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七夜雪(11)

楼主: dnahwen (qoo)   2007-10-09 17:51:18
七夜雪(11-12) ◎沧月
十一、重逢
  瞳究竟怎么了?
  薛紫夜跟着妙风穿行在玉楼金阙里,心急如焚。那些玉树琼花、朱阁绣户急速地在往
后掠去。她踏上连接冰川两端的白玉长桥,望着桥下萦绕的云雾和凝固奔流着的冰川,陡
然有一种宛如梦幻的感觉。
  ——雪域绝顶上,居然还藏着如此庞大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蕴藏着的,就是一直和中原鼎剑阁对抗的另一种力量吧?
  “咦,”忽然间,听到一线细细的声音,柔媚入骨,“妙风使回来了?”
  妙风停下了脚步,看着白玉长桥另一边缓缓步来的蓝色衣袂:“妙水使?”
  在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薛紫夜身前,手停在离剑柄不到一尺的地
方。这个女人实在是敌我莫测,即便是在宫中遇见,也是丝毫大意不得。
  妙水由一名侍女打着伞,轻盈地来到了长桥中间,对着一行人展颜一笑,宛如百花怒
放。
  薛紫夜乍然一看这位蓝衣女子,心里便是一怔:这位异族女子有着暗金色的波浪长发
,宽宽的额头,鼻梁高挺,嘴唇丰润,一双似嗔非嗔的眼睛顾盼生情——那种夺人的丽色
,竟是比起中原第一美人秋水音来也不遑多让。
  “可算是回来了呀,”妙水掩口笑了起来,美目流转,“教王可等你多时了。”
  妙风不动声色:“路上遇到修罗场的八骏,耽搁了一会。”
  “哦?那妙风使没有受伤吧。”妙水斜眼看了他一下,意味深长地点头,“难怪在这
几日清洗修罗场的时候,我点数了好几次,所有杀手里,独独缺了八骏。”
  妙风眼神微微一变:难道,在瞳叛变后的短短几日里,修罗场已然被妙水接管?
  “瞳怎么了?”再也忍不住,薛紫夜抢身而出,追问。
  妙水怔了一下,看着这个披着金色猞猁裘的紫衣女子,一瞬间眼里仿佛探出了无形的
触手轻轻试探了一下。然而那无形的触手却是一闪即逝,她掩口笑了起来,转身向妙风:
“哎呀,妙风使,这位便是药师谷的薛谷主么?这一下,教王的病情可算无忧了。”
  妙风闪电般看了妙水一眼——教王,居然将身负重伤的秘密都告诉妙水了?
  这个来历不明的楼兰女人,一直以来不过是教王修炼用的药鼎,华而不实的花瓶,竟
突然就如此深获信任?!然而,他随即便又释怀:这次连番的大乱里,自己远行在外,明
力战死,而眼前这个妙水却在临危之时助了教王一臂之力,也难怪教王另眼相看。
  “薛谷主放心,瞳没死——不仅没死,还恢复了记忆。”妙水的眼神扫过一行两人,
柔媚的笑,将手中的短笛插入了腰带,“还请妙风使带贵客尽快前往大光明殿吧,教王等
着呢。妾身受命暂时接掌修罗场,得去那边照看了。”
  妙风点点头:“妙水使慢走。”
  妙水带着侍女飘然离去,在交错而过的刹那,微微一低头,微笑着耳语般地吐出了一
句话——
  “妙风使,真奇怪啊……你脸上的笑容,是被谁夺走了么?”
  不等妙风回答,她从白玉桥上飘然离去,足下白雪居然完好如初。
  妙风站桥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桥下万丈冰川,默然。
  这个教王从藏边带回的女人,作为“药鼎”和教王双修合欢之术多年,仿佛由内而外
都透出柔糜的甜香来。然而这种魅惑的气息里,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揣测的神秘,令人
心惊。他们两个各自身居五明子之列,但平日却没有什么交情,但奇怪的是,自己每一次
看到她,总是有隐隐的不自在感觉。
  “快走吧!” 薛紫夜打破了他的沉思,“我要见你们教王!”
  瞳已经恢复记忆?是教王替他解掉了封脑金针?那么……那么如今他——她心急如焚
,抛开了妙风,在雪地上奔跑,手里握紧了那一面圣火令。
  妙风一惊——这个女子,是要拿这面圣火令去换教王什么样的许诺?
  莫非……是瞳的性命?
  他一瞬间打了个寒颤。教王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容许一个背叛者好端端的活下去!瞳
这样的危险人物,如若不杀,日后必然遗患无穷,于情于理教王都定然不会放过。
  如果薛紫夜提出这种要求,即使教王当下答应了,日后也会是她杀身之祸的来源!
  然而在他微微一迟疑间,薛紫夜便已经沿着台阶奔了上去,直冲那座嵯峨的大光明圣
殿。一路上无数教徒试图阻拦,却在看到她手里的圣火令后如潮水一样的退去。
  “等一等!”妙风回过神来,点足在桥上一掠,飞身落到了大殿外,伸手想拦住那个
女子。然而却已经晚了一步,薛紫夜一脚跨入了门槛,直奔玉座而去!
  大殿里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到处绘着火焰的纹章,仿佛火的海洋。无数风幔飘转,幔
角的玉铃铮然作响——而在这个火之殿堂的最高处,高冠的老人斜斜靠着玉座,仿佛有些
百无聊赖,伸出金杖去逗弄著系在座下的獒犬。
  牛犊般大的獒犬忽然间站起,背上毛根根耸立,发出低低的呜声。
  老人一惊,瞬间回过头,用冷厉的目光凝视著这个闯入的陌生女子。
  她奔到了玉座前,气息平甫,只是抬起头望着玉座上的王者,平平举起了右手,示意

  “薛谷主么?”看到了她手里的圣火令,教王的目光柔和起来,站起身来。
  老人的声音非常奇怪,听似祥和宁静,但气息里却带了三分急促。医家望闻问切功夫
极深,薛紫夜一听便明白这个玉座上的王者此刻已然是怎样的虚弱——然而即便如此,这
个人身上却依旧带着极大的压迫力,只是一眼看过来,便让她在一瞬间站住了脚步!
  “教王……”有些犹豫的,她开口。
  玉座下的獒犬忽然咆哮起来,弓起了身子,颈下的金索绷得笔直,警惕地望着这个闯
入的不速之客。它被金索系在玉座下的波斯地毯上,庞大如一只灰色的牛犊。
  “啊!!”她一眼望过去,忽然间失声惊呼起来——
  那里,和獒犬锁在一起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同样被金索系住了脖子,铁圈深深勒入颈中,无法抬起头。双手双
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在地上,被迫匍匐在冰冷的石地面上,身上到处都是酷刑的痕迹。带
着白玉的面具,仿佛死去一样一动也不动。
  然而在她踏入房间的刹那,那个人却仿佛触电般的转过了脸去,避开她的视线。
  既便看不到他的脸,她却还是一瞬间认出来了!
  “明介!”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大喊,“明介!”
  她看到了面具后的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到他全身关节里流出的血——一眼望去,
她便知道他遭受过怎样的酷刑。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个月之前,在药师谷
里的明介还是那样冷酷高傲,出手凌厉心深如海。在短短的二十几天后,居然成了这种样
子!
  是谁……是谁将他毁了?是谁将他毁了!
  那一瞬间,剧烈的心痛几乎让她窒息。薛紫夜不管不顾的飞奔过去。然而还未近到玉
座前一丈,獒犬咆哮著扑了过来。雪域魔兽吞吐著杀戮的腥气,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扑向
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却根本没有避让,依旧不顾一切的扑向那个被系在地上的人。獒犬直接扑上了她的
肩,将她恶狠狠的朝后按倒,利齿噬向她的咽喉。
  “啊。”那个死去一样静默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脱口低低惊叫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
来,然而颈中和手足的金索瞬地将他扯回地上,不能动弹丝毫。
  就在獒犬即将咬断她咽喉的瞬间,薛紫夜只觉得背后一紧,有一股力量将她横里飞速
拉了开去。
  她被那股柔和的力道送出三尺,平安落地。只觉得背心一麻,双腿忽然间不能动弹。
  “喀嚓”,獒犬咬了一个空,满口尖利的白牙咬合,交击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薛谷主,勿近神兽。”那个声音轻轻道,将她放下。
  “风,”教王看着那个无声无息进来的人,脸上浮出了微笑,伸出手来,“我的孩子
,你回来了?”
  妙风走过去,低首在玉阶前单膝跪下:“参见教王。”
  “带着药师谷主按时返回了么?真是个能干的好孩子。”教王赞许地微笑起来,手落
在妙风的顶心,轻轻抚摩,“风,我没有养错你——不像瞳这条毒蛇,时刻想着要反噬恩
主。”
  “……”妙风顿了一顿,却只是沉默。
  “放了明介!”被点了穴的薛紫夜开口,厉声大喝,“马上放了他!”
  明介?教王一惊,目光里陡然射出了冷亮的利剑,刺向那个手举圣火令的女子。然而
脸上的表情却不变,缓缓起身,带着温和的笑:“薛谷主,你说什么?”
  “马上放了他!”她无法挪动双足,愤怒地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瞪着教王,紧握着手
里的圣火令:“还要活命的话,就把他放了!否则你自己也别想活,我只会把你往死里治
!”
  “……”教王默默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回答,探询的目光落在妙风身上。
  然而妙风却低下了头去,避开了教王的眼光。
  如果说出真像,以教王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当年屠村时的漏网之鱼吧?短短一
瞬,他心里天人交战,第一次不敢对视教王的眼睛。
  “不!不要给他治!”然而被金索系住的瞳,却蓦然爆发出一声厉喝,“这个魔鬼他
——”
  “喀”,白色的风在大殿里一掠即回,手刀狠狠斩落在瞳的后背上,瞬间将其击晕。
  “敢对教王不敬!”妙风在千钧一发时截断了瞳的话,一掠而出,手迅疾地斩落——
绝不能让瞳在此刻把真像说出来!否则,薛紫夜可能会不顾一切的复仇,不但自己会被逼
得动手,而教王也从此无救。
  “住手!”薛紫夜厉声惊叫,看着瞳满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他却是漠然地回视着她的目光,垂下了手。
  “风,在贵客面前动手,太冒昧了。”仿佛明白了什么,教王的眼睛一瞬间亮如妖鬼
,训斥最信任的下属——敢在没有得到他命令的情况下忽然动手,势必是为了极重要的事
吧?
  教王望着瞳,冷笑:“来人,给我把这个叛徒先押回去!”
  “不许杀他!”看到教徒上来解开金索拖走昏迷的人,薛紫夜再一次尖叫起来。
  “薛谷主果然医者父母心。”教王回头微笑,慈祥有如圣者,“瞳这个叛徒试图谋刺
本座,本座清理门户,也是理所应当——”
  薛紫夜蓦地一惊,明白过来:明介费尽了心思夺来龙血珠,原来竟是用来对付教王的
?!
  他……是因为返回昆仑山后谋逆不成,才会落到了如今这样?
  “但既然薛谷主为他求情,不妨暂时饶他一命。”教王却轻描淡写地开口,承诺。
  没有料到教王如此好说话,薛紫夜一愣,继而长长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有些理亏:
无论如何,人家处分教中叛徒都是理所应当,自己的要求实在不合理,难得教王还肯答允

  “教王这一念之仁,必当有厚报。”薛紫夜挣了几下,却站不起来。
  “风。”教王蹙了蹙眉,“太失礼了,还不赶快解开薛谷主的穴?”
  “是。”妙风俯身,解开了薛紫夜双腿上的穴。
  “薛谷主,你持圣火令来要我饶恕一个叛徒的性命——那么,你将如愿。”教王微笑
著,眼神转为冷厉,一字一句的开口,“瞳本是我的奴隶,从此后他的性命便属于你。但
是,只有在你治愈了本座的病后,才能将他带走。”
  是要挟,还是交换?
  薛紫夜唇角微微扬起,傲然回答:“好。一言为定!”
  “谷主好气概,”教王微笑起来,“也不先诊断一下本座的病情?”
  “紫夜自有把握。”她低了低头,眼神骄傲。
  “那么,请先前往山顶乐园休息。明日便要劳烦谷主看诊。”教王微笑,命令一旁的
侍从将贵客带走。然而在她刚踏出大殿时,老人再也无法支持地咳嗽了起来,感觉嘴里又
有冲上来的血的腥味——看来,内力已然再也压不住伤势了。如果这个女人不出手相救,
多半自己会比瞳那个家伙更早一步死吧?
  所以,无论如何,目下不能拂逆这个女人的任何要求。
  呵……不过七日之后,七星海棠之毒便从眼部深入脑髓,逐步侵蚀人的神智,到时候
你这个神医,就带着这个天下无人能治的白痴离去吧——
  我以明尊的名义发誓,你们两个,绝不能活着离开这座昆仑山!
  在侍从带着薛紫夜离开后,大光明殿里重新陷入了死寂。
  “风,抬起头,”教王坐回了玉座上,拄著金杖不住地喘息,冷冷开口,“告诉我,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女人,和瞳有什么关系?”
  妙风猛然一震,肩背微微发抖,却终不敢抬头。
  “看着我!”第一次看到心腹下属沉默地抵抗,教王眼里露出锋锐的表情,重重顿了
顿金杖,“她为什么知道瞳的本名?为什么你刚才要阻拦?你知道了什么?”
  沉默许久,妙风忽地单膝跪倒:“求教王宽恕!”
  “你说了,我就宽恕。”教王握紧了金杖,盯着白衣的年轻人。
  “薛紫夜她……她……乃是当初摩迦村寨里的唯一幸存者!”顿了许久,妙风终于还
是吐出了一句话,脸色渐渐苍白,“属下怕瞳会将当初灭族真像泄露给她,所以冒昧动手
。”
  “摩迦村寨?……瞳的故乡么?”教王沉吟著,慢慢回忆那一场的年前的血案,冷笑
起来:“果然……又是一条漏网之鱼。斩草不除根啊……”
  他拄著金杖,眼神里慢慢透出了杀气:“那么,她目下尚未得知摩迦一族覆灭真像?

  “是。”妙风垂下头。
  “那么,在她死之前再告诉她罢。”教王唇角露出冷酷的笑意,“那之前,她还有用
。”
  那样的语调轻而冷,仿佛一把刀子缓慢地拔出,折射出冷酷的光。深知教王脾性,妙
风瞬间一震,重重叩下首去:“教王……求您饶恕她!”
  玉座上,那只转动着金杖的手忽地顿住了。
  “风,”不可思议地看着阶下长跪不起的弟子,教王眼神凝聚,“你说什么?”
  “属下斗胆,请教王放她一条生路!”他俯身,额头叩上了坚硬的玉阶。
  金杖闪电一样探出,点在下颔,阻拦了他继续叩首。玉座上的教王眯起了眼睛,审视
著,不知是喜是怒:“风,你这是干什么?你竟然替她求情?从你一进来我就发现了——
你脸上的笑容,被谁夺走了?”
  妙风无言,微微低头。
  教王凝视著妙风苍白的脸,咬牙切齿:“是那个女人,破了你的沐春风之术?”
  “这一路上,她……她救了属下很多次。”妙风仿佛不知如何措辞,有些不安,双手
握紧,“一直以来,除了教王,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属下只是不想看她死。”
  “我明白了。”没有再让他说下去,教王放下了金杖,眼里瞬间恢复了平静,“这还
是你第一次顾惜别人的死活——风,二十八年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过。”
  妙风没有说话,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脸色苍白,没有一丝笑容。
  教王沉吟不语,只看着这个心腹弟子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种种表情:茫然、苦痛、
尴尬、挣扎,懵懂和绝决。不由暗自心惊:不过短短一个月不见,这个孩子已经不一样了
……十几年如一日的笑容消失了,而十几年如一日的漠然却被打破了。
  他的眼里,不再只有纯粹、坚定的杀戮信念。
  ——终于是被折断了啊……这把无想无念之剑!
  “如果我执意要杀她,你——”教王用金杖点着他的下颔,冷然,“会怎样?”
  妙风的手无声地握紧,眼里掠过一阵混乱,身子颤了颤,垂下了眼帘,最终只是老老
实实的回答:“属下……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那样茫然的回答,在教王听来却不啻于某种威胁。
  “……”他的眼神一变,金杖带着怒意重重落下!
  然而妙风沉默的低着头,也不躲,任凭金杖击落在背上,低哼了一声,却没有动一分

  “竟敢这样对我说话!”金杖接二连三的落下来,狂怒,几乎要将他立毙杖下,“我
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你却是这样要挟我么?你们这群狼崽子!”
  然而妙风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忍受。
  “好罢。”终于,教王将金杖一扔,挫败似地往后一靠,将身体埋入了玉座,颓然叹
息,“风,这是你二十年来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我答应你——那个女人,真是了不起
。”
  “多谢教王。”妙风眼里透出了欣喜,深深俯首。
  然而一开口便再也压不住翻涌的血气,一口血喷在玉座下。
  教王同样在剧烈地喘息,摀住了自己的心口——修炼铁马冰河走火入魔以来,全身筋
脉走岔,剧痛无比,身体已然是一日不如一日。在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不能舍弃这枚最听
话的棋子!
  “这一次,暂且饶了你。”教王微微冷笑,“希望,你不会和瞳那个叛徒一样。”
  “属下誓死追随教王!”妙风断然回答,毫不犹豫。
  “那么,替我盯着那个女人。你也该明白,她如果敢和我玩什么花样,死的就是她自
己!”
  
  黑暗而冰冷的牢狱,只有微弱的水滴落下声音。
  这个单独的牢狱是由一只巨大的铁笼构成,位于雪狱最深处,光线黯淡。长长的金索
垂落下来,钉住了被囚之人的四肢,令其无法动弹分毫。雪狱里不时传出受刑的惨叫,凄
厉如鬼,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囚笼中被困的人却动也不动。
  “啪”的一声响,一团柔软的东西扔到了笼中,竟是蛇皮缠着人皮,团成一团。
  腥气扑鼻而来,但那个被锁住的人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这可是你同党的人皮——不想看看么?”蓝衣的女子站在笼外,冷笑起来,
看着里面那个被锁住的人,讥讽,“对,我忘了,你现在是想看也看不见了。瞳。”
  对方还是没有动静,五条垂落的金索贯穿他的身体,死死钉住了他。
  自从三天前中了七星海棠之毒以来,那个曾经令天下闻声色变的绝顶杀手一直沉默著
,任剧毒悄然侵蚀身体,不发一言。
  妙水不由有些气不顺:自从教王把瞳交由自己发落以来,她就有了打算——她想问出
那颗龙血珠在叛变失败后去了哪里。
  自从妙火死后,便只有她和瞳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那是天地间唯一可以置教王于死
地的剧毒——如果能拿到手的话……
  然而无论怎样严刑拷打,瞳却一直缄口不言。
  修罗场里出来的人,对于痛苦的忍耐力是惊人的。有时候,她甚至怀疑是七星海棠的
毒侵蚀得太快,不等将瞳的记忆全部洗去,就已先将他的身体麻痺了——不然的话,血肉
之躯又怎能承受种种酷刑至此?
  “那么,这个呢?”啪的一声,又一个东西被扔了过来,“那个女医者冒犯了教王,
被砍下了头——你还记得她是谁吧?”
  瞳霍然抬起头来,那双几近失明的眼里瞬间放出了雪亮的光!
  他不顾一切的伸手去摸索那颗被扔过来的头颅。金索在瞬间全数绷紧,勒入他的肌肤
,原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度迸裂出鲜血。
  然而,手指触摸到的,却是一颗长满络腮胡子的男子头颅!
  “哈哈哈哈……”妙水仰头大笑,“那是妙火的头——看你吓的。”
  仿佛被击中了要害。瞳不再回答,颓然坐倒,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无力和恐惧。脑海里
一切都在逐步的淡去,那种诅咒一样的剧毒正在一分一分侵蚀他的神智,将所有的记忆都
消除干净——然而,那个女子的影子却仿佛深刻入骨。
  “你不想看她死么?”妙水眼里充满了获胜的得意,靠近了囚笼,低低开口,“你也
清楚那个女医者上山容易下山难吧?她已经触怒了教王,迟早会被砍下头来!……呵呵,
瞳,那可都是因为你啊。”
  瞳的肩背蓦然一震,血珠从伤口瞬地滴落。
  “妙水,”他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为受刑而嘶哑,“我们,交换条件。”
  “嗯?”妙水笑了,贴近铁笼,低声,“怎么,你终于肯招出那颗龙血珠的下落了?

  “说吧,你要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快些解脱?还是保命?“
  “你让她平安回去,我就告诉你龙血珠的下落。”瞳只是垂下了眼睛,唇角露出一个
讥讽的冷笑,“你,也想拿它来毒杀教王——不是吗?”
  “呵,”妙水身子一震,仿佛有些惊诧,转瞬笑了起来,恶狠狠地拉紧了他颈中的链
子,“都落到这地步了,还来跟我耍聪明!猜到了我的计划,只会死得更快!”
  然而下一瞬,她又娇笑起来:“好吧,我答应你……我要她的命有什么用呢?我要的
只是教王的脑袋。当然——你,也不能留。可别想我会饶了你的命。”
  瞳表情漠然——自从知道中的是七星海棠之毒后,他就没想过还能活下去。
  “龙血珠已经被我捏为粉末,抹在了沥血剑上——”他阖起了眼睛,低声说出最后的
秘密,“要杀教王,必须先拿到这把剑。”
  “……”妙水呼吸为之一窒,喃喃,“难怪遍搜不见。原来如此!”
  她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守诺言——毕竟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也没
任何意义。”顿了顿,妙水脸上却浮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只是没料到你和妙风这两个
无情之人,居然不约而同的拚死保她……可真让人惊奇啊!那个薛谷主,难道有什么魔力
吗?”
  “妙风?”瞳微微一惊。
  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要保薛紫夜?
  “还得谢谢你的薛谷主呢,”妙水娇笑起来,“托了她的福,沐春风心法被破了,最
棘手的妙风已然不足为惧。妙空是个不管事的主儿,明力死了,妙火死了,你废了——剩
下的事,真是轻松许多。”
  瞳一惊抬头——沐春风心法被破了?
  多年的同僚,他自然知道沐春风之术的厉害。而妙风之所以能修习这一心法,也是因
为他有着极其简单纯净的心态,除了教王安危之外心无旁骛,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无懈可击
的气势。
  然而,如今居然有人破除了这样无想无念的空明状态!
  她……是怎样击破了那个心如止水的妙风?
  
  昆仑绝顶上,最高处的天国乐园里繁花盛开,金壁辉煌。
  这个乐园是大光明宫里最奢华销魂的所在,令所有去过的人都流连忘返。即便是修罗
场里的顶尖杀手,也只有在立了大功后才能进来获取片刻的消魂。
  那是一个琉璃宝石铸成的世界,超出世上绝大多数人的想像:黄金八宝树,翡翠碧玉
泉,到处流淌著甘美的酒、醇香的奶、芬芳的蜜,林间有永不凋谢的宝石花朵,在泉水树
林之间,无数珍奇鸟儿歌唱、见所未见的异兽徜徉。泉边、林间、迷楼里,来往的都是美
丽的少女和俊秀的童子,向每一个来客微笑,温柔地满足他们每一个要求。
  “薛谷主,可住得习惯?”琼玉楼阁中,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降临,询问出神的贵客

  室内火炉熊熊,温暖和煦,令人完全感觉不到外面是冰天雪地。薛紫夜正有些朦胧欲
睡,听得声音,霍然睁开了眼睛——
  “是你?”她看到了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妙风无言躬身,迅速地在其中捕捉到了种种情绪,而其中有一种是愤怒和鄙夷。看来
,昨日以来他一连串的恶行,已然完全破坏了她心中对于自己的印象吧?
  对于医者而言,凶手和屠戮者是永远不受欢迎的。
  “薛谷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属下将前来接谷主前去密室为教王诊病。”他微微躬
身。
  “明介呢?”薛紫夜反问,站了起来,“我要见他。”
  “在教王病情未好之前,谷主不能见瞳。”妙风淡然回答,回身准备出门,然而走到
门口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倾,幸亏及时伸手抓住了门框。
  薛紫夜微微一怔,低头的瞬间,她看到了门槛上滴落的连串殷红色血迹。
  “妙风!”她脱口惊呼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扳住了他的肩头,“让我看看!”
  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笑了笑:“没事,薛谷主不必费神。”
  “胡说!”一搭脉搏,她不由惊怒交集,“你旧伤没好,怎么又新受了伤?快过来让
我看看!”
  妙风站着没有动,却也没有挣开她的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仿佛都有各自的坚持。
  雪在一片一片的飘落,落满他的肩头。肩上那只手却温暖而执著,从来都不肯放弃任
何一条性命。他站在门口,仰望着昆仑绝顶上翩然而落的白雪,心里的寒意和肩头的暖意
如冰火交煎:如果……如果她知道铸下当年血案凶手的便是他,会不会松开这只手呢?
  “咳咳,咳咳!”然而只是僵持了短短片刻,背后却传来薛紫夜剧烈的咳嗽声。
  昆仑山顶的寒气侵入,站在门口只是片刻,她身体已然抵受不住。
  “快回房里去!”他脱口惊呼,回身抓住了肩膀那只上发抖的手。
  “好啊。”她却是狡黠地一笑,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拖,仿佛诡计得逞,“不过,你
也得进来。”
  室内药香馥郁,温暖和煦,薛紫夜的脸色却沉了下去。
  “谁下的手?”看着外袍下的伤,喃喃,“是谁下的手!这么狠!”
  妙风的背上布满了淤伤,色做暗红,纵横交错,每一条都有一寸宽、一尺许长。虽然
没有肿起,然而一摸便知道是极厉害的:虽然表皮不破损,可内腑却已然受伤。
  她轻轻移动手指,妙风没有出声,肩背肌肉却止不住地颤动。
  “这是金杖的伤!”她蓦然认了出来,“是教王那个混帐打了你?”
  妙风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他凭什么打你!”薛紫夜气愤不已,一边找药,一边痛骂,“你那么听话,把他当
成神来膜拜,他凭什么打你!简直是条疯狗——”
  话音未落,一只手指忽然点在了她的咽喉上。
  “即便是贵客,也不能对教王无礼。”妙风闪转过身,静静开口,手指停在薛紫夜喉
头。
  “你……”她愕然望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居然还替他说话。”
  顿了顿,女医者眼里忽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我是想救你啊……你怎么总是这样?

  他的手指停在那里,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和声带微微的震动,心里忽然有一种隐秘的
留恋,竟不舍得就此放手。停了片刻,他笑了一笑,移开了手指:“教王惩罚在下,自有
他的原因,而在下亦然甘心受刑。”
  他也不等药涂完便站起了身:“薛谷主,我说过了,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费神。”
  薛紫夜怔怔地看着他站起,扯过外袍覆上,迳自走出门外。
  “雅弥!”她踉跄著追到了门边,唤着他的名字,“雅弥!”
  然而大光明宫的妙风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那并不是他的名字。
  雪花如同精灵一样扑落到肩头,顽皮而轻巧,冰冷地吻着他的额头。妙风低头走着,
压制着体内不停翻涌的血气,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是的,也该结束了。等明
日送她去见了教王,治好了教王的病,就该早早的送她下山离去,免得多生枝节。
  他既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一切,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为保住她而忤逆了教王。他只
求她能平安地离开,重新回到药师谷过平静的生活——
  她这样的人,原本也和自己不是属于同一世界。
  “我想救你啊……”她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如此的悲哀而无奈,蕴含着他生命中从
未遇到过的温暖。她对他伸出了手,试图将他从血池里拉上来。但他却永远无法接触到那
只纯白的手了……
  十二年前那一夜的血色,已然将他彻底淹没。
 
  暮色笼罩了雪域绝顶,无数的玉树琼花都黯淡了下去,逐渐隐没。
  薛紫夜独自一人坐在温暖馥郁的室内,垂头望着自己的手,怔怔地出神。
  明日,便要去给那个教王看诊了……将要用这一双手,把那个恶魔的性命挽救回来。
然后,他便可以再度称霸西域,将一个又一个少年培养为冷血杀手,将一个又一个敌手的
头颅摘下。
  自己……原来也是一个极自私懦弱的人吧?
  为了保住唯一亲人,竟救一个恶魔的性命,令其荼毒更多的无辜者!
  她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望着自己的手心,据说那里蕴含了人一生的命运。——她的掌
纹非常奇怪,五指都是涡纹,掌心的纹路深而乱,三条线合拢在一起,狠狠地划过整个手
掌。
  她沉迷于那些像征命运的涡流中,看得出神,没有觉察门口一个人已然悄然出现。
  “薛谷主。”蓝衫女子等待了片刻,终于盈盈开口,“想看手相么?”
  “妙水使?”薛紫夜一惊,看到门口抱剑而立的女子。
  这个妙水,虽然只在桥上见过一面,却印象深刻。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靡靡气息,散
发著甜香,妖媚入骨——她一眼看去便心里明白,这个女人,多半是修习过媚术。
  “我看薛谷主这手相,可是大为难解。”妙水迳自走入,笑吟吟坐下,捉住了她的手
仔细看,“你看,这是‘断掌’——有这样手相的人虽然聪明绝伦,但脾气过于倔强,一
生跌宕起伏,往往身不由己。”
  薛紫夜望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个女子想说什么,于是沉默。
  她目光落到妙水怀里的剑上,猛地一震:这、分明是瞳以前的佩剑沥血!
  “薛谷主,你的宿命线不错,虽然中途断裂,但旁有细支接上,可见曾死里逃生。”
这个来自西域的楼兰女人仿佛忽然成了一个女巫,微笑着,吐出一句句预言,“智慧线也
非常好,敏锐而坚强,凡事有主见。但是,即便是聪明绝伦,却难以成为贤妻良母呢。”
  妙水细细端详她的手,唇角噙著笑意,轻声曼语:“可惜,姻缘线却不好。如此纠缠
难解,必然要屡次面临艰难选择——薛谷主,你是有福之人,一生将遇到诸多不错的男子
。只不过……”
  她抬起头来,对着薛紫夜笑了一笑,轻声:“只不过横纹太多,险象环生,所求多半
终究成空。”
  薛紫夜蹙起了眉头,蓦然抽回了手。
  “妙风使,何必交浅言深。”她站起了身,隐隐不悦,“时间不早,我要休息了。”
  听得这样的逐客令,妙水却没有动,低了头,忽地一笑:“薛谷主早早休息,是为了
养足精神明日好为教王看诊么?”
  “不错。”薛紫夜冷冷道——这一下,这个女人该告退了吧?
  “薛谷主医术绝伦,自然手到病除——只不过……”然而妙水却抬起头望着她,莫测
地一笑,吐出轻而冷的话,“救了教王,只怕对不起摩迦当年惨死的全村人吧?”
  “什么!”薛紫夜霍然站起,失声。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十二年前那一场血案!
  “嘘。”妙水却竖起手指,迅速向周围看了一眼,“我可是偷偷过来的。”
  “你说什么?”薛紫夜脸色瞬间苍白, “你刚才说什么?当年摩迦……摩迦一族的
血案,是教王做的?!”
  妙水施施然点头:“大光明宫做这种事,向来不算少。”
  “为什么?”薛紫夜眼里燃起了愤怒的光,低低,“为什么?”
  “为了瞳。”妙水笑起来了,眼神冷利,“他是一个天才,可以继承教中失传已久的
瞳术——教王得到他后,为了防止妖瞳血脉外传,干脆灭掉了整个村子。”
  “……”薛紫夜只觉怒火燃烧了整个胸臆,一时间无法说出话来,急促地呼吸。
  “当时参与屠杀的,还有妙风使。”妙水冷笑,看着薛紫夜脸色苍白下去,“一夜之
间,杀尽了全村上下一百三十七人——这是教王亲口对我说的。呵呵。”
  妙风?那一场屠杀……妙风也有份么?
  她忽然想起了白日里他说过的话——“你会后悔的。”他说,“不必为我这样的人费
神。”
  一瞬间,她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畜生。”薛紫夜双手渐渐颤抖,咬牙一字一字,“畜生!”
  “那么,”妙水斜睨着她,唇角勾起,“薛谷主,你还要去救一个畜生么?”
  “……”薛紫夜急促地呼吸,脸色苍白,却始终不吐一词。
  妙水面上虽还在微笑,心下却打了一个突愣:这个女人,还在犹豫什么?
  “不救他,明介怎么办?”薛紫夜仰起头看着她,手紧紧绞在一起,“他会杀了明介
!”
  “哈……原来是因为这个!”妙水霍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失声大笑,“愚蠢!教王是
什么样的人?你以为真的会因为你救了他,就放了瞳?”
  “想去看看他么?”妙水笑着起身,抓起了桌上的沥血剑,“那么,跟我来。你看到
他就会明白了。”
  薛紫夜看着她走出去,心下一阵迟疑。
  这个大光明宫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深不可测,从瞳到妙风无不如此——这个五明子
之一的妙水使如此拉拢自己,到底包藏了什么样的心思?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心下凛然,哑声询问。
  妙水回眸嫣然一笑:“你说呢?”
  不等薛紫夜回答,她翩然走了出去,拉开了秘道的门:“当然是因为——我想让教王
死。”
作者: darkness0727 (72727)   0000-00-00 00:00:00
真的要狂推你..
楼主: dnahwen (qoo)   0000-00-00 00:00:00
好看厚...>////< 超感动的....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0000-00-00 00:00:00
Push 好过瘾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