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魅生-妖颜卷:云烟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7-27 01:53:59
魅生-妖颜卷:云烟 作者:楚惜刀
  微凉的风过,园子里的草木被吹得七零八落,扫地的童子们躲在簷下避风,窃窃私语
倾谈著。低切的语声遮不住初冬的荒凉,枝头的黄叶子孤零地飘,在空中打了个弯,漫无
目的地荡下来。
  长生缩了缩脖子,把窗子关上,回头瞥了眼懒洋洋倚在香木榻上的紫颜。如此天气,
紫颜常会出门闲逛一阵,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等回来了,一人赖在榻上闻香食花,不怎
么搭理人。
  “近来没生意啊!”长生感叹了一句。立冬已过,天地始冰,他许久没捞著好处,眼
看天气越来越冷,怕更没生意上门,不由苦恼。
  “有空你就学易容呀。”紫颜放下一瓣海棠,立直身子。
  “我要对了真人学,老是朝了假人捏脸模子,无味得紧。”
  紫颜忽然兴起,乐呵呵跑到长生面前比划,笑道:“那我来为你易容如何?”
  “我……我不易容。”长生警惕后退。
  “咦,你既学了这行,不用自己的脸试下,怎么能成。”
  “不行……”长生后怕地捂了脸逃开,“我这张脸不能动。”
  紫颜挑眉道:“凡学易容者,必会为自己易容,你不学这招无疑于门外徘徊,始终不
能成大器。”
  他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和的笑容里因此有了肃杀的意味。长生觉得两人间长出
一层冰,尖锐的刀柱刺得脸生疼,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
  “还是不成。”长生颓然放弃,他不想看紫颜生气,但此刻宁愿触怒少爷,也不想改
变一直以来的坚持。
  他不想让自己易容。个中缘由,竟难以对少爷启齿。
  以为这下紫颜是要怒了,不想少爷笑吟吟地倾过身来,扳住他的身子,闪著一对水灵
灵的眼。长生一颗心忽悠悠地,横亘在两人间的冰便全化了。
  “长生——”紫颜拖长了声,微颤的字音带了祈求,渴盼的眼神犹如痴爱糖果的孩童
。长生知道不妙,果然听到少爷撒娇道:“我想你多学几分本事去,不会糟蹋你的脸。你
放心,有我在,准还你一张漂亮庞儿。你就允了我,让我施展一下手艺。”
  长生毫不迟疑地摇头。纵然真的触怒了紫颜,也在所不惜。
  一只手有力地托起他的下颌,长生不敢看少爷微嗔的眼,撇过头去倔强著。
  “想触怒我吗?”紫颜扬眉仰面,目光斜斜射来,略略上升的音调潜藏了怒意。
  长生低头,不敢猜测紫颜是否色厉内荏,但觉他话中心灰意冷,像晃眼的水上浮了薄
薄的灰。可是,绝不松口。
  “少爷让我做什么都好,我不想易容。”
  紫颜拂袖而去。
  等少爷走了,长生心下委屈,憋足的一口气突然松了,怔怔地把满腹辛酸噙在眼里。
  萤火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应了少爷就是,是他,你还不放心?”
  长生飞快地擦了擦眼眶,淡淡地道:“这张脸是找到我家人的唯一线索,除去这长相
,没有任何东西能区分我和他人。”说到这里有几分哽咽,仿佛吃进一口风,禁不住咳了
两声,“我不能忘了我的长相。”
  萤火哑然,不知怎去劝慰,只得说道:“易容后再卸掉就是了,何苦执著?”
  长生无语,摇了摇头,打开房门往自己屋里去了。
  他知道心底里怕的是什么。
  他最怕这已是一张易容后的脸。或者,那即将易成的容颜,会令他蓦地想到一段过往
。他怕承受不起。
  走入萧瑟的院子,真的,冬天已经来了呢。
  长生转到雅荷水榭,刚关好房门就止不住呜呜哭起来。他不怕萤火去嚼舌根,明知对
方是口紧的人,才会把压抑在心中的愿望说出。可回想起来,他不假思索告诉萤火心意的
同时,也是想找人把这话传给紫颜吧。
  矛盾。他若说出想寻找家人,紫颜会以为他不想留在府中,要是真的被谁认领了回去
,离开这住了大半年的地方,他又舍不得。常人哪有这等福分,学得紫颜易容术的一招半
式、一鳞半爪,他明明可窥堂奥却进退两难。长生心下难过,把一床兜罗锦被濡湿了大片
,哭得几欲气绝。
  落完一场泪,不见府里有人来看究竟,越发气苦。抹干了眼泪,他黑脸走出房,茫然
走了一路,发觉到了流风院。穿过流风院,有条小道直通紫颜的披锦屋,长生苦笑了笑,
他就像只没头苍蝇乱窜,到底仍是挂念紫颜。
  他正想走回头,忽地听到院子里红豆大声说道:“是,我是呆不下去了!”
  长生藏起身子,悄悄避在粉墙后观望。艾冰铁灰的脸僵在风里,抖著唇不言语。
  “横竖他早看破我们,不死不活地呆在这里看人眼色,有何趣味!”
  长生吓得手足发软,差点扶不住墙,等想到红豆说的“他”是紫颜,定了定神,强打
精神听下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是你不想跟我在一处。”艾冰气苦地叹息,“你的心若是跟我,
我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妨。但你的心明明在他处,欺瞒我为他卖命,我不干。”
  长生听得糊涂,转念一想,艾冰所指的“他”定是照浪无疑,暗骂两人到此时仍有异
心。可眼见得艾冰爱断情伤,不由有几分怜悯,只盼两人迷途知返,就此服从紫颜了也罢

  红豆低下头,缓慢而感伤地道:“我对不住你。”
  到头来,这缘分,仅得一瞬间。
  艾冰朝空处看去,眼前愁云惨雾像是结了网,光影浮泛看不真切。早知如此。他心中
长叹,想起紫颜的音容笑貌,稍觉心安。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这个人,曾经定下
的契约若仅是一纸空文,那么留在这里开始新的守候,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你走罢,强留你在这里,大家不开心。”
  红豆的身子晃了晃,她想走很久了,但听到他这样说,脚下这一步竟是万分犹豫。不
知觉中,一步已然踩出,想想竟是回不了头,又踏了一步。
  艾冰眼中的瞳光急速收缩。咫尺天涯,回不去了。
  看他木然转过脸,红豆的心一空,毅然向紫府外走去,不再回头。
  艾冰冷冷地加了一句:“告诉他,我不干了!”说完险些掉下泪来,这一句就是割断
了从前所有牵绊,眼睁睁看她决然离去。他吸了吸鼻子,听得耳边有动静,忙强打精神,
向长生的藏身处掠来。
  长生没奈何现身,艾冰揉了眼道:“这儿风大,你怎么来了。”长生盯着他的眼,涣
散的眸子不再有神采,忽然感觉同病相怜。他是真心待红豆吧,苦苦守着她以为就是一生
了。长生勾起心事,想,到底哪里是安身立命之地呢?
  “你呢?为何而来,为何留下?”
  长生这一问,艾冰知无法回避,索性爽快地道:“城主把她许给了我,只说帮他刺探
出紫先生的来历,就成全我们。”苦笑地想,她不过是照浪安他心的饵。
  长生叹道:“照浪的话你也能信!他向来不做赔本生意。”本想再安慰他两句,想想
自己意兴阑珊,提不起有兴味的话,便也罢了。
  两人默然相对,艾冰自觉无颜,找了个借口闪进屋里。长生怔怔地站了会儿,想到紫
府前阵子的热闹,如今好容易聚了,不知几时散尽,伤感地抽了抽鼻子。
  走过流风院,自然而然步入紫颜房前,长生想到少爷生气的样子,微微心疼。想了想
,垂手到门口叫了一声。没听见动静,就伸手推门进去,正房里没见人,往旁边厢房里寻
去。等到了后面,屋子里烟气蒸腾,四只影青瓷博山炉肆意地吐著香烟,云雾中变出万千
幻景。明空照月,崇台累榭,忽见窈窕佳人望月抚琴,楼外玉溪流水淙淙。
  纤手一抹,那云烟消停无踪,仿佛皆被收入神仙的乾坤袋。紫颜嚼着花瓣,若无其事
地问:“你来做什么?”
  长生这时看清房中的陈设,有数十只人偶的头排了奇门阵法似地环绕紫颜,每只人头
须发俱全,面目模糊。紫颜座前正放了半张脸孔,眉毛扎到大半,鼻子却是歪的。
  长生好奇地走近,那脸孔的一只眼珠森然盯着他,随了他的步子骨碌转过一圈,唬得
他往后一跳。紫颜呵呵轻笑,眉眼大见缓和,长生方敢应声道:“红豆走了,我来向少爷
说一声。”紫颜叹气,“我没怪她,这傻丫头,看不清自己的去处么?”
  “她能去哪里呢?”长生忍不住有点担心。与红豆虽没什么交情,毕竟她府里住了几
月,不想见她出事。
  “顺其自然罢。”紫颜浅浅一笑,这一笑顿时放下过去种种。长生的视线跟随他的手
而去,见他拨弄著座前人头的修眉,轻唤长生的名字,“我在给你易容,你瞧瞧像不像?

  长生暗想,这丑人怎能像自己,气恼地道:“少爷别寒碜我,我没福气让少爷易容。

  “啧啧,你不乖,又来了。我偏不让你如意!等著看吧,我先把这张丑脸易容成你的
样子,再把它重新换成最难看的脸!气死你。”紫颜说得咬牙切齿的,偏偏吐字生香,神
情比小孩子赌咒更认真,惹得长生失笑。
  “罢了,罢了。”长生想,少爷分明没生他的气,故意闹了玩呢。他不想再和紫颜胡
闹下去,抬足往外走,“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好吃的,艾冰心情不好,不晓得吃不吃得下东
西。”
  “我也吃不下。”紫颜一脸委屈,伸手指指自己。长生装作没听见,捡起一瓣花放在
嘴里,一路嚼著出去了。紫颜手一抖,狠狠拔掉一根人偶的眉毛。
  走了几步,长生想到披锦屋里缭绕的云烟,越想越不妥。少爷只有在正式施术时才会
用特别的香,那铺天盖地遍及房屋的香气,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左思右想放心不下,长生
径自出了府,往蘼香铺寻姽婳去了。
  蘼香铺后有极大一个院子,正是姽婳的香绾居,房前藤蔓丛生,香花抱石。借住在香
绾居的尹心柔,持了一方三寸多长的大块深色沉香左右翻看,赞叹不已,“只此一块香便
价值数百金,真是难得。”
  姽婳横过一道花枝,笑道:“一种香气好记,若是让你同时闻上十来种香味,不晓得
你辨得出几种,又会记得几种?”
  尹心柔在后宫日久,闻言反觉新鲜,叫姽婳拿香来试。姽婳便把伽楠香、甜香、辟邪
香、金凤香、龙脑香、枕臂香、木香、甘香、白檀香、麝香等十数种香料一一给她嗅了,
每种香从密封的坛罐中取出,到最后香味盘旋叠加,尹心柔渐渐失却了察觉香气的能耐。
  “糟糕,我竟闻不出味了。”她失望地叫道。
  姽婳咯咯地笑,背过身去闭目把各种香的来历说了一遍,末了得意地道:“这蘼香铺
里有上千种香气,给你三年,若是能全记住了,才算有资格住下。”
  尹心柔微笑,紫颜安排她住在此间,是知道这里绝不会寂寞吧。与这些美妙的香气朝
夕相伴,哪怕足不出户,囚禁在此处一辈子也是甘心。
  长生伸出头来,边走边皱眉道:“讨厌,什么香气这么重,简直熏死人。”
  姽婳睁开眼,“你家又有客到吗?”
  “没。我特意来问姑娘——”他话未说完,尹心柔举起一瓣香放到他面前道:“你猜
,这是什么香?”
  长生闻了闻,惭愧摇头。尹心柔大为得意,“这是十三味女儿香。”长生俊脸一红,
道:“我一个小孩子,拿什么女儿香来考我。”尹心柔看他害羞的神色,想到皇上,心里
一荡,继而黯然。
  长生见她被问住了,忙趋到姽婳跟前,问:“有件奇事想问老板,我家少爷在屋子里
烧了一种不知什么香,满屋子烟云,倒像瑶池仙府似的。”
  姽婳笑问:“他用的是博山炉吧?”
  “的确是莲花座的炉子,我想问那烧的是什么?”
  姽婳道:“他用的熏炉本就容易烟云缭绕,加上那香该是我给他的‘云烟’,顾名思
义便是烟霭四合,宛若沧海。怎么,今趟他竟为自己烧起那香了?”
  长生蓦地想起,少爷说过烧香是为自己续命,没来由地紧张,顿足道:“我也不知,
我回去再瞧瞧。”
  姽婳道:“你别急,把情形好好说给我听。”长生一一说了,姽婳一戳他脑门,呵呵
笑道:“你呀,险些又上他的当,他是诱你去易容呢。我那香有些奇妙处,你若应了他,
就会知道了。”
  “是什么奇妙处?姽婳姐姐快说给我听。”
  “他是我大主顾,我才不会得罪他。”姽婳坏坏地一笑,把长生往院子外面推,“喏
,你回去应承他就是了,有那香护着你,不会出事的。”
  长生老大不自在,心里痒痒的,有几分松动。紫颜的手艺他早就深信,矜持着不肯让
少爷易容,背后的缘由他并不愿细究。喜,怒,哀,乐。紫颜太过从容与悠闲,有时他也
想看看少爷发怒与悲痛的样子。至今,他不肯易容,这似乎是唯一让紫颜恼怒的一桩事。
  但此刻,诱惑紫颜的他,如今也被深深地诱惑。
  如果他允了少爷,他会以何样面目重现?那面目里,有没有任何前尘往事的蛛丝马迹
?他是个被捡到的普通孤儿,还是个暗藏秘密的非常人物?长生觉得这些谜团撩拨着他的
心。就像走到迷宫尽头的寻宝人,看到一只金光灿灿的宝盒,打开抑或不打开,他渐渐倾
向于直面未知。
  少爷,总不会吃了他的。长生心中的好奇终于盖过了隐隐的恐惧,倘若可以趁机要挟
少爷……他欢呼一声,冲姽婳开心告别。
  刚出蘼香铺,巷子中央有一人从轿里探出头来,向他打招呼。长生见是照浪,按下惊
惧故作安然地道:“城主上回输在我家少爷手里,现下想是恢复元气了?”
  如一滴雨落在止水中,层层漾开了,照浪的眼在太阳下折出斑斓的精光。他嗤笑一声
,不在意地道:“你这个奴才真是刻薄!我带了千匹锦缎求他办事,你和我斗什么气?少
不得有你的好处。”
  长生望去,果然轿子后面有几十个脚夫推了车。自从呆在紫府后,长生私下里收受了
主顾不少金银,皆留着以备有日寻找亲人。听照浪一说,他的脸微微红了,笑道:“有生
意上门,我家少爷当不会拒绝。只是城主的易容术惊人,何必来找我们?”
  照浪不答,合上轿帘打发轿夫快行,长生满腹疑问,快步赶在他轿子前,先一步去拍
紫府的大门。
  开门的艾冰见到照浪,眼睛通红。照浪看向别处,闲闲地说道:“红豆来过,我赶她
走了。”艾冰一下子手足冰凉,知他早已全看破,来不及想前因后果,一把扯住他的领口
道:“你……”说了一句,愤恨、心酸、忧虑全哽在喉间,噎住下面的话。
  长生急忙推他道:“你追她回来要紧,别在这里纠缠!”
  艾冰松手朝府外疾奔。
  照浪斜了眼瞧长生,清冷的眼神似在寻思。长生被他看得发毛,道:“进屋吧,少爷
在里面等着呢。”
  “据说,皇上有个亲哥哥。”照浪突然说了这句,嘎然而止,凑近了长生像要吸取他
身上沾染的香气。长生咯登一下,合度地微笑,“是吗?”照浪点头,移开眼漫不经心道
:“不过你年岁太小,要有我这年纪还差不多。”
  长生想到紫颜的话,这府里不会有衰老存在。他的青春年少,究竟是不是一场假相?
  他忽然很想易容,想看看自己老了会如何。
  引著照浪来到披锦屋厢房外,长生一开门就看到散漫的云气,如蛰伏的蝙蝠扑面飞来
。他急忙掩上门,对照浪道:“城主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许是紫颜听到他的声音,再拉开门时烟云尽收。长生放了心,蹑手蹑脚走进,向披了
潞绸狐皮袄子的少爷行礼道:“照浪城主求见。”紫颜回转身,脸上抹去了峥嵘棱角,竟
是五官全无,平板如一页白里透黄的书皮。
  长生着实吓得不轻,一颗心猛然拎在手里,倒退了两步,指了他说不出话来。
  紫颜的笑声传来。他掀开遮盖的一方象牙色素纱,冲长生眨眼道:“吓著了没?”
  长生魂魄初定,当然没好气,“少爷老拿我玩儿!要是我胆子小吓晕过去,少爷就不
能帮我易容了。”
  紫颜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欢喜地道:“你说什么?你答应易容了?哎呀!”他
的双手抖了抖,丢下长生兀自揉搓起来。长生心里竟有些感动,紫颜虽是成天笑眯眯的,
好像也很少见他这般喜悦过。想想住在此间这么久了,只此一事算是达成紫颜一直以来的
心愿,长生微觉愧疚。
  “答应归答应,少爷也须应我一桩事才好。”
  “好说,好说。”紫颜没口子地应了。
  “此外,照浪在外面等著,他想请少爷易容。”
  “让他等好了。”紫颜拉过长生,一拧他的鼻子,“这里要改……这鬓角的头发也要
拔掉……给你添一颗痣好不好?在嘴角好呢,还是在额头好?要不点在眉心扮观音?耳垂
索性改大些,眼睛嘛,撑个双眼皮罢,你那内双看不清楚,不够威严……”
  “等下,少爷你究竟想把我扮成什么样子?”
  紫颜睁大了眼,想了想:“唐三藏西天取经,你来扮观音,萤火可以做唐僧……”
  长生先前的感动和愧疚顿时烟消云散,怒道:“你不是说学易容吗?怎么成了唱戏?

  “好啦,好啦,戏装扮相要画得像也不容易。你功底差,就从那个先练起。”紫颜开
始碎碎念。长生不无气馁,一心以为紫颜是为了正事,末了只是整治他一番,少爷的心思
不能以常人度之。
  “可是,少爷刚刚应了我一桩事。”
  “你想拿什么来换呢?”
  “我要看少爷真正的脸。”长生决然说道。
  紫颜的笑容慢慢淡去,像一朵花静静地收起。他森然道:“你不怕吗?如果看到一张
像刚刚那样的脸。”长生骇然,回想那恐怖的一幕,少爷怎会脸面全无?勉强笑道:“哪
里会有那么惨。”说完竟有点口吃,咿啊了两声说不下去。
  如果,紫颜曾经失却了他的脸,如果,那才是他学易容的原因。长生只觉身上有一片
肌肤被剥开,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白辣辣的日头下,哀痛无声。
  “你去叫照浪进来吧,我忽然对他感兴趣了。”紫颜一挥手,结束了两人间的对话。
  长生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地,摇了摇头,从脑海中暂时抹掉那张凄绝的容颜。少爷的脸
,应该完美无瑕。这样想着,突然记起紫颜以前说过的话。“我的样貌过于妖冶,由面相
看亦不是长寿的命。”既是如此,就不会是被毁得没脸见人。
  他放心打开门,去迎照浪。
  照浪进屋时笑容暧昧,他内力惊人,长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偷听到了什么,看他一脸得
色很不高兴。他坐下后,翘起腿瞥了长生一眼,傲慢的样子令长生嫌恶,忍不住对他说道
:“喂,你想找我家少爷办什么事?可以说了。”
  “不是在你面前说。”
  长生一听,恨恨地顿足,回身白了紫颜一眼,直接摔门走出去。
  照浪把目光从门口移向紫颜,若有所思地道:“你相当宠他呵,莫非,有什么不可告
人之处?”
  紫颜轻笑,“这回你来,是想我为你易容?”
  照浪一怔,“不错,你真是聪明。”
  “但不知你想易容成什么样子?”
  照浪缓缓说道:“很简单,我要你最爱的一张容颜。”
  紫颜笑得诡异莫明,照浪只觉屋子里簌簌地暗下来,仿佛被人拖到了十八层地狱,迎
面是狰狞的恶鬼。他心里一抖,发觉紫颜邪恶地笑着,眉稍眼角写满了狡猾与卑鄙。
  “你不后悔?”紫颜问得很慢。
  照浪生平没怕过什么人,在这一刻竟讶然无语,艰难地点了点头。应完紫颜,他反复
问自己,是不是应该后悔呢?
  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紫颜的脸登即恢复正常,甜美柔和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浮现著
。敢在紫府这样嚣张的人,除了紫颜的夫人侧侧外自无他人。照浪往常不爱见她,今趟却
难得松了一口气。
  侧侧一进屋就护在夫君身前,紫颜很配合,做出弱小可怜的样子,躲在她身后偷笑。
她站定,指了照浪道:“这个死人又来这里想挑衅什么?我们可不怕他!”
  照浪勉强笑道:“我这回带了厚礼,想请紫先生为我易容。”见侧侧的眉一扬,立即
接下去说道:“我想要紫先生最爱的一张容颜,这该不难做到。”当下抽出礼单递了过去

  侧侧道:“哼,还有什么好说,我家紫颜最爱的自然是我,难不成你想易容成我的模
样?”紫颜见她对那张礼单熟视无睹,悄悄伸手接过。
  照浪微笑,“这个嘛,在下不敢苟同。”
  侧侧回头问紫颜:“你来跟他说!”
  紫颜笑眯眯地盯着礼单道:“碧鲛绡十匹?哗,这可不易得。鸳鸯绮五十匹,侧侧,
可以给你做几床新被子。龙油绫百匹,这是女蛮国的珍贵之物,避雪衣也有了。云缎百匹
,这却寻常见了。六铢纱和三梭罗,这是侧侧你喜欢的。金线锦、翠毛锦、唐锦……唔,
城主这一送,春夏秋冬的衣料都有了,真是多谢。”
  侧侧待他说完,叫道:“你说,你最爱的是什么样的脸,这就告诉他。”
  “不可说,不可说。”紫颜神秘地一笑,“一说就不灵了,易容之前,我什么都不说
。”他对了照浪肃然道:“每个来易容的人,舍弃了过去,才有想要的将来。能舍得,才
能重生。你确定想要那一张脸,我就给你。”
  照浪笃定地道:“是,我想要。只要你没有骗我。”
  侧侧看出其中玄机,照浪必不是兴之所致,随意为之。他究竟为谁而来?他心目中紫
颜最爱的容颜,莫非早就有了定数?
  紫颜道:“我易容时,必给主顾最想要的容颜。”
  “你也有舍弃吗?”照浪问。
  “当然。”紫颜开心地笑,“没看我过几天就丢弃一张脸吗?”
  侧侧面有忧色。她隐隐知道紫颜丢弃的是什么,或许,有更多不为她所知的放弃,方
能成就今日的紫颜。想到这点,她涔涔汗下,难道紫颜最爱的竟会是那人的脸吗?
  她试图看透紫颜的心思,却见紫颜镇定地微笑,“你以为,真能凭一张脸,就知道所
有的前尘往事?”
  “你敢给我看,我就敢要这张脸。”照浪断然道。
  云烟倏地飞腾而起。紫颜道:“去叫长生来。”侧侧应了,慌忙跑出门去。这时提到
长生的名字,令她的心更是一慌。等两人转回屋里,漫天烟雾飘荡,竟可见雕梁粉壁,光
华灼目,彩幄翠帱,香飘万里,活脱脱一个极乐世界。
  “过眼云烟,你,都放下罢!”紫颜手中刀光闪过,直直刺向照浪。
  传说有一种刀法,不杀人不伤人,在看到眩目的刀光时,人已入幻境。照浪身负绝顶
武功,可眼睁睁看那刀光劈来眉心,偏动弹不得。仿佛那烟云化作了女子缠绵的手脚,盘
上他的身躯,直把四肢都锁得牢牢的。不知哪里来的刺目亮光洒在刀身上,再借由薄薄的
刀片斜射进照浪的眼,如一根针透脑穿过,照浪两眼发愣,被这光影催眠入定。
  照浪本是最熟悉易容之人,此时只觉魂灵突然被抽去,意识混沌莫明,不晓得到了何
处。唯有大片烟云如潮涌,前仆后继要把他推开,推至沉沉黑夜。心底里有声音在提醒他
,是著了紫颜的道,中了紫颜设下的圈套,一任他如何运功、如何想着破解,就是没法看
到一丝清晰的景象。
  云烟变幻,那走过来的窈窕女子,不是初见时的红豆吗?这是幻影,照浪清醒地看破
,心中冷笑,紫颜啊紫颜,休以为我会怕你这小小伎俩。这女人已非我所爱,弃如刍狗敝
履,这就能控制得我了么?俗世之爱,早不在我眼中,是否是你没有预料到的呢。
  柔美的曲线化作了男儿,这小小少年不是长生吗?紫颜,你看出我的用意了?是的,
这是你最爱的脸吧?你千方百计寻了他来,是想靠近那不可及的高处吗?你的用心被我猜
破了,你怕不怕?你给我这张脸的话,这少年会不会怕?呵,紫颜,你到底是谁,眼看我
离你真正的那张面皮,已经不远了。
  这个充满恨意的男人是谁?等等,紫颜,我记得他叫萤火,是你的手下。可他眼中的
凌厉绝不属于常人,我一定曾经遇见过他。仿佛是多年前,被我劈过一刀的人?不,那人
已经死了,连同他整个帮派被我连根拔起。那一种恨意很多人都会有,你知道,我灭了多
少门派,这江湖中怎么还会有我的仇人。
  紫颜,你为什么在我心底窃笑?你走出来,让我看清你的脸。你的师父调教不出如今
的你,到底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超越于他,超越于我。
  照浪颠三倒四地乱想,长生和侧侧于烟云中望向他,脸上的血肉一点点增添,慢慢化
作另外一个人。两人皆看得目炫神迷,心神不敢稍动,怕被那花样百出的易容手艺给吸了
魂魄。
  “照浪的眼神清澈有力,绝不似我要易容的那人。因此,要以波鲧族的鱼人之泪,点
在他眼中。”紫颜说著,从镜奁的上层取出两片透明若水珠的玩意,撑开照浪的眼皮放了
进去。顿时,他发直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这五年间,你寻了不少稀奇的东西。”侧侧艳羡地看着。
  长生心里微想,五年,他们有五年未见了么?
  “可惜经不得用,眼看这里好东西越来越少了。”紫颜惋惜著掩上镜奁,“看来过一
阵,该出门走走。”
  侧侧忍不住道:“这回若是出门,一定要带我去,不许再偷偷溜走了。”
  紫颜狡黠地眨眼,“说不准。”说话间,照浪的脸庞消瘦了一圈,长生和侧侧皆未看
清他如何摆弄的,大叹神奇。
  “不过是障眼法罢了,他的脸太宽,我又不能真的为他削脸,不然等他醒了,怕要拆
房子。”
  “你易容的相貌到底是谁?”侧侧越看越糊涂,不是她,不是长生。眼前这人究竟是
谁?
  “是家母。”紫颜一本正经地道,“身为人子,最爱之人舍母亲外又能是谁?照浪何
其有幸,能一睹我娘的容颜。”
  长生和侧侧相视发呆,苦笑大笑傻笑痴笑,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个结局。
  年岁未至三十的少妇容貌逐渐呈现,紫颜满怀敬意,一丝不苟地为“她”修补出光滑
细嫩的玉肌。他大致弄完脸面,取了金丝为胎、包以绢纱的骨架,钩织上细软的毛发。长
针飞突之间,一挽青丝如水流泻,但见他巧手翻腾,几个假髻跃然其上。
  紫颜认真地把假发戴在照浪头上,与他自身的头发缠绕在一处,用玳瑁梳把鼓出的乱
发压低了。再缀上金鸾钗,插了翡翠翘,饰以珍珠鬓花,把发饰收拾停当。
  开始上妆。他拔去杂眉后,以石墨轻点蛾眉,丹脂敷面,薄薄打上一层淡妆。见“她
”脸色稍暗,用杭州官粉点在瑕疵上,最后扑上玉簪粉。他瞥了长生一眼,停下手道:“
记住了,珍珠遇西风易燥,而玉簪过冬则无香。春夏用珍珠粉,秋冬用玉簪粉,切不可弄
错。”
  见长生一脸茫然,侧侧解释道:“玉簪粉为玉簪花加胡粉合成,珍珠粉是以紫茉莉花
仁提取。你记不住也无妨,只消念这句诗便得了:‘玉簪香粉蒸初熟,藏却珍珠待暖风’
,可不就记着了。”
  长生涔涔汗下,小声说道:“这个粉那个粉的,少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每日光
顾看都看不过来。”侧侧叹道:“别说你,就我在爹身边看了一辈子,也不会他这鬼斧神
工的本事。”两人感慨不已,打点精神继续看紫颜翻云覆雨。
  等紫颜妆点完照浪的面容,招呼长生取一套妇人的衣饰来。长生忍了笑,飞奔去流风
院寻了红豆的衣裳来。三人一齐为照浪穿上一件青绸麒麟女衣,眼见大男人变成娇滴滴的
女儿身,其中怪异叫人哭笑不得。
  该把照浪弄醒了。
  侧侧忽想起一事,拿起紫颜的手掌,嗔怪道:“你几时学的刀法?竟能让他昏迷?”
  紫颜摊开手,上下一翻,再把手心对了她时,多了一把蝉翼似的尖刀。刀身发出幽眩
的黄光,阴恻恻有如来自鬼蜮,让人从心底里兜上一股子寒气。
  “这把刀叫‘镇’,点中印堂会震慑住人的精气神,配合‘云烟’拟幻催景,受术者
便会视烟云为实体。这是易容术,不是刀法。”紫颜袖中露出另一把刀,与其说是刀,更
似一块扁扁的木头。“桫刀是来唤醒他的,长生,你过来试一下。”
  他把刀放在长生手里。长生颤抖著,在照浪柔美的脸庞前停下,尴尬地问:“点在什
么地方?”
  “人中。”
  说完,紫颜往照浪口中塞了一颗晶亮的药丸,侧侧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那是落音
丹?”
  紫颜笑而不答,示意长生把桫刀按下去。与此同时紫颜长袖一舞,云烟顿止,倏地像
妖精逃回洞穴,齐齐往博山炉里钻去。
  照浪睁开眼,看到忍俊不禁的侧侧、神情古怪的长生和端正敛容的紫颜。他摸了摸脸
,冰肌玉骨啊,不由满意地笑道:“你真是神手,不晓得给我安了什么模样,快拿镜子来
。”
  他的嗓音脆脆软软,仿佛能拧出水,完全化为女声。一说完,人从椅子上弹起,以比
恶狼更快的速度冲到能找到镜子的地方。侧侧的笑声传来,“你不看会好些。”
  照浪看清了他的相貌,怒气冲冲回身对紫颜道:“这人是谁?!”
  “我娘。”
  照浪一愣,呆呆地重新审视镜中的容颜,“那么你的相貌像谁?”
  紫颜鬼鬼地一笑,“要叫你失望了,我更像爹。”
  “我付出千匹锦缎,得到的就是这张脸?”怒气极力克制压下,但暗藏的愤懑正待爆
发。
  “是呀。”紫颜拍手道,“要谢谢你,我府里今后几年的衣裳有了着落。”
  照浪忽然伸手去拽那张面皮,想把替换上的这张脸拉下。奇怪的是,脸皮纹丝不动,
就如生就在他脸上。
  “我没见娘很久了,如今看到她就在身边,分外欢喜。”紫颜悠悠说道,格外气定神
闲,“即便以你之能,没十天半月,想是不能完全除去这张脸皮而不伤自身。这是你舍弃
自己的脸一心求得的,好自为之吧。”
  侧侧心中无比畅快。前次照浪输在紫颜手中,尚不能解她丧父之恨,如今见他这位武
林中最有地位的人物居然安上了妇人的面孔,实在痛快解气。
  照浪青筋欲裂的脖子,忽然褪去了红色。他意识到发怒绝非解决之道,这一放下,即
刻恢复了以往傲慢的姿态。
  “那好,我就以你娘的面目,到江湖上多杀几个人,多灭几个门派!叫大家记得你娘
的好!”他说这几句话时怨恨恶毒,偏偏以柔媚的女声说来,令人闻之心惊胆战。照浪紧
握的拳头瞬间积聚真气,“啪”、“啪”两记潜阳手,把披锦屋的大理石地面砸出五、六
个坑来,一时间烟末纵飞。
  侧侧挡在紫颜身前,红袖舞动,将袭来的气劲消解于无形。长生见势不好,慌忙远远
避开去,站在门旁,预备照浪再发飙就即刻去唤萤火。
  “好,好,我投降。”紫颜捂了鼻子,摸索著掏出一个紫金釉的小瓶,郑重其事地揿
在照浪手中,“这是芸香叶加秘方提取的香油,用它洗面,不出三日可令面皮松脱。”
  照浪将信将疑地攥了小瓶,伸长臂膀指了紫颜的脸道:“我若是恢复不了原貌,一定
杀了你!”说完恨恨地瞪着三人,甩袖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扯下假髻,扔了女衣,一
路愤恨地把能丢的装饰都丢了。
  侧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得意笑道:“好!今后我看他再怎么神气!”
  紫颜掩嘴道:“是啊,要是他发现那不是什么洗脸的方子,而是驻颜水,会不会过来
火烧我的家门?”
  长生倚门而望,忽然惊道:“红豆出事了——”他吃吃地指了门外,“艾冰抱她回来
了!”
  他话音刚毕,艾冰与红豆的身形已出现在眼前。艾冰飞身而入,把红豆放在榻上,向
紫颜跪下,惨然道:“她被照浪拒之门外,一下想不通,竟自毁容貌。请先生救她!”
  紫颜走过去,捏起红豆的脸,一道鲜红的刀伤横亘面颊。好在刀气不强,未伤到筋骨
。他叹息道:“这是她第四张脸了,她不是自毁,是想重生。”
  艾冰眼露期望,看紫颜爱怜地为她审视伤口,听他续道:“以她的功力,想自尽亦轻
而易举,不必划此一道浅伤。依我看,她是对照浪完全死了心,想从头好好过日子。既是
如此,这里你们不能再留下了。”
  艾冰愕然,想到终是欠了紫颜太多,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恭敬地向他磕了三个头。紫
颜沉吟片刻,道:“罢了,等我为她恢复容颜,你们以本来面目去他处隐居。照浪他这阵
子不会来找麻烦,你们走得越远越好。”
  艾冰俯首领命。紫颜取了伤药,为红豆补颜整容,揭去先前覆在她脸上的面皮。他手
脚甚快,不多时,红豆现出了最初的容颜。艾冰痴痴凝望,他朝思暮想的是这一张脸啊,
睽隔了多日不见。
  紫颜朝他招手,“你来,我也去了你的易容罢。”
  艾冰依言乖乖坐了。长生忍不住插嘴:“先生的易容是如此容易去掉的么?”
  紫颜道:“不一定。照浪那张脸比较难去。”
  长生道:“那等艾冰好了,是不是该轮到我?”
  紫颜停下,瞥他一眼,道:“哦?你想好了,不怕了?”
  “我也想要那云烟之香,但不想昏迷,我要亲眼看先生施术。”
  这是要紫颜正经地为他易容,而不是随意拟上戏妆。紫颜点头,“可以。不过今日太
耗神,过几日我再来为你易容。”侧侧听了,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思。长生却是不知,
只管天真地应了。他那点肚肠紫颜岂会不知,正中下怀,不由开心地微笑。
  艾冰、红豆恢复了旧貌。红豆歇了三天,神智渐渐清明,和艾冰的话多起来。艾冰见
她不提一句旧事,心下又是欢喜又是惭愧。无论是一心一意为了照浪,还是此刻决意忘却
前生,红豆始终主动而决绝。相比之下,艾冰自觉无她的勇气,他是爱她,可当她孤身一
人离去时,他竟没有开口挽留。每想到此处,他都觉两人温柔相向的幸福来得奢侈。
  又过几日,艾冰携了红豆向紫颜请辞,两人想去北地寻找紫颜说过的奇异种族,顺便
择一处偏荒之地隐居。紫颜一面应承,一面叫长生替他们打点家什行李,又吩咐萤火为两
人弄来通关文书。
  等两人准备走时,才发现紫颜将映天楼和倾雪阁的珍藏全备了车,要赠予他们。长生
斜睨了眼,老大不高兴。他为艾冰整理时心头滴血,怎奈紫颜执意如此,他也不好违逆。
  艾冰惊得无以复加,这是紫颜多年血汗所得,怎敢拜受。紫颜却道:“你不肯要,就
权当为我保管了罢,要是找到个好去处,说不定我也跟了去。这些东西交你收著,我放心
得很。”
  艾冰是个聪明人,闻言愣道:“难道这里会有什么祸事?”
  紫颜笑道:“就在天子脚下,能有什么天大的祸事。你是真心喜爱骨董,对我而言这
些却是过眼云烟,收藏完便作罢。与其让我暴殄天物地藏了,不如送你把玩。你全拿去了
便是,莫再和我纠缠。”
  艾冰心中感激,哽咽道:“先生大恩,将来必报。”
  紫颜眨眼道:“快走吧,再不走少夫人就要起身了。女人都是小气鬼,她也不例外。
不过,出门后到蘼香铺借点厉害的迷香,路上遇贼可以防身。”
  艾冰和红豆拜谢,两人带了二十车行李,浩荡离去。紫颜心知两人身上必有照浪城的
信物,加上他们不凡的武功和姽婳的协助,此行必然无恙。
  那么,是时候教长生易容术了。不知道那些过往,当一一浮现在长生眼前时,他记得
多少?
  香气浮动。云烟之香逸、媚、飘、郁,翩翩自炉中荡来。长生目不转睛对了一面磨得
发亮的水银镜子,唯恐漏掉紫颜的微小动作。
  紫颜摸摸他的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脸吗?万一我心血来潮,把你扮成侧侧,到
时你们两个都生气。”侧侧瞪大眼看他,啐道:“呸,你脑中该有上千个形,拿我的脸开
什么玩笑!”
  紫颜一吐舌头,“你看,没易容她就火了。我看,不如把你易容成我以前的样子罢,
正好你也想见。”
  长生见会有这般好事,心花怒放,拼命点头。侧侧直了眼,歪头想了想,那容貌多年
未见,怪想念的,遂笑眯眯地不再与他计较。
  可是,云烟中必会瞧见一些过往,长生揣测,这究竟是紫颜刻意为之,还是被易容者
心生幻念?紫颜为照浪施术时,长生清晰地目睹云烟幻化的人形,但大小形状并无二致。
偏偏照浪时惊奇时轻蔑,显是看到了不同的人。
  我那香可有些奇妙处,姽婳如是说。
  长生不由好奇地问:“如果我灵台清明,是不是看不到这些烟云变换?”紫颜道:“
只要你想,就能看见。”长生便把心头的愿望默念了一遍。哪怕是蛛丝马迹也好,但愿脑
海深处有通往过去的道路,给他现出任何一点往事的影子。
  一点点也好。他宁愿以寿命去换。
  长生这样想着,心头的渴望无比清晰鲜明。他就像五花大绑在刑场的犯人,等待手起
刀落的那一刻。是疼痛是解脱,身临其境就会知道。
  而后,紫颜的刀来了,并没有点在印堂,虚晃了一下,消失在长袖中。
  长生咽下一口唾沫,过分的饥渴使他口苦咽干,品出舌尖苦涩的滋味。定了定神,睁
大眼盯了镜子,紫颜在为他修眉,再凝神看屋里翻滚的云烟,宛若青山绿水一任千帆过尽
,看不出任何花巧。
  只要你想,就能看见。长生想到紫颜的话,贯注了精神去看那烟云中的奥妙。
  果然,无情的香烟摇身一变,忽然有了音容笑貌,令人惊艳。
  烟尘滚滚中,但见龙旗黄盖、金辂玉辇迤逦而来,护卫的仪仗蔓延数里。长生正待看
仔细,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凌空腾飞,上下颠簸之势催人呕吐。他禁不住哇哇叫出声,这
一叫便清醒,镜中的容颜业已英挺许多。
  长生揉眼,这是少爷真正的脸么?再看时,刚才一眼成了错觉,仅是微微抬头,他的
脸就变得阴晴不定,如有流光承转。那是怎样的容颜呢?诡谲莫辨,难以形容,略一移眼
便是一番不同容貌,偏一双眸子直指人心。
  这刻,长生有了紫颜的澹定从容,仿佛借了少爷的精气神,吹进了他的皮囊中。他突
然有了一双紫颜的眼,金刚怒目般看透世间沧桑。
  而烟云团团近了,堆锦砌云,要把长生拉回到那些流离的片段。一个黑影走来,扬手
洒下大片纷扬的水花,长生仰起的脸忽觉得吃痛。这深深的痛犹如巨兽抓住了他的四肢,
硬生生当中扯断一般,他撕心裂肺地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啊——”
  紫颜的易容就在此时完成,烟消云散,镜中的容颜安静地呈现。侧侧扶起长生的脸端
详,有多少年了,这张未经雕琢的面容最为耐看。可惜再好的容貌,换了个人便失去了它
的意义,这不是紫颜,只是长生的一张脸。
  想到长生晕厥前那声惨叫,侧侧颤声地问:“你真的给他看那一幕?”
  紫颜不动声色地道:“不知道他学到了多少东西?”从镜奁中取了洗颜的药物,一一
摆上几案。侧侧鼻子嗅到别样的药味,登即皱眉道:“你想把今日再从他脑中洗去?这味
道和姽婳的香有点相似,你告诉我,究竟你为提高技艺做了什么!”
  “接触太多药物,神志难免混乱。”紫颜慢慢地说,“她是好心帮我定神归性。”
  “那长生呢?你每过几日就偷偷为他易容,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他?”
  紫颜低下头,侧侧难得看到他如此心痛难言,不由后悔问得太多。她伸出手,想劝慰
他两句,却见紫颜坚定地摇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把真相说出。
  “他的脸被人毁了,毁得很彻底,不仅如此,寻常的易容在他脸上也留不住。即使以
我之能,每过一旬必要重新为他修补容颜。他接触的药物多了,便和我一样心神难定,若
不是尽量拉他来看我施术,和我一同闻姽婳之香,或是时不时差他去蘼香铺转转,只怕他
已挺不住了。”
  侧侧怔怔不言,心下难过地想了一阵,她知要紫颜放弃易容术是千难万难,更何况有
长生拖着,他必会日日无休地钻研下去,直至找到真正救治长生、救治自己的法子。如今
,也仅能维持现状,借由姽婳香中暗藏的药物,在为人施术的同时救助他们自身。
  “他学了我的易容术,纵然要靠香续命,起码可以为自己造一张完美的脸面。否则,
万一哪日我去了,他是真正的没脸见人,岂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么?”
  所以他费尽心机,要让长生学会易容。
  “我不会洗去他今日看到的一切,慢慢地他总要长大,该用他的心、他的眼去看清他
的路。不论他记得多少,我只求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紫颜徐徐说完,专心致志地让长生恢复先前的相貌。
  而侧侧明白,过往并没有成为云烟,有朝一日,将会以铺天盖地之势卷土重来。
  只等爆发的那一刻。
作者: fieryl (如火)   2007-07-27 03:00:00
推推^O^
作者: hot3271   2007-07-27 03:16:00
推推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7-07-27 23:31:00
推!
作者: onekm   2007-07-28 02:20:00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7-28 16:25:00
push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愤)   2007-07-29 14:32:00
长生殿...长生的名字是有意义的吧?
作者: redblood87   2007-07-30 08:34:00
好看!感谢蓝天大的分享
作者: Daria830 (开店大吉大利!!)   2007-08-26 08:5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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