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镜·辟天 第五章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2:11:15
  明茉从阴暗的死牢里狂奔而出,外面已然是清晨,身后那些惨嚎和血腥味还在纠缠着
她,令她想要呕吐。她拼命地奔跑,从刑部大牢的侧门跑出,根本没有顾及自己衣衫尤自
凌乱,衣襟被撕破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在寒气里颤栗。
  她踉踉跄跄地跑着,幸亏一路上并没有人看到她的样子。
  清晨的禁城里人声稀少,连一声鸟雀的鸣叫都听不到。街道上还没有一顶轿子一辆马
车,道路两侧朱门紧闭,也不见有人出来走动——居住在权力中心的那些贵族们生活奢华
,有着夜夜笙歌的习惯,往往要睡到日中方起。
  在奔过了两条街后,景风门已然在望,然而一个转弯,她却忽然撞入了一个人怀里。
  “啊?”那个人被她撞了一个满怀,然而身形却并不见摇晃。他退开了一步,只看得
她一眼就迅速地转开了头去,“怎么了?小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么?。”
  她惊慌不安地挣扎着,想继续逃开,然而那样温和的语气却让她有些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张宁静温和的脸。
  那个人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露出惊讶和关怀的神色。
  “遇到歹人了么?敢在帝都里生事,定不会逃得过的——不要怕,现在没事了。”他
的神色是这样温和,毫无冰族贵族里常见的冷漠和矜持,她只看了一眼,便松懈了挣扎的
力量。
  “没……没什么。”她哽咽著,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沉默了一下,只是道:“没事就好。”
  他穿着一般帝国贵族不屑于穿的白色苎麻长袍,轻袍缓带,没有任何饰物。衣服上既
没有象征军衔的金鹰标记,也没有象征门阀的家族族徽——然而,这附近是十巫才能居住
的地方,能一大清晨就在这里走动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平民。
  是谁……谁呢?
  “飞廉公子,”在尴尬的僵持间,她听到有人唤,“药我拿来了,要去含光殿那边么
?晶晶真是不乖,非要跟我们出来……我们快些走,趁著一大早就去拜访,也免得被其他
人看到——”
  飞廉公子?她蓦然一惊,僵直了身子。
  “哦,碧,出了一点事,”那个人转过身去,对那个捧著药囊的美丽女子开口,“我
们先送这位小姐回去,再去含光殿那边吧。”
  碧?她心里又是一惊,定定地看着那个水绿衣衫的绝色丽人——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不过双十年华,肤色如雪容光照人,手里捧著一个包袱正匆匆
从布政坊出来。她的眼光紧紧跟随着这个女子,落在她碧绿的眸子和深蓝色的长发上。
  ——鲛人?!
  这个叫做碧的鲛人女子,难道就是……就是传言中的那个……
  “好的,公子。”那个鲛人看到了她衣襟碎裂的模样,仿佛明白了什么,立刻点了点
头,走过来伸出手替她将碎裂的衣襟掩上,同时将身上的外袍除下递了过来:“不要紧,
已经没事了,姑娘。”
  “不!”在那个她触碰到自己的时候,明茉尖声叫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某种
嫌恶的神情,“别……别碰我,鲛奴!”
  那个名叫碧的女子手指僵在了半空。
  “呼……”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微笑,“是呢,我都忘记了规矩——没
得到许可,鲛人怎么能够随意触碰巫即一族的小姐呢?”
  巫即?
  听得这个称呼,飞廉的神色也变了一下,视线落处,却看到了碧手指间的那个金色纹
章——那一片被掩起的衣襟上,清楚地绣著一枚金色双菱形的符号。
  那是十巫中巫即一族的家徽。
  双菱形的旁边绣著两两成对的金星,分明表示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出身:巫即家族二房
的第二个女儿。飞廉忽然说不出话来了——这,不就是前几日巫朗大人给自己看的庚帖上
写着的那个女子么?
  巫即家族二房三夫人的第二个女儿:明茉小姐。
  他的家族给他挑选的妻子。
  “这门婚事,是你翻身的最好机会。”
  那一日,身为国务大臣的叔爷把大红烫金的帖子放到自己面前,语重心长地开口:“
现在巫即家族里长房无后,正是二房掌权的时候,娶了绝对没错——别小看人家是庶出,
可明茉的母亲是一族里的长房么女,也是最得当今巫姑大人欢心的一个……巫姑一族一向
由女子继承,她母亲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巫姑!”
  巫姑家族的女子……他想起了那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子,不由微微打了个寒颤。
  是不是她的后人,也是这般模样呢?
  “当年我就想把明茉娶进门,可惜被巫彭那个家伙抢先定给了云焕。”说起这件事,
巫朗尤自恨恨——军政两位大臣百年来钩心斗角,即便是在子孙辈的婚姻上也是处处作对
你争我夺,“多亏这次把云焕给连根拔除了,你照旧可以……”
  “有劳叔爷为我费心了,”他突兀地开口,对长辈行礼,“只是,我并不打算要翻身
啊。”
  巫朗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露出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举起了手里的玉尺:“
你说什么?”
  旁边晶晶正好捧著一把各色的糖块跑进来找飞廉,一看到巫朗在,吓得半句话也不敢
说,直接躲到了他身后。飞廉叹了口气,放下正在看的《游仙录》,伸出手摸了摸青族女
孩柔软的头发,微笑起来:“叔爷,我刚刚过上想要的生活,真恨不得永远都这样下去—
—这样已经很好了,还翻什么身呢。”
  “烂泥扶不上墙!”国务大臣看着这个自己自小溺爱的孩子,狠狠将玉尺打到了案上
,吓得晶晶猛地缩回了飞廉身后。
  ——只知道和鲛人、贱民混在一起,白白辜负了他的期望和天生的好身手!
  然而飞廉还是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但并不介意的神色——从苍梧之渊孤身回来后,不知
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真的身体一直未恢复,这个和云焕齐名的军团双璧一直过著革职
后的闲散生活,赏花养鱼,听碧唱唱歌,教晶晶学学字,日子就这样悠然的过去。
  巫朗简直对这个侄孙无可奈何。
  分明是一族里最优秀的年轻人,分明具有那样高的天赋,受过那样纯正严格的教导,
有着帝国最高贵的血统——可为什么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辜负自己的期望?
  反而被那个原本什么都没有的云焕,这样一步步的抢到了前头去!
  巫朗终于缓缓放下了手,颓然推开了门。
  “飞廉,你逃不掉的。”背对着他,国务大臣却忽然喃喃说出了一句话,“同样是失
利贻误军机,云焕如今已在辛锥手里,而你却还能躺在这里看书——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
么。”
  飞廉悚然一惊,收敛了脸上一直悠闲的神色。
  是的……他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脚下的位置。如果不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门阀背景,有着
掌握帝国大权的叔祖照应,就凭他犯下的任何一个小错误、他早已该和云焕那样被放弃、
被送入那个酷吏的手里了。
  “如今局势越来越复杂,内忧外患,虎视眈眈。”巫朗望着城市中心那一座巨大的白
塔,喃喃,“叔祖已经老了……这棵大树,也不知能罩得这个家族到几时。”
  飞廉不再微笑,静静站起了身,凝视著那个扶门而立的背影,忽然发现这个叱?天下
的族长骤然已经是如此的衰老——毕竟,也已经一百多年的明争暗斗过去了啊……为了让
家族屹立不倒,巫朗大人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他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望着那个背影:“叔祖……”
  “孩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巫朗摇著头,苦笑起来,“豪门逆子啊……你的心,怎
么就不向着自己的家和族呢?你喜欢那个鲛人女子是么?你同情那些贱民是么?你是恨不
得把这帝都里的三道城墙全部推翻吧?……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
  飞廉怔住,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
在这个云荒上,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
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活在这个云荒,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
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是的,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
、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著这一切。
  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试图抗拒——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
长起来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
  飞廉一震,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看着族长,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
微发抖。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发出颤颤的咿哦声,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
们冰族的语言,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
  他也叹息了一声,带着歉疚:“只可惜,我不是云焕。”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我的孩子们啊……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
食、高官厚禄?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给辛锥?谁能保证巫朗一族,
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
  老人背对着房间,低声:“飞廉,你能么?”
  “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为族人想一想么?”
  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怔怔站在原地,手里那一卷《游仙录》无声滑落在地。
  “叔祖……”他涩声开口了,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知
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容我再想想吧。”
  然而,还来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
妻——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惊慌失措。
  那样尴尬的开端。
  他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明茉小姐?”
  “飞廉公子。”明茉镇定了一下,拉拢了衣襟回礼——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
瞬间回过了神,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
  “幸会了。”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
  ——那样尴尬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而不是在大街
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著架子说话。
  “告辞了。”还是明茉率先说出了这句话,回过头去。
  ——这般的样子,却恰恰被对方看见了,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传出去的话,说不定,这门婚事也就此黄了吧?
  她却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两次婚约,却都无疾而终,从此后她在十大门阀里的声誉
算是完了,可能永远都不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不过,这样……倒也是不错呢。
  在十大门阀之中,在数以百计的贵族之中,她想嫁的、却只是那一个。
  ——那一个于今再也没有可能见到的人。
  她拉着衣襟,失落地往回走着。背后的两人也已然结伴离去,隐约有低语传来:“这
些药,巫真大人那里不知有没有……生肌续骨的……云焕刚放出来,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
……”
  她骤然站住。
  什么?他们说什么?云焕……云焕刚放出来?!
  “等一等!”她骤然回身,追了上去,“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五章 破军
  含光殿位于伽蓝帝都的皇城东北角,在玄武门后的东内苑旁,一贯是历代圣女居住的
地方——除了在白塔上侍奉智者大人之外,每一任圣女的所有时间都在这里渡过。
  沧流帝国统治云荒后法令森严,一切都遵循铁一样的秩序被划分开来,冰族和其余各
个种族之间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别。冰族人数不多,一直居住在伽蓝城内,按照种姓的
不同被分开安置在不同的区域,世代从事不同的分工职业。
  伽蓝帝都分三道城墙,其中外城也被称为“铁城”,里面居住着的都是从事劳动的平
民;一般的贵族居住在内城,担任帝国的一些军政职位;而最后一重城墙是禁止任何人随
意进入的,被称为“禁城”,里面居住着的、便是把持着这个大陆秩序的十大门阀:元老
院十巫。
  而含光殿,就位于这一片最高贵的区域内,然而却显得分外冷清寥落。
  ——的确,对于帝都那些门阀贵族来说,深陷绝境、内外无援的巫真家族如今已然是
避之而不及的不祥之人,连一手扶持他们家族的巫彭元帅都已经将其拒之门外,又怎么会
有人在保持来往呢?
  然而,清晨的阳光里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谁呀?”庭院里传来了怯生生的问话。
  “是我。”一个清朗的男声回答,“受巫真大人邀请而来。”
  花径上传来木屐急促的声音,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双惊惶不安的湛蓝色
眼睛,打量著门外的来客,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花栗鼠。
  “是飞廉少将啊……”终于,门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释然的神色,“快请进吧。”
  门开了一条缝,飞廉迅速的闪身而入,对身后招了招手。
  “她们……她们是谁?”来开门的少女看到紧随其后的两位女子,不由吃了一惊——
来的两人,一个是冰族贵族,另一个居然是个鲛人?
  “不要紧张,云焰。”飞廉安抚著少女的情绪,一一介绍跟随自己而来的不速之客,
“这位是我的鲛人碧,还有一个是……”
  他看了一眼明茉,还是觉定说实话:“是巫即家的二小姐。”
  然而云焰却依旧只是怔怔的听着,脸上并无半丝表情。飞廉霍然明白过来,自从被智
者逐下了白塔之后,这个圣女就被灌下了药物,洗去了侍奉智者时候的一切回忆——
  自然,也包括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比如自己哥哥的婚约。
  “巫真大人呢?”飞廉叹了口气,问,急切地看向房内,“你哥哥呢?”
  一提到云焕,云焰全身就触电般颤了一下,脸上露出极恐惧的表情,瞟了一眼侧厢,
喃喃:“在里面。姐姐……姐姐今天一早把哥哥带回来了……他……他……”
  她忽然间哭出声来,捂住了嘴全身发抖。
  “他怎么了?”飞廉心里一冷,再也忍不住地转过身,便向着侧厢疾步走去,声音亦
已经发颤,“他怎么了!”
  碧和明茉紧随着他。然而,在他们刚踏上廊下台阶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披着白色圣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廊下,张开双手拦住了闯入者。巫真云烛——
这个近日来帝都上下传言已被赐死的女子,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脸色苍白而
又疲倦,伸出的双手上隐隐残留着血迹。
  明茉眼里骤然一亮——那样清冷秀丽的容色,那样高贵疏离的气质,那样雪似洁白的
衣衫,晃若不似这个世间所有,仿佛绝顶上的残雪,洁净而沉默,与世隔绝。
  她心里只觉一阵绞痛: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女子,也曾经被推倒在那个污浊血腥的地板
上,被那个猪狗一样的侏儒践踏。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何时变得如此令人绝望。
  “请留步。”巫真开口了,将三人拦回,“他刚刚睡去。”
  她一一看过了三个人,看见明茉的时候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将他们拦住:“我弟弟刚睡去,请勿喧哗。”
  “……”飞廉生生顿住了到嘴边的问话,松了口气,将脚从廊上移了下来,重新退入
了花园,回头接过碧手里的药囊递上:“巫真大人,今天一早接到传讯,我就带了一些家
里密制的药过来——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希望能有所帮助。”
  巫真没有去接,凝视著这个军团里和云焕并称双璧的青年,眼里忽然流露出悲哀的光

  “谢谢。”她开口了,极轻极冷,近乎梦呓,“不过……只怕用不着了。”
  她喃喃:“再也用不着了……”
  什么?仿佛一支利箭呼啸著洞穿心脏,药囊从他手里沉沉落地,发出瓷器碎裂的闷响
。飞廉不可思议地望着云烛,仿佛一时间还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焰在一旁再度失声哭出来,捂著嘴远远跑开。
  “不可能再有药能治得好他。”巫真轻轻说著,神色似已麻木,“飞廉少将,我请你
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
  “他怎么?他怎么了?”然而她的话被一阵尖叫打断,明茉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推开
了挡在前面的飞廉冲了过去,“让我看看他!”
  飞廉猛然拉住她,明茉踉跄著后退了三四步,几乎从廊上跌落下来。
  “请你不要再吵到我弟弟了——明茉小姐。”巫真眼睛定定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几乎
是无法压抑的悲哀看着她,一字一句叫出了她的名字。明茉惊住——原来,虽然只在巫彭
元帅主持的定婚典礼上见过一面,她却早已认出了自己。
  ——那个曾经和弟弟定下过婚约、却又在云焕入狱后悔婚的女子。
  她是这么看自己的吧?明茉下意识地掩住了脸,微微颤抖。
  “他并不想见任何人。”巫真静静道,转头看着天空,仿佛控制着心里某种情绪,“
尤其是、你们这些昔日认识他的人。”
  “那,为什么又传讯给我……”飞廉喃喃,心里已然猛地往下一沉。
  ——他不想见任何人……能让破军如此的,又会是怎样的打击?
  “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巫真一直抬头看着天,声音平静,下颔却在微微颤抖,“我
……心很乱,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我们云家,可能到了生死的关头——但除了阁下,我实
在找不到一个肯在此刻来含光殿的人。”
  飞廉沉默下来,发觉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云焕是我朋友。”他咬著牙,“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去看他。”
  巫真终于低下了头,看着廊下的青年军官,微微一笑:“我知道。”她轻轻道:“我
知道你在他入狱的时候,就曾经想方设法地去探监。”
  她怎么会知道?飞廉有些诧异,叹息:“可惜最终还是没办法进去。”
  “是,他们怎么会让你进去呢……”巫真淡淡的笑,不知是什么表情,“可是,你却
是唯一在那段日子里还关心着我弟弟的人——所以今日我将他从牢狱中带出后,第一想到
要告诉的人……就是阁下。”
  “多谢巫真大人。”飞廉低声。
  “但是,我并不是想要阁下带着新任未婚妻来这里。”巫真冷冷道,冰蓝色的眼睛看
著一旁的明茉,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虽然巫朗和巫即一族得到了门当户对的好姻
缘,却也不必带来这里炫耀吧?”
  飞廉脸色一变,终于知道哪里不妥,下意识地放开了拉着明茉的手:“不,我不是故
意带她……”
  “和他没关系!”明茉抬起了头,仿佛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是我在路上遇到了飞
廉少将,硬要跟着他来的!”
  巫真转过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她,仿佛想从这个贵族少女身上看出弥端:“是么?”
  ——连巫彭元帅都已经将云家拒之门外,这个女子又怎么会想来呢?
  ——这般的举止,如果被十大门阀知道了,必然会带来非议和惩罚。
  “我……我想见云焕!”明茉暗自握紧了手,直视著圣女,“请您让我进去看看他!

  “为什么?”巫真冷淡地开口,“婚约已解除,小姐和我们云家已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子的忽然来拜访,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是我母亲的意思!是我家族的意思!”明茉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紧紧噙着眼里
的泪水,“我……我不想这样!我想见他!你让我进去吧!”
  巫真忽然沉默下来,手指在宽大的圣衣下绞在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
  ——见惯了那些矜持高傲的敷粉贵族,还真想不出十大门阀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在未婚夫面前说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她静静道,看着一侧的飞廉,飞廉苦笑
了一下,摇摇头拉着碧走开,避在一旁。
  然而巫真依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明茉小姐还是请回吧,否则令尊令堂会担心的
。”
  明茉站在那里,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霍然抬起头看着她,话里已然带了哭音:
  “为什么?为什么辛锥不让我进去,你也不让我进去!”
  仿佛一支无形的利箭瞬间洞穿了心脏,巫真云烛的脸刹那变得惨白,猛地踉跄了一步
,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贵族少女——她、她说什么?辛锥?她……她这个样子,难道是刚
从“那个地方”出来?!
  她竟然去了刑部大牢!
  只不过见了三次吧?这个锦衣玉食的贵族少女居然就把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当成了
爱人,却不知道对方把自己当作什么。然而,她居然这样不顾一切——为了一个她根本不
了解的人,一脚踏进了那样血腥龌龊的地方!
  她已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又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那一瞬她只觉得心痛到无以复加,颤抖著将手放在了明茉肩上,说不出一
句。
  明茉眼里的泪水簌簌而下,仿佛片刻前的恐惧一直压抑到如今才爆发出来,她哭得全
身颤抖:“求求你……让我见他……母亲大人逼着我出阁,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巫真僵硬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就让她看一眼吧。
  看了,也就可以死心了。
  他静静躺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些无所不在的惨嚎声忽然间就拉远了,身体上剧烈的疼痛也忽然全部消失——这个
空间在一瞬仿佛被抽空了,除了寂静和黑暗,仿佛什么都不存在。
  然而,只有他知道,那片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
  金色的,黯淡的,在最深最浓的黑暗里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
  有个声音忽然开口问。
  他想开口,却发现被毁坏的咽喉已经不能说出清晰的话;他想抬起手在地上写,手腕
却呈锐角状地耷拉下来;他动了动,发现甚至连坐起都无法做到——全身所有的关节,所
有的肌腱和筋络都已经被割裂开了,仿佛一只被拆散的人偶。
  那一瞬间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已经毁坏了……这个身体,承载他灵魂和梦想的身体,已经全数被毁坏了!
  在那个酷吏用小刀剥离他的肌肤、不留丝毫痕迹地从皮下挑断全身筋脉后,他将再也
不能握剑,再也不能骑马,甚至再也不能如一个普通人那样行走和起坐。
  是的……一切都完了。
  他已然从攀登著的悬崖上失手下坠,落入了无尽的深渊——
  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所有人都离弃了他,甚至他曾经一度视为楷模的巫彭元帅也
拒绝伸出援手。他和他的家族,即将步上一任巫真的后尘,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切都
在摧枯拉朽一样的倒塌:他的师傅死去了;他的同窗出卖了他;妹妹被赶下白塔;未婚妻
另投怀抱;在受刑的监牢里,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侏儒压倒在姐姐身上的喘息声……
  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这一片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死亡和腐烂。
  不……不!不能就这样结束了!这一切,远未结束!
  那一刹那,巨大的愤怒、憎恨和不甘支配了他的心,他张开了口,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去呼应黑暗里的那个声音。
  “多么强烈的毁灭欲望啊……真不愧是破军。”
  那个声音终于又响起来了,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你想说什么?”
  “是想活下去?”
  “想重新握起剑?”
  “想站到最高处去、把一切握在手心?”
  他的眼里闪过雪亮的光,努力张开口,从损坏的喉咙里发出肯定的回应声。然而那个
声音一顿,却低低模糊的笑了起来——
  “只可惜,作为一个‘人’的你,这一生是永远无法做到了……”
  “你的身体已然被彻底摧毁了。”
  “——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真是天真啊……以为靠着个人的能力、就可以一直爬到顶峰,突破铁一样的秩序,
脱去自己贱民的烙印么?
  “愚蠢的孩子……既便你剑技绝伦,勇贯三军,又有什么用?
  “你永远无法真正走入帝都任何一个家族的大门,参与那些人的聚会或者酒宴——你
只不过是一个闯入了帝国花园的小狼崽子……而你的姐妹,也只不过是一个听话漂亮的摆
设。”
  他的身子剧烈的发抖,如果身体可以动,他会一拳打到对方脸上去!
  然而,他刚一动,黑暗的最深处仿佛有风在涌出,一瞬间将他包围——那个声音忽然
间近在耳畔,带着说不出的诱惑和蛊惑,低沉的开口:
  “告诉我,你想获得新生么?”
  “你想得到灭尽所有仇人的力量么?”
  “你想颠覆天地、站到这个云荒的至高点上去么?”
  “或者……还是愿意永远做一个废人,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姐妹被凌辱、族
人被屠戮,一辈子被人踩踏在脚下?”
  “如果你把身心都祭献给我,我就给予你天上地下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著狼一样的光,用尽全力举起了双臂,向着虚空发出了呼应——
  “好。”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清楚的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那么,来吧!”浓厚的黑暗里忽然有风暴急卷而来,将他拖离了地面,巨大的力量
一瞬间撕扯开了他,金色的闪电从虚空里劈落,将他身体整个的辟开!
  “让破军的光照耀天地吧!”
  在撕裂开的一瞬,他发出了非人的嘶喊。
  无数的东西涌入了体内,在刹那间将他的神智都几乎挤出体外——那、那都是什么?
  在一瞬间他的神智仿佛游离了出去,在黑暗的半空里盘旋,冷冷俯视著自己痛苦挣扎
的躯体——黑色的风卷起了他的躯体,仿佛活了一样的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里渗透进去

  残破躯体还在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然而一道金色的闪电很快击落在了上面。
  那个如拆散偶人一样的身体终于一动不动了,他瞬忽回复了神智。
  ——然而,在黑暗里,他的身体还是无法移动。
  “看看你自己的手,”那个声音低低道。
  他看着自己高举向虚空的手——软垂的左手手腕上旧伤累累,却赫然有着新增的两道
金色痕迹,仿佛是闪电劈中后留下的烙印,在黑暗中透出诡异的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这是魔之左手的烙印。”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满意,“你将是第三个
祭品,破军。我终于在她来之前,完成了传承……破军的光芒,将照彻云荒!”
  他惊骇的看着手腕上那一道十字交错的痕迹,却无法坐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无法摆脱这个残废之身?
  “是。你现在还无法使用这种力量,”仿佛知道他心里的疑问,那个声音开口了,“
因为你心里的憎恨和毁灭还不够——”
  还不够?
  “魔之左手掌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但是,你却尚未具备毁灭一切的动力
。”那个声音低低道,黑暗里有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他,“破军,在你心里,还残留着微
弱的眷恋和温暖,你还有不想毁灭的东西。”
  不想毁灭的东西?
  怎么可能……到了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想舍弃和毁掉的么?
  姐姐?飞廉?或者是……
  他想开口,然而,那一瞬间黑暗里仿佛闪出了淡淡的柔和的光,一个白色的影子就在
黑暗的最深处浮凸出来了——那是个女子的剪影,坐在轮椅上静静的转头看过来,眼里带
著悲悯的光,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师傅……
  那样的眼神仿佛比方才那个霹雳更惊人,他甚至无法开口,只是在心里呻吟般地叹息
了一声,双臂颓然垂落。
  左手手腕上那一道旧日伤口忽然裂开了,鲜红的血迅速沁出,将金色的烙印覆蓋——
仿佛感知了什么,他叹息了一声:是的,是的……他的血还是红色的,还是温热的。
  ——他是人,不是魔!
  涌动着种种欲念的心慢慢平静下去,他望着流血的手腕,渐渐回忆起了这个伤痕的来
历——“好,我发誓:如果我再找罗诺报仇,定然死无全尸、天地不容!”
  那一日,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傅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
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
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傅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
  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怎么会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
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傅……”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快、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
他也宁愿是被师傅亲手钉上刑架。
  ——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她。
  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著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他
,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然而,毫不犹豫地,她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随着呼声,手腕
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黑发披
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似是悲哀地轻轻
吐出了两个字:“破军……”
  随即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他怔住了,定定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2:11:00
完整更新到此,后面都是片段,并不完整,请热心网友
楼主: bluesky0226 (reneta)   2007-02-15 02:12:00
不要先贴出来,若有更新会立刻贴上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2:12:00
作者: melaine (叹 息 泉)   2007-02-15 02:35:00
好好看呀><
作者: spiritia (妳来世一定会过很好!)   2007-02-15 04:26:00
啊 又停在精采的 地方了! (滚来去滚去)
作者: Theshadow (爱,是一种自由。)   2007-02-15 10:26:00
好不容易等到了结果还没出完>"<
作者: gunawan (斩业非斩人)   2007-02-15 15:05:00
推 辛苦啦蓝天大
作者: inuomi (我的蓝莓夜)   2007-02-15 15:24:00
谢谢蓝天大~
作者: halimouw (Invincible)   2007-02-15 19:48:00
感恩!前阵子才刚看到镜龙战~竟然有镜辟天可以看真开心~~~
作者: wuchiyi (Good Day!)   2007-02-15 23:09:00
看来...打了兴奋剂的云唤要开着用潚改装的伽楼罗爆走噜 囧
作者: learnig   2007-02-16 00:38:00
超好看  真的!!   蓝大谢谢
作者: leafisflying (#‵)3′)▂▂▂▃▄▅)   2007-05-17 21:18:00
推推!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