“还好么?”
  “还……还好。”薛紫夜抚摩著咽喉上的割伤,轻声。她有些敬畏地看着妙风手上的
剑——因为注满了内息,这把普通的青钢剑上涌动着红色的光,仿佛火焰一路燃烧。
  这一瞬的妙风仿佛换了一个人,曾经不惊飞蝶的身上充满了令人无法直视的凛冽杀气
。脸上的笑容依旧存在,但那种笑,已然是睥睨生死、神挡杀神的冷笑。
  果然不愧是修罗场里和瞳并称的高手!
  她在风雪中努力呼吸,脸色已然又开始逐渐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妙风用眼角余光扫
著周围,心下忧虑,知道再不为她续气便无法支持。然而此刻大敌环伺,八骏中尚有五人
未曾现身,怎能稍有大意?
  地上已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马尸,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追风,白兔,蹑景,晨凫,胭脂,出来吧,”妙风将手里的剑插入雪地,缓缓开口
,平日一直微笑的脸上慢慢拢上一层杀气,双手交叠压在剑柄上,将长剑一分分插入雪中
,“我知道是瞳派你们来的——别让我一个个解决了,一起联手上吧!”
  薛紫夜猛然震了一下,脱口低呼出来——瞳?妙风说,是瞳指派的这些杀手?!
  她僵在那里,觉得寒冷彻心。
  剑插入雪地,然而仿佛有火焰在剑上燃烧,周围的积雪不断融化,迅速扩了开去,居
然已经将周围三丈内的积雪全部融解!
  “嘿,大家都出来算了。”雪地下,忽然有个声音冷冷道,“反正他也快要把雪化光
了。”
  地面一动,五个影子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将他们两人围在了中心。
  杀气一波波的逼来,几乎将空气都凝结。
  “薛谷主。”在她快要无法支持的时候,忽然听到妙风低低唤了一声,随即一只手贴
上了背心灵台穴,迅速将内息送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敢分
出手替她疗伤?
  周围五个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然而没有弄清妙风在做什么,怕失去先
机,一时间还没有动作。
  妙风将内息催加到最大,灌注满薛紫夜的全身筋脉,以保她在离开自己的那段时间内
不至于体力不支。,时用传音入密叮嘱:“等一下我牵制住他们五个,你马上向乌里雅苏
台跑。”
  她咬紧了牙,默默点了点头。
  “我会跟上。”妙风补了一句。
  “他在替她续气疗伤!快动手!”终于看出了他们之间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八骏里的
追风发出低低一声冷笑,那五个影子忽然凭空消失了,风雪里只有漫天的杀气逼了过来!
  “快走!”妙风一掌将薛紫夜推出,拔出了雪地里的剑,霍然抬首,一击斩破虚空!
作者: twity   0000-00-00 00:00:00
作者: edias (好想你)   0000-00-00 00:00:00
好看 ^^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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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0000-00-00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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