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百井变(完)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4-29 02:03:59
第二十八章 启示
  穆天闭着眼睛。
  但是,他睡不着。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那个小个子的妖族女人,总是带着明丽的笑容,步履轻快,齐腰的
粗辫子灵动地跟随着脚步的节奏跳动。
  她是一只小小的雨燕,很寻常的雨燕。
  在她死去之后,他才看到她的真身。
  妖族的修炼很艰难,谁会想得到一只寻常的雨燕居然能练就那么高明的剑法呢?
  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剑客。
  可是,真正能让他记住的对手,却实在没有几个。
  素琤就是那几个人之一。
  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他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个时候,多少成名的剑客都已败在他
的剑下,又有谁他曾放在眼里过?
  他甚至根本就不想跟她交手,只不过,她是妖王的使臣。他可以不理会一个貌不惊人
的小个子女人,却不能不敷衍一下妖王的面子。
  可是当他真正地和这个女人交手,他才发觉自己错了。
  素琤一出手就差点削断了他的剑。
  天下人都知道帝晏的佩剑叫做“天机”。那本是一件上古神器,因为没有人能够催动
,更因为没有人配得上,所以,已封存了很多年。现在,终于有了主人。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除了他,还有谁配得上“天机”?
  只不过,当时他手里拿的并不是“天机”,只是一柄很普通的剑。
  他已很多年没有遇到需要动用“天机”的对手了。
  他也绝没有想到这个还没有他肩膀高的女人会是这样一个对手。
  如果不是他有足够的机变,他甚至可能在第一招就败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起了少年时代令他一战成名的那个魔族剑客。
  那种兴奋真是无法形容,就像一个寻宝人,走遍千山万水,无数次失望而归之后,终
于找到了宝藏。这种感觉只有真正痴迷于剑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他虽然胜了,但心里对于这个妖族女人,还是不免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所以,当他们第二次交手的时候,他出手曾有过一丝犹豫。
  那时他已全然失去理智,已没有了任何顾忌,已如同一个只知杀戮和鲜血的魔鬼。
  他分明看见素琤眼里的恐惧。
  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不想死。
  可是她却没有退。
  她是一个绝顶剑客,对手那一丝犹豫她原本绝对不应该放过。
  那本是她最后一线生机。
  然而她却没有伸手抓住。她那么恐惧死亡,可是却眼睁睁地放过了那一线生机。
  他不懂那是为什么。
  他也不想懂,他只想杀死眼前所有的人,结束一切,也许,也包括他自己。
  剑光闪过。
  他的眼里已只有剑光。他已看不见鲜血。因为他的视线早已被染红,愤怒的红,杀戮
的红,鲜血的红。
  他还记得素琤倒下去的样子。
  像个陶人。
  僵硬的。
  无论什么人,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么美丽、多么聪明、多么强健……死后都是一样的
僵硬,僵硬又脆弱,像一堆失去光泽的陶瓷。
  她倒下去,然后身体硬生生地从中间裂开,连同她的脸,也一起破碎。
  这让她最后的微笑变得说不出的怪异。
  她在最后的一瞬,满脸恐惧,然而,却又露出奇怪的微笑。然后,死亡结束了恐惧,
只留下了微笑。
  一切都结束之后,当理智开始一点一点地回来,他才明白那微笑的意思。
  她的身后,挡着一个小女孩儿。
  只有三四岁,手里还攥著一个花环的小女孩儿。
  但是素琤不知道,他那一剑,不但劈开了她的身体,也刺入了那孩子的心脏。
  因为她不知道,所以她还会露出微笑。
  后来,当他开始悔恨一切,那微笑便也仿佛化成了一把利刃,在噩梦深处撕割他的灵
魂。
  再痛苦,他也没有想过死。
  应该说,最初的一瞬,他想过,然而,他不觉得死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以一个无可弥补的错误结束生命。
  他想补过,也许做不到,但是他想试试。
  可是,忽然间他发现有些事情,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弥补。
  罗离坐在火堆旁,擦著青瑰刀。布与刀鞘摩擦,轻轻的声响就像夜半轻轻的风。
  这轻轻的风似乎连他的勇气也全都吹走了。
  理智在催他去说出真相,痛苦则在挤压揉搓他的灵魂,逼得他直想跳起来冲进暗夜深
处,在没有人的地方嚎叫。
  可是这些他都做不到。
  他只不过像个最怯懦的人那样装着睡着的样子,蜷缩成丑陋而可笑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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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花香,枝头上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人却沉默。
  罗离觉得这情形有点别扭。
  翼风不说话也就算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别人问他三句话他能回答一句就很不错
了。可是,连穆天也沉默著。
  从他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态,可是他也好像忽然变成了翼风,
问他三句也不答一句。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接过来就吃,可他就是不说话。
  玉叶也不说话。
  原本女人总是话多一些,尤其两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就好像永远也说不完。如果
走在玉叶身边的人是盈姜,那两个女人的说笑一路都不会有停歇的时候。可惜,玉叶身边
的人是流月。
  世上有没有不多话的女人?罗离以前的回答是没有,可是自从认识了流月,他的回答
就变成了有。
  她比翼风更加不爱说话。
  早上,当她醒来,她的第一句问:“我们现在在哪里?”
  第二句话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没有第三句话。
  当她困在幻境里,她遇到了什么?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是否有什么特异的感觉?这
些她都不说。她的神情依然如亘古不化的冰雪般冷淡,仿佛此前一切的经历她都不复记忆
,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而已。
  她真的不记得了?
  还是,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穆天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直到她转过脸来,两人的视线短暂地接触,而后又平静
地各自分开。
  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玉叶轻轻咳嗽了一声,问:“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流月说:“没有。”
  玉叶不作声了,过了会儿,忍不住又说:“你没有感觉到‘五芒结界’吗?”
  流月的回答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多聊几句的意思,玉叶只好自言自语:“奇怪,祭师一定能够感
觉得到‘灵石’所在的啊。”
  流月不理会她的话,但是罗离已经听到了。
  他追上几步,和玉叶走在一起,“一定能?”
  “以前,一直是这样。”
  “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从来没有出过意外。据说那就是‘大神的启示’。”
  “‘大神的启示’?”
  “是,但是没人知道那启示究竟会是什么,只有精族祭师才能感觉得到。”
  所以,精族的使者从来都是祭师。
  但是流月却感觉不到。为什么?
  当然不会是她的力量太弱,她是当今最强的祭师,甚至,说不定也是亘古至今最强的
祭师。
  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呢?
  罗离忽然想起一件事,“玉叶,你说‘异界已经改变’,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罗离怔住,“你不知道?”
  玉叶摇摇头,脸上也露出困惑的神情,“那是我爹告诉我的,但是他说什么也不肯告
诉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他不愿意说出真正的意思,又为什么要让玉叶转述这句话呢?
  是不是,他在暗示什么?
  罗离想不通。
  他只觉得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像他原来想像的那样简单,所有的事情仿佛都笼
罩着一层迷雾,让人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些什么,仔细看却又看不清楚。
  只是,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距离结束已经不远了。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本没有任何预知能力,可是现在他不但有这
样的预感,而且隐隐的有种恐惧。
  总觉得在终点,会有可怕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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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一路都很平静。
  没有遭遇埋伏,没有遇到邪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平静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甚至比厮杀还让人不安,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下一刻还是很平静。
  越往北走,阴寒之气越重,罗离感到越来越不舒服,就好像身体有很多根小刺在血肉
骨髓里扎着,绵密而又无休止。
  别人或许还容易忍受,对于穆天而言这种痛苦会格外剧烈。他的身体虽然一天一天地
恢复,但他的话却越来越少。
  本来他的话比谁都多,可是现在他却会一整天都不说话。
  休息的时候,玉叶交给他一包药。
  小小的药丸,晶莹剔透,像珍珠一样。
  “吃了它会好一些。”
  玉叶的神情里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毕竟已不是一个很年轻
的女子,感情已不会那么冲动,她知道很多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穆天很感激,从心里感激。
  所以他立刻就把一颗药丸放进嘴里。
  那药极苦。
  而且那苦味十分熟悉。
  穆天怔住。
  他自己也精通药理,如果他不是剑客,他甚至也可以成为一个高明的药师。所以,当
他尝到那种苦味,他立刻就明白了。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很多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玉叶一直看着他,似乎也在等待他开口,但是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暗红色的夕阳沉入了西方的地平线。
  暗红色的月亮从东方的地平线升起来。
  月亮和太阳有着同样的光,却完全没有太阳的温度。
  阴冷的夜又到来了。
  大家都围在火堆旁,可偏偏有人却好像不怕冷。
  那人独自站在树下,好像不愿让人看见似的整个人都站在树影里。夜风吹过,那人身
上的衣裳飞扬,飒飒轻响。
  那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玉叶走过来,看了一会儿,轻叹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把药交给他呢?”
  静夜寂寂,没有人回答她。
  玉叶又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想他就算此刻还没猜到,很快他也就明白了,到
那时你就算不想面对他,也一定要面对他的。”
  那人依旧没有说话。
  玉叶就像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你始终不能够忘记当时的那一切,可是,如果你看见
过他的样子,他为了盗精石,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是他唯一还记得的就是你……你……真
的就那么恨他么?”
  飒飒的夜风中,还是没有任何其它的声音。
  玉叶叹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莫明其妙跑过来说这些话干什么,人家还根本不打算理
会,唉,独角戏可真不好唱。
  她转过身,要走,背后的那人却又开口。
  很低,带着奇怪的语调,一时间甚至让人无法联想起祭师冷淡的声音:“这里阴寒太
重,精魅的旧伤会发作。你告诉他,如果旧伤发作,不要运法力抵挡,他的法力纯阳,越
催动会越痛苦。”
  玉叶站住,回头答道:“你还是自己去对他说吧!”
  暗影中沉默良久,才飘来淡淡的一句:“那就算了。”
  玉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她喘口气,决定不再理会,真的,绝对不再理会。
  可是,背后的人忽然又说了一句话:“玉叶,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世是什么样子的
?”
  玉叶怔了一下,但她不是那种别人问也不肯搭理的人,习惯性地就回答:“没想过。
前世什么样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流月说:“是啊,没关系。”她那么低的声音,被风打散了,听来就像一声叹息。情
不自禁流露的痛苦,像细碎的冰霰,飘在风里,让听见的人都觉得心会抽痛。
  玉叶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她又站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常听有男人说,女人的心思难以捉摸,别说他们,她
连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清楚。
  当然,她不喜欢流月。
  可奇怪的是,她也不讨厌她。虽然,有的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想,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
冷冰冰的女人?
  也许是因为她知道,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是她自己了。
  嫉妒归嫉妒,编个梦让自己住进去,这种事她早已经不会再做了。
  也好,这样至少是坦然的。
  她回过头,可是却忽然发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结果,她只是陪着流月一起发呆而
已。
  “做个选择。”过了很久,玉叶还是说话了,“总要做选择的——”
  她停下来,因为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痛苦,大多是因为需要选择。
  有人说,我很痛苦,因为我别无选择。那是胡扯。说自己别无选择的人,通常都是已
经做出了选择的人。
  如果真的别无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能很无趣很沉闷,但是不会很痛苦。
  痛苦都是因为,其实还存在别的选择,只不过,选择意味着必须舍弃。
  选择这两个字说来很容易,然而,如果同样是视若生命的东西,又要如何才能选择?
  可是,再痛苦也好,有些事情还是必须选择。
  就算逃避,也还是一种选择。
  这些道理流月当然全都明白,也许,她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做出选择。
  想到这里,玉叶就算原本对她还有些不满,也变得淡若无痕了。
  她说:“其实你也不必太……”可是她忽然止住了,眼睛却越睁越大。
  她就像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事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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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离和穆天围在火堆旁吃东西,翼风坐在树下,闭着眼睛似在养神。
  穆天吃东西很安静,就算吃得狼吞虎咽,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来。
  罗离看着他,忽然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穆天整个人僵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好,你问吧。”
  “呃……”
  罗离反而犹豫了。他没注意穆天脸上那种豁出去似的表情,只是顾自在想,要不要问
呢?到底要不要问?他直觉地觉得,问了会让穆天很为难。他不是会让朋友为难的那种人

  “呃……你到底是怎么当上神君的?”
  穆天微微一怔,他当然听得出,罗离话到嘴边换了个问题。但是,他毕竟松了口气。
  然后苦笑:“别提了,那年我在外游历,玩得正高兴,忽然就被父皇抓回去当储君,
从此就没能从那个位置上离开过。”
  看他沮丧得鼻子眼睛都挤在一块儿,原来这个人人艳羡的位置在他眼里倒似咬了一口
黄连。
  罗离又说:“我就是奇怪,怎么会是你呢?”
  他这么问,当然不是认为穆天无能。
  穆天少年时就已经成为一个绝顶剑客。但是当剑客和当神君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很
少有人既能当上顶尖剑客,又能当好一个君王的。
  他本是最年幼的皇子,他有八个哥哥姐姐,每个人都比他更有资格继位。
  何况,看看穆天现在的样子,就算他已改变了不少,但也可以想像得到,他少年时代
会是一个何等跳脱不羁的人。换作任何人用帝玟的眼光来看,大概也不会选择这么一种个
性的人来当神君。
  穆天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些很复杂的表情。
  “因为,”他说,“当时只有我完全没想过要那个位置。”
  罗离看着他,“所以,你的兄长们……呃,他们……其实很介意吧?”
  穆天愣住。
  罗离的眼里有点和平时不一样的光,幽暗的,别有用意的,仿佛有些隐秘的不便说的
话在那里闪闪烁烁。
  穆天忽然明白,这个妖族男人虽然为人厚道,但他一点儿也不笨,他就算一下子不能
全都明白,但仔细想想,多多少少总能猜到一点儿。
  他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鼻尖,苦笑,又苦笑。
  “放心,我也不是……”话说得有点艰涩,“在那个位置上,所以我也不是……不是
什么好人。”
  但是罗离根本不想听他说下去,“这你就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好人。”他
故意这么打断他。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所以他眼里的阴霾也已经消散了,他的笑容
又已像阳光一样明朗。
  穆天很想跟他一起笑,可是他实在笑不出来。
  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罗离对待朋友有多么真心诚意。
  什么事他都不会往坏处去想,他唯一担心只不过是朋友的安危。
  有这样的朋友本该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可是……
  穆天低下头,他双手紧握著拳,心里有什么动摇著,他已几乎就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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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月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蜷曲,仿佛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瑟瑟发抖。
  她的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奇怪的音节,却无论如何凑不出能让人听懂的字眼,就好像她
拼命想要说什么,可是有人掐着她的脖子不让她说出来。
  她看上去就像突然发作了什么急病。
  可是当穆天搭上她的脉搏,却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他当然是第一个赶到的人。
  翼风几乎也在同时赶到,他的长剑已经出鞘。
  剑光凛冽,然而,他却不知挥向何处。
  暗夜寂静,周围感觉不到任何其它的力量存在,不但翼风,所有人的感觉不到。
  不是急病。
  也没有遇到敌人。
  流月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第二十九章 仇人
  没有人能回答。
  束手无措的感觉简直能让人发疯,幸好,只过了一小会儿,流月就不再发抖,也不再
呻吟。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不动也不说话。
  穆天按着她的脉搏,露出一丝困惑的神情,道:“她睡着了。”
  他抬头看看玉叶,玉叶也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回到火堆旁。
  篝火燃得很旺,火上支著架子,上面还有最后的一小块肉。夜风又轻又柔,一切都还
是那么安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只有等流月醒过来问问她自己了。
  可是,流月看上去睡得又香又甜,嘴角甚至还露出一丝酣笑。
  罗离忽然发现她微笑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吹散了冰雪的春风一样,看见这笑容的人心
里都不禁暖洋洋的。
  她实在是个很美的女人,笑起来就更美,可是她平常为什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罗离不懂,他从来都猜不透女人的心思,这一位尤其。
  有时间去想这些事,还不如多添几根柴,夜越来越深,风也越来越凉。
  他转过身,想要拾起地上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点异样。
  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模模糊糊,难以捉摸,却又分明在哪里,就好像黑暗深处有一
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那股寒意仿佛刺破肌肤,一直渗入体内。
  这种感觉很熟悉。
  第一次是在青丘,深夜,旅店的屋顶上。
  第二次是在他们刚刚进入异界的那个晚上,那人如幽灵一般从森林深处出现,又如幽
灵一般消失。
  第三次是他和盈姜离开岩洞之后,在神志消失前的那个瞬间。
  罗离一转身冲了出去。
  乌云遮住了月亮,夜黑得可怕,也静得可怕。没有人声鸟语,没有虫鸣兽嘶,没有任
何声音。
  穆天跟过来,问:“怎么了?”
  罗离冲出没多远就站住了,一动不动地站着,凝神屏息。可是不管他如何全神贯注,
都已感觉不到那种特别的阴寒。
  突如其来地仿佛一切都只不过是他自己的错觉。
  玉叶也已跟过来,她和穆天一样,脸上只有一种困惑的表情。他们看着罗离,就好像
他也和流月一样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罗离说:“我刚才感觉到清浚在附近。”
  玉叶的表情更奇怪,她说:“这不可能,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穆天问:“如果他在附近,你一定能感觉到吗?”
  玉叶说:“那当然,我们的幻力同出一门,本来功力也差不多。何况他最近还受过很
重的伤,力量大损。如果他在附近,无论怎样也不可能瞒得过我。”
  罗离实在看不出有理由怀疑玉叶的话,所以他只好承认自己一定是弄错了。
  但是他心里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
  天居然下起雨来。
  刚刚还很晴朗的夜空,忽然乌云密布,过了没多久,雨点便淅淅沥沥地打了下来,而
且越下越大,很快视线里便只剩下了被火光映红的水幕。
  玉叶的力量只能保护那堆火不熄灭,这样至少还能保住一点温暖。
  流月的结界可以挡住雨水,可是她还沉睡着。
  他们休息的地方是在一棵大树低下,树叶虽然繁茂,但雨实在太大,雨水免不了还是
会淋下来,很快几个人身上就湿了。
  风本来就很冷,吹着淋湿的身体,那股寒意就像无数只冰做的小虫子钻到人的骨头里

  罗离觉得牙齿已经开始打架,他原本就很怕冷,当他还是一棵小草的时候最恨的就是
冬天,他在严寒的北方修炼了几百年就为了能够抵御寒冷,可是异界的阴寒却远比他所能
想像的还要可怕。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冻成冰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身上还带着酒。
  那不是他带来的,那是在岩洞的时候,盈姜给他的。
  盈姜的锦囊可真是一个百宝囊,世间的美食只要想得起来的,她几乎都能拿出来。
  所以这袋酒也是一袋很醇的酒。
  也许比不上余峨用龙涎果酿出来的,但是在这样的凄风冷雨里闻到那股香味,差也差
不了多少。
  罗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他没有马上就喝,因为隔着火堆,他看见穆天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像冬天的雪。
  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很痛苦。
  所以,罗离把酒递给了他。穆天狠狠灌下一大口之后,脸色才变得好了些。
  罗离的手放在怀里,刚才他拿酒袋的时候手碰到一样东西,犹豫了一会儿,他拿了出
来。
  “我在山洞里拣到。”
  穆天接过那已折断的匕首,手指轻轻摩挲断刃上的那个名字。
  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可是罗离能够想得出他的心情。
  罗离本来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藏在心里已经很久。
  “你是不是真的是预言中的‘第六人’?”
  “‘第六人’的意思是不是五族使者之外,进入异界的第六个人?”
  “果然如此,你一定知道为什么千年之前的五族使者全部都没有回去?”
  “五族使者只能死于自己的‘同伴’之手,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们?”
  这些问题就像刺一样扎在他的心头,日夜折磨他,只有问个清楚明白,才能把这些刺
拔掉。
  但是忽然间他又没办法问出来了。
  因为穆天是他的朋友。
  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于是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准备把那些念头都甩出去

  可是他刚晃了一下头就顿住了。
  他的脸还歪著,姿势很别扭,可是他却一动都不动,就好像忽然被一根线跟拉住,再
也动不了。
  那根线拉在穆天的手里。
  他的手刚刚从怀里掏出来,掌心放著一件东西。
  那只是一个碎片,早已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已经很难认出那究竟是什么。
  可是,罗离第一眼看见就认出来了。
  因为那本是他亲手做的东西,千年之前,在素琤出发前往异界之前。
  那时他不知自己能为她做什么,想了很久,他去闻玉山,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好不
容易采到一小块剑石,镶在她的剑上。
  都说剑石能够辟邪,他只希望那能够有用。
  还记得素琤笑着说:“笨蛋啊!这样岂不是让我都舍不得用这柄剑了?”
  后来,他甚至想过,是不是真的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回来?
  罗离拿出那块小小的剑石。
  他在山洞里拣到它,就一直放在身上最安全的地方。
  火光闪动,罗离忽然觉得这小小的石头绿得那么刺目,甚至刺得他的眼睛都开始疼。
  穆天的手掌里,那碎片安安静静地躺着。
  碎片中心有一个圆形的凹洞。
  罗离把剑石放进去,一点不大也一点不小,严丝合缝。
  他怔怔地看着这两样东西,他当然早已知道那碎片是什么,那本该在素琤的剑柄上,
正是那块剑石的底座。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他已隐隐猜到了答案,可是他又不敢想下去。
  穆天说:“她和启归交手的时候,剑折了。她没有找到那块剑石,可是她一直留着这
底座,她说如果将来找到了剑石,还要镶回去,就算找不到剑石,也要带回去。她没有说
是谁送了她这块剑石,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很珍视,因为每天她都会仔仔细细把剑石擦得干
干净净。”
  罗离没有说话,他好像已忽然化成了石像。
  穆天还在继续说,他的声音在风雨声中听来格外空茫,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后来,我在她身边找到这个,所以我收起来。千年以来,我一直带在身边,希望有一天
能够物归原主。”
  罗离望着他掌心的东西,不动,也不说话。
  翼风和玉叶当然都看见了,也听见了穆天说的话,可是他们也都没有开口。
  时间仿佛已经停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离从他手里拿过那两件东西。
  紧紧地攥住。
  碎片的棱角刺入他的掌心,血从他的指间慢慢渗出来。
  可是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
  雨还下著,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滑落。
  可是他也完全感觉不到冷。
  他的整个人都已冰冷。
  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手,直盯盯地看着,好像他的视线已无法移动。
  无论朝哪个方向移动,都会看到可怕的答案。
  他忽然觉得,有些真相,真的还是别知道的好,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到异界来?
他从来不是这样懦弱的人,可是此刻如果有办法让他回避这个答案,让他怎么样都可以!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穿透风雨,震得每个人心里都是一抖。
  穆天原本一直看着地上,直到这时他才慢慢地抬起头。
  他的神情异乎寻常的平静。
  那些血色的记忆,就像一大丛荆棘,已经在他心里长了千年。
  那种痛苦只能他自己背负。
  他不是没有杀过人,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他不喜欢杀人,但也不介意杀人,因为他觉得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杀罪有应得的人当然算不上错,他一直都这么觉得,所以他一直都很心安理得。
  那么,如果杀错了人呢?
  他不知道,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好像从来都不会犯错。
  直到有一天他真的杀错了人。
×××××××××××××××××××
  后来有无数次回想起来,他都会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愚蠢?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其中的漏洞也很明显,可是他偏偏却没看出来。
  换作别人大概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别人不会像他那么自负。
  当苏泠被选作精使,他就已经决定要跟去。
  他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赴险而自己什么也不做,只是等待?
  禁律在他眼里原本就算不上什么,他是帝晏,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
  这世间唯一让他无可奈何的就是苏泠。
  他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儿,只不过苏泠比他还要固执。
  苏泠决定要去异界,她就一定会去,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他改变不了她
,就只好改变禁律,他发现其实这也不算太难,只不过以前从来没有人敢尝试。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他找到苏泠,然后和他们五个人一起上路。
  虽然大家都很吃惊,但是多了个法力又强剑法又高的同伴当然也很好。
  除了苏泠。
  苏泠一开始也很高兴,最惊喜的人当然就是她,但是很快她就开始感到不安。
  她是精族最强的祭师,所以她会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觉察到危险,只是这一次,她感觉
到了危险来临,却完全感觉不到危险来自何处。
  他是第一个发现危险的人。
  他很快就发现了异界的真相,发现在这里有一种极强的幻术,能够让人以为自己经历
了一些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同伴们渐渐都被这种幻术诱惑,开始失去本性。
  他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帮他们解开这种诡异的力量,可惜收效甚微,同伴们变得越来
越不可理喻。
  直到有一天,可怕的事情发生。
×××××××××××××××××××
  “我亲眼看着他们杀了苏泠。”
  雨还是那么大,穆天的声音却干涩得出奇。
  “他们被百井山庄的人用幻术控制,把我骗开,然后一起杀了苏泠,我去救她,可惜
迟了一步。我在山崖下找到她……”
  穆天闭了闭眼睛,一丝自嘲的笑爬上嘴角。
  “等我明白那一切都是幻像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以为我绝不会错,我以为我看到
的一切必定是真的,我以为会被幻术控制的人只会是别人,绝不会是我……结果……”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很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在说的不过是别人的
事,只有在他的眼底,会看得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任何面具都无法掩饰的痛苦。
  “我错了。”
  他轻轻地说。
  然后他跪下来,跪在罗离面前。
  “你想报仇的话,动手吧。”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水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亦或那也有泪水?没有人能够分辨得
清。
  罗离盯着他,一只手紧紧地握著刀柄,他的姿态便在这一瞬间僵凝。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亦或那也有泪水?同样没有人能够分辨得清。
  他们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在他们心里的份量有多重?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可是忽然间,他们已变成了仇人,这个仇是那么深,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够解得开?
  “我亲眼看着他们杀了苏泠。”
  穆天说得很简单,但是每个人都能想像得出他当时心中的悲愤。
  他为了苏泠而不顾一切地进入异界,甚至不惜打破禁律。他说得很容易,可是每个人
都知道其中必定也有难以想像的艰难。
  可是他却眼睁睁地看着苏泠死去。
  这种痛苦,又有谁能够忍受?
  所以,他血洗百井山庄,因为他已发狂,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
  如果想到这些,就会觉得他也不是不可原谅的。
  只是,罗离也是同样地爱着素琤,他也同样可以为了她而不顾一切。
  可是现在他却听到她是如何无辜死去,死在同伴手里。
  寻找了千年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这种痛苦,又有谁能够忍受?
  刀簧脆响,青瑰刀已经出鞘!
  刀光闪动,刀风溅开雨水,刀锋已落下——
  穆天闭上了眼睛。
  风雨声仿佛在那一刹那远去。
  只有寂静。
  死亡将会结束一切,而这也正是他的愿望,因为他心里的痛苦和悔恨,只有鲜血才能
够洗清。
  寂静中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青瑰刀在半空中停住。
  被一柄剑架住。
  穆天叹口气,说:“翼风,你何必阻拦?”
  “我不是要阻拦。”翼风转过身,看着罗离,“我只不过想让你再等等。”
  “等什么?”
  “等重新封印了灵石。”
  罗离微微地一怔。
  “我们到这里来,最重要的就是要做这件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完成这件事。
至于那之后,如果你还要报仇,我绝对不会再阻止。”
  罗离沉默。
  片刻之后,他收起刀,转身走开。一语不发。
  穆天还跪在原地。
  在决心一死的时候,他的神情始终都很平静。
  可是现在他的力气好像都已经耗尽,他慢慢地坐倒,坐在满地的泥水里。
  翼风转过身。
  穆天是他平生最好的朋友,正因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穆天,所以他也很清楚
,穆天此刻需要的是独处。
  他正准备走开,忽然听见穆天说:“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翼风真的猜不出。
  穆天说:“我在想和你师父的那一战。”
  翼风真想不到他居然会在这时候想起这件事,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跟眼前的事
一点关系也没有。有时候翼风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在是很特别,想法和行事都很特别。
  穆天继续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师父当时为什么会输?若那一战迟上百年,他
必不是我的对手,但当时我的功力还浅,他有好几次机会能够取胜,可是他却放过了。以
前我一直都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可是刚才我忽然明白了。”
  翼风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愿靠功力胜过我,他自信凭剑招也能取胜,结果他反而输了。可是……”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倒真希望当时输的人是我!”
  翼风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他居然也回答了一句听起来毫不相关的话:
“你知道我一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事?”
  “不知道。”
  “是你告诉我,如果当日在圣皇殿我向你出剑,你必死无疑。”
  穆天苦笑,“当日我法力还没有恢复,自然不是你的对手。”
  “若你事先就来告诉我实情,我也一定会答应帮你遮掩过去。”
  穆天摸了摸鼻子,“死就死了,这么丢人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但我不曾在圣皇殿对你出手,你却又追上来告诉我实情。”
  “你走之后,我想想总不能白占你这么大个人情,自然要告诉你。何况我们学剑的人
,找个好对手可不容易,我怎么能轻易放你走?”
  翼风道:“你当日还有那么多未了的事,可是你却宁可一死也不肯低头。事后你不说
,我只怕永不能知道实情,可是偏偏你却又和盘托出。像你这么有趣的朋友,我想不交都
不行了。”
  穆天忽然沉默。
  原本他的神情一直都很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就像一池死水。
  现在他脸上就像有一阵微风吹过,死水忽然鲜活起来。
×××××××××××××××××××
  夜已很深。
  雨已停,乌云也已散去,暗红色的月光静静地洒落。
  但罗离看不见。他的心头仿佛依然被乌云笼罩,透不进任何光亮。
  他睡不着。
  穆天呢?他一直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可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罗离不想看见他,现在这世间他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穆天,可是无论他睁着眼睛还是
闭上眼睛,那个跪倒泥水中的身影都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眼前。
  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悔恨的姿势。
  对这个骄傲的男人而言,这肯定比死还要痛苦得多。
  可是,他杀了素琤。
  罗离永远都不可能忘记的笑靥,千年来的每一天他都恨不得死去的人是他。
  青瑰刀就在手边,抽出来一挥,一切都会了结。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然而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做不到。
  是的,做不到。如果刚才那一刀翼风没有阻止,是不是一定就会落下去?这问题他自
己也回答不了。
  快意恩仇,似乎是件很简单很痛快的事,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刀起刀落,一切都已解决。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说过,若仇人也是恩人怎么办?
  罗离忘不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带着灿若晨曦的笑容,像扎在他心口的一朵玫瑰,刺痛
得令他窒息,却也芬芳得叫他沉醉。
  他也忘不了坠落岩洞的时候,拉住他的那只手。不管情形有多凶险,那只手都不曾松
开。
  曾有千年的岁月,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就为了一个真相而活着。
  可是现在他却宁可自己不知道这个真相。
  天快要亮了,他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同伴?
  他没办法报仇,更没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他决定一个人悄悄地离开。
  这主意实在算不上很好,但是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距离蒿墟已经不远,再走两三天就到了,没有玉叶带路他也能走到那里去。
  无论如何,他也要先去救盈姜,至于那之后要怎么办,他还无力去想。
  他给篝火添了些柴,把火拨得更旺,火光照着每个人的脸。他们曾经一起走过了艰难
的旅程,也分享过很多快乐,只可惜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第三十章 启示
  东方的天空,晨曦已经穿透了云层。
  薄雾般淡金色的阳光静静笼罩着前方伫立的人影。
  罗离看见这个人就停下脚步,大声说:“你还想要怎么样?”
  穆天说:“你留下,我走。”他说得很慢,甚至有点艰难,但是没有任何犹豫。
  罗离一句话也不说,从他身边绕过去。
  穆天叹口气,说:“是我对你不起,要走当然是我走。等封印灵石之后,如果我还活
著,你随时都可以来杀我。我一言既出,绝不会反悔。”
  罗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穆天看着他,忽然说:“你知道怎么去救盈姜吗?”
  罗离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穆天跟在他后面,“你从来都没有去过蒿墟,你知道当初的百井山庄有多大吗?那个
地方虽然已经完全毁了,但是还有多少陷阱、多少暗道你知道吗?更何况清浚一定会在那
里设下幻境。你什么也不知道就一个人跑去,只怕连盈姜的影子都找不到。”
  罗离停下脚步,“你知道?”
  穆天说:“我虽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我毕竟去过那个地方。更何况,就算我找不到
清浚,他也一定会找到我。”
  罗离明白他说的是实话。
  清浚本就是百井山庄的传人,他处心积虑,本就是为了找穆天报仇。所以,只要穆天
去了那里,清浚就一定会现身。
  罗离道:“我的主意已定,谁说都没用,你说尤其没用。”
  他霍然转身,又往前走,脚步迈得更大。
  穆天不禁也有点急,提高了声音道:“纵然你恨我入骨,你又何必……”
  然而这次罗离甚至没有听他说完,就大声打断:“我凭什么就要听你的?你又凭什么
觉得自己那么了不起?你去就一定能够救出盈姜来?其实你也不过就是去送死!”
  穆天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好像被人在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又像被一根铁锥刺进心口。
  他脸上的面具仿佛突然间碎裂,让他的神情无处遮掩。
  他以前觉得自己虽然不像人们传说里那么完美无缺,但至少很珍视朋友也很义气。可
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对朋友也不过如此,至少远比不上罗离对他。
  千年前的事他追悔莫及,甚至不惜一死来洗清罪孽,但扪心自问,若不是苏泠因此事
而死,恐怕他也不会如此痛苦。
  他对罗离虽然也很好,但他心里总不会像对翼风那样对他,因为罗离不够聪明,也没
有那么高的功力。
  罗离却始终把他当作朋友。
  就算他已知道千年前的真相,心里恨不得一刀把他杀掉,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眼睁
睁看着朋友去赴险。
  他知道穆天去,确实比他去把握大得多。
  当然危险也大得多。
  虽然他嘴里不说,但是他心里还是把穆天当成朋友。
  是仇人也是朋友,所以他绝不愿意再与穆天同行,可是也不愿看着穆天去拼命。
  穆天忽然觉得心沸腾起来,这种感觉他已很多年都不曾有过。
  他也曾是一个飞扬跳脱的热血少年,可是自从成为神君,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已变
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无情,已很少有事能够打动他,有的时候他甚至已认不出自己。
  可是现在,那个消失已久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得像风一样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穆天头也不回地说:“我去追罗离。”
  翼风什么也没问,只说:“好,我们随后赶到。”
  穆天纵身掠起,身影就像一阵轻烟般消失,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谁都无法相信世间还
会有如此快的身法。
  翼风看他远去,立刻转回身。
  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翼风尤其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
×××××××××××××××××××
  翼风回到营地,流月已站在树下。
  她刚刚才醒来,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仿佛一时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当她看到翼风独自回来,便忍不住问道:“他呢?”
  这句话问出口,连她自己也不禁怔了一下。
  她当然不会是问罗离。
  翼风也微微地一怔,但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回答:“他们两个先去蒿墟了。”
  流月点点头,她已然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情。
  玉叶问她:“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流月说:“我想我是看到了‘大神的启示’。”
  玉叶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终于看到了!我就说嘛,从来还没有过看不到‘启示
’的祭师。那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启示’里有没有说‘灵石’到底在哪里?”
  流月摇摇头,“我看不清那是什么地方?”
  “看不清?”
  “我看到身边都是迷雾,所有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除了……”
  她忽然停下来,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
  玉叶追问:“除了什么?”
  “除了一把剑。”
  “剑?”翼风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剑?”
  流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是一柄式样很古朴的剑,我看不清上面的花纹,但
是那柄剑有个地方很特别。”
  “什么地方?”
  “剑柄。”流月说,“那把剑的剑柄上镶了一块红色的剑石。”
  剑石都是绿色的,红色的剑石当然很特别。
  翼风见过更听说过无数的名剑,其中只有一柄剑镶了红色的剑石。
  “天机?!”
  他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像大吃一惊,就好像遇见了世上最不可思
议的事情。
  翼风的定力一直都很好,流月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所以也不禁吃了一惊

  “怎么?”
  翼风脸上的神情慢慢地平静下来,他说:“‘天机’是穆天以前用的剑。”
  用不着他说,流月也知道‘天机’是穆天的佩剑,天下的人简直人人都知道。
  然而,流月也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用了“以前”两个字,她问:“那么现在呢?”
  翼风说:“他已经有千年不曾用过‘天机’。”
  帝晏早已经天下无敌,需要他出剑的时候就已少而又少,更不用说需要拔出‘天机’
,所以已经有千年的时间没有人见过“天机”。
  流月本来也对这个说话深信不疑,可是现在翼风却说:“那是因为,‘天机’早已不
存在。”
  流月怔住,“不存在?”
  翼风好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千年之前,穆天用‘天机’封印
了灵石。”
  他只说了一句话,可是流月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轻声重复:“他用‘天机’封印了灵
石?”
  翼风望着她,眼里神情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说:“是啊,只有五界使者的力量可以封印‘灵石’。但是,他为了保住…
…他想保住的人,所以他动用了‘天机’蕴藏的力量。”
  流月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说:“但那也许会……岂不是很危险?”
  “他能打破禁律闯进幻界,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做?”
  这句话不是翼风说的,是站在一旁的玉叶说的,她当然都听见了,所以她脸上也带着
一种奇怪的表情。
  “用‘天机’的力量代替五使者封印‘灵石’,这种事只有他敢做,也只有他才做得
到。他那个人就是这样的,想做什么事就不管不顾。”
  流月不作声。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可是谁都看得出来那平静就像初春河水里的浮冰一样,颤
抖不定。
  翼风忽然说:“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坐一会儿?”
  流月点头。
  她实在已经再也无力掩饰,可是她又绝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流露出来。
  她快步走到树的背后,倚靠着树干,慢慢的慢慢的滑落。
  双臂抱住膝盖,失去了支撑的身体蜷成一团。
  她不喜欢这个软弱的姿态,可是,她却情不自禁地抱紧双臂,又抱得更紧一些。
×××××××××××××××××××
  胸口很闷,无法呼吸。
  苏泠的记忆已经回到她身上,无论她再怎么想要拒绝,然而那些可怕的记忆总是挥之
不去,轻易就能篡夺她所有的神思。
  虽然已隔了千年的岁月,然而心口仍然闷得像塞满了石块,逼得人恨不得撕开胸膛掏
空一切才能透气,却又永远也无力搬开。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无法明白那种痛。
  像浓雾一样,捉摸不住,却又分明地在那里。
  隔绝了一切,让人看不到别的,听不到别的,想不到别的,只有那种痛,绵绵不绝的
,不会一下子击溃,可是又让人想哭也无力哭,想喊也无力喊。
  只能呆呆的,一动不动的,让它自己一点点过去。
  自从见了穆天,她就开始觉得自己一直明晰的生命仿佛突然变得模糊,时不时的,会
有另一个灵魂从身体深处冒出来。
  只是她不知道那是谁。
  现在她已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
  也许,一直都知道,或者一直都不知道会好一些,而现在,她的灵魂仿佛被两个人占
据,轮流掌控她的身体和理智。
  总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候,那些记忆就会涌回来。
  排山倒海,将其它的一切都淹没。
  血色的记忆。
  暗紫色的血,永无法褪色的记忆。
  连那些曾经有过的快乐,都染上了同样的颜色,无论怎么擦也不可能擦去。
  死去的人已无法复生。
  那些是她的朋友,生死与共。
  那也同样是她生命里重要的、难以割舍的东西。
  他们就那么死去。
  而那个魔鬼般的凶手,全是为了她的缘故。
  她应该预见到的。
  可是居然没有。
  怎么可能原谅?
  原谅不了他,也原谅不了自己。
  只是,又是那么……舍不得。
  他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平时那么强的男人,从来没有害怕过,忽然间变得那么脆弱
,像个闯了大祸的孩子,知道自己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恐惧得不知所措,连一句话都
说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连眨都不肯眨一下的眼睛,充满了痛苦
、绝望和哀求的眼睛。
  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别走,别走,那双眼睛反反复复地说著,别走,别走,别走……
  那个瞬间,心里的抽痛淹没了一切。
  理智仿佛也已从指间滑过。
  但是……
  一切已来不及。
  风轻轻地吹着,树叶飞舞在她的发丝间。
  阳光照下来,薄薄的金黄色轻轻包拢她的身影。
  微微颤抖的身影。
  看上去美得让人心碎。
  翼风远远地望着她,眼底流动着含意莫名的光。
  玉叶走到他身后,说:“你不过去?”
  翼风说:“我应该过去?”
  玉叶默然片刻,说:“应该不应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你若现在都不肯过去,那我可真不懂你在想什么了。”
  然而,翼风依然没有动。
  玉叶叹了口气,“我以为穆天是世间最骄傲的人,想不到你也和他差不多。”
  翼风说:“你错了。”
  “我错了?”
  翼风淡淡地说:“你一定以为我是为了穆天,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肯趁人之
危。”
  玉叶问:“不是这样吗?”
  翼风回答:“不是。不是因为穆天,我们当然是朋友,但若我想要过去,他就是在这
里也不会阻止,也绝对阻止不了。”
  玉叶看着他,现在她也知道自己想错了,虽然她还没听到翼风说出真正的原因,但是
她已经看到了。
  翼风的眼睛。
  原因就在翼风的眼睛里,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玉叶从来没有见过他有如此温柔
的眼神。
  他静静地望着树下的身影,说:“如果我现在过去,她就会立刻恢复原来的模样,她
总以为那样显得更坚强。她……实在是太好强。”
  玉叶忍不住说:“可是,她那么做只不过因为她以为你会喜欢。”
  翼风怔住,“我?”
  玉叶叹道:“难道你一直都不明白?”
  翼风默然。
  过了好久,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叶说:“她还没有做出选择。”
  翼风慢慢地点点头,道:“我知道。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看清楚自己心里想要的,
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那样就好。”
  玉叶眼波闪动,“所以你不过去?”
  翼风转身,“是,所以我不过去。”
  他慢慢地穿过树荫,阳光洒落,银发剑客的身影看上去颀长而傲然。
×××××××××××××××××××
  断壁残垣。
  连阳光照在这里都变得阴冷。
  岁月早已剥尽了墙头的粉漆,古旧的砖石和碎瓦散落满地。死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
,然而这里依旧像被死亡笼罩。
  没有草木,没有虫兽,连空气也似静止,闷得叫人窒息。
  偶尔,天空中飞鸟掠过,在废墟上方盘旋。
  忽然,那鸟似受了什么惊吓,凄叫着振翅直冲。
  叫声未绝,瓦砾中射出一道光芒!
  飞羽四散,那鸟兀自往上冲了一段,突然从中间裂成了两爿,重重地摔在断墙上。
  黑衣少年从墙后跺出来,神情淡然地看了看那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长著浓眉、大眼、宽阔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憨厚得就像住在邻家,时常跑来串门
的少年。没有亲眼看见的人,绝想不到他会有那么快那么狠毒的出手。
  手指擦过剑刃,沾满了鲜血。
  少年把手指轻轻含在嘴里,像品尝什么美味似的,仔仔细细地舔干净。
  一只飞鸟对他当然没有什么威胁。
  他只不过喜欢鲜血的味道。
  他也喜欢剑,喜欢剑刺入对手肉体的那一瞬间,不论对手究竟是一个剑客,还是一只
飞鸟。每次剑光闪过,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他一直觉得,好的剑客就应该这样,嗜血、无情。
  剑本来就是凶器,手里拿着剑讲什么情义,又怎么可能发挥剑的精义?
  比如主人,他想,主人本应该比现在更强得多,只可惜他的杂念太多,他总是想着过
去的亲人和他的仇恨,而不止是剑。
  所以,他输了。对手连站也站不稳,却还能削掉他的一条手臂。
  这简直可笑。
  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见过比那个人更好的对手,那简直就是所有学剑的人心中的梦
想。他也不例外。
  所以,他一定要打败那个人,不论用任何手段。
  那个人,就快来了。
  他感觉得到,就像猎豹能够嗅到猎物,他已经嗅到了利剑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他转身。身后断壁裂开一道缝隙,他走入了这道缝隙。
  断壁只不过一尺厚,然而那少年却没有从另一面走出来。
  他已走入了地下。
  地下只有一片黑暗,像死亡一般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就在这一片黑暗中行走了很久,
久到没人会相信在这片废墟的下面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地方。然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
光。
  暗绿色的亮光,如同一团诡异的烟雾。
  烟雾的正中间,黑衣男子飞快地穿行在山林间。
  “主人,他已经来了。”顺影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渴望,他的剑正渴望着对手的血!
  黑暗中没有回答。
  良久,一个修长的人影慢慢地走到烟镜的正前方。
  他紧紧盯着烟镜中的人,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两团被鲜血和仇恨点燃的火
焰。
  “你可以去,”清浚一字一字地说,“但是,不要杀他。”
  顺影问:“为什么?”
  清浚淡淡地说:“因为我们需要‘天机’。”
  顺影看看主人,忍不住想,他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杂念?那个什么“天机”又有什么
可执著的?他不情不愿地回答:“……是。”
  清浚觉察到什么,回头看了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顺影啊,不是我小看你
,就你那个脑袋瓜,就算他功力全失也一样能赢你,你信不信?”
  顺影的身子微微一震,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信么?”清浚轻笑了几声,挥手,“你去吧。”
  黑衣少年躬了躬身,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清浚重又转身,烟镜中,黑衣男子的身影依然矫如灵兽。
  “你觉得怎么样?”他对着黑暗问道。
  “如果他果真只有五成功力,那么或许有胜算。”有人这样回答。
  清浚说:“我想陛下的话,是不会错的。他再会装,也不可能瞒过陛下那么久。”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未必。”
  “哦?”
  “我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你若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他,能够
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那么你一定会输给他。你越是觉得自己必定能赢,你就越是危险,因
为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清浚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地想着这番话。
  那人又说:“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天机’的真相么?”
  清浚一震,“他知道?”
  “他的法力本来就与‘天机’息息相通,就算当初他为了救活苏泠已经耗尽了法力,
觉察不到‘天机’的变化,可是现在他来到这里已这么久,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察
异界的变化?”
  清浚紧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那人轻笑了几声,“我若看出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可怕?正因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所以我才疑心。他本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你以前还不曾做过他的对手,我却已经见识
过他多少手段,你以为从前输在他手里的人都是浪得虚名的么?”
  清浚淡淡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只可惜有一件事你忘了。”
  “是么?”
  “他若已觉察异界的变化,他为何还不回去?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黑暗中的人好像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做
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或许……他有很特别的目的。”
  清浚目光闪动,“特别的目的?”
  “比如说,假若你是一个农夫,家里的鸡鸭经常莫明其妙地不见,你却不知道究竟是
人还是狐狸偷走了这些鸡鸭,你会怎么办呢?你是不是会故意设下诱饵,让那小偷现身?

  清浚惊疑不定,“难道你是说陛下他……”
  “我什么也没说。”黑暗中的人忽又轻快地说道,“我只不过闲著也是闲著,自己猜
猜哑谜罢了,你可不要当真哟。”
  这话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清浚死死盯着黑暗深处,良久,他慢慢地说:“你倒像是坐壁上观。可是,若果真如
此,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回答。
  清浚忽然冷笑,“我差点忘了,你好像对那个……哼,我倒很想知道,你回去之后打
算如何回复陛下?”
  黑暗中那个轻快的声音又响起来:“清浚,有件事你弄错了。”
  “什么事?”
  “荆城他是你的陛下,但是他……”那声音顿了顿,然后淡淡地续完:“早已经不是
我的陛下了。”
第三十一章 重聚
  罗离忽然停下脚步。
  他已经飞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刻都不曾停歇。他心里有太多需要发泄的东西,以致
于他已经感觉不到疲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他只是记得玉叶指过的路,他便
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
  现在天又已经亮了,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云层静静地照了下来。
  阳光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温暖,可是此刻阳光却好像忽然失去了温度,洒落在身上的阳
光竟也似透出隐隐的寒意,仿佛那天上悬挂的只是一轮金黄色的冰。
  罗离依稀记得自己刚刚穿过一大片茂密的山林,现在他已站在山顶上。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山,山的一面树木葱郁,另一面却是寸草不生。远处的平原
上,大片古旧的废墟伫立,参差的断壁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暗紫色,有如干涸的血。
  寂静。
  完全的寂静,没有人,没有飞鸟虫兽,连风也忽然停止。
  这里就像被一股奇特的力量诅咒,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不祥。
  不用任何人告诉,罗离立刻明白:蒿墟到了。
  原来他在一天一夜里已走完了三天的路。
  他心里一直都很烦乱,仿佛有各种分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在一起,憋得他简直要发狂
。此刻,他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
  盈姜就在这里。
  想起人族药师月牙儿一般微笑的眼睛,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因为他知道无论到了
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永远是理解的神情。
  就算他心里始终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口,那种痛苦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他。可是,他就
像一只蛾子,虽然惧怕火焰,却又禁不住温暖的诱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飞近。
  那种感觉,虽然带着几分刺痛,却很幸福。
  可是,他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盈姜?
  这问题他已用不着多想。
  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简直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山坡上。他长著一张憨厚的脸,
就像在每个山村里都会见到的淳朴少年,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可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罗离分明感觉到了那股尖锐的杀气。
  罗离的手已握上了刀柄,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更不会忘记他那种歹毒卑鄙的招
术。
  少年走到他面前,微笑:“好久不见。”
  罗离当然没有寒暄的心情,他直截了当地问:“盈姜呢?”
  少年笑得更憨厚:“你放心,她绝不会有事。”
  罗离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她跟我们是一伙的。”
  “你!”罗离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可是他却忽然又闭上了嘴,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她是自愿跟我们来的。其实你也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罗离并非早就猜到,他刚刚才想到。
  当那天他失去知觉的瞬间,他曾闻到一股香气,栀子花一般甜美的香气,却让他莫明
其妙地感到难受。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那股香味是什么。
  那是盈姜自己配的一种迷药,有次她弄洒了一些,他闻到差点晕倒,幸亏她立刻给他
服了解药。
  他本不该现在才
作者: jodococo (融暖鲜妍)   2007-04-29 02:23:00
头堆^^
作者: loveshih (pepe)   2007-04-29 03:14:00
push!!!
作者: deepbluesea (岁月长衣裳薄)   2007-04-29 03:20:00
push
作者: cat760815   2007-04-29 03:42:00
下礼拜期中考的我终于把这个大坑填完了
作者: nita0903 (Nita)   2007-04-29 09:01:00
a害哦~ 我都没看书~
作者: saltlake (SaltLake)   2007-04-29 10:41:00
多情的古龙
作者: edum (lazybone)   2007-04-29 14:21:00
怎么好像没写完= =
作者: boboleo (还有多久?)   2007-04-29 15:01:00
结局蛮棒的
作者: budfe (Michael Ballack)   2007-04-29 15:23:00
觉得结局不好@@
作者: snowywing (*koyuki*)   2007-04-29 19:31:00
没写完吧.....太打混了...
作者: farso (粉丝最好煮火锅)   2007-04-29 22:04:00
糟糕!这篇我蛮喜欢的耶~~~~感觉扣子设计得颇精巧^^感谢蓝天
作者: farso (粉丝最好煮火锅)   2007-04-29 22:06:00
大啦,显然青枚是我的菜(笑)
作者: boboleo (还有多久?)   2007-04-29 22:13:00
我喜欢结局这样呢..蛮可爱的..哈
作者: scottlsw   2007-04-29 22:16:00
看到眼睛痛......
作者: yaokut ( )   2007-04-29 22:52:00
超爱这篇的~~~~
作者: acwch (~潜水~)   2007-04-29 23:25:00
......
作者: ivygreen (绿蔷薇)   2007-04-30 01:09:00
笔触有古龙的影子,但又少了那种高调的囉嗦,是很棒文章ꬠ
作者: uuanita   2007-04-30 04:46:00
今天下午考试,还是熬夜拼完了耶!看到中间我有哭说= =" 多
作者: uuanita   2007-04-30 04:47:00
谢蓝天大~
作者: thankyou (兄弟 马刺 阿根廷!)   2007-04-30 23:46:00
好看 谢谢~:P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7-05-01 23:23:00
推 好看
作者: meow00 (人间)   2007-05-02 17:47:00
好好看喔~ 不过结局太快了啦...><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2007-05-02 18:39:00
作者: jkluio789   2007-05-03 02:43:00
好看! 害我作业都不想做了...今天迟交了orz
作者: geniusgod (华丽的贪婪 人最美丽本性)   2007-05-03 06:35:00
结局还不差啦 只是很多东西都没交代清楚 很打混!
作者: jodie27   2007-05-04 01:12:00
好看!! 推~~ 整个都入迷了啦~~~~
作者: meowlynn (难舍)   2007-05-05 01:23:00
哎呀好好看~~可是看完发现有些地方没看懂@_@"
作者: meowlynn (难舍)   2007-05-05 01:24:00
苏泠当初是被帝晏杀死的吗? 罗离看到的景象是素琤传的?
作者: catkung (我是Joan)   2007-07-22 20:48:00
整个故事是不错啦..可是很多环节都没交代清楚..推啦
作者: nonmoongirl (木樨花)   2007-08-19 19:45:00
推!!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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