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镜·辟天 第二章~第四章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1:50:51
第二章 星海云庭
从海国馆的后院出来,两人并肩在黑夜里疾行。
  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叶城里依然灯火通明,喧闹盈耳。白薇皇后看了看夜色,沉吟
:“要直接去御道么?”
  苏摩却没有回答,仿佛侧耳倾听着黑夜里的声音,忽地撮唇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啸,
抬手指了指夜空--很快,空气中有轻微的扑簌声,由远及近。
  仿佛梦幻般地,沿着黑暗小巷急速掠过来一条雪白的、飞翔的鱼。
  那条文鳐鱼听到了讯号,无声无息地从远处游来,迅速地绕了夜行者身侧一周,最终
跃上了苏摩的指尖,翕合著嘴,扑扇著双鳍,发出欢喜的噗噗声。白薇皇后看着,不由微
笑--在少女时代她也曾经在璇玑列岛上生活过,知道这种通人性的文鳐鱼不但是鲛人的
坐骑和伙伴,同时也经常用于传讯。
  文鳐鱼扑扇了一下翅膀,旋即又从苏摩指尖飞走,消失在大街的尽头。
  “前面就是星海云庭。”苏摩面无表情地侧头听完了文鳐鱼的“话”,皱了皱眉头,
指指大街尽头出现一座金壁辉煌的宅院,“先去那里一下。”
  “星海云庭?”白薇皇后微诧--那个方向风里传来的歌吹娇笑声,散发出糜烂甜美
的气息,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叶城最出名的歌舞伎馆。”苏摩在风帽下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笑了笑,“汇聚了云
荒上身价最高的鲛人--不想去看看么?”
  “……”白薇皇后默然,“你去那里有事?”
  “嗯。”苏摩简短地应了一句,迳自走到了街巷的深处,避开了金壁辉煌的正门,绕
到一侧的小门上,拉起镀金的兽头铜环,熟门熟路地扣了三下。
  门应声而开,门后站着一个梳着水蓝色双髻的丫头,手里挑着一盏紫纱宫灯,在十月
微冷的天气中发颤--显然她已经接到了文鳐鱼带回的信息,正在迫不及待地等待客人前
来。门一开,她到苏摩,便万分惊喜地啊了一声:“您……您来了?您便是新的海皇?”
  苏摩点了点头,拉下了风帽,让丫头看到他的脸。
  星光照到了他的脸上,那一瞬间,令人窒息的美让同样身为鲛人的丫鬟都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族里最高领袖的容颜,目眩神迷。
  “天啊……天啊,”她喃喃,“真是做梦一样……”
  “走吧。”苏摩没有理她,迳自踏入了后院。
  “我叫阿缳。”那个小丫鬟终于醒悟过来,连忙侧身让他进来,急急想关上门,喃喃
:“海皇苏摩,真的是您?我、我前几日才听说了海皇复生的消息……龙神腾出了苍梧之
渊,全天下的鲛人都看到了,真的是做梦一样啊!”
  龙神……听到这两个字,苏摩稍微愣了一下。
  --不知道如今蛟龙是否抵达了复国军大营?而那边的战况又是如何?
  如今月已经中天,开镜之夜的镜湖波澜不惊,映着高空明月,宛如璀璨的琉璃--又
有谁知道,万丈深的湖水底下,正在进行着一场异常激烈的战斗!靖海军团出动了大半军
力,围攻复国军在镜湖底下的大营,来势汹汹,几乎是誓在必得。
  不知道复国军的战士们,是否能抵抗得住沧流人的那些机械怪物?
  想起半日前分道扬镳时巨龙凝视著自己的眼神,苏摩的心就往下微微沉了一沉。
  是。我让你失望了,龙神。
  七千年来你所期待的、或许是纯煌那样的王者:光明正大,纯正宽容,可以为了海国
牺牲一切,完全舍弃了自我--可是,我偏偏却并不是那样的人……我永远做不了纯煌那
样的人,因为我并不愿舍弃自己的意愿。
  这样的海皇,可能会让等待了千年的你和族人,都感到失望吧?
  他有了短暂的走神,只是摇了摇手,令她暂勿关门,让身后的白薇皇后一起进来。那
个叫阿缳的少女住了口,好奇打量了跟苏摩一起来的人,眼底立时露出警惕和敌意来--
不是同族?海皇带来的人,居然是一个空桑人!
  她不再滔滔不绝,咬紧了嘴角,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银发女子。
“是同伴。”苏摩短促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头对白薇皇后道,“我有事过去一下。”
  --踏入叶城不久,他就听到了空气里传来用“潜音”发出的讯号:那是有同族用本
族特有的方式在呼唤,希望能联络上复国军。
  “星海云庭馆主湄娘,有要紧事禀告复国军大营。”
  那条传讯的文鳐鱼开阖著嘴巴,停在他指尖上禀告,殷切地望着他。
  星海云庭?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心里的那片黑暗之海骤然起了波澜,让他的眼
神都黑了下去--没有人比他知道,这个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叶城最奢华的女伎馆,百年来一直极负盛名,在叶城上百家歌姬女伎馆里都称得
上是翘楚,让整个大陆、甚至远自中州的富豪都是其座上客,一掷千金,以一亲星海云庭
里的花魁芳泽为荣。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座销金窟其实是海魂川的其中一站,而馆主湄娘更是复国军里隐
藏得最深的战士之一--如今她甘冒大险派出文鳐鱼四处传讯,定然是遇到了极其重要的
事情,必须尽快和复国军大营取得联系。目下复国军正在应对来犯大敌,只怕分不出手来
顾上这边,既然今夜顺路,就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白薇皇后沉默地望着他拂袖离去,心里隐约明白他其实并不愿意呆在她身侧--
  “白璎,快些醒来啊……你到底在想什么?”白薇皇后站在后院剪秋萝的阴影里,将
手按在心口,低低问身体里另一个灵魂。
  白璎没有回答她。自从帝都上空那一场星盟血誓后,她就一直沉睡着,不想再醒来-
-就像百年前,因为无法直面,选择了十年沉睡。
  可笑啊……自己的这个血裔还真像个孩子。以为在抉择到来时,把头埋入沙堆里闭上
眼睛,就可以逃得了一世么?
  或者说,她此刻的沉默,正是因为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决定?
  她静默地沉睡着,然而她的灵并不是没有任何波动的--在方才的海国馆里,看到那
些囚笼和笼中的奴隶时,白薇皇后能感觉到灵体内有暗流悄然涌动,每一次起伏都是微妙
而激烈的,带着种种痛楚、悲哀和强烈的怜惜。
  但连和她共处一体的白薇皇后,也并不明白这个血裔到底在想着一些什么。
  还有一个多时辰便要到黎明了,白薇皇后望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冥灵都是虚无的
,本来根本不会在月光下留下任何影子。然而,此刻她徘徊月下,却看到了自己的剪影落
在冰冷的白石铺地上,影影绰绰,介于有和无之间。
  --她知道,那是因为星魂血誓的原因。
  在苏摩咬破舌尖、将自己的血喂入冥灵嘴里的刹那,她所在的暗星轨道被强大的念力
偏移,离开了那条通往陨落的道路。他将一半的生命和她分享,包括他自己的血肉和寿数
。从此后,这个冥灵不再畏惧于日光,也不再是无形的虚幻之体。
  是这个我行我素的海皇,竟然任性地将六星的预言打破了?
  白薇皇后凝望着地面上的影子,心里有某种悲哀涌现:是的,他不甘心,他想要和命
运角力,和洪荒的力量对抗--可这,又将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是终究能扭转宿命,还是和白璎一起被命运的洪流所吞噬?
  这,连她也不能预测啊……
  白薇皇后仰头看着黑夜,九天之上有无数冰冷的眼睛同时也在凝视着她--琅玕啊琅
玕……此刻,是否你也已经从七千年的沉默中惊醒,在等待我的到来呢?被破坏神的力量
侵蚀了七千年,你的本性还剩下多少?还认得我么?
  我们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不曾再度拔剑相对了……
  她抬起头,凝望不远处金光四射的白塔,眼神变幻,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黑夜如幕笼罩云荒大地,月渐西沉,星垂四野。
  而在云荒大陆的正中,那一片波光鳞鳞的巨大湖面上方,伽蓝白塔顶端却有璀璨的金
光四射而出,在黑夜里奕奕生辉,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是传说中的“纯金之眼”--自从镶嵌在塔顶的纯青琉璃如意珠被拿下后,伽蓝白
塔顶端便在入夜时发出了奇特的金光,仿佛一只金色的眼睛秘密地俯视着数万丈底下的云
荒大地,无论从最东边的慕士塔格、还是西荒尽头的空寂之山上,都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光
芒。
有人说,那是至高无上的智者大人一夜之间幻化出的神迹。
  那只金色的眼睛是智者大人的瞳,替他俯视著整个大陆,纤毫毕现,无论谁对帝国的
统治有丝毫不满,有所异动,都逃不过这只无所不在的眼睛的窥视。
  然而,此刻,那只金色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呈现在了伽蓝神殿内一个水镜中。
  黑暗里水镜上波纹微微荡漾,听不到呼吸声。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内,没有人能看到水镜上显示著的情形。那些图案碎裂了又
合拢:戴着后土神戒的白衣女子侧影在黑暗的水中荡漾,刚毅而清丽,眼映照着星辰,额
角披着明月的光辉。
  那个影子在黑暗的水镜里反复的碎裂合拢,仿佛一次次拼凑出的幻影。
  “嗒”,极轻极轻的一声响,仿佛空气中有无形的手再度接触了这面水镜,那个刚刚
聚拢来的人影霍然又碎裂了。
  是怎么也无法触摸到她了么?
  --黑暗里,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喃喃。
  “来了……终于来了呀……”
  黑暗的重重帷幕背后,有模糊低哑的声音传出,带着难以言喻的狂喜。
  宿命的轮盘啊……快些、再快一些!压倒一切的转起来吧!
  
  外面是午夜,开镜之夜,大地上一片繁华喧嚣,而万丈高的伽蓝白塔顶上却空空荡荡
,听不见丝毫人声,只有天风吹拂而过。守在玑衡前的侍女忽然吃了一惊--紧闭了近十
天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袭白袍的圣女出现在了神殿门口!
  “巫真大人!”一直忐忑不安的侍女发出了惊喜的呼声,疾步迎上去。
  五日之前,圣女云烛进入神殿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连生死都成为迷题。而外面的传言
一日日更烈,说是云家三兄妹都已然遭遇不幸:幼妹被逐下白塔,弟弟因失职而下狱,连
最后的长姐云烛也已经获罪身亡,云家大厦将倾--
  权力的席位上出现了一个空缺,立刻就引来了无数窥测的眼神。帝都十大家族里都在
酝酿着新一轮的暴风雨,不知道有多少双豺狼般的眼睛紧盯着,各自布局盘算。
  帝都上空,密云不雨,暗流汹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杳无消息那么久之后,巫真云烛居然从神殿里全身而退!
  云烛膝行着退出大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第九重门,又低下头恭恭敬敬地以额触地低
低祝诵了几句,才转过身努力支撑虚弱的身体想要站起。然而应该是跪得太久,她膝盖几
近僵硬,居然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起。
  “巫真大人!”侍女上来扶起了她,“您没事吧?”
  然而,瞬间侍女就吓了一跳:圣女的手冰冷如雪,几乎将人的血液都冻得凝结!她低
下头,看见了圣女右手里握著寒光闪烁的东西--那、那是什么?
  藉着她的一扶,巫真云烛终于挣扎着站起,不敢有片刻迟疑,立刻踉跄地奔下白塔,
向着白塔下的刑部大狱奔去。
  --那里的风中,似乎隐隐听得见受刑者低哑的呼声。
  快些,再快一些啊……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会任何术法,不
能第一时间去危难中解救唯一的胞弟。
  夜空中,那一颗破军星摇摇欲坠,发出黯淡的血色光芒。
  苏摩沿着葱茏的树荫走向别馆,微微蹙眉--
  “湄娘呢?”一路走来不见人,他蹙眉。
  “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阿缳回禀,忍不住地盯着他看,“今晚是开镜之夜,湄姨
忙着应付那些客人,外头正在举行品珠大会呢。”
  叶城向来多富商,风气浮华奢靡,每一个节日都是挥霍享乐的好名头,此番也不例外
然而听得“品珠大会”四个字,风帽下的碧眼却微微变了变。苏摩也不做声,只改了方向
,直奔前头花楼而去。
  不用人带领,一切都是熟门熟路,甚至花径旁的白玉小兽都依然故我。
  “少主?少主?”阿缳吓了一跳,连忙跟在后头,“您要去看品珠大会?那、那是个
龌龊地儿,您去了……”
  根本没听这个小丫头的哀求,苏摩来到了花楼后堂,伸手推开了后门。
门推开的一刹,浓烈馥郁的香气汹涌而来。带着温热的水气,穿过横挡在面前的越京
十二景乌木屏风,迎面扑到了他脸上--
  那样熟悉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恍如坠入了梦魇。
  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那是混和了龙涎香,肉豆蔻,迷迭香,九枝萝、雪域花、怀梦
草等七十二味香料制成的香汤,其中甚至还放入了极其珍贵的瑶草,价值千金。
  这个方子,据说是十巫中的大巫巫咸配置的,而香汤的唯一用处,只是用来……用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直刺上来,他肩背微微一颤,手指慢慢握紧。今夜,这里难道
又在举行那种仪式了?
  屏风后有无数人在欢笑,极为热闹,声音七嘴八舌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金老板技高一筹,夺了头彩!”
  “这样一串二十七颗的凝碧珠,只怕帝都禁城里也找不到吧?”
  “看样子,定然是前朝遗物了。听说金老板和铜宫里的盗宝者们来往甚密,果然是出
手豪阔啊--只是这一串珠子不知出土多久,是否脱了阴气?”有人酸溜溜地揭老底。
  “闭嘴吧,孔老二!你不服气?”
  一群人在七嘴八舌的说话,语气各不相同。
  最后是一个甜润的女声出来打了圆场:“恭喜金老板!金老板豪气盖世,大家都甘拜
下风啊。今夜我们馆里新出的这颗宝珠,看来是要金老板来点品了!”
  苏摩微微一震--那,是湄姨的声音?
  这样的熟悉……过了上百年了,却好曾丝毫不曾有变化一样。
  “这是丹书,金老板收好了--以后泠音就是您的人啦!不知是否按您的老规矩下药
?”
  在恍惚的刹那,屏风背后的大厅里忽然传来了雷鸣般的喝采声,那些酒足饭饱的符号
们开始相互恭维,清脆的碰杯声交织成一片。
  然而,在这样的声音里,却有一丝低低的哀泣,宛如钢丝一般钻入了他的耳中,刺得
他一惊--深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涌上了浓烈的杀意,苏摩霍然抬手,狠狠推倒了面前的屏
风!
  巨大的十二扇屏风轰然向着大厅倒下,满堂的大笑陡然转成了惊呼,有许多坐在屏风
前的宾客猝及不防,便被压在了底下。
  “谁?这般大胆,竟敢来星海云庭闹事!”女子声音尖利的响起,星海云庭的老鸨湄
娘一手捧著金盘,一手直指后堂,“来人哪,给我……”
  声音嘎然而止。目光落到了那个屏风后的人身上,湄娘的话语便全冻结在了舌尖。那
是谁?那是谁?那分明是--
  “天啊!少……不,海、海……”一瞬间,她一连换了两个称呼,却终于生生的忍住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脸色阵红阵白,“您……您怎么……”
  然而她身侧的其余人却按捺不住,厉声叫骂起来。
  高敞的大厅里灯火辉煌,高朋满座。今夜是开镜之夜,也是星海云庭里一年一次的“
品珠大会”。按馆里的规矩,收到品珠宝鉴的豪客都可以来馆里消魂一夜,当夜将会在调
教好的所有新鲛人里,推出一名最美貌年幼的出售,价高者得。
  叶城富商云集,作风奢靡。因为星海云庭在云荒青楼界的至高声望,品珠大会自从诞
生以来便成了城中富豪们展示实力、斗富夸财的大好机会。
  因此,今天在座的,全是叶城一流的富豪大贾。
  此刻看到一个贸然闯入的外人居然敢打乱这个盛会,一群气焰熏天的富豪又怎能容忍
?金老板戴着十个宝石戒指的手挥了挥,一直侍立在身后的随从们便腾地冲过去关上了后
花园的门,将来客关在了厅内,一步步逼上围起,只等老板一声令下便动手。
  “金老板,金老板……”湄娘眼看不好,忙陪着笑上来打圆场,指了指厅里那一个巨
大的香汤池--池上漂著朵朵金莲,香气馥郁。奇特的是,池子里居然漂著一个巨大的贝
壳,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
  湄娘堆起笑,腻声:“金老板您看,今夜是您品珠的大好日子,美人儿等著您享用呢
。打打杀杀的未免扫了兴致,不如……”
“大爷的兴致已经被打扰了!”已经炫耀过财力,金老板有意再度炫耀一下自己的武
力,便不卖老鸨面子,冷笑,“放心,我会赔偿这里造成的一切损失。来人!给我把他-
-”
  他抬起肥硕的脸,下巴一重重的耷拉下来,随着声带震动而晃荡,眼神却如刀一般飞
过来,扎到那个闯入者身上,准备向众人显示自己一语杀人的力量。忽然间,他的眼神凝
住了,下巴上的赘肉不停哆嗦,眼里放出狼虎一样兴奋的光来--
  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鲛人!
  几十年来都没见过的美人,叶城没有与之媲美的绝色!
  大厅上吊著巨大的水晶灯盏,璀璨的光投射下来,映照着来人的脸。深蓝色的长发下
,湛碧的眼睛宛如绿色的宝石。即使是毫无表情,那张鲛人的脸也是如此魅惑绝伦,仿佛
发出某种光芒来,耀住了每个见多识广的富商的眼。
  那个人推倒了屏风,冷冷站在那里,对着满满一大厅的商人,脸上毫无恐惧。
  “……”金老板怔怔,吐出了一声浑浊的叹息。
  比起眼前这个鲛人来,他家里畜养的三十六个鲛人简直都是毫无可取的地摊货;甚至
今夜星海云庭里拿出来高价挂牌的绝色小妞儿,也被比了下去!
  “丝……”金老板倒抽了一口气,第一个回过神来,斜眼冷笑,“湄姨,你这可不对
了--有那么好的货色却藏着,专拿些不上路的货来应付我们?”
  “金老板,您看您说的……”湄娘急了,“泠音可是绝色!而且,这个人啊,其实也
不是我们馆里的……”
  她一边周旋,一边对苏摩急急抛去眼色,示意他赶紧离去。然而那个闯入者居然丝毫
不理会无数投过来的欲望眼神,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大厅中的水池旁,低下头望着。
  一池香汤,浓烈馥郁,价值千金。
  而这样昂贵的香汤,唯一的作用只是……只是……他的眼神变了,仿佛记起了什么往
事,从胸臆中吐出了一声叹息,抬起手去触摸那个池中浮沉着的巨大贝壳。
  “啪”的一声,那个贝壳打开了。
  珍珠质的内核在灯下反射出晶莹纯白的光,映照着苏摩的脸,宛如皎洁的明月。
  那个贝壳中,居然是一个蜷曲著身体的鲛人!
  那个鲛人在灯光射入的刹那全身一哆嗦,抱着膝盖惊惶地抬起头,脸上尤自满是泪痕

  那是一个非常年幼的鲛人,还没有分化出性别,有着极其美丽的面容,肌肤竟然是淡
淡的金色。她蜷缩在贝壳内,全身不著寸缕,蓝色的长发是唯一遮挡身体的东西,水藻一
样覆蓋了全身。长发下露出了纤细柔白的脚踝,仿佛琉璃一样脆弱美丽。
  --这分明是在屠龙户那边做过分身手术没多久的鲛人,双足尤自没有完全愈合,便
已被当成奇货,运送到了叶城卖给了歌舞伎馆。
  那个鲛人惊惶失措地抬起头,却意外地对上了一双同样是深碧色的眼睛。
  “啊……”看到打开贝壳的居然是同族人,那个鲛人紧绷的神智忽地崩溃了,大声哭
了起来,伸手拉住了他,“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回去……”
  “泠音,给我闭嘴!”那边忙于应付金老板的湄娘连忙回过头,厉叱,“金老板用整
整一串凝碧珠把你买下了!以后你就是他的人了,还不给我乖乖地泡进香汤去化生!”
  泠音只望了一眼那个肥硕的老富豪,脸色便是惨白。
  祈求了上天千万遍,即便是今晚不得不要卖身给一个陌生的恩客,也绝不希望会是如
今这般的模样!泠音下意识地抱肩往后一缩,贝壳一倾,就无声地滑到了池子水底。
  “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缩,眼里立刻换上了冷光,“以为躲到池子里就有
用了?不想退层皮的,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龙户那儿去!”
  听到“屠龙户”三字,苏摩眼里一变,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线。
  那是南海边上罗刹郡里,专为鲛人破身份腿的一些渔民的称呼,也是每一个鲛人云荒
噩梦的开始之处。每一个被捕捞上来的鲛人都会被送到那里进行手术,用利刃剖开身体,
调整肺腑内脏的位置,将鱼尾斩去,然后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种痛苦,是陆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样残酷血腥的手术,就如一个人被拦腰截为两断。在十个进行了破身的鲛人里,能
活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而活下来的,身价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龙户”三个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吓,刚进行过破身不久的泠音一听这三个字,身体
猛然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终于缓缓浮了上来,赤身裸体地站到了贝壳上。
  鲛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远轻于人类,因此仅仅一片大贝壳也能托起一个鲛人。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忘了过来。那些粘腻的视线仿佛蛛网,让泠音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寒
,无助地抱着双肩左顾右盼,最后祈求地停在了那个闯入的同族人身上。
  “涓儿,给泠音擦干身体,带去楼上等著!”湄娘见对方顺从了,冷冷扔下一句话,
“反正刚才她也在香汤里泡足了时间,药性应该开始发作了。”
  一个同样梳着双鬟的丫头便走了上来,抖开一幅鲛绡,对同伴招呼:“泠音,上来!

  泠音迟疑着,眼里噙了泪,身子微微发抖,楚楚可怜。
  “扭捏什么?既然生成了鲛人,迟早有这一天。”湄娘扬了扬眉毛,不耐地挥手,“
你应谢谢老天,金老板可是个大主顾!”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了嘛。”看得这样情形,金老板却意
外地笑了起来,带着宝石的小指跷了跷,指了指苏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你
把这个换给我就成,价钱一样。”
  “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连忙顿足,“这可不是我馆子里的人呀!”
  金老板哪里管她叫苦--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绝不放过手去。手下
的人领了命,毫不客气地逼了过去。
  苏摩却连头也懒得回,只是望着那个贝壳里的鲛人,眼里的光闪了闪--那样熟悉的
气味……多久了?那些记忆到底是过去多久了?那些隐秘的、令人发疯的记忆,已经沉淀
于心底,融化进那片黑暗的潮水里,本因为可以永远的压制下去--
  却不料,今夜又翻了起来。
  看着香汤池里那个哆嗦著的小鲛人,苏摩眼里掠过了千万种神色:只是一眼,仿佛就
可以把眼前这个同族的命运,望到尽头。
  金老板的侍从们四面包围住了苏摩,而他尤自出神。
  “不要啊!”泠音看到形势急转,自己虽然暂时脱险,却连累了这个外来的同族,不
由脱口惊叫起来。
  “泠音,过来!”侍女涓儿一眼看到,厉叱著抖开了那一幅鲛绡,也不知用了什么手
法,登时便将鲛人的身体牢牢裹住。泠音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从香汤池里出来后全身发软
,居然体内有燃烧一样的炽热,不由大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
  在她发怔的时候,涓儿已然利落的将她包起,搀扶上楼去了。
  三位打手已经抓住了苏摩--大约也知道鲛人一向柔弱,所以下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两个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个便想将他的手反扣。
  金老板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下抓住了那个绝世鲛人,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冻结了。
  “一群畜生。”极轻极轻地,他听到那个鲛人轻蔑地吐出了四个字,然后他的手指微
微动了一动。“噗”的一声轻响后,三位打手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整个身体颤了一下,松开了苏摩,手软软垂下。
  “你们在干吗?”金老板看得奇怪,厉喝,“笨蛋,叫你们拿下他!”
  那些平日对他惟命是从的打手却仿佛没听见,反而撇下了苏摩,缓缓转过身来,茫然
地直视著老板。旁边的富商们一直在看热闹,心里大都不愤金老板占了头筹,此刻看到他
的手下们不听指令,不由一起发出了嗤笑。
  “喂,你们聋了?”金老板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不由再度厉喝,“把他拿下!

  然而那几个打手反而朝着他走过来了。脚步有些虚浮,歪歪扭扭,脸上却带着某种奇
诡的表情,就这样晃荡著无声无息走过来,一直走到老板面前。
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直直地抬起了双臂。
  “干……干什么?”看到他们的眼神,金老板莫名地心头一跳,说话也结巴了,“你
们……你们想干什么?回头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啊!!!!”
  话是说到半截中断的,因为其中一个打手猛然往前一步,手直直地卡到了老板脖子上
,然后用力捏紧,将他的半声惨叫扼住。
  金老板拚命挣扎,然而另外两个打手却左右按住了他!
  被自己的手下猝及不防地抓住,“喀喇”一声响,喉头软骨碎裂,金老板白眼一翻,
口鼻里血液涌出,全身抽搐,已然渐渐死去。自始至终,那三个打手都面无表情,只是眉
心有一点细微的红,仿佛针扎的伤。有一行血沿着鼻梁慢慢流下来,划出触目惊心的红。
  在扼死了姚老板之后,他们的身体又是齐齐一震,脑袋忽然一起爆裂开来!
  鲜血喷涌而出,三个人的脑袋如同花瓣一样开放,身体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猝然拉起
,吊在了空中,手足垂落,宛如断线的木偶。
  血在虚空中顺着某个方向一滴滴流去,血的浸润才让那根无形的杀人利器显露出来。
  --原来有三根透明的引线穿透了那三个打手的头颅,将他们如傀儡一般的操纵!
  而引线的另一端,则连在那个容颜绝世的鲛人十指间的戒指上。
  “啊!”旁边的人都看得呆了,此刻才反应过来,接二连三地发出惊叫,推开桌椅,
拔脚便连滚带爬地往门外跑去。
  湄娘眼见大祸铸成,跺脚叫苦--这一来,星海云庭也要为此遭殃了,城主大人明日
少不得便要封了这里罢?
  然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大厅的八扇门忽然间在同时闭上!
  苏摩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左手微微动了动,引线瞬地飞出,穿过逃难的人群,在刹
那间就将门闩拉下,断绝了那些巨商的退路。有几个随从听了主人的命令,大胆地试图去
推开门闩的,然而尚未触及、双手立刻便从手腕上断落下来,发出了惊心动魄的惨叫。
  “没有人可以回去,”苏摩转身,对着那些惊骇的人群微微冷笑,“都给我坐好!”
  一众养尊处优的巨商哪里见过这种惨状,一时战战兢兢,双腿哆嗦著无法挪动。
  “都给我滚回去!”苏摩望着那一群肥胖的蛆,骤然发怒,引线呼啸著卷住了当先一
个商人的脖子,一把将其甩到了椅子上--准头倒是很好,只可惜被锋利的引线那么一勒
,掉落到座位上的人已然是无头尸体。
  大家吓得连惊呼都不敢,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瘫软在上面。
  “少主,你看……现在可怎么办?”湄娘看到厅内的这种阵势,知道今日之事已难善
了,不由忧心忡忡地对着苏摩低语--虽然昔年在空桑王朝时期就认识了这个鲛人少年,
可归来成为海皇的苏摩却变得如此冷酷,让她内心惴惴不安。
  “总不能把他们都杀了罢?”她蹙眉低语。
  “都杀了又怎样?”苏摩眉梢微微一挑,眼光落在那个瘫软在旁边老板身上。他手指
微微一动,无形的线瞬地飞出,绕上了肥厚多肉的脖子。
  “这些家伙死有余辜。”苏摩轻蔑地看着这些富商巨贾,冷笑,“不过,目下还留着
有用。”
  他摊开了左手,手心里赫然已经出现了一把黑色的药丸:“这是血辛夷--不想现在
死的,就过来吃下它!”
  那样的话让那些巨富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发出了难以控制的呻吟,忙不迭地围过来,
争先恐后地抢夺,生怕晚了一步就论不到自己。
  苏摩冷然看着这些巨贾:“要解药的话,拿二十万金铢来换--没有钱的,用鲛人奴
隶的丹书来抵也可以。”
  那些富商们微微一怔。然而看过方才对方毫不留情的杀戮,已然明白这个杀神完全可
能在下一个瞬间取走他们性命。到了这种时候已然顾不上心疼日后的钱,个个争先恐后接
过药丸便吞了下去,仿佛那反而是一根救命稻草。
  看着那些脑满肠肥的人,碧色眼里闪过厌恶的神色。
其中一个富商吞下药丸,抚摩著肥肉颤动的喉咙舒了口气,眼睛一瞄堂上的鲛人,随
即低下头去,嘴角露出一个恶毒的表情:这个如此美丽的鲛人,应该是复国军里的头目吧
……先记下他的模样,回头向巫罗大人禀告,可是大功一件呢!
  湄娘瞥见对方的视线,不由心中一惊:这些商贾都是狐狸般狡猾的人,今日放了出去
,难免日后不来设法报复--那时候海皇不在,又该如何?
  “下个月圆之夜准备好东西,去城南镜湖入海口沉入水底--否则活不过三天。”苏
摩淡淡吩咐,用眼角冷光扫了一下那些油汗满面的巨富,语气忽然变冷,“如果有人还心
怀不轨、想耍什么花样的话--”
  他食指和拇指手指只是一错,轻微一个响指,那颗肥而多肉的头忽然间就离开了身体
,高高飞上半空!
  血从腔子里冲出,而无头的尸体依旧保持着端茶的姿态,双手甚至还在继续往上抬起
。直到把茶盏端到了喉头才颓然落下,砸碎在地上。头颅重重飞上了屋顶,又沉闷的落回
,不偏不倚掉进那一池香汤里,染红了一片。
  湄娘掩住了嘴里的一声惊呼,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原来方才的那个眼神,少主也看见了?
  苏摩好整以暇地将话说完:“--这就是下场。”
  所有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室内一片寂静。苏摩松开了线,若无其事的拍拍手,转过
身去将手伸入一旁盛满了清水的花器,将手上的血迹洗去。
  “是、是!”那一群被吓呆的商人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踉跄著扑倒在地,“小的…
…小的一定听公子吩咐,不敢有半点不从!请公子……饶了小的狗命!”
  湄娘看着那个拚命磕头的人,依稀觉得眼生--听口音,应该是来自东边泽之国一带
的人,看来是个新客。运气可真是不好,一来就碰到了这般倒霉事。
  苏摩却微微蹙眉--奇怪……这个人的脸虽然因为恐惧而扭曲,但乍然一看,却竟有
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曾经见过一面。
  “公子莫非忘了?”那个人哆嗦著抬起头,怯怯地提醒,“几个月前在天阙山脚下,
小的曾有幸见过公子一面……”
  “哦!”苏摩猛然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桃源郡的……”
  --在翻过慕士塔格后,在天阙山脚下歇息时,他似乎在强盗们绑架的人里看到过这
个中年男子。和他一起的,还有红珊的儿子慕容修。
  “是是是,”那人点头如鸡啄米,强自露出僵硬的笑,“小的杨公泉,刚和拙荆从桃
源郡迁到了叶城……还请公子开恩,饶了小的这一次。”
  苏摩没耐心听他唠叨,将手在雪白的纺绸上擦了擦,挥了挥:“滚回去吧。”
  一屋子的富商巨贾发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逃出生天的狂喜表情,争先恐后的
往外跑去,如一群肥白的蛆蜂拥挤了门口。
  一直到所有人都散去,苏摩洗完了手,才低声开口:“湄姨,你派文鳐鱼传递紧急讯
息,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非常重大的事,幸亏能面见海皇。”湄娘低声。
第三章 入城
楼上几层都是雅座和包房,迷楼般重叠曲折,住着无数位美丽的鲛人,个个身价高昂
,一笑千金--随便挑出一个来,一夜挥霍在她身上的金钱、都可以让西荒那些贫寒的牧
民过上一辈子。
  苏摩穿过了那些莺啼燕叱珠围翠绕,踏着楼梯,一层层向上。
  这座叶城最奢华的女伎馆金壁辉煌,富丽奢侈得如同天国乐园,甚至连楼梯都是用碧
落海深处打捞出的沉香木做成,每一步踏上都带出瘖哑的响声和细微的香气,糜烂而甜美
--仿佛踏上的是销金窟的黄金路。
  但是,极少有人知道其实这里是“海魂川”的最初和最后一个驿站。多年来,复国军
通过这个最隐蔽的驿站,将那些逃脱的鲛人奴隶从东西两市解救出来,送回镜湖下的大营
,让那些恢复了自由的奴隶拿起武器、成为为复国而战的战士。
  而他自己,当年也先是被西市里海国馆转卖给了集珠坊,在刺瞎双眼后辗转了数年,
经历过诸多困苦,最终被青王无意中遇见,买了入府,成为权谋中的一颗棋子。
  那一段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他也曾在这里渡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每踏上一步,他眼里的黑暗就更深一分--
  这个地方就如海国馆一样,有着他再也不想回顾的昨日种种。那样的阴暗恶毒,那样
的苦痛耻辱,甚至比白塔顶上那段岁月更让人不堪回首。
  那是无可抹煞的、肮脏的烙印。
  --而他正在一步步的走近昔年那个肮脏黑暗的自己。
  根本不用人带领,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楼梯的最顶端,停下来看着眼前有些斑驳凹凸
的墙壁,然后伸出手,轻轻敲击了一下倒数第七根扶手--扶手上本来雕刻着莲花,在那
一击之下,那朵合拢的莲花盛开了,打开的木雕花瓣内,居然有一个纯金的莲心。
  苏摩扭下了那个纯金莲心--无声无息地,那扇秘密小门打开了。
  那是海魂川的最初一站和最后一站,无数鲛人用生命缔造的自由之路。
  小门背后,隐藏着大得令人吃惊的空间。巨大的密室内一片黑暗,只点着一支小小的
白色蜡烛。蜡烛下,静静伏著一个的人影。
  那个人匍匐在黑暗最深处,露出的所有肌肤:脸颊、脖子,手脚上都缠着绷带,胸口
急促起伏,发出沉闷而微弱的呼吸,深蓝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垂落到地上。
  然而她还是清醒的--在苏摩推开门的刹那,她抬起了头,眼里有震惊和戒备的神色

  在下一个瞬间,她就已经不在原地。
  只余那支蜡烛滚落在地上,焰剧烈地摇动,挣扎着将熄未熄。
  “谁?”那个全身裹着绑带的女人忽地动了,以惊人的速度抓着那个银烛台退到了暗
影里,冷冷喝问。拔去了蜡烛的烛台露出尖利的刺,在火光里发出锐利的光--那个女人
剧烈地喘息,眼睛里透露出杀气和敌意,仿佛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兽类。
  “你最好别动。你身上的伤,已经不足以让你再做一次这样的移动了。”苏摩只是静
默地看着她,缓缓走了过去,毫不顾忌她手上的利器。那个女子试图格击,却发现自己的
身体果然已经无法再次移动--赤水里的毒素,至今还在不停侵蚀著自己的身体,全身的
关节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放下吧。是湄娘通知我来看你的,”他一直地走过来,俯身接触到她的手腕,“应
该说,令你有机会可以觐见我。”
  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从容地从她手中拿走了那个烛台,从地上捡起那
支熄灭的白蜡烛,重新插上,放到了桌上。
  然后,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熄灭的火焰便凭空再度燃起!
  “复国军暗部的战士,湘。”他转头看着她,叫出她的名字,“我已知道你的事。”
  那个女子全身剧烈地颤了一下,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他是谁?她用力睁开
眼睛,用模糊的视线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同族--黯淡的烛光掩不住逼人而来的凌厉气质,
神一样的容光似乎可以把这个暗室照亮。
  在她审视地看向他时,对方忽然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将衣襟从肩头拉下--
  赤裸的背部线条优雅而强悍,然而玉石般光洁的肌肤上、却赫然有大片诡异的黑色,
仿佛从骨中透出,纠缠飞扬,覆蓋了整个背部,看上去隐隐竟是一条腾龙的形状--仿佛
那条蛰伏在他血脉里的真龙已经破肤而出,腾上九天而去。
  龙图腾!--这、这个人……难道就是……就是……
  湘剧烈地喘息著,那颗在腐烂身体里渐渐沉寂的心忽然疯了一样跳动起来,她撑起身
子来,伸手去抓他垂落的衣角。
  “你是海皇?你是海皇吗?!”她仰头看着他,几乎是带了哭音--那样绝决凌厉的
女子,这一刻却仿佛一个仰望着神像的小孩,狂喜而难以相信。
  “是。”来人回答了一个字。
  “真的?”她声音颤抖,欢喜得难以言表,“海皇苏摩?”
  “如你所见。” 她听到那个人这样回答。
  她努力地凝聚起了仅剩的力气,终于颤抖地抬起了手,一寸一寸伸向他的面颊--当
指尖触到那同样没有温度的肌肤时,她终于确定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非虚幻。
  “海皇!海皇!”湘在那一刹那大笑起来,踉跄著扑到在他脚下,亲吻着他的脚尖,
那种狂喜似乎将她剩下的神智燃烧殆尽,“这不是做梦!七千年……七千年啊,终于被我
等到了!”
  大笑中她忽然回过了手,毫不犹豫地戳入了自己的左眼!
  尖利的手指将左眼那一颗眼珠生生挖出,滚落在手心--她用仅剩的右眼看着苏摩,
衰弱不堪的眼睛里却有骇人的热切,她极力用手撑住身体,将一只手掌托起:“海皇复生
,龙神出世……这一颗、这一颗如意珠,请您……”
  那一颗寸许的珠子,在她绑满了绷带的掌心闪烁,有着血污也无法掩饰的光芒。
  柔静多姿,通透润泽,碧绿色的珠子里仿佛蕴藏了雨意,一脱离藏身的肉体,整个暗
室立刻仿佛风云涌动,湿润得几乎要凭空落下雨滴来。
  在湘从眼眶中抠出如意珠的刹那,连苏摩都禁不住地露出震惊的神色--纵然复国军
战士一直以坚忍著称,然而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女战士依然令人动容。从破军少将那样的
人手里夺来这枚异宝,这个名叫湘的女战士又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多谢了。”一贯阴枭的脸上露出了叹息的表情,俯身握紧了那颗至宝。
  七千年后回归于海皇手心,如意珠发出了激烈的鸣动,清冷的雨意沁入骨髓。苏摩静
静将宝珠按在眉心,仿佛和这灵物对话。
  湘决然一笑:“不必……任何一个鲛人都该这样做……”
  她空荡荡的眼窝里有泪水沁出:“不必谢我……请、请感谢那些为了如意珠牺牲的战
士吧……这次去西荒的战士,除了我,没有一个人回来……”
  泪水从她血肉模糊的脸上接二连三落下,化为圆润的珍珠:“寒洲、寒洲那个傻瓜…
…连尸首、尸首也找不到了--海皇,请您、请您记得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祈祷。”
  苏摩轻轻颔首,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湘的手臂再也没有力气,就这样靠在苏摩的臂弯里,却坚持用仅剩的右眼紧紧注视著
他,欣慰而疲倦:“现在我可以死了……但……但……我会在天上,和寒洲他们一起,一
直看着……看着……”
  她不再勉强压制自己的伤势,开始剧烈地咳嗽,眼神渐渐涣散。
  “不要说话,”苏摩蓦地低下身,将手覆上她的顶心--她身体竟然是炽热的,完全
不同于鲛人该有的冰冷恒温,仿佛有火在身体里静默地燃烧。
  那是沧流冰族投放在赤水里的毒,一路上已经侵蚀到了她心和肺。
  “海皇……不必了。”湘却是一挣,脱离了他的掌心。
  她全身被绑带裹住,露出的肌肤溃烂不堪,仅有的一只右眼也混沌不清--这个曾经
在毒河里泅游百里的鲛人战士,已然将所有的美丽和健康在回程途中消耗殆尽。
  她呼吸微弱,却依然带着烈烈的性情:“海皇,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能把如意珠亲
手交给您,我足以瞑目……请不必再为我费心。”
  她惨然一笑:“这样重的伤,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
  苏摩默然--的确,以她目下的情形,既便要强行救回、也需要耗费极大的力量。
  “你有什么愿望?”他低下了头,聆听她微弱的话语。
  “我的愿望?……”湘眼里露出遥远的回忆神色,喃喃,“有两个……一个,在寒洲
死的时候,已经永远终结了……而另一个……另一个……是--”
  她忽然用力握紧了苏摩的手臂,独眼里露出雪亮的光,几乎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
“海皇!你应该知道另一个是什么!--我、我会在在天上,一直一直看着!别让我、别
让我……不能瞑目!”
  苏摩垂眼看着那张被毒泉毁坏的脸,眼里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
  “好。”终于,他轻声道。
  那个字一出口,他心里微微一沉,仿佛知道这个许诺后羁绊便会再多一层。
  “那就好……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湘喃喃,心里一松,生命的气息也急速散去,
“也许,我需要的是忏悔。那个空桑人的剑圣……她、她明明可以,咳咳,可以在最后一
击里杀我,却没有……她……”
  她苦笑起来,刚刚动摇的眼里乍然闪出冷厉的光,摇头:“不,我不忏悔!”她断断
续续地大笑,抓紧了苏摩的手,低声:“海皇……海皇,我虽杀不了那个破军少将,却、
却……能让他比死更难受啊……知道么?那个杀人者也会哭呢。”
  “破军?”苏摩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后,似乎蕴含着一种强大的力量。
  “海皇,您要小心破军少将,还有空桑人……”湘的声音渐渐轻如梦呓,“我、我该
去寒洲那里了……我一生都在战斗……也、也该睡一会了。”
  “睡吧。”苏摩眼里转过一线光,缓缓翻过手掌,印向她顶心,“谢谢你,湘。”
  他的手心里凝聚了强烈的力量,可以在触及的一瞬间让这个鲛人毫无痛楚地解脱。
  那一支蜡烛终于渐渐燃尽,黑暗的密室里,只有冥灵女子身上的淡淡光芒浮动。苏摩
低头看着渐渐死去的湘,手里握著那颗染血的如意珠,眼神平静。
  --又一个战士要回归于天上了……
  自从他踏入云荒起,就不停地看到有同族死去。
  为了一个缥缈虚无的复国之梦,竟有那么多鲛人不顾生死地为之搏杀--甚至,不顾
一切地将他也一起拉入,用无数的羁绊将他拖入了这个牢笼,逼得他不得不与之生死与共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海皇,”湄娘拉开了密室的门,在门外匍匐行礼,语音急切,“湘怎么样了?她本
想直接从镜湖入海口游回复国军大营的,可我看她实在是无法支撑了,只能派出文鳐鱼冒
险传讯--幸亏遇到了您,这一下湘有救了!”
  “……”苏摩没有回答。
  “请您救救她!”仿佛明白了海皇的沉默暗示著什么,湄娘一惊,重重叩首,“湘是
为了绝密任务而弄成这样的……她为海国牺牲了一切,请您救救她!”
  “不要随便和人说‘求’这个字--哪怕是对海皇。”苏摩忽然开口,只是一抬手,
右手无名指上的银戒卡一声打开,里面滚落一颗小小的药丸,“湄娘,我可以答应你的请
求--但是,你必须对我发誓,星海云庭再也不能用‘化生’的法子来对待同族。”
  湄娘一震,仿佛心底也是有愧,低下头去:“是,谨遵海皇之命,湄娘再也不敢了。

  她低眉叹息,喃喃:“其实我何尝想如此--只是,要在叶城立足,实在是太难、太
难了呵……海皇,为了弄到军需的金钱和物质,我造了很多孽。”
  “给她。”苏摩没有再就此说下去,只是冷然摊开了手--那颗药是金色的,在黯淡
的室内发出耀眼的光,逼得人无法睁开眼睛。湄娘惊喜交加的握住,心知那必然是极其珍
贵的东西。
  苏摩再不多留,转身往外走去,在来到了楼梯边那朵金莲花旁时,忽地又顿住脚。抬
起右手并指在自己左手腕脉上一划,刷地齐齐割开了一道伤口。血珠从玉石般的肌肤下涌
出,密集地滚落,注满了那朵金质的莲花。
  “用我的血,服下去--大约可以保住一条命。”他从楼梯上飘然而下,再不回头。
  他看到白薇皇后已然在楼下的庭院里等待着他,然而走到二楼的时候,他又停顿了一
下--楼道里充斥着一个声音,几乎撕破了人的耳膜。那个尖利的声音在不停的呻吟和哭
泣,剧烈的喘息,撕心裂肺。
  那,是昨夜品珠大会上,那个叫泠音的小鲛人的声音!
  细细听来,那个哭泣嘶喊的声音一直在变化,逐渐变得尖细和清脆,显露出女性的特
质--想来,那一场“化生”,也已经开始了吧?
  “她怎么了?”白薇皇后动容。
  “是化生……”苏摩喃喃,“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化生?”
  “就是变身。”他漠然回答,“被药性强制进行的迅速变身。”
  “什么?!”白薇皇后怔住,不可思议。
  --和陆地上所有种族不同,鲛人出生之时并没有性别,成年后才出现变身。而变身
乃由天性决定,所需时间也极长,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被药性强制改变?
  “你们空桑人无所不能。”苏摩并没有驻留,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走,冷冷地讥诮,“
海国覆灭后四千三百一十七年,华熙帝命太医院研制出了‘化生’配方,将一名他宠幸的
鲛人强行变成了女子--从此后,鲛人最后的自由也不复存在。”
  白薇皇后却怔在了原地,脸色渐渐苍白。
  “幸亏‘化生’所需药材极多极昂贵,每配成一池药汤需耗费五十万以上金铢,远超
一个普通鲛人的身价--是以施用的机会也不多。”苏摩已经回到了大堂,看着那一池已
经冷却的滑腻“香汤”冷冷道,“除非是,像今夜这样的品珠大会。”
  他缓缓在池边俯下了身子,将手探入那一池浸泡的药水,有些苦痛地闭上了眼睛。
  那样熟悉的气味……毒药一般的刻骨铭心。
  多少年了?多少年前,自己也曾被浸入过同样的地方?
  “你知道么?最初,青王买回我,其实并不是为了把我送到白塔上--而是为了把我
献给承光帝。”
  青王从集珠坊买回了他,震惊于少年鲛人罕有的容貌,于是便有了将这个绝世美人变
为女子、送入后宫以博帝王欢心的打算--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在化生池里浸泡了整整三
日三夜,这个鲛人少年却始终并未出现任何变身的迹象!
  无计可施的青王其时并不知道、甚至那个少年鲛人自己也不曾明白,正是体内潜藏着
的海皇血脉令最昂贵的药方也失去了效果。
  在暴怒之后,青王最终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打起了另一个算盘--三个月后
,一名盲人鲛童怀抱着傀儡,被引到了白塔顶上的神殿,沉默而桀骜地站到了十六岁的白
族太子妃面前。
  空桑的历史、甚至整个云荒的历史,也因为这个阴毒计谋的诞生而改变了方向。
  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啊……所有和此事相关的人都化为了枯骨,他自己也已经脱胎换骨
--可为什么当时那种恐惧、不安和愤怒,却仿佛地火一样在心底燃烧着,不曾熄灭分毫

  那一瞬,苏摩双眉微微蹙起,眉心的刻痕里有黑暗依稀蔓延。
  楼上泠音的惨叫还持续地传来,尖利而凄惨,带着痛不欲生的颤抖,仿佛有无形的利
刃正在逐步剖开身体--
  那苦痛的声音仿佛是某种召唤,令他不知不觉就回想起了无数往事,内心的罪恶感却
再度涌现--他虽然抵抗住了残酷的“化生”,却最终还是为了一个空桑人而变身。
  怎能?怎会!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那个软弱的自己!
  苏摩怔怔站了片刻,仿佛内心的翻涌越来越激烈,终于不可忍受地抬起了手,霍地按
住了眉心那个火焰状的刻痕。无形的引线一瞬间透入了自己的颅脑,仿佛要绞碎脑海里的
一切。
  每一次,每一次,在看到这些与自己黑暗过往相关的一切时,内心那一片黑暗潮水都
要剧烈地翻涌,滔天的巨浪似乎要从内而外的把他吞噬!他极力忍受着那种分裂似的痛苦
,不让自己的咽喉里流露出一丝声音--阿诺,就此消失吧……不要再出来了!
  求你不要再出来了!
  叶城的黎明是静谧的,只有风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游荡。整个喧闹的城市仿佛在彻夜的
狂欢后终于感到了疲惫,在黎明到来前沉沉睡去,只留下一地乱红狼藉。
  星辰隐没,月已西沉,东方出现了微微的鱼肚白。
  通向水底御道的大街上空无一人,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两个人结伴匆匆而来。都是
一色黑色大氅,风帽遮住了眼睛,只有发梢在风中微微拂动--都是极其美丽的颜色:
  一个是蓝色,一个则是银色,仿佛这个黎明的晨曦。
  “还来得及。”远远地看到御道入口,白薇皇后舒了一口气,这时才有空侧头看着他
,“苏摩,你没事吧?刚才--”
  “我没事。”苏摩冷冷截口道,脸色苍白。
  眉心那个火焰状的痕迹深不见底,细微处仿佛通向颅脑深处。这个傀儡师出身的海皇
身上,始终无法摆脱某种黑暗气息,只怕终有一日会无法控制--特别是和白塔顶上那个
人对决之时。
  都是风驰电掣的速度,只是一转眼便已经到达叶城的北门。此刻城门口已经有了三三
两两的人,都是准备从叶城进入帝都的。
  抬头望去,城门尤自在黎明前的晨曦里紧闭着,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在十月的晨
风里散发著凛冽逼人的气息--精铁铸造的城门厚达三尺,壁立十丈,即便是用火炮近距
离攻击也不能轰开,千年来一直扼守着通往帝都的唯一路径,号称伽蓝城的咽喉。
  “怎么还不开?”等待的队伍里有人已经嘀咕,“平日里寅时就开门了的啊。”
  “是啊,现在寅时都过了三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奇怪了,”一个经常进出帝都的人嘀咕起来,看了看城上,“不但号角没响,连卫
兵都没出来巡逻--莫非,昨天晚上帝都里面出了什么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忽然间打了一个寒颤。
  沧流帝国有着铁一样的秩序,所有一切都一丝不苟的运行着,不容许有任何的差错和
改动--今日这种反常的现象无疑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说不定这道厚重的铁门背后、的确
正在发生某种不寻常的事情!
  --还要不要进京呢?
  所有人相互看了一眼,除了有公务必须上朝禀告的,其余心里都打起了鼓。
  苏摩只是冷冷听着,抬起眉梢看着这道铜墙铁壁,暗自计算著日出时分的到来。然而
身侧的白衣女子却没有看上一眼,仿佛觉察出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抬头看天。
  “苏摩,快看!”白薇皇后忽然间低低唤了一声,眼睛看向天空,“快看破军!”
  就在那一个瞬间,红色的光芒忽然笼罩了大地!
  西北角上那一颗本已黯淡的星辰,在一瞬间发出了骇人的血红色光芒,照耀了整个破
晓之前的云荒大地!所有人都被著蓦然爆发的可怖光芒耀住了眼睛,整个云荒到处都传来
脱口发出的惊呼。
  然而,在所有惊呼都未落地时,那种光芒忽然间又凭空消失了。黎明前的青灰色重新
笼罩了天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西北角的天幕上,已然空无一物。
  只有苏摩和白薇皇后两个人看清楚了方才一瞬间发生的诡异景象--那颗本来已经逐
渐“坍缩”的黯淡星辰,本应该循着轨道逐渐衰弱下去,在刚才的一刹那却仿佛注入了某
种巨大的力量,瞬间爆发出了可怖的血色光芒,照彻了天地!
  然后,以更为迅速的速度坍缩,在一瞬间泯灭。
  “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的人们窃窃私语,却不敢大声--在沧流帝国治下,每
一处都被严密地监控著,一个言行不当便会引来极大的麻烦,莫谈国事是每个人的准则。
然而,这种天象赫然是不祥的预兆,却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
  “耗星爆发?”低低的,苏摩吐出了一句话,眼神却复杂--破军为北斗第七星,传
说中每三百年便会爆发一次,在爆发的时刻亮度超过皓月,惊动天地。但爆发后便旋即衰
竭,需要再经过三百年才能逐步恢复光芒,因此又被称为“耗星”。
  如果说今夜便是三百年之期,那么方才的异相也不足为奇。
  --然而这一次的爆发,看起来却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拥有强大力量的海皇看来,此刻,空无一物的西北角天空里依然存在着肉眼难以看
到的淡淡影子,仿佛是隐藏在时空那一边的虚无之影,诡异而不可捉摸--那……是什么

  破军是彻底衰竭了,还是重新获得了新生?
  苏摩默默凝聚力量,透过“心目”去观测那一颗隐藏在天幕后的虚无之星,却发现那
居然超出了他能力所及的范围。
  “有谁,出手干预了星辰的兴衰。”白薇皇后低低叹了一声。
  新任海皇刚用“星魂血誓”改变了白璎冥星的轨道,接着就有人令破军提前的爆发和
衰竭--这漫天的星斗按照人力所不能揣测的精妙轨迹缓缓运行,支配地上的兴亡衰荣,
只要被移动了一颗,便会打乱全盘的运行。
  而如今,居然有力量接二连三地强行闯入,改变了这天定的宿命!
  那从此后,天下苍生的宿命星盘被完全打乱,又该会演变成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走!”失神间,苏摩低呼了一声,“日出了!”
  声音落地的同时,东方尽头泛白的天空冒出了万丈金光--红日一跃,跳出了慕士塔
格背后,璀璨的光芒登时笼罩了大地!就在阴阳转换的刹那,那些聚集在城门下等待的人
发出了一声惊呼--
  只是一眨眼,那两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仿佛电光一闪,就从所有人的眼前消失了!
  初升的阳光照射在冰冷厚重的城门上,涂抹上了些微的暖意。铜浇铁铸的大门尤自紧
闭,然而,门上凝结的薄薄白霜上面,却赫然留下了两个的掌印!
  一横一纵,交错按在厚重冰冷的城门上,仿佛结出了什么诡异的手印。
  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那些人聚在城门下,吓得面面相觑:“白日见鬼……白日见鬼啊!”
  “姐姐,来不及了!”远处的一个街口,一个少年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用双手支撑
著膝盖,颓然道,“他们进去了!”
  另一名红衣女郎急奔而来,同样颓然止住了脚步,剧烈地喘息。来不及了--
  自从昨夜在街心遇到了这两位黑衣客后,认出女客手上带着的异形戒指是空桑王室的
至宝,霍图部的女族长立刻就联想起:对方可能就是女巫口中所说的、“在叶城会遇到解
开封印的宿命女子”。
  于是整整一夜,这群霍图部的流浪者都在叶城四处寻找。然而,一直到破晓才在城北
发现了这两个人的踪迹,于是姐弟两人一路狂奔追了上去。
  可是,不等他们追到城门下,那两个人却奇迹般地凭空消失了。
  “那,就进去找他们!”叶赛尔平定了喘息,看着紧闭的城门喃喃道。
  阿都吓了一跳:“去帝都?”
  --他们是被沧流帝国通缉了几十年的流亡民族,一直在云荒大地上四处漂流、躲避
追捕,如今竟然要去帝都自投罗网么?
  “不,不是我们,”叶赛尔咬著唇角,“只是我。”
  “姐姐!”阿都吃惊的低呼了一声,拉住了她的衣角,“你不能一个人去!”
  “没事,我们都有假造的身份谱牒,应该可以混进去的,”叶赛尔看着紧闭的城门,
“等下我混进去,找到了他们就回来,绝不多待--你们就在叶城商会的行馆里先等一会
儿吧。”
  “会被抓住的。”阿都死死拽著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叶赛尔推开了弟弟,毫不客气,“你很累赘啊!”
  阿都的眼眶红了一下,咬紧了牙,赌气的沉默。
  然而,就在僵持的刹那,一直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厚重的
铁门背后传来,那是重达上千斤的门栓被合力取下的声音。然后,那一扇高达十丈的精铁
城门,就在悠长的响动里一分分的被推开了,深不见底的甬道展现在众人面前,前方隐隐
透出水一样的深蓝色。
  --通往帝都的唯一路径:叶城水底御道。
  “城门开了!”聚集的人群发出了惊喜的低呼,纷纷拿好了文牒准备上前。叶赛尔挣
脱了阿都的手,也准备不顾安危地混进去。
  “站住!”忽然间蹄声得得,却有银甲铁骑从御道内急速奔驰而出,有人厉声大呼。
当先一匹马上坐着一位银甲金盔的战士,头盔上饰有金色的飞鹰--常来往叶城与帝都之
间的人都认得:这,便是一年来镇守“帝都咽喉”的卫默少将。
  --当今巫谢长房庶出的长子,才刚刚二十,便荫袭了家族的爵位。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卫默少将一勒马头,仿佛卖弄骑术似地、骏马漂亮地一个转身,踏着花步在御道口侧
身斜跑了几步,横插到了众人面前。手中长鞭呼啸击下,将几个挤到前头的人抽了回去,
一手举起一面令牌,朗声:“帝都律令:封城七日,除非持有十巫手谕,否则如有逾越半
步者,杀无赦,诛九族!”
  军令如山,杀气凛冽,所有人被惊在了当地,眼睁睁地看着银甲军人勒马转身,御道
大门一分分重新关上。
  ——帝都里,昨夜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今天一大早的封城令,是不是为了阻拦片刻前刚刚联袂进入帝都的两个神秘人?
叶赛尔看着御道,发现里面早已不见那两个人的影子,不由心下焦急。然而阿都紧紧
地扯住了她的衣角,不让姐姐上前一步,生怕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等一下!”然而,一个声音还是响起来了,划破了清晨的寒气,“别关门!”
所有人悚然一惊:怎么?居然有人敢违抗帝国的军令?!
“别啊……”阿都下意识地扯住了姐姐,惊骇地抬起头来阻止,却发现那一句话竟然
并不是出自于叶赛尔之口——西面的街上踉跄奔来了一个女子,筋疲力尽地对着城门伸出
手来:“卫默少将,等……等一下,请让我进去!”
她身上衣衫褴褛,剧烈地喘息著,一头蓝发在晨风中飞舞。
——鲛人?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那个从晨曦里奔来的女子,连那个已退入御道、准备关起大门的
卫默少将都勒住了马,回头严厉地审视著——能一开口便叫出自己的名字和军阶,这个鲛
人并非寻常。
“你是……?”依稀觉得有点眼熟,他蹙眉。
“征天军团钧天部,云焕少将的鲛人傀儡,潇……”那个鲛人似是受了伤,说话断断
续续,将纤细的手撑在冰冷厚重的铁门上
作者: pingkol (妈宝板板主-蕃茄妈~)   2007-02-15 02:02:00
首推!!!!蓝天大大这么晚还不税阿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2:12:00
推推推!
作者: melaine (叹 息 泉)   2007-02-15 02:23:00
推^^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4:14:00
推. . . 最后面描述真的很恶心 (逃)
作者: Vicente (不然呢???)   2007-02-15 11:47:00
push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2007-02-15 14:52:00
推 真的有恶心到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7 20:51:00
我想吐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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