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鸟啾啾,蝉鸣唧唧。时值七月,夏至刚过,小暑未到,正是江上水
路泛滥,灩滪堆仅只包袱大小之时,此时江水湍急,还蕴含漩涡,饶
是再有经验的船夫也不敢下水送死,入蜀唯有陆路可行。
而蜿蜒曲折的栈道上,就有这么个书生不辞千里而来,气喘吁吁。
“蜀道难!李太白说的一点不假,柳飞卿啊柳飞卿,你可真是自讨苦
吃。”
这姓柳字飞卿的书生喃喃抱怨,他由唐都长安入蜀探亲,从出发至今
已经近月,却还在七弯八拐的栈道打转,本来落拓不羁的气质也被磨
成落魄不堪,纸扇随随便便的插在腰间,一头飞蓬乱发,有好些日没
沐浴了。
其实不只李白,自古蜀道难,就有难上青天之说。若舍水路,从陆路
由关中至汉中向西南入蜀,必经金牛县这入蜀之咽喉,沿途经三泉、
利州、剑州、緜州、凌州至成都,一趟下来,脚程快者亦月余。沿途
不是脚踏山壁石砖,就是数百年历史的陡峭栈道,尤其栈道与底下澎
湃蒸腾的河水相距千仞,看的人怵目惊心,走的人如履薄冰,也难怪
一路上半天不见人影,遑论传说中的粪金之牛。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
绝峨眉颠,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吟诗声气虚挟喘的传来,“壮士”气喘又无奈。但背着包袱,撑著青
竹杖,路还是得走,不然力尽粮绝,到时可真不是一句“天梯石栈相
钩连”可以解决。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
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坐长叹……”
念到一半,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还真有一股“坐长叹”的冲动
,“又闻子归啼夜月,愁空山……愁……”
“其险也若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吟的仍是蜀道难,声音却沉郁有力,而且是由柳飞卿身后传来。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到不远一个背着筐的老者迎面而来。老者虽然白
发苍苍,却健步如飞,一步抵得上他两步,没多久就走到他身后,他
连忙侧身让路。
老者目光微瞥向他,柳飞卿被他瞪得有些心虚,转身想跟上,没想到
骤然停下的脚步却酸痛如铅坠,一动就几乎跪了下来。
“唉呀,不必行此大礼,老朽送你一程又何如?”
“啊?”
老者不容分辩,迳往柳飞卿胁下一捞,顿时他就像被挟著走的货物般
,足不沾地而行,直这么“走”了一刻钟,到一道山涧前才停下。
“卸货”后的柳飞卿呆如木鸡,不自禁回望适才几个大弯道前的所在
地,要是凭他刚才的速度,大概要走上半个时辰不只吧?现下却一盏
茶时间不到就来了。
老者自顾自洗脸净手饮水,柳飞卿仍有些敬而远之,暗自琢磨半天才
开口。
“多谢前辈……呃,援手之德。”
“谢什么,不然凭你这脚程,再走上半个月还过不了三峡。”
柳飞卿尴尬的清清嗓子,据说蜀地多修仙真人,看来他今天也碰上一
个了。
“前辈方才施展的是仙术吗?”
“你说呢?”
柳飞卿当他承认,也大著胆子追问,“前辈既是仙人,背上便是炼丹
的朱砂矿囉?”
由于道家始祖李耳与李唐算是同宗,因此道家在唐代所受推崇不在佛
教之下。尤其唐代士人有隐居之风,部分沽名钓誉之徒,更视入山修
道为终南捷径。所以久居长安,少习丹青的柳飞卿,可说自小耳濡目
染,一眼就看出老者非是卖弄奇技淫巧的江湖术士,背后竹筐里装的
则是未升炼的朱砂矿。
让人惊异的是,看来体积足有成人重的矿石,清矍的老者背来不仅轻
若鸿毛,还行有余力提着他走,即便不是仙人,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了。
喝过水,老者抹抹唇,指著背上的石头开口。
“这些玩意,足足耗费了我一甲子的时间。”
“前辈专心致志,必有所成。”
“哈,错错错,要是炼出个所以然,我早就驾鹤缩地飞过这鬼栈道,
你还会看到我在这儿吗?”
柳飞卿闻言一愣,却也哈哈一笑,“但对我这凡夫俗子来说,眼前的
清溪流泉就是琼浆玉露了。”
山涧泉水清凉沁心,柳飞卿见老者言语可亲,也放下心防,埋头洗脸
净手,一口接一口水喝个过瘾,恨不得整个人浸在里面。
“老朽走这路走了三、四十年,就连你脚下哪块木头要松了都知道,
何况哪里有水喝?”
柳飞卿连忙移开脚步,果然脚下木板咿咿呀呀一阵,掉下许多木屑来
。
“在这一失足,可是不必驾鹤,就直接往西方极乐了吧?”柳飞卿犹
有余悸的道,但话未完,一阵阵凄厉的哀鸣就由远而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