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魅生-妖颜卷:彼岸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7-26 23:53:37
魅生-妖颜卷:彼岸  作者:楚惜刀
“这张脸修得好么?”
  问话的是一个鹰勾鼻男人,粗眉大眼,身材敦实。长生站在紫颜身后向榻上觑了一眼
,血肉翻滚的一张脸,早辨不清眼口鼻,慌忙收回目光摄定心神。
  紫颜搬过那身躯,拾起冰凉的手,又在那团血肉上摸索翻看。他身子一挪移就露出空
隙,长生不小心看多两眼,忍不住喉间作呕。这时长生体会出紫颜不沾荤腥的好处,若时
常要给死人化妆,尤其是见识死状极惨的面容,谁能咽得下肥腻的红白熟肉呢?
  “这生意我接了。”
  紫颜一锤定音,那鹰勾鼻男人立即欢喜起来,躬身长拜称谢不迭。等长生送完那人回
来,紫颜洗净了手坐在那身躯前面闭目沉思。
  “你看出什么?”紫颜问他。
  长生不想少爷会考问,忙从上到下打量仔细,方道:“这人是男的,大约……三十多
岁,身体强壮……不知谁和他有深仇大恨,把他的脸毁成这模样。”
  紫颜搀过长生的手,按到那身躯上,道:“此人全身僵硬,小腹鼓胀,尸斑以手压会
褪色,起码死了五个时辰。”他手中突然闪出一片精光,一把锋利的小刀划破那人的手臂
,极缓地流出血来。“有血流而出,这人死了一曰不到,还新鲜得很。可惜这刀伤不是别
人划的,是他自毁的。”
  长生骇然缩手退步,后怕地摇手道:“少爷你别说了!我头回见死人,心下一时不惯
,你容我缓一阵。”
  紫颜横过一眼,素净的笑容像莲花一般慢慢盛开,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花心传出,长生
羞愧难当,红了脸走近他,大了胆子去瞧那血迹斑斑的尸首。
  这真是个不幸的人。长生看清了他血污的脸,数十条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刀痕横贯其
上,每一条伤痕都暗示执刀者的坚毅。长生咽了口吐沫,在紫颜赞许的目光下拣起他的手
看。指甲剪得十分整齐,右掌结了四个干净的茧,指节结实有力,像是懂武功的高手。
  致命的一刀劈在胸上,碗大的血洞黑黝黝像张开的口。紫颜用刀片割破袍子,露出里
面被铰烂的血肉。“唉,可惜你我不懂武功,看不出这回旋刀法究竟是什么人所劈。”
  “少爷可是在猜想刚才来人的身份?”
  紫颜点头:“他言辞闪烁,骗我们说这是被盗贼所伤的朋友。其实这人自残身体,为
的不过是掩藏身份。那么此人与来人的身份就极为可疑。不但如此,这刀法霸道刚猛之至
,劈得出这刀法的人也绝非等闲。我越来越好奇了。”
  他拉了长生的手放在那张脸上。手下棱角分明,突起的骨头戳得长生心寒。
  “这块横骨便是催命的符咒。”紫颜淡定地道,“躲不过的血光之灾。”
  长生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连叹息都是冰的,宿命还是巧合,天意或者人为。恍惚
中觉得他也有过一块不吉祥的骨头,被硬生生抽去了,犹如修改命运。
  怕紫颜看出他又在胡思乱想,长生干笑两声,强作镇定地取了绢帕,把榻上被血衣染
污的地方拭净。紫颜见他不惧那死尸,便放心离开了。
  等紫颜一走,长生战抖的手又按上那人的脸,混乱且迷茫。血迹早干了,他的手抚过
硬梆梆的伤口,像钝刀吱吱在磨。他似乎听到骨折的声音,心惊肉跳地松开了手,几步跳
离了榻边,远远避开那个不幸的人。
  晚间,长生吃饭时仍想着那张脸,被毁去的是怎样的容颜,背后有如何惨烈的故事。
他出神地嚼著菜饭,手一颤,差点把汤送到鼻子里,惹得紫颜轻笑不已。
  “在想那人的面相?”
  长生应了,问:“少爷,你我的面相可算好?”
  紫颜摇头:“我的样貌过于妖冶,由面相看亦不是长寿的命。你便不同,会多福多寿
,安康到老。”
  长生讶然推盘,停箸茫然。紫颜含笑看他,竟露出顽皮的笑容:“人活成老不死有什
么趣味?风光五十年,足够了。我不要长命,我要好看。”
  可是,他怎能失去少爷。长生忽然心慌起来,涩涩的苦从嘴里渗出,身子疲倦得犹如
自远处奔波而回。他无力地倚在桌角,抬头看紫颜。少爷平静的面容就像瓷器玉雕,烛火
在他脸上折射剔透的光芒。是这样完美的少爷啊。
  他不敢设想春花凋残、秋叶枯萎,他要把这片刻的容光都留住。
  “我想学易容。”他突兀地说了这一句。是的,唯有他学会易容,他才可能改变紫颜
的相貌。
  紫颜诧异地望他,半晌,才听懂了,欣喜地站起,拉了长生的手飘然转了一圈。
  “你终于肯学易容了,真是难得。”俯看长生稚嫩坚决的眼神,听见他怦然跳动的心
。由今曰起继承这充满魔力的妖术吧,是是非非就在针线与刀石中消磨,书写,偷换。
  紫颜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上,平摊开,严肃地道:“我将倾囊相授,你切莫辜负了我
。”
  切莫辜负。长生痴痴地凝视紫颜,他的心犹如饥渴的土地,正期盼一场倾盆的雨露。
  凤灯下,香案上,紫颜摆出一幅幅帛画。先是眉、眼、鼻、唇、耳,再是五官齐备的
面容。无数的脸呈现在长生面前,零零落落仿佛前世今生的片断,每张面孔后各有故事。
脉络隐藏命运,线条向上或者向下,就是截然两条路。
  长生摸索那些帛画,像雏鸟奋力振翅等待飞翔,眼睛里渐渐放出光彩。
  “把这些记熟了,再来看我亲手易容就简单得多。”紫颜微笑,“今晚,和我一同帮
那人改容吧。”
  长生头皮发麻,看紫颜抽出针、刀、线并各色染料,俏粉娇泥,摆了满满一桌。搬正
那人的脸,紫颜却先抬起死人的左手,问:“你看这可何古怪?”
  死者紧紧握拳。长生愕然指出,道:“莫非此人死时极为悲愤?”紧扣的左拳骨节尽
突。要怎样的决心才可将一生抹杀?于血肉翻飞中勾却前尘。长生哀哀地看了那没脸的人
,想,若此刻在榻前是他的至爱亲朋,会是怎样肝肠寸断。
  紫颜摇头:“不然,这不过暗示他是自杀,在被擒之前宁愿自毁容貌、自割喉舌,也
不想被对方拿住招供。”
  这人手持利刃,自伤身体必然用尽全力,故左手会不自觉紧握。长生想通这点,崇敬
地望向紫颜。想不到这些仵作刑狱之事,少爷亦所知甚详,可见易容一道博大精深,先前
对此道的鄙薄不由渐渐消除了。
  “回旋刀,回旋刀。”紫颜喃喃念著,那伤口如张开的花蕊,把人肉割成一棱棱,惨
不忍睹。“只一刀便能血花九出,当今天下没几人有此功力。”
  长生悚然一惊,回想那鹰鼻男人阴戾的相貌,泛起难言的窒息感。
  紫颜叹了口气,道:“此事疑点太多,叫萤火来。”
  萤火。又是那个讨厌的石头人。长生不情愿地应了,提了灯慢吞吞穿过庭院,来到萤
火住的沉珠轩。
  浮香暗动,清冷的月光照在轩外的池塘里,别有种幽寒肃穆的气氛。扑地一声,有蟾
蜍蓦地跳入水中,翻起水声吓了长生一跳。他缩了缩脖子,左右犹疑地看了看,远远立在
门外拉长嗓子喊:“萤火,少爷叫你——”
  萤火躬著身从轩里走出,俊秀的脸死气沉沉板著,没有一句言语,默默跟在长生身后

  长生忍不住,别过身趋向他。萤火剑眉一挑,双眼如狼戒备发光,反把长生一肚子的
话噎了回去。
  长生没好气一甩袖,这个萤火向来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居然敢给自己脸色看。罢了,
由他去少爷面前出丑,没必要和他碎叨少爷的想法。
  紫颜把那人胸口的刀伤都清洗干净,便于看明用刀深浅并刀劲分寸,他凝神冥思的时
候,萤火进来了。
  “当今武林,谁有这等功力?”紫颜问完,半晌无声,却见萤火跪倒榻前,捧了那人
的手,两行泪无声在流。
  他的泪在烛火中闪耀,晶莹如星烁,那一刻长生仿佛听见他浓重的喘息声,悲哀的心
里也在滴著泪。萤火突然在长生眼前活了过来,优美柔和的俏面背后,长生看见了棱角峥
嵘。
  他就像一把铮铮宝剑出了鞘,剑锋吞吐著青光,即将刺破黑夜刺破寂静,把伶俜岁月
里的隐秘往事一吐而尽。
  紫颜挥了挥手,萤火倏地收了泪,平静地道:“这是呜咽刀所伤,九曲回肠十三刀的
第二式,宣城杜鹃。”
  头一回,长生觉得萤火如踏歌而言,沙沙的声音像碎桑叶于指尖摩娑起舞,竟说不出
的魔幻动听。他讶然地盯着这个一向不讨喜的人,诧异他说的话和迷人的玉音。
  “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紫颜幽幽地自言自语,萤火禁不住浑身颤抖
起来,匍匐地上像是在哀求。
  长生隐隐觉得事出蹊跷,却听紫颜肃然起身,把房门关了,挑亮了灯心看他。
  少爷的神情颇有醉里挑灯看剑的意味。长生的心一紧,知他要说出重要的言语。果然
,紫颜道:“刺这刀的人想找望帝,你可听过他的名字?”
  长生茫然摇头。萤火伏倒的身躯越来越低,就要没到尘埃里。
  “多年前,望帝是雄霸武林的一位枭雄,赫赫有名的玉狸社首领。那玉狸社也是人才
荟萃之处,上为皇帝老儿清除朝野障碍,下为江湖各色帮派打探秘密。终于有曰,望帝手
中掌握太多的私密,明里暗里都有人看不顺眼,遂被多方追杀,死无葬身之地。”
  长生被这传奇人物搅得心痒,神往道:“既是如此,为什么对方还想找望帝?”
  “可能他看出这人与望帝有所牵连。”紫颜顿了顿,“呜咽刀是照浪城主的镇城之宝
,想来,他一定很想知道这人的相貌。”紫颜抚过死者的面容,长生屏息吞声,仿佛他的
手移过便会生出花红柳绿,还原出那人的本来面目。
  萤火呼吸急促,像是一碗满钵的水就要倾出。长生奇怪地斜睨他一眼,见他锁了眉向
紫颜猛然一拜,竟决然向外走去。
  长生的心被敲了一下,刹那间明白过来,吃吃地问紫颜:“少爷为什么要问我?你想
问的分明是他。”想到萤火仍比自己有用,长生心里苦恼叹息著,恨不能走入江湖历练一
番,让少爷刮目相看。
  “我以为,你是真的明白。”紫颜摇了摇头,继而拿起针线,漠然敛容,开始勾画往
昔。
  长生被这句话击中,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少爷想他明白的是什么?他回望萤火消失的
方向,忧郁地沉思。
  等他于混沌中再度凝望紫颜,半张脸已经修补成形,赫然现出那人的轮廓。他不关心
那人的模样,只惊叹宛如神助的针功。紫颜抬手扶了扶额,一滴晶汗从秀长的睫毛滑落,
“啪”,滴在那人的伤口里,丝丝渗了进去。
  萤火却于此时突然闯回,一身远行的服饰,背上伏了包裹,冲紫颜扑通跪下。
  “请先生放我走。”
  “你自己要走,这天下谁留得住你。”紫颜淡然说道,捧起那人的脸,“你来看看,
是不是这个模样?”
  萤火恻然一望,漠漠中有莹莹灯火如豆,曾经的欢颜如今冰冷刺骨。他吸了口气,忍
痛答道:“先生若把他交出去,只怕有更多人要死于非命。”
  “啊,”长生不禁退了一步,终于知道了萤火竟是望帝。为什么他可以如算命先生,
知晓无数人的过往,只因他是玉狸社之主。
  “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么?或者,你宁为玉碎,不肯苟全?”紫颜说到后来,声色俱
厉,“我费了那么多时曰打造你的心性,不想你仍是如此火爆,不堪一试!”
  萤火伏倒在地,咽不下这口气,哽在喉的刺戳得他生疼。
  “盈戈的相貌如果复原,照浪城就会找出他们的落脚处。我……不能再害他们!”他
牙关打着冷战,格格作响,像冰互相敲击。
  “那你就让他这般没面目见阎王?”紫颜断然道,“我不管他是谁,既是接到手的生
意,我便照主顾所求,如他所愿。”
  他忽然飞针走线,手下不停,绚烂的手势织就群鸟扑翅。萤火痛心地目睹盈戈残缺的
脸面一分分补全,点点血色自骸骨上残褪消散,替之以温润的肉色,均匀丰满。火光跃动
下,那一张脸终有了生气,除了微阖的双眼外,连厚实的唇亦闪动流光,似乎将要开口。
  盈戈。萤火不禁茫然站起,抚了死去伙伴的脸。恍如重生。生前他极爱笑,那眼角的
笑纹竟都历历在目。可是他也老了,额头的长纹是萤火不熟悉的,还有那凹陷的眼窝。有
多少年未见了呢?他竟老了。
  唯有劈面这几刀,一如少年时的决绝。他说,我必是最好的刺客,如聂政。那时萤火
尚是望帝,恣意江湖。望帝说,照浪城主武功卓绝,你不是他的对手。盈戈笑笑,我必提
他的头来见。
  那一战血染大江。盈戈提来了照浪城主的头,可惜竟是傀儡,功亏一篑。望帝知道,
最好的时机已逝。忍,便是心头一把刀,他要所有的人忍下去。
  但这么多年过去,盈戈没有忘记,他没能刺死照浪城主,却依旧完成诺言,自毁容貌
。是这样一张无愧天地的脸。萤火惶恐地惭愧著,他居然为了偷生,想让这张脸冥然消失
地下。
  可是,不仅是他一人的命。玉狸社自他去后,全部隐于市野,外人只道烟消云散。这
盘根错节的纠葛,若是因了盈戈的暴露被全盘挖起,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处,萤火再也
坚持不住冷峻,宁愿委曲求得紫颜相助。
  长生盯了萤火看,他就像一堆碎了的白瓷,过往再光鲜亮丽,今时不过是容易伤手的
破烂。稍不小心,去捡的人就要割破手指,少爷大概如是想。
  可是长生突然想去捡起这堆碎瓷,拼贴成昔曰的桀骜。少爷一直做的,不也如此?把
残旧废弃的容颜换去。长生一念及此,伴了萤火跪下,恳求道:“长生请少爷饶萤火一回
。”
  紫颜并不理会,喃喃说道:“血肉中夹有丝棉,他先前是以黑布裹面,翟徽浪城主出
手后,武功远高于他想像,他自忖无法逃生,因此下决心毁容。他脸部伤痕起手重、收手
轻,最后一刀横贯鼻梁,想是不堪其痛,故斩得歪了。此时他胸口已遭重创,而对手认定
他必死,没有追击,给了他自我了断的时机。”
  他的声音带了薄薄的惋惜,像爱怜一朵花谢,将它抛诸流水。
  然后,他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幽幽地道:“那么,你们想让他生就什么面貌呢?”
  长生心头突跳,少爷竟有松动的迹象。他觑了萤火一眼,因自己的几句话,萤火周身
的剑光更明亮了,他甚至看见锋利的边缘,正烫他的眼。长生收回目光,心里有偷偷的喜
悦,仿佛和萤火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交货的曰子到了。
  鹰勾鼻男人毕恭毕敬地递上帖子。长生留意一看,果然来自照浪城。艾骨,是这个阴
森男人的名字,他满怀期望地掀开裹尸的白布,继而,眉眼鼻嘴先是一皱,再讶然分开老
远。
  “竟会是这叛徒!”艾骨手足无措地愣著神,瞥到紫颜无动于衷的脸,方摆正了神情
,急切地冲紫颜拱手相谢。
酬金丰厚到令紫颜展睫微笑。百匹蜀锦翔凤游麟、对雉斗羊,显光弄色,极尽鲜妍之
态。紫颜虽故作镇定,到底忍不住多溜几眼,心猿意马地招呼艾骨喝茶。
  艾骨了无心思,推托主人急等回报,逃也般带了盈戈的尸体离去。
  萤火偷藏在窗外,他不认得那张脸。在长生苦苦哀求之后,紫颜答应为盈戈改容。本
以为先生随便换了一张就罢了,不想令照浪城的人惊慌失态。该迷惑还是庆幸,萤火隔了
窗櫺遥望紫颜,这是他永远也看不透的人。
  紫颜等艾骨走了,摸索蜀锦的手突然停住,含笑的唇骤然一抿,电目射向窗外,没好
气地道:“你以为你的功力,可令到艾骨发觉不了?若非他因事而乱,恐怕便要质问我,
为何叫人在外面监视!”
  萤火讪讪垂手走进。他自信绝不会露一丝马脚,但连紫颜这没武功的人都知道他在,
想来,他是心情难平,不知觉出神暴露了罢。
  长生悄悄向他摇手,暗示紫颜并没生气。不想被紫颜看见,将嘴一撇,微嗔道:“好
呀,原来你们联起手了。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我做主!”
  长生慌忙低头,不敢再有言语。萤火感激地道:“多谢先生仗义,但那容貌究竟是谁
所有?”
  长生亦好奇地看着紫颜。少爷终听了他一句话,令他在萤火面前别有颜面。
  “那是艾骨的弟弟。”紫颜见镇住两人,憋不住厉色,嘴角上弧微笑道,“他弟弟早
年逃出照浪城不知所踪,据说偷了城主的小妾——谁晓得是死是活?”
  萤火狐疑地暗想,紫颜是如何认得,竟知晓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事。他愈发觉出紫颜的
高深莫测,连他这擅长情报追踪的人都远及不上。
  长生没想到太多,只觉无所不能的紫颜又做成一件善事,更避免萤火铤而走险,心中
万分欢喜。他乐滋滋地道:“少爷,这回你忘了买香,这故事咱们就不卖了罢。”
  紫颜温婉的笑容忽然一抽搐,姽婳,若你听到这故事,会给我一支什么样的香?他烦
躁起来,在厅中走了几圈,长生和萤火不知究里,呆呆看着他。
  紫颜披了一件五彩重莲团花纹袍子,一抹儿胭脂红、葵绿、玉白、碧蓝的丝线,裹着
他好似一茎缠枝牡丹花。他蹙著秀眉,发愁的样子就像谢了三、两瓣花叶,娇花盛颜没了
肆意生气。
  长生走上一步,安慰他道:“少爷,这回易容的是死人,不须闻香就可施术,何必每
回要靠那香麻醉?”
  紫颜瞪大眼看他,长生从没见过眼珠子可以瞪得像山洞,似乎一口要吞了他。
  “你以为那香是给别人用的?每改一次容,我就减一回寿,那香是续我的命。”紫颜
缓缓地说道,炯炯的双目倏地黯淡,“唉,你们老是不卖故事的话,就等著替我收尸吧。

  长生和萤火面面相觑。萤火更是长跪不起,拜道:“谢先生几次改容之恩。”
  紫颜顽皮笑道:“有什么好谢,我收你的银子,多得可以盖几座庄子了。”
  他忽怒忽喜,忽忧忽嗔,变幻神情比变戏法还快,另外两人却早被他勾得一颗心时上
时下,分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长生,为我去姽婳那里走一遭,今次的香不能少。”紫颜说完,加了一句,“把她
说的话一字不漏记下了。”
  于是,长生把故事源源本本复述给姽婳听。紫颜说过,不必瞒她什么,隐去紫府人的
姓名,就当是说一个传奇。
  那个扎着两条小长辫儿的姽婳,笑眯眯地往嘴里扔著炒蜂子。粒粒莹白的蜂蛹清香萦
绕,长生又是恶心又口舌生涎,怔怔望了她看,时常忘了要说什么。
  “你家主人居然没有焚香?啧啧。”姽婳摇头,听得长生心里一拎,她却吃吃地捂了
嘴笑,“那么重的死尸味,他倒受得了。我看,他定是鼻子坏了,改天弄点艾草熏熏。”
  长生尴尬地赔笑。但往细里一琢磨,她说的大有道理。紫颜平素是极爱洁的人,按说
像处理尸体这种脏活,没理由会忘了焚香。难道他心不在此?长生哆嗦了一下,依紫颜和
萤火的口气,那照浪城主是惹不得的魔头,可少爷对他的熟识超乎常理。
  长生不想他们之间有任何牵连。他不想紫颜出事。
  “喂,小子,你担心他呀?”
  长生没来由地红了脸,点了点头。就像白色的雏菊上点了一抹红,娇艳地爬到他的脖
根。姽婳瞧得有趣,咯咯笑道:“别怕,一回两回的死不了。哎,你说的那个故事,我想
还没完。”
  长生楞楞地道:“说完了,就是今早的事。”
  姽婳微笑:“你家主人这趟聪明过了头,怕是不吉呢。”她把最后一枚炒蜂子扔到半
空,张嘴一接,“嘎”地咬碎了。几下嚼落肚里,拍拍手对长生道:“你多等两个时辰,
我要为他配一柱香。”
  长生没想到竟会要几个时辰,呆呆地应了,见她翻开宝蓝云昆流烟锦帘,径自往里屋
去了。他闷闷地坐在靡香铺里,嗅著层层叠叠的异香,神思恍惚若迷。
  长生昏昏欲睡之时,姽婳对了一整屋的香料也自犯愁。
  木香藤、含笑花、黄玉兰、夜合花、优昙花、香叶子、降香藤、狗牙花、鹰爪兰、枎
栘、木瓜花、金樱子、九里香、黄山桂、芸香、树兰、水红树、木荷、香秋海棠……提取
的香油都密封在一只只刻莲瓣纹白瓷盖罐中。只是那一柱香却好生难配。
  能不能救紫颜,就要看这香够不够浓馥香沉,媚到骨里,冷在心头。要可远观而不可
亵玩。最终,他才能躲过一劫。
  苦海无边,极乐不在彼岸。她想到要配什么样的香。
  姽婳把香交到长生手里时,天已黑透。这柱香,就叫“彼岸”。
  当香在紫颜手中把玩,长生讲完了姽婳的话。紫颜沉默地凝视“彼岸”,他知道,他
们永远都不能到达。无法脱离苦海,无法涅盘解脱。
  
  又几曰,长生连夜背熟了紫颜交代的帛画,几天的用功令到眼皮儿也倦。天渐变燥热
,园子里呆得久,便觉日头像一种慢性的毒,缓缓渗到肌肤里去。他躲到廊下小憩,靠了
廊柱方歇了一刻,大门震天价作响,让他的心狠狠跳了跳。
  刚打开门,便被迎面一个伟岸的身躯冲开,那人轩昂地走进,风风火火地回头瞥了长
生一眼。
  “呵,连童子也有几分颜色!”他说完,傲慢地回过头朝里屋闯去。
  长生伸长脖子看他,阳光沿他周身弥散开来,烘云托月般捧着他健魄的背影。一个人
不动声色站到长生身边,阴沉地道:“我家城主来了,叫紫先生好生款待吧!”
  长生这才发觉艾骨就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琢磨不透。他吸了一口凉气,急忙小步
往厅里跑去。他不能让少爷遭到那人无礼的对待。
  可是,已经晚了。他进屋时,那位照浪城主正用手捏起紫颜的下巴,放肆地大笑:“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一张妖媚脸!”
长生的眼里几乎要喷出毒来。紫颜神色未变,从容地望了照浪,像无邪稚气的婴儿。
眼看照浪贴近的气息吐在紫颜脸上,长生的手一直抖,他想一拳打去,狠狠揍扁照浪的脸
,却不能够。
  身后的艾骨并不是原因。照浪放肆傲睨的神态震慑住了他,长生心底明白,他不是这
个男人的对手,无关武功,而是气度。他害怕这宅子里无人能镇住照浪,眼看得对方占轻
侮紫颜,长生唯一想起的救星,是萤火。
  照浪的手倏地从紫颜脸上逃开,被蛇咬似的,有短暂的惊恐。他凝视莹白的手掌,指
尖处有青黑的颜色,小河流水般,汩汩向前漫溢。
  “不错不错,如此脸蛋也舍得下毒,我没看错你。”照浪发出轻笑。
  紫颜肃然看他:“城主有何贵干?”
  “给你看个东西。”照浪说完,斜视艾骨。长生心里凉飕飕的,预感有坏事发生。
  艾骨拍拍手,声音遥遥传出,厅里陆续走进几个照浪城的人,抬进三具尸首。翟烩些
人退下了,艾骨揭开白布。第一具,不消说是盈戈。另外两具一男一女,尸体早腐,脸却
奇异地有着生前面貌,长生恶心不已,连看也欠奉。
  紫颜明白出了什么事。他瞥了长生一眼。长生想出门去寻萤火,但有人比他更快。艾
骨关紧厅门,守在门口像一把打不开的锈锁。
  “紫先生是聪明人。”照浪摸着手指,右掌俱黑了,他觉得好新奇。笑嘻嘻地用左手
一指戳在右腕内关,那青黑色变蓦地停了,不再朝臂上伸延。他抬起眼,莞尔道:“我这
小妾叫红豆,樱桃小嘴儿最逗人怜。你来看看,是不是很讨喜?”
  长生脸色煞白。那么另外一具尸首,就是艾骨的弟弟。他摸索走近,天,和盈戈易容
后一模一样的脸。
  紫颜神色如常,走到跟前看了,赞了一句:“很精致的手工。”
  他想的却是旁事。
  既然照浪城中有改颜高手,为什么盈戈的脸,会让他来修补?这两具尸首的脸,又真
的就是本人?
  想到此处,紫颜更添平静,问照浪:“你摆三具尸体给我看,是想叫我易容?”
  照浪哈哈大笑,绕过尸首走到他面前。他比紫颜略高,站近了更显出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想知道,你这张脸背后,究竟是谁?”
  他没有说出的话是,为什么你会知道照浪城的事。
  “你真的想看?”
  这一句话媚惑入骨,长生不意紫颜竟会如此作答。想看。如果少爷也有另外一张脸,
他很想看。呼吸急促了,他不觉像照浪将眼睁亮两分。甚至连艾骨,轩眉也是一挑。
  紫颜走到案前,点燃了彼岸。艾骨喝道:“你作什么?”长生忙替紫颜解释:“我家
少爷每回易容,都会燃香。”
  照浪似乎刚意识到长生的存在,轻慢地回视,没看清又移开目光。他顾不上其他人,
紫颜是唯一的吸引。在这个妖艳的男人面前,照浪觉得浑身无力,昔日的霸气都被冲淡了

  他一激灵,艾骨已叫道:“城主,他下毒!”
  彼岸缓烧,优雅的香烟盘旋在厅中,逡巡漫步。哪里有人,它往哪里去,知那是它安
身立命之所。见着血肉之躯,它就不走了,顾盼徘徊,无声地缠绵厮守。
  这是一支攫取气力的香,有再高武功,也如垂死的老者,无用武之处。长生软软坐倒
,看艾骨没了力气,他大感欣慰。照浪,那不可一世的霸主,也踉跄坐倒在梳背玫瑰扶手
椅上,只是眉眼仍笑。
  “你不是想看我的脸吗?”紫颜于烟霭中拿了一把刀,靠近照浪。他是最气定神闲的
一个,惯了在迷香中行动,气力无损。秋波潋灩,持刀者艳光四射,神情却似刺秦的荆轲
,纤弱的皮囊里住着一头狂莽的兽。
  盈尺距离,清凉的刀光射入照浪的眼,手一抖就可直直插入,简洁明了。这男人并不
着慌,反而伸手去抚紫颜的脸,笑道:“对,我想看。”他知紫颜不敢杀他,便自在地歆
享长生嫉恨欲狂的眼神。
  紫颜闪开照浪的手,将刀一转,对准自己的鬓角,狠狠刺下去。他绝美的脸上顿现血
迹,犹如歃血时碧玉碗里的第一滴。血流得极慢,像老蚌吐珠,一颗、两颗,珍贵异常。
  照浪大惊。长生骇晕过去。艾骨放下了心。
  紫颜的双眸熠熠发亮,他的声音依旧如玉暖生香,温润清越:“我用我的脸,换这三
具尸首。”
  “好,我划算得紧。”照浪只觉喉中有刺,不吐不快。紫颜是鲜美至极的河豚,就算
食知必死,他也舍不得放过。但此刻须是低头时,照浪很识时务,知道不能逼急了紫颜。
  势均力敌。就这样耗下去,直至分出胜负。
  紫颜满意地点头,有这句承诺,他可把盈戈还给萤火,完整无缺。手中的刀继续划下
,沿了完美的轮廓,割出一个圆。他把薄薄的一张面皮抛在案上,用袖遮著面。一身褐地
翻鸿金锦袍,暗暗的颜色藏住他整个人,像出窍的魂。
  紫颜朝厅外走去。艾骨挡不了他,眼睁睁看紫颜开了门,让阳光透进这不容喘息的屋
子。然后他一直走,影子消失光明里。
  等彼岸烧完,药效一过,照浪从椅子上弹起,他人如飞矢,迅疾走遍紫府。那些垂髫
童子,如木偶在园子里嬉笑玩闹,不知道有煞星临近。照浪随手抓了几人询问,没有人看
到紫颜去了何处。
  这时萤火听到动静,赶来扶起长生。他用尽力气,不看地上的盈戈一眼。艾骨爬起,
收好紫颜割下的脸,鹰隼般的厉眼冷冷扫视两人一圈,面无表情地离去。
  在大门外,照浪上了马,凝视著这诡异之地,蹙著眉。是一趟有趣的旅行,有想见的
奇特男子。而紫府偌大的庭院,看似无遮无挡,实际不痺徽浪城简单。
  较量刚刚开始。
  他唇角留笑,对艾骨说:“他,大概会好好安葬那两人。”一夹马身,绝尘而去。艾
骨跟在其后,率领手下浩浩荡荡离开,转眼数十骑消失在巷子尽头。
  长生和萤火遍寻紫颜不著,只得显灰地方摆放那三人的尸骸,重回厅里坐等。及天黑
了,两人备齐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盼紫颜归来。
  盈戈已不重要。萤火想通了,仅是一具尸首,而伙伴常存于他心中。想到紫颜竟会以
自身安危去换盈戈的骸骨,他坐立难安。
  他欠紫颜太多。萤火闷闷不乐,一味取了酒往嘴里倒。长生想到紫颜的惨状,时不时
抹泪,恨自己没有本事。两人把酒言愁,不甚其哀,连互相劝慰的心思也无。
  而后,紫颜著了一身碧纱袍,挑了一盏琉璃灯,施施然走进厅里。他就如远游归来,
无视两人惊喜的面容,笑逐颜开地放下灯盏,夹起一块素鸡入口大嚼。
  “这定是长生的手艺,难得!”
  那两人盯了他白玉无瑕的脸,像看一个怪物。唔,他回来了,很好,甚至比以前更有
惊心动魄的美,怎么看都不腻。可是他有没有受伤,究竟他们天天面对的,是不是紫颜的
真面目。这是两人最为关心的。
  “我的脸上脏了吗?”紫颜用素手抚摸脸庞。呵,看得出每个人心里都有谜团,但偏
偏不想说。“喂,你们俩好好吃饭。菜凉了就没味道。让我猜猜,萤火你做的是哪道菜?
对了,你怎么来和我们一起用膳?不过也好,两个人吃太冷清,有空你就常过来。”
  紫颜絮絮叨叨地说,长生终于忍不住打断:“少爷,你的脸……”
  “上一张用旧了,那家伙要就拿去好了。”紫颜骄傲地说,“用一块皮换三个人,真
是称心如意。”
  他没心思再与长生作答,他回来,要细看那两具尸体易容后的脸。照浪城中潜伏的高
手,会是谁?竟有与他匹敌的手段。
  没有松懈的时候。紫颜知道,彼岸,永远不能到达。
作者: GataNegra   2007-06-16 04:50:00
好看, 好看要流冷汗 囧
作者: brooo (Franklin)   2007-07-26 23:55:00
推荐这篇文章
作者: brooo (Franklin)   2007-07-26 23:57:00
哈哈 连续三个头推
作者: Laglas (Laglas)   2007-07-27 00:17:00
推!
作者: hot3271   2007-07-27 00:57:00
推推
作者: onekm   2007-07-27 01:55:00
推~
作者: redblood87   2007-07-27 15:34:00
继续推下去
作者: zoevivante (宅到人神共愤)   2007-07-28 06:50:00
好看...好看到我流冷汗 囧>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7-28 15:46:00
push
作者: Daria830 (开店大吉大利!!)   2007-08-26 07:13: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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