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镜·辟天 序~第一章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1:13:20
  镜·辟天 作者:沧月
  序章:云浮
  六合之间,什么能比伽蓝白塔更高?
  唯有苍天。
  六合之间,何处可以俯视白塔顶上的神殿?
  唯有云浮。
  云浮城位于最高的仞俐天,飞鸟难上,万籁俱寂。九天之上白云离合,长风浩荡著穿
过林立的、闪烁著金属光泽的尖碑,发出风铃一样的美丽声响。从云荒大地上飞来的比翼
鸟收敛了双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间恢复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无数的尖碑矗立在云浮城里,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静默地沉睡着一个翼族。在这个浮于九天的孤城里,所有人都在
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静悄悄地灰飞烟灭。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苍穹,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每一个碑上的花纹大同小异:最顶上是一个象征著太阳的圆,然后是平行的波纹,象
征著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却雕刻着一只巨大的、正在向上飞翔的金色的鸟。那只鸟展
翅向着太阳飞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伽楼罗金翅鸟是她们这一族的象征。
  亘古以来,翼族就如伽楼罗金翅鸟一样、一直在追求着力量的极限,从大地朝着太阳
一步步飞升羽化,从大地一直迁徙到九天上的云浮城。
  自古以来,她们就被所有陆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视,被冠上了神族的称号。然而,严格
的说,她们并不是神袛,她们这一族诞生在鸿蒙开辟之初,早于鲛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
们生于云荒七海外的云浮岛上,足迹却遍布整个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骄傲的民族,在这
一片天地之间留下了最初的脚印。
  因为神的恩赐,他们拥有出众的天赋。他们观望星辰,记录日月,播种和收获,建造
巨大的神庙、宫殿和尖碑--在海国的鲛人还刚刚从泡沫里诞生、云荒上的空桑人还在茹
毛饮血的时候,他们已然创造出了辉煌灿烂的文明。
  他们甚至可以用念力从身体里展开双翅,翱翔于海天。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的心也越来越高:
  他们不再甘于困顿大陆,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奥秘。
  他们不甘于被星辰照耀--因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蓋的每一个人,都会被宿命的流程
所控制。
  然而他们虽然可以飞翔,但凭著双翅却无法到达星星之上;他们生命长久,但是却无
法永生--所以他们逐渐开始修习术法,探求天地之间的终极奥妙。
  终于,在一万年前,云浮国的力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颠峰。
  云浮最后的城主是一对孪生兄妹,长成后联袂主持族中事务,被族人称为大城主和少
城主。那对同胞兄妹均是万古难遇的奇才,年级轻轻便登上了术法的颠峰,窥破了诸多长
老皓首穷经也参不透的迷题--
  两位城主寻求到了停止光阴的方法,从此族中再也没有衰老和死亡;
  两位城主预知了每一颗星辰的轨道,从此便能洞察大陆上与之对应的一切命运;
  然而,没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预知未来的命运之后,翼族人并不因此而活的更好,反
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乱之中--他们从此过著漫长得看不到头、却清晰得一眼看
得到头得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却无法改变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后,云浮翼族里一大批的人到
了崩溃的极限。于是,达到了辉煌的颠峰后,整个云浮城却陷入了突如其来的疯狂。
  血刹那间流满了这个辉煌的国度。甚至连两位城主都不能遏止这样的混乱,因为他们
内心也开始对生存的意义提出了疑问。
  最终,为了摆脱星辰的投影,挣脱被控制的宿命,两位城主做出了旷古未有的事情-
-他们联手施展了极限禁咒,使整个云浮城飞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云荒的海天之外

  从此,他们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轮回,无生亦无死。
  他们舍弃了故园,朝着太阳飞起,便如离弦的箭,一去不能回头。他们获得了神一样
的力量,超越了地面上那些刀耕火种的族类,从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干扰那片土地上
的兴亡枯荣的流转--他们只能成为局外人。
  云浮翼族退出了云荒的历史舞台,只留下了种种隐约的传说。
  没有人知道这一族在星星之上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九天上隔绝万年的岁月,让她们这
一族蒙上了种种传奇色彩,在后人的口耳相传里被附会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她们的真正
来历被岁月掩盖,没有谁记得宇宙洪荒之前、她们也曾翱翔于天地之间,随意地栖居和生
活,与其他族类一模一样。
  如今的她们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拥有着超越云荒大地上所有种族的力量和长久得
看不到头的生命。然而,却是如此的寂寞。
  ───
  沧流历九十一年,云荒大地上风起云涌,大变将至。
  而这座九天上的孤城里,却依然保持着亘古不变的孤寂。
  从北方尽头的黄泉归来后,比翼鸟合拢翅膀休息,而联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
,俯瞰著伽蓝塔顶的神庙,仿佛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太阳又落了。”当颊上的那种温暖消失时,慧珈轻轻说了一句。她侧头望向云荒的
最西方,言语中有一丝眷眷的惆怅:“又是一天。”
  明天,云荒上又将会激起什么样的风云?
  不同于死寂的云浮城,她们脚下的那片大地是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
激变,令人目不暇接。当海皇的力量回归于人世,当六个封印被逐一解开,当破军光芒照
耀苍穹--这一片云荒大地,又将会迎来怎样风起云涌的岁月?
  然而,她们却只能是一名旁观者。
  “该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来,在背后瞬地展开了双翅。她升到云浮城中那一座最
高的飞鸟尖碑顶端,抬起皓腕,轻轻地点燃了上面离火。
  只是一刹那,漫空便腾起了炽烈艳丽的霞光。
  虚空中,竟然隐约浮动着无数巨大的镜子。那些透明的镜子被无形的力量悬挂在九天
之上,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折射著尖碑顶端的那一点离火,在云上漫出无数的光。当下面
陆地上的人们抬头时,便能看到千里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里无聊,她们不愿修炼,便各自寻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便在天上布出各种景色;而慧珈便会藏起翅膀,混迹于人间行走。魅婀则喜欢和
大陆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经常来往于天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但是无论在何处来往,看到了什么样的兴亡,她们都严格
恪守着大城主订立的规矩:绝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纷争。
  这,也是当年云浮人脱离大地飞向天空时,对着上苍许下的誓言。
  曦妃从最高的飞鸟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静静地呈三角坐着,望
著高台居中的那一缕莹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风里摇曳,缥缈如缕,纯白如雪--
一如那个人的灵魂。
  晚霞消散,暮色渐起。
  三位女神静默地低下了头,双手按地,行礼--已经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复
苏,离湮少城主也到了归来的时候。大城主,也是该苏醒了吧?
  然而,长风寂寞地从空城上掠过,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间,发出细微如缕的乐声,却始
终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三位女神眼里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难道,连少城主回来这样的事情,都无法让大城主从苦修中苏醒么?
  自从飞上九天以来,他们一族保持了对一切外物的疏离,只关注于自身。在这个云浮
城里,其他同族都在自顾自的修行或者长眠,对于身外的一切毫无兴趣。
  大城主甚至已经将实体彻底舍弃,化为虚无与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们三位一样这脚下的大地始终保持着关注的,已然是罕见--在离湮被驱逐出云
浮天界后,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几个轮回,又一个薄暮的黄昏里,一阵风过,高台上的离火摇曳了一
下,忽然熄灭。然而离火在熄灭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
  那,正是那个已然舍弃了实体的同族最高首领的名字!
  --那个俯仰于天地之间,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极限的云浮大城主。
  离火熄灭时,尖碑里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惊,立即匍匐在地,禀告:“大城主,海皇已经复生,一直保存在云
浮城的力量也已经归还海国--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一贯无喜无怒的声音里,隐约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她呢?”
  慧珈抬起了头,捧起高台中间那一缕白色的光,回禀:“少城主已经从轮回中归来-
-大城主,当年您惩罚少城主轮回尘世,直到新的海皇复苏。如今,一切宿缘已尽,我们
已将她的魂魄从黄泉的轮回里带回。”
  那一缕灵光在她手心,仿佛活着一样,温柔的映照出周围的一切--还是那样的温暖
,那样的宁静,恍如千年前的那个美丽灵魂。
  许久,大城主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疲惫:“是的,也够了……让她回来吧。”
  尖碑的顶上,忽然凝结出了一个幻影。冷月悬挂在更高的苍穹上,映照着九天之上的
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却凭空出现了一个扭曲的人形。
  仿佛是长久没有尝试过凝聚,那个形体变化了好几次,才定了下来。
  “你们看,我这个样子和以前是否一样?”那个虚空中的人低头,问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面面相觑,却都无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实体,进入长
久的冥想和苦修,从此再也没有以人形出现过。
  那样长的岁月过去,谁还能记得当初城主还是一个“人”时候的模样?
  “您非常俊美。”最后,慧珈只能那样回答,“是日月的光辉。”
  “是忘记了么?……呵,难怪。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样。”大城主站在尖碑顶端
,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头去看虚空里浮着的巨大镜子,慢慢调整著自己凝聚起来的外形
--渐渐地,镜中出现了一位须发微苍的中年人,气度萧然,负手望天。
  “是这个模样罢?”照着巨大的天镜,大城主喃喃自语,摇了摇头,“不对……在七
千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我应该更年轻一些。”
  镜子里随即变幻,转瞬出现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宁静深睿,手握算筹。
  “不知道这个模样对不对……”静静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头去看那
一缕风中摇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苏醒过来后看见,还能认出我来么?”
  底下的三位女神听见,微微一怔,相顾无言。
  原来,大城主对于重逢,竟是怀有那样的深切期待着--那种期待是阻碍修行的。难
怪七千来大城主始终无法突破最后的“障”,彻底的忘记自身,融化到无始无终的时空里
,与天地同在。
  大城主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奥秘,摆脱生死轮回,却也有放不下的东西
么?
  毕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说什么日月光辉……慧珈,你也和那些陆上人一样,学会应付的虚假花样了。”选
定了样貌,云浮大城主侧头望着下界,微微冷笑起来,“论容貌,天地之间只有鲛人最出
众,我等也无法与之比拟--你知道为什么吗?”
  顿了顿,大城主望向苍穹:“传说中,大神造物的时候为了公平起见,许诺每一族都
可以要求一样东西--我们翼族最先开口,要求被赋予智慧和创造力。而海国人则次之,
只要求了美与艺术。”
  慧珈刚开始不敢回答城主的话,然而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那么云荒上的人,又
获得了什么呢?”
  “他们?”大城主笑起来了,带着不屑,“不像海国和云浮,云荒上杂糅著各种民族
--他们各自要的都不一样,又不肯妥协,争吵不休。最后大神厌烦了,随手一抓,将善
恶美丑每一样都给了他们一些。”
  “所以,他们并不纯粹,心里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锋--他们牢牢地被星辰束缚在
大地上,有着各种烦恼: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永远无法挣脱轮
回的流程。”大城主睥睨着脚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国人软弱唯美,耽于现状不求
上进--所以唯有我们这一族最聪敏,最纯粹,可以凌驾于苍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齐齐低首。
  大城主低下头,将那一缕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可是,阿湮啊
……你居然为了那些蝼蚁,背叛了我们最初的诺言。”
  那一缕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转,静默地闪烁。
  “你可知道,在万古之前我们联手将云浮送上九天之时,便没有回头路了。”大城主
将那一缕光护在手心,喃喃,仿佛那微弱的光可以温暖他那并不存在的身体,“我们舍弃
了故园和其余的族人,从此只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的向上……我们已经超越了那
些陆地上的芸芸众生,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你如此舍不得那片土地,为什么当初不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呢?”
  他喃喃低语,瞬地从尖碑顶上消失。
  在三位女神还没有觉察之前,尖碑林中心的那座神庙里忽然亮起了光。
  云浮的上空布置著“天镜”,所有巨大的镜子以一种精妙的角度簇拥成弧形,朝向神
庙,让坐在神庙中心冥想的修行者只要一抬起头、便能看到天地间的一切--此刻神庙里
的光一旦亮起,漫天也就忽然闪烁出了无数繁星!
  一条银练,瞬间便光华璀璨地横过了天际--银河!
  大城主坐在神庙祭坛的中心,扶著那口封闭已久的水晶灵柩,望着头顶上横过的那一
条璀璨星光之河--那些下面大地上的人夜夜观望的银河,其实只不过是他们云浮人的灯
火而已。
  水晶棺里静静地沉睡着一个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眉心有一个朱红色的封印,面目
苍白而秀丽,如一朵枯萎多时的花。
  那是云浮翼族的少城主:离湮。
  如果有云荒大地上的人看到她,说不定会惊呼出声--这张素淡如莲花的脸,曾经在
云荒的历史里反复出现。而每一次出现,都有着不凡的身份。
  在最后的一世里,她的身份,是空桑的女剑圣慕湮。
  “阿湮,你看,天地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低下头去,对着棺内沉睡的那个人低
语,“七千年了,对于那个被违背的誓言,你也已经获得足够的惩罚--回来吧。”
  他挥开广袖,手指掠过密封的水晶棺,在上面划下一个符咒。
  指尖离开的刹那,整面水晶化为了齑粉,在星光下如同风暴一样散开。天风浩荡吹来
,将那些水晶的碎片从九天吹落,洒落大地和大海。
  “看哪!流星雨,有流星雨!”静默中,隐约听到脚底那片大地上传来了欢呼。
  大城主微笑起来,骄傲而睥睨一切。是的,对陆地上的人而言,云浮人便是神!神与
人之间,需要保持敬畏的距离。
  他竖起手沾了一沾,那缕白光便飘上了指尖,他探出手去,将那缕白光点在沉睡女子
的眉心,低声开始喃喃念动禁咒:“魂兮归来!”
  伴随着招魂的咒术,光芒从眉心透入。那一瞬间,十字星的封印消融,女子的容颜彷
彿枯萎的花获得了滋润,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
  “魂兮归来!”大城主重复了第二次,再一次摧动手指,将那一缕灵魄送回躯体。
  棺中女子身体震了一震,眉头微微蹙起,仿佛留连于某个残梦之中尚未醒来。然而,
不知为何却依旧执著地闭着眼眸,没有回应。
  咒术无效?大城主的眼神也微微变了,俯首按著那一缕不肯进入身体的魂魄,几乎是
一字一字地吐出了咒语,强力压制着魂魄归入窍中。在咒语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女子的眉
头一振,终于带着几分不情愿的表情,缓缓睁开了眼睛。
  “尚皓!”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哥哥?”
  “我……这是在、在云浮?”她惊诧的望着身边的亲人,记起了亘古前那一场激烈的
争执--那一场血腥的空海之战末尾,她从天空俯视碧落海,不忍心看到海国的彻底覆灭
,终于出手干扰了尘世,将海皇力量带回云浮保存,帮鲛人逃过了灭绝的命运。
  那时候,作为大城主的兄长,盛怒之下将她驱逐出了云浮城,打落凡界。
  她从此在那片大地上生生世世地漂流。如同大地上那些回不到云浮城的流亡翼族一样
,只有偶尔抬起头望见那一条银河,才会恍惚地想起某些支离破碎的前世记忆。
  就像,这一世的最后,在那个沙漠古墓里阖上眼睛时,脑海里就曾浮现出了展翅飞翔
的白鸟……那只矫健的飞鸟一直一直的向上飞翔,最后没入了一片璀璨的金光。
  “云浮……”生命的最后一刻,空桑女剑圣仿佛在幻觉中看到了什么,脱口喃喃。
  然而,那些埋藏在宿命深处的记忆一闪而逝。
  再一次睁开眼,居然就回到了云浮。
  她抬起手,却摸不到身侧的光剑--那一瞬间,她清楚地记起了几生几世的漂流过程
,也记起了最后一世里、自己的种种遭遇。
  那一瞬间,她沉默下去。她回到云浮了。难道,一切终归成了一梦?
  望着棺木上方俯视著自己的那个人,她倦极地喃喃:“我梦见了我回到了那片大地,
遇到了好多事,好多人。好长的梦啊……哥哥,你知道么?”
  “我知道。”尚皓温柔地低声回答,“我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你的宿命。”
  他的手指触摸着她的长发,叹息:“可怜的阿湮,你为背叛誓言受到了惩罚:你的宿
命一直被那颗不祥的星辰照耀--每一生每一世,所爱的人都会背叛你、离弃你。无论你
是如何真心的对待他们。”
  “啊……原来是这样。”棺木中的女子叹息了一声,恍然,“难怪我一直没有一个圆
满的好梦。原来,是被哥哥诅咒了么?”
  “我只是想让你看到那片大地的真像。”尚皓望着脚下的大地,唇角露出锋锐的笑意
,“我并没有强行扭转那些人的命运……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于本心里的种种欲念。

  “七千年来,你该知道那些云荒上的人是怎样的丑陋吧?他们内心隐藏着黑暗,那是
大神造物时就给予蝼蚁的烙印。”他怜惜地捧起了妹妹的脸,“阿湮,你看,当初为了那
些肮脏的蝼蚁,你做了多么愚蠢的事。”
  离湮笑了笑,没有立刻回答。感觉著那只捧著脸颊的手,她一惊:“哥哥!你的身体
,怎么是虚无的?”她惊慌地伸出手:“你……你难道已经死了?”
  她的手,直直穿过了兄长的身体。
  “没有。我只是舍弃了实体--五千年前我就已经修行到了‘无色’的境界了。”大
城主微笑起来,“为了迎接你的归来,我特意重新凝结了一次--阿湮,哥哥很厉害吧?

  “啊,你已经再也不会死了么?”棺中的女子茫然地望着他,却没有欢喜,喃喃:“
可是,永生有什么用呢?哥哥,你的手都已经冰冷了。”
  尚皓微微一惊,停手看着醒来的妹妹。
  “为什么要惊醒我?”她再次阖起了眼睛,似乎又要沉沉睡去,“我真想一直一直这
样地睡下去。这七千年的梦,好美。哥哥……让我回到凡界去吧。”
  她阖上眼睛,那一丝灵光又开始从眉心透了出来,一分一分地从躯体里散逸。
  “阿湮?!”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尚皓终于无法掩饰眼里的震惊,扑过去一把扳住
了她的肩膀,“你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到那个遍布肮脏蝼蚁的地方去?!”
  他的手闪电般地探出,按住了她的眉心,硬生生地将一缕逸出的灵光封闭回去。
  逸出的魂魄被强行封闭,离湮四肢挣扎了一下,有苦痛的表情,被迫睁开了眼睛。一
开眼,就对上了那双熊熊燃烧的双眸,尚皓一只手封住了她的眉心,另一只手却捏了一个
防止魂魄逃逸的诀:“你…你居然……”一瞬间不知说什么,大城主震惊得无法继续。
  她心里猛然一惊:哥哥……发怒了?--这样的愤怒,甚至超过七千年前她打破天规
插手凡界之时!
  “哥哥……”她微弱地唤了一声,带着央求之意。
  “为什么!”那个人却咆哮起来了,重重拍打着水晶的棺木,“为什么?你居然还想
回去?!流放了七千年,难道还没尝够苦头?你留恋着什么!”
  随着他的拍击,整面水晶碎裂为齑粉,随着天风卷入虚空。
  “流星雨!快看,又有流星雨!”遥遥地,下界传来欢呼,兴高采烈。离湮嘴角浮出
了一丝微笑,侧头倾听着大地上那些声音,眼神温柔。
  “哥哥,就算是获得了那样大的力量,你觉得欢喜么?”许久,她才回过头凝视著神
庙里常态尽失的兄长,低低问,“七千年了,你有和那些看到流星雨的孩子们一样高兴过
么?”
  尚皓怔住。
  “是的,是的……那些人并不纯粹,心里有阴影,也经常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但是--”离湮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个睥睨天地的兄长,“但是你不知道他们其实
多么美丽!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光明和黑暗的交锋,那些转换极其细微也极其锋锐,只要你
仔细倾听,就像暴风雨呼啸一样!”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她的神色又困倦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那才是生命和生活的
真谛--而这,在这空荡荡的云浮城里,根本是不存在的。”
  尚皓一直沉默地听着,十指紧扣。
  “哥哥,我想回到凡界去……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必将重生在那片大陆的某一处--
”天幕中所有巨大的镜子都围绕着神庙,她从镜中望见了那一颗破军,眼神忽然肃杀,“
哥哥,我不能失约!否则破军脱轨,乱离必起,云荒将苍生涂炭!”
  “你管什么云荒!你是云浮人!你早已离开了!--你舍不得大地,为什么当初不和
琅玕留下!”尚皓的十指扣紧,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情绪的波动:“你怎么还不醒悟!你的
双足已经离开了那片有阴影的大地,你的眼睛,应该一直往更高的天空看去!”
  “更高的天空……”离湮躺在神庙里,望着虚空巨大的天镜,微笑,“更高的天空里
还有什么呢?只有永恒的日与月吧?连星星,都已经被我们超越。”
  然而她垂下了眼帘:“可是,就算能与日月争辉,又如何呢?”
  她伸出手,努力去碰尚皓的肩膀,然而虚无的形体已然不能被触摸。
  “哥哥,从小你都是我们这一族的首领,我只是一直跟随着你的步伐。”她微笑起来
,眼神寂寞而哀伤,“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是多么想和琅玕他们一起留在大地上啊……
可是如果没有我的协助,你就无法将云浮送上九天--所以,所以我就只能跟你来到了这
里。”
  “可是,太寂寞了……真的太寂寞了啊。”
  “哥哥,你一直沉迷于对力量极限和个人圆满的追求,可以抛弃所有别的--可是,
我作不到啊!几千年来,你光顾著自己修炼,我和曦妃她们却日日都在遥望大地。我好想
回去,你知道么?所以你罚我轮回尘世,我真的是……很高兴。”知道哥哥虽然性格严厉
,却一直珍爱自己,她软语央求,看着尚皓的神色从剑拔弩张渐渐缓和下来。
  尚皓的手紧紧绞在一起,极力克制着自己起伏的情绪:“可是……你舍不下那片大地
,就舍得下我么?如果你要像琅玕一样离去的话,迟早会后悔的。”
  “哥哥?”离湮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或许是错觉--她看到那个已然舍弃
了实体的人,眼角闪过晶亮的光。她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却在虚无的脸庞上触了个空。
  一万年以来,从未看到过冷定强势的兄长为任何事情露出这样的表情!
  “啊……哥哥,你也需要别人陪伴么?”她讷讷,“你那么强……怎么还会……”
  “就算是最高的天空里,也有日和月并存。”尚皓转过头不看她,仰望苍穹,平静地
回答--然而眼里却有难以掩饰的哀伤。
  “阿湮,你以为,在决定永远脱离大地时,我心里不害怕么?”他双手交握,低声,
“我很怕……怕这一步走出便没有回头路,怕从此成为无根的民族,时空里谁都不收留的
飘流过客!--我是云浮的城主啊,我扭转了全族的命运,但却不敢确定未来的方向。”
  他终于回头,看着她:“但是,那时候你选择了留在云浮城,没有和琅玕一样离开…
…正是因为你的支持,我才觉得这条路或许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离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去。
  “既然哥哥你这样需要同伴,那么……”许久许久,她才问了一句,“当年,你为何
不许琅玕回到云浮?他也想过要回来的啊!”
  尚皓沉默,然而眼神渐渐锋利。这七千年前的旧事,向来是他们兄妹间心照不宣避开
的话题。
  万古之前,云浮一族里有三个最优秀的人,其中有一对是兄妹:尚皓和离湮。而另一
个名叫琅玕,是他们的朋友,也是族里唯一可以与这一对兄妹比肩的才俊。
  当云浮翼族到达大地上力量的顶点,从而陷入混乱和疯狂时,尚皓决定将云浮城送上
九天,以超越星辰宿命的控制,继续追求更高的力量极限。
  --然而,琅玕却并没有跟随他离开。
  他认为六合之间都有力量存在,不必一味想着更高的天空探求。他不想和云浮城一起
飞上九天,而选择了在大海和陆地之间继续寻觅和修行--于是,琅玕带着一部分不愿意
飞升的翼族人来到了云荒大陆。
  这些留在大地上的云浮人用法术隐藏了自己的翅膀,混迹于云荒诸民族之中,将本族
的文明带入了当时还是刀耕火种时期的云荒大陆,并和云荒上的人类共同生活,生育后代

  一代又一代,云浮翼族的血渐渐被分薄了。三代之后,混血后代大部分再也没能长出
翅膀,也不能再飞回到云浮城。
  虽然他们中还秘密流传着上古本族的故事,有着“回到云浮城”的传说,但他们特有
的翼族纯血渐渐被消灭了,融入了空桑民族,并与之无二。
  这是一群被遗留在大地上的翼族,流亡的天使。
  那些混了血的云浮翼族逐渐融入云荒上的人类中,外表上与之无二,然而却拥有着远
远超出一般人的力量。那些混血家族传承百年,势力日渐雄厚,逐渐形成了七个不同的部
落,进而形成国家,并开始争夺云荒大陆的控制权--那就是被后世称为七国争霸的时代

  后来,冰族在七国混战中失败,被逐出了大陆,剩余的六国成为六部,被同一个帝王
所征服--那个彻底统一了云荒、被后世称为星尊大帝的人,名字就是:琅玕。
  几千年过去了,这千古一帝的身世始终是一个谜,他似乎不属于七国中的任何一国,
而在他拔剑而起在乱世中一统天下时,已然具有了无与伦比的力量--他出生于何地、来
自于何处,师承于何人,活了多少年……这一些,连六部之王都不知道。
  只有九天上的云浮人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来自于天上。
  他是真正的天之子。
  “七千年前,他已经在下面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他寻找到了力量,获得了力量,也
在云荒大陆上建立了空前庞大的国家……”离湮望着天镜,追忆著,“他娶了一个白族的
妻子。可他的凡人妻子很快就死亡了,在她死后,琅玕万念俱灰,想舍弃大地上已经获得
的一切,回到云浮--可是,那时候,你却不许他回来。”
  天镜里映照出大地上浩瀚的湖泊,以及那一座通天的白塔,她凝视著,发出叹息:“
他是多么想回到故国啊!所以才在暮年以举国之力建造白塔,试图通往九天--可你却一
次又一次的用幻术将其推倒。”
  “白塔第三次倒塌后,琅玕明白了你的意思,知道族里已然将他驱逐,终于放弃了归
家的努力,从此消失在大地上。”离湮侧过头,看着尚皓,眼里隐约有泪水,“哥哥,琅
玕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这般记恨,是因为他当年没有顺从你的决定么?”
  那样尖锐的问题,从来没有任何人敢问尚皓--包括当时身为少城主的自己。然而,
不知为何,在尘世里轮回了几千年后,醒来的她却有了当年所没有的勇气。
  “不。”尚皓并没有像预计中那样发怒,居然如此平静地回答了,“不是因为这样-
-虽然当年他的离开让我很愤怒,但我并不是因此而不让他回来。”
  他抬起眼睛,望着天镜里那些变幻的星辰,眼神忽然变得深邃。
  “不让琅玕回来,是因为……他已然变得极具破坏力!”尚皓的手默默握紧,眼神冷
酷,“你说的没错:他在大地上寻找力量,也获得了力量--但是那种力量,却是用来毁
灭一切的!那是破坏神的力量啊!我怎能让这样的一个会带来毁灭的族人返回云浮?”
离湮全身一震,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自从大神开辟出天地以来,各族之间都有着自己的领域,一直相安无事:九天是云浮
人的领域,七海是鲛人的疆土,而云荒大陆则是人的国度。他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界限
,也各安天命地生存,互不干扰。直到七千年前,那个悖逆天地的星尊帝打破了这一界限

  海国覆灭,龙神被镇,就连长久消失的云浮人也被卷入了那一场浩劫。海天之间战火
燃烧,尸横遍野,血流漂杵--那个流亡在云荒大地的同族,给那片土地带去了如此惨烈
的死亡。
  “他获得了破坏神的力量……那可怕的力量侵蚀了他的身心,到最后,连白薇皇后都
被他亲手杀了。”尚皓仰视著天镜,喃喃,“我是一直一直的在天上,注视着他这些变化
的……我不能让他回来,不能让他把杀戮和毁灭的危险带入云浮。”
  “所以,你最终遗弃了最好的朋友。”离湮喃喃。
  “是他先离弃我的!”尚皓蓦地低声厉喝,眼中有火一掠而过,随即又平静。
  “阿湮……你莫要重蹈他的覆辙。”他微微叹息,抬手揉着妹妹乌黑的头发,“几千
年后,说不定在你想回来的时候,也无处可去。”
  离湮轻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神庙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空空荡荡的云浮城里,丝毫没有人的气息,尖碑林立,九天之上长风浩荡吹来,巨大
的天镜里映照出星野变幻。
  两兄妹的眼神忽然同时落到一点上,变了一变--那里!在东南方的分野里,那一颗
虚无的“黯星”的轨道,就在方才的一瞬间改变了!那样明显的横向一移,掠过了大半个
星宫,远远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有人在移动星辰的轨道!”离湮首先低呼出来,不可思议地望着天镜里的变化--
那颗本已湮灭了光芒的“黯星”,其实是早已死亡却一直保留着幻影的星辰,它会和其他
暗星一样,最终滑落在巨大的黑洞里,湮灭无痕。
  然而在方才那一瞬间,居然有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将其拉出了轨道!
  漫天的星辰亘古以来都有自己的流程,千亿个轨道各自运行,有着神秘微妙的平衡-
-如今有人竟然敢改变轨道,势必会导致满空的星辰轨迹都被打乱、无数星星相互碰撞陨
落!
  “是谁做的?”她吃惊地问,脸色苍白。
  “族中没有谁敢违背天规,擅自改动星辰的轨迹。”尚皓显然也是看到了,眉头蹙起
,语气里带了一丝冷酷,“应该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谁有那样的力量!”离湮震惊。
  “有的。而且不止一个--”尚皓冷笑起来,有些讥讽地看着妹妹,“除了琅玕,还
有那被你保全下来的海国力量。”
  “你说……是复生的海皇做的?”离湮低头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转移
星辰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他刚刚在千年之后复生,怎么会……”
  她霍地抬头,望着天镜里不停变幻的星斗,眼睛仿佛也逐渐闪出了光芒。
  破军已经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却隐隐泛著血红色,凄厉可怖--那一颗号称三百年
爆发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汹涌薄发的时刻了!
  天狼现,昭明盛,归邪笼罩大地。而这个时候,竟然有人又强行移动了星轨,打乱了
天宫!
  “哥哥!”她转过头望着他,眼神坚定,“我还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乱了,大地
上会有一场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开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张开双手轻轻虚合,抱了兄长一下。
  “哥哥,不要再为我担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
到你的存在了。”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在尚皓耳边道,“让我回到云荒去吧……我
答应了别人,要回去。”
  尚皓微微阖起了眼睛,面无表情地听着妹妹的请求,嘴角微微抽动。啪。那颗已经虚
无的心里有撕裂般的痛,仿佛有什么弦硬生生被扯断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湮终于也是要离弃自己了……和琅玕一样,离开这座空荡
荡的城,去往那充满了光明与阴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运,
而不在乎兄长的挽留和孤独。
  “哥哥,如果我想念云浮了,只要抬起头看到银河,就知道你在神庙里看着我。”她
还伏在耳畔继续轻轻地说著,虽有眷恋,语气却坚决,“你让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惊住了离湮。
  那片大地上蝼蚁一样生活着的人们,对她来说居然比唯一的胞兄更难舍?!
  “阿湮,不必如此牵扯不清。”他瞬地往后移动了三尺,从她虚合的手中离开,冷然
地望着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气。对我来说,要么,就是彻底的!或者,就干脆什么都
不要!”
  顿了顿,他眼里浮起一丝绝决:“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点在她的眉心。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时沾了一缕白色的光,已然
是从眉心里将那一缕魂魄抽出!
  “既然你选择了回到大地,那么,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望着指尖上的灵光,尚皓眉
间有孤绝的表情,冷然,“阿湮,你不必再记着有我这个哥哥,我也就彻底的舍弃一切-
-如今我将你的实体消灭掉,以后你便可以永永远远地在下边轮回!”
  显然也没料到兄长转瞬如此无情,那一缕灵光微微颤了颤。然而尚皓只是一挥手,那
一缕白光便被抛向虚空。他双手随即下压,两手结了印记,按在了水晶灵柩中那一具躯体
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轰然盛放,将实体和虚体一起击碎!
  一切归于无形。那个以“湮”为名的女子,终究在九天彻底湮灭。
  无数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飞舞,伴随着点点灵光,如碎羽一样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庙外,三位女神骇然惊呼,望着那一缕被击碎在虚空中的魂魄,不明
白转瞬间为何起了如此剧烈的转变。
  大城主不知何时步出了神殿,立在背后,负手静静凝望了天空半晌,森然开口:“不
用担心。她实体虽毁,魂魄在一年之后却会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黄泉转生,从此在凡界生
生世世漂流。”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凝视著三位女神,说出了最后的嘱托:“曦妃,慧
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将彻底‘消解’,连灵体都不复存在--从此后,这个云浮城里,
就只剩下你们三人了。”
  微微叹了口气,他望着天镜里的那些星斗:“你们就守望着星辰和大地罢!”
  “是。”三位女神领命,有些惊骇--难道在少城主消散后,大城主终于突破了最后
一重“障”了?从此后与天地同在,不生不灭!
  风卷来,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隐约的欢呼再度从云下传来,稚嫩而雀跃。
  大地上那些蝼蚁,竟然因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欢喜么?尚皓轻轻叹了口气,若有
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会不会比这样的喜悦更好?
  他将双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飘回了最高的尖碑顶端,身体化为稀薄的雾气,随即消
失。
  云浮城里,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沧流历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云荒和七海间有无数人仰头,望见了数场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场比一场盛
大,一场比一场华丽。而最后那一场,漫天划落的星辰里居然有碎羽一样的柔光飘洒而下
,静默如飘雪,洒入云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灭。
  没有人知道,那是一个灵魂的碎裂与重生--一年之后,那个纯白色的灵魂将重新在
黄泉之瀑上升起,从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后大城主再也没在光阴的任何角落出现过。或者说,他已然融化于天地之间,无
处不在。而其余族人都在自顾自的修行冥想--于是,那一座空荡荡的云浮城中最终只剩
下了三位孤独的女神,还在风雨兼程地守望着这片大地。
  百年,千年,万年。她们冷眼看遍了兴亡起落沧海桑田,然而,却一直只是个忠实的
守望者--云浮,始终是云荒大地之外的另一个故事。
  而真正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第一章 叶城
  深秋的子夜。陪都叶城。
  开镜之夜,这座云荒最繁华的城市依然还是彻夜不眠,车水马龙。来自云荒各地、甚
至远自中州的商人们冒着寒气外出,成群结队地来到夜市上,出入于林立的大大小小酒楼
歌馆,大声笑语,嘈杂而纷繁。
  灯红酒绿之间,流淌的金钱和欲望。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在云荒大陆上,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容易看到镜像两面的清晰对映:雕梁画栋的华美高
楼,灯下有金杯,倚楼有红袖,一掷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气中总是浮动着馥郁的
脂粉香气和酒气;然而,仅仅一巷之隔的黑暗里,可能就倒毙著僵冷的尸体,地面上残留
著呕吐物的秽气,冷不丁会有鸟爪般干枯黑瘦的手伸出来,拉住游人的袖子苦苦乞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如果你想知道云荒是什么样,那么,就去叶城吧!”
  那些从中州大陆不远万里来到这片土地的商人,都带回了这样一句话。从此,宝石黄
金筑成的叶城作为云荒的象征,几百年来一直流传在民间,诱惑著一批批的中州人舍生忘
死的翻山越岭前来。
  却不知,在他们一脚踏上慕士塔格下的新大陆时,天堂和地狱都同时到来。
  开镜之夜的叶城是如此热闹繁华,然而,有两位不知何时悄然降临的夜行者、却仿佛
游离于这样的热闹之外。
  他们从叶城南门方向而来,一直沿着笔直的街道朝北而去。两人都披着一色的黑长氅
,风帽遮住了脸,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喧嚣的夜市,仿佛有无形的障碍将他们和世俗隔离
开,居然不沾染丝毫气息。
  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是从哪里来,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深秋的寒
意中,这两个人呼吸的时候,嘴角却没有丝毫的热气透出!
  他们直直朝着叶城的北方走去--那里是北方的玄武门,也是叶城通往帝都伽蓝的唯
一官道。然而却已然在入夜后关闭。
  “还不到时辰。”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一头银白色长发在风帽下微微飘拂,她抬头
望了望天色,然后将手按在心口上,默默用幻力在内心低唤。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灵体的主人还在沉睡。九天上那一场星魂血誓完成后,轨道瞬间偏移,所有
相关的命运都发生了转折,从那一刻起,白璎就一直没有醒来。不知道是因为那个极端的
术法过于强烈、对冥灵造成了损害;还是她自身不愿意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也不知道该
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我愚蠢的血裔啊,你为何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摇摆不定?
  白之一族血里的刚烈和决断,难道你连一半都没有继承么?
  白薇皇后摇了摇头,继续和苏摩前行--而这个披着斗篷的傀儡师同样也是面无表情
,只顾自己往前走,甚至根本不侧头看身边的冥灵女子一眼。完全不可想像这样一个漠然
而冷酷异的人、竟然在九天上做出了那样不顾一切的举动。
  他,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薇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自己这种揣测有些无谓和无聊,不禁苦笑--看来
,七千年的封印解开后,重新回到云荒大地的自己,似乎有点不能适应了呢。
  忽然间,心里微微一跳,闪电般地抬头看天--这、这是?
  十月十五还不是下雪的时节,却有一片细微的白,从夜空里辗转飘落在夜行者的身上

  白薇皇后伸出手,拈住了那一片落到肩头的雪,默然凝视了一眼,戴着蓝宝石戒指的
手却是一震--
  “苏摩,这是魂之碎片啊!”她抬头望着天空上璀璨的星辰,诧异,“从九天上洒落
下来--是谁的魂魄?”
  话音未落,那一片细微的白色已然在她指尖迅速融化,消弭在云荒的微风里。仿佛在
这一刹那的接触中获得了诸多的讯息,那个银白色头发的女子怔怔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
“很久很久以前,我听琅玕说:九天之上,有城云浮。超越了命运和生死,凌驾于所有苍
生之上。”她眼里闪过复杂的表情,抬头望向夜空,“可是……他也说,云浮城里居住的
都是不老不死的神族--又怎么会有死亡呢?”
  然而苏摩似是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心有一个奇
异的火焰状的刻痕,仿佛被什么深深刺入,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针孔,由内而外的
透出诡异的黑暗气息。
  那是叫阿诺的傀儡、钻入颅脑后留下的痕迹。
  星野之下,两人静默的站立,和周围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苏摩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伽蓝白塔,那座巨大的塔伫立在夜幕下,塔顶金光四射,近得
仿佛触手可及--然而在这无形的空气中,却被布下了这样强大的封印结界!
  这种名为“九障”的封印,源于空桑人皇族才能掌控的“非天结界”。这种神秘的术
法,传说在上古甚至曾经封印过创世神。
  --而那个智者,居然能重现上古的神迹!
  他到底是谁?
  答案似乎已经是触手可及了,然而终归是匪夷所思。苏摩就这样站在热闹的街道中,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独自仰首望天,眼神瞬息万变。
  白薇皇后也只是静默地等待--
  如今还不到子夜,离黎明还有很长的时间,而他们需要在黎明之时赶到叶城玄武门-
-因为在黑夜和白昼交替的刹那,将会是所有术法最衰弱的时候。而天和地交界之处,也
是“九障”中最薄弱的地方。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从笼罩着结界的伽蓝城上空改道而来,落到了叶城,然而时辰未
到,他们两人只能在叶城里随着人潮走动。
  白薇皇后站在街道中心,有些感慨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缔造的城市,仿佛置身于历史
巨大的洪流之中--七千年前,在她和琅玕决定将云荒帝都迁往镜湖中的伽蓝城的同时,
也在南方的入海口建起了这座城市,作为伽蓝城对外联系的枢纽。
  七千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茅屋土墙的荒凉滩涂,人丁稀少,土地贫瘠。
  而七千年后重来,人事全非天翻地覆,这里已然成了大陆的第二个中心。
  叶城是整个云荒的商贾汇集地,而城里东西两市更是通宵达旦的开张,号称不夜之城
--此刻虽然已经是下半夜,喧哗声还是扑面而来。交易还在举行,来自整个大陆甚至中
州的商人们云集在此,一秤秤的黄金,一斛斛的明珠,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两人默然地随着人流无目的地走着,各自无言。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掌声和叫好,爆雷似的滚过,登时吓了所有人一跳,一齐抬头看
过去--前面的十字路口上,是一队穿着西荒式样衣服的砂之国人,正竖了起一面赤红的
砂鼓,摆开了架势结队表演。那些西荒来的牧民走索玩蛇,吞刀吐火,热闹非凡,一时间
街心堵的水泄不通。
  他们两人也被堵在街边,只好随着众人抬起头看。
  “好!好啊!再翻一个!”围观的人又发出如雷的叫好声。从人墙外看去,只见一袭
红衣起落翻飞,高高跃起,落下时转出了各种姿态,重新没入人墙--竟似飞鸟般灵活自
如。
  那个英气勃勃的红衣女子束腰窄袖,足踏飞索跳跃腾挪,仿佛脱离了这片大地。
  再又一次高高跃起时,走索的女子凌空翻身,手里细细的长鞭忽然卷了出去,当地一
声,正正击中了三丈外的那面砂鼓中心,与她搭档的高大汉子发出了一声吆喝,同时也将
手拍上了那面岩羊皮做的砂谷。
  急促而有力的鼓声顿时响了起来,带着云荒西边的酷热风砂意味,动感十足。在彭彭
的鼓声里,那个红衣女子宛如鸟一样上下翻飞,在翻飞的过程中还不时出手,准确地将鞭
子敲击在鼓心,敲中了每一个节拍。
  白薇皇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有些不对,诧异地环顾四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彷
彿被看不见的力量吸引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大,个个脸上都带着狂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
拍手叫好,如痴如醉。
  鼓声炽热而浓烈,一声声传来,敲得人血流加快。
  但是……这个鼓声里,似乎蕴含着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奇怪,是有谁无形中对围观者施了术法么?
  白薇皇后看向人群里,想在这一群西荒人中寻一个究竟,然而此刻鼓声忽然歇止了。
  在鼓声歇止时,那个红衣女子轻盈地落回了高高的索上,身子轻飘飘地随着绳索上下
摇摆,如一片风中荷叶。她把咬在嘴里的辫子吐了出来,对周围嫣然一笑,抱拳行礼:“
叶赛尔初到贵地,听闻叶城有的是出手豪爽的老爷,还请各位赏一口饭吃!”
  她的声音爽朗甜润,周围的人一时间又叫起好来,叶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登时
便有无数的钱币被掷出,如雨般落到了铜盘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白薇皇后越发觉得不妥--这个地方,似乎笼罩着某种诡异的力量,让所有踏入方圆
三丈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诱惑,毫不吝惜地挥洒著钱财。
  到底是什么人在施法?
  她心里蓦地一跳,仿佛有某种预感,看向了那一群西荒人中年纪最大的老妪。那个老
妪一直沉默地坐在阴影里,膝盖上横放著一个锦缎裹着的东西--她手里握著鼓槌,藏在
那一面砂鼓的背后,和正面击鼓的高大汉子摇摇呼应。
  这个老妪,似乎有些不寻常呢……是西荒人里的女巫师么?
  她刚要进一步观察,然而就在测个刹那,一个褐发的少年捧著铜盘依次掠场,已然到
了她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将盘子伸了过来。
  “谢夫人打赏。”那个少年朗朗地笑,弯腰鞠躬。他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面目
和那位走索的红衣女子有些相似,有着太阳神赐与的金黄色皮肤,仰著脸对她笑--那样
的笑容是纯真无一丝杂念的,让叱吒天下的白薇皇后都忍不住回以一个微笑。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里的荷包,却摸了一个空--也是。她的血裔,那个冥灵太子妃
连身体都是虚幻的,自然也是不带这些。她对那个少年歉意的一笑,转身向身侧的同伴,
却忽然发现苏摩已然不知何时失去了的踪迹!
  她微微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从人群中抽身而出。
  在她转身时,少年的目光无意落到她手上,微笑忽然间凝结了。
  “姐姐!”他顾不得去捡那洒落一地的钱,匆匆退了回去,在场中的红衣女子耳边低
语了一句。
  “什么?阿都你看清楚了?”那个名叫叶赛尔的红衣女子霍然抬头,却已经看不见人
墙后那两人的踪影。
  “是!真的是那只戒指!”阿都压低了声音,却忍不住的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
银白色的蓝宝石戒指,式样和皇天一摸一样……”
  叶赛尔一把摀住了弟弟的嘴,生怕周围外人听了去,然而自身也因为这一条突如其来
的好消息、而起了难以控制的颤抖。角落里那个老妪仿佛也听到了,闪电般的看过来,浑
浊的老眼里竟放出了光芒。
  “嗒,嗒!”膝盖上的锦缎里,那个敲击的声音越发响亮,伴随着微微的震动--是
那个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封印的石匣里出来了吧?
  神啊……你的力量被封印得太久了,终于到了要薄发的时候了!
  “当东方尽头慕士塔格雪山上出现第一次崩塌时,石匣上会出现第一道裂痕,在那个
时候,你们必须带着神物赶往东南方最繁华的城市--在那里,会有宿命中指定的女子出
现。那个女子手上带着皇天神戒,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
  “她将解开这个封印,让帝王之血重新展现于世间,冰夷的统治将如同冰雪消融。”
  冰夷的统治将如冰雪一样消融--她牢牢记住了这一句,每次想起这句预言就忍不住
激动得全身发抖。毕竟对于霍图部来说,这一场永夜,已经笼罩了太久、太久了……
  “天神啊……”老妪开阖著瘪陷的嘴唇,虔诚地膜拜著神物,“就快了,就快了……

  “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子,已经出现了!”
  
  在转过两个街角后,白薇皇后终于看到了苏摩的背影。
  “苏摩,去哪里?”她有些诧异,对方却并不回答。
  黑衣蓝发的傀儡师穿行在叶城的街巷里,仿佛对这个城市的一切早已熟悉,却不知他
脚步的终点是通往何处,又在寻觅著什么。
  白薇皇后频频回顾,心里尚自有说不出的疑问--在接近那一群西荒人的时候,她感
觉到了某种蛰伏的力量。那种隐隐的召唤让她心里有些不安,手上那一枚后土神戒在闪烁
,仿佛和什么起了呼应。
  “刚才那个红衣女子,似乎有点不简单。”她低语。
  然而她的同伴却仿佛毫无兴趣,迳自往前继续走。忽然在一家门庭若市的店舖前顿住
了脚步,若有所思的抬头。
  “怎么了?”她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个店舖,眼里露出某种可怕的表情--
  “海国馆”。
  那三个字用泥金写在碧落海打捞出的沉香木牌匾上,隐隐透出陈腐的香味。里面传出
喧嚣的笑声和放肆的议论声,从开敞的门看进去,大厅里簇拥著一群衣着富贵的人,围着
居中的一排排笼子评头论足,隐约可以看到笼子里面关着一群装饰华美的待售奴隶,男女
均有,有些甚至只是孩童。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伸手从笼子里拖出了三个奴隶,在他们洁白笔直的双腿上比划,滔
滔不绝地夸耀着。然而那一行客人却连连摇头,开始讨价还价,双方都是毫不让步,一时
间将“货物”翻来覆去的验看。
  只有那几个鲛人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用双手抱着赤裸的肩,不知所措。
  仿佛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白薇皇后眼里露出一闪即逝的愤怒,却随即压了下去:“
苏摩,现在不是时候。”
  “少等。”然而苏摩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便举步走了进去。他似是对这里很是熟悉,
在人群里穿梭,一个转身便绕开了热闹的厅堂,推开了一扇侧门,侧身隐入了黑暗。
  那是一个杂物院。不同于大厅里那些精致华丽的笼子,这里堆叠著很多破旧粗糙的铁
笼,在午夜寒气里凝结出露水,里面也蜷缩著一群瑟瑟发抖的鲛人,却大都是老弱病残的
废弃品。
  看到忽然有人从前厅进来,那些奴隶吃惊的抬起头,发出了惊呼。
  苏摩静默的看着,忽然走过去站到一个铁笼前,从黑色的大氅中伸出手来,轻轻抚摩
那一排精铁打制的栅栏--笼子里面无数双眼睛惊慌地望着他,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在叶
城入夜的冷风里瑟瑟发抖,碧色的眼睛宛如星辰闪烁。
  苏摩只是沉默地凝望着粗糙的铁笼,手指抚摩过上面的一道道刻痕,忽然开口:“很
久不见了。”
  白薇皇后骤然惊住,侧头看着他。
  “上百年了……居然它还在这里。”苏摩的手指抚著铁笼上残存的刻痕,那一道道痕
迹深浅不一,从三尺高的地方开始刻、一直往上延续到顶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触目惊心
--到底有多少条呢?十万?百万?
  每一道刻痕,都代表了他在这个囚笼里渡过的每一个日子,刻骨难忘。
  笼子里的鲛人奴隶吃惊的看着来人,忽然发现了对方居然有着和他们一样的碧色眼睛
--不由又惊又喜,从缩著的角落里渐渐探出身来,小心的观察著这个不速之客。
  在聚在一起的奴隶们都散开后,角落里只剩下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缩在最里面,一直
低着头,衣衫褴褛,只是一动不动地靠着,甚至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她只是无法站立一样
靠着铁笼坐着,双手抱住了肩,神色木然,一头失去光泽的蓝色头发垂落在伤痕累累的膝
盖上。
  苏摩的视线接触到她,身子一震,眼睛里忽然有冷光蔓延。是她?
  他抬起手指向那个女子,正欲开口,忽然背后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精瘦的脑袋探了出
来,狠狠盯着他们两个:“你们是谁?怎么敢乱闯到后面来?”
  那个老板模样的人叱道,“这里是不能进来的!”
  然而,下一个瞬间老板就噤声了,眼睛骨碌碌一转--毕竟是生意场上打滚久了的,
第一眼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和地位。眼前这两位闯入后院的来客衣饰华丽,气度不凡,
女客手上还带着一枚巨大的蓝宝石戒指,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大主顾。
  老板连忙换了一副嘴脸,陪上笑脸--说不定这一对客人误打误撞到了后院,还能把
这里头的残次品卖一个出去呢。
  “客官真是好眼光!”他舌灿莲花地夸奖起来,“快来看看!这些鲛人都是刚收进来
的,还没来得及打扮--别看现在卖相不好,可一打扮,保证比前头堂里的那些还美!”
  他伸手进去,毫不费力的捉住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拎到笼子边缘。那个鲛人孩子
看起来不超过五十岁,还是幼童的模样,惊惧的睁着眼睛。
  “客官看看这个--很年幼的鲛人,容易调教。父母都很美丽,长大了一定是一流货
色啊。”老板啧啧称赞,夸得天花乱坠,“你看他的发色,眼睛!多么纯正的血统--听
说原来是碧落海海市岛上的鲛人呢,现在出自这个产地的可不多了。”
  奴隶贩子连比带划说得口沫横飞,白薇皇后厌恶地蹙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心的光,看
了看苏摩,生怕他会忽然翻脸。
  然而那个傀儡师居然没有丝毫愤怒,只是淡淡开口:“太小了一点。”
  “是是。”明白客人是嫌弃年幼而尚未变身的鲛人,老板立刻陪着笑脸,转而抓住了
角落里那位一直低头坐着的鲛人女子,用力扯著铁链,试图将她拖过来,“那客官看看这
个?这个鲛人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捉到的。虽然现下受了点小伤,看起来品相差了一些,
实际上只要稍微打扮一下,就是难得一见的美女!你看看,你看看--”
  那个女子拚命的挣扎,却手足无力,只能扭过头去,宁死也不肯面对买主。
  老板喃喃叱骂着,伸手进去用力扳起那个女子的脸,一边慇勤地回头对着客人笑。然
而,只是一瞬间,他就怔住了--那个客人的眼睛!
  居然也是同样的深碧色,和笼子里那些鲛人奴隶一模一样!
  老板一瞬间看得发呆:眼前这个鲛人的容貌远远超出他所见过的任何奴隶,一眼看去
就再也移不开视线。那样近乎不祥的美貌超出了所有种族的极限,在星夜下奕奕生辉,冰
冷而魅惑。
  “你……你是……”从未在这个西市里看到过身为鲛人的买主,八面玲珑的老板一时
间也有些结巴,然而看到了旁边衣衫华丽的银发女子,顿时恍然大悟--看来,是女主人
带着鲛人奴隶外出了。
  他立刻改变了态度,不再理睬苏摩,转而对着那个女子慇勤:“以夫人的身份,也只
有最一流的奴隶才有资格服侍您了。我们海国馆里应有尽有,夫人一定能满意--”
  “我不买奴隶。”那个银发女子蓦然截断了他,声音冰冷,“走吧。”
  她低低地吩咐,同时转过了身,然而那个鲛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夫人,我想你是需要一条好的鞭子。”看出了鲛人奴隶的桀骜不驯,老板谄媚地凑
了过来,低声,“我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器具,可以让你的鲛人再也不敢不听你的吩咐--

  话没来得及说完,他的咽喉就被卡住。
  “闭上你的嘴。”轻轻一震手腕,便将昏迷的老板无声无息地扔出,白薇皇后厌恶之
极地皱眉,然后回过头去看着同伴:“走吧,等会被人看到就麻烦了。”
  --如果刚才不是先下手掐晕了那个老板,说不定苏摩一出手,就会要了那个家伙的
命吧?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一贯杀人不眨眼的傀儡师却毫无反应,只是静默的看着铁制的笼
子和笼子里的一群奴隶,仿佛渐渐陷入了某种深不见底的回忆。
  “海国馆是西市最大的奴隶卖场。”他忽然开口,“祖传的职业。”
  他看着那个昏迷过去的老板,嘴角浮出一丝残忍的冷笑:“他说话,和他的曾祖可真
一模一样。”
  在白薇皇后来不及阻止之前,他的手指忽然弹出细细一丝光,急速的卷起了那个老板
。手指上白光四射而出,穿透了那个男人的手足,只是四下一扯,漫天便下了一阵血雨!
  “一百多年了,总算了结。”他漠然看着,随手将尸骸抛弃。
  “啊啊啊--!”笼子里的奴隶们发出了尖利的惊呼,拚命往后退,相互挤著缩成一
团。
  仿佛被惨叫惊动,前面大厅里已然有脚步走动的声音,正在往后院走来。白薇皇后微
微蹙眉,捏了一个诀,十指张开之处一个无形的结界张开,立刻将附近所有人的知觉全部
屏蔽,让这个后院暂时与外界隔绝。
  然而,奇怪的是在笼子里所有鲛人奴隶都被结界笼罩,无声瘫软失去知觉的时候,只
有角落里那个病恹恹的鲛人女子尤自清醒。
  仿佛终于被同伴的惊呼声惊动,她支撑著抬起头来,忽然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里闪
出了震惊的光--她定定看着站在铁笼外的人同族,却看到对方早已在端详著自己。
  “苏摩!”她踉跄著扑到栅栏上,不可思议地惊呼出声来,“是你?是你?你怎么会
在这里?!”
  苏摩微微颔首:“潇?”
  几个月前桃源郡一战之后,她从他手里侥幸逃生,孤身返回帝都,从此就再也没见到
过他。没有料到今日,居然又在叶城的奴隶市场里又碰上了!她的目光落到了他身边的那
个银发女子身上,看到了对方手上那一枚银色的戒指,更加吃惊:“白璎郡主?”
  这位前朝的太子妃,居然和苏摩半夜一起出现在这个西市上!
  难道……空桑和海国正式结盟了么?
  一
作者: SPKing (我是老大)   2007-02-15 01:37:00
未看先推 等到它了XD
作者: melaine (叹 息 泉)   2007-02-15 01:57:00
好看QQ
作者: pingkol (妈宝板板主-蕃茄妈~)   2007-02-15 02:01:00
好好看喔感谢蓝天大大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2:12:00
镜a~~先推!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2:54:00
推!
作者: inkfish (小七)   2007-02-15 03:02:00
感谢蓝天大~~未看先推~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2007-02-15 09:44:00
蓝天大跑去买书噜? ^^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2-15 11:18:00
等了好久了 耶~~~
作者: minmi (只要一个笑容)   2007-02-15 12:41:00
推推推..镜又出来了.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2007-02-15 14:55:00
蓝天出品必推
作者: learnig   2007-02-15 21:37:00
精采耶....超有feel的~~~~
作者: Mistsnow   2007-02-16 00:41:00
推 等好久了~感谢!!
作者: lechuga   2007-02-16 05:01:00
有伏神的感觉...应该又是超长连载吧?
作者: onflow (漫漫)   2007-02-16 14:01:00
推~~~等了好久!!!
作者: trustone (Love you, anyway)   2007-02-16 17:54:00
大推,这系列很棒!
作者: DeAnima   2007-02-16 23:45:00
狂推 终于等到了XDDDD
作者: mikachiu   2007-02-24 21:57:00
终于等到了QQ
作者: tureno   2007-02-26 13:34:00
狂推,我超爱苍月的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7 09:4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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