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似乎完全是无意识的一种行为。
躺在他上铺的老头不知道去了哪里,人没在,鞋一边一个胡乱躺在床边的地板上,整
个包厢充斥着他脚臭的味道。
我匆匆跑到那男人的身边把他从床上用力扶起来。
男人的身体很冷,也很硬,冰似的一块让人有种不太好的联想。但有呼吸,所以他肯
定不是个死人。
“你怎么样,”头垂到我肩膀上的时候我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些嘶嘶的声音,我问。
男人个子不大,很瘦,曾让我误认为是个病弱女人的那种瘦,可是半个身体的力道压
在我肩膀上,那份量依旧是超出了我所能负担的尺度。
“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去找乘警。”再问。
男人用下颚抵着我的肩:“拔……掉……”
我摇头。
他在强求我去做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帮他拔掉他头上的钉子?开玩笑,我不是医
生,更不是杀手。之所以站在这里帮他,仅仅出自于带着同一条船上的蚂蚱逃离这条危险
的船的一种本能,以我微弱的责任感和那点点多管闲事的心。
仅此而已。
一样是逃走,既然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不如连同他一起带着离开。那个诡异的老头…
…离他越远越好。虽然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他对那小女孩做了什么,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当时和那女孩在一起的人就是这个老头。
光是钉在这男人头上的两颗钉子已经足已证明那老头的来历有问题,或者说,他们两
个都是。
“我们看了医生再说好不好。”随便应付了一句,我尝试着把他僵硬的身体从床上扶
起来,可还没等站直身体,我脚下一软,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倒不是因为他的体重,而是因为冷,一种很莫名的冷,用个词来形容就是不寒而栗。
似乎从进到这房间开始整个人就一阵阵的发寒,我牙关节哆嗦得厉害,只是当时慌里
慌张一路进来时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点。直到刚才站起来时那一瞬突然而来的寒战,没想
到竟能让我脚底心软了一下。
男人又躺回到了床上,木偶似的似乎失去人的操作就彻底瘫痪了,只微侧着脸斜斜看
着我,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喃喃念叨著些什么,听不清楚,但我想无外乎是让我把他头
上的钉子拔掉。
我猜他神经上可能有点问题。
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吧,当然,正常人如果碰上这样的状况,只怕早就
已经瘫在床上不能动了。我想那两根钉子一定严重影响到了他的神经和智力。而不管怎么
说,一切总要看了医生才能知分晓,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他做的,谁让我是这整节列车里唯
一知道他们这个秘密的人。虽然我原本根本就不想沾惹上这个麻烦——
陌生的人,匪夷所思的事。这都是平时姥姥再三告诫我要避之再避的。
而从刚才那个经历来看,我似乎自身也陷入了某种麻烦的状态。更麻烦的是我的麻烦
不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出来,并且帮我解决的。
连姥姥给我的珠子串都阻止不了的“那种东西”。
后悔了……
早知道会碰上这种事情,我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用电视和影碟来打发掉我那些闲
得发慌而滋生出来的“浪漫”意识,而不是站在这里对着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诡异
遭遇发呆。我甚至连一个能分担掉我心里头那些疯狂滋生著的恐慌的人都没有,什么都摆
在眼前,什么又都得靠猜测来判断,那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却还得担负起别人对我的企
求。
这叫什么事儿呢……
琢磨著,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再次把手伸向那个直愣愣看着我的男人:“来,起
来……”话还没说完,他的视线忽然从我脸上移开,转向我的身后。
“来……了……”僵著脖子,他道。声音没的让人脖子根一阵发毛。
下意识循着他目光朝我身后望去。身后是门,门外是走廊,走廊里什么都没有。我的
心却没来由一悚:“什么来了?”
没回答我,依旧直盯着我身后那扇空空的门,男人一张瘦削的脸在车身一波波的摇晃
中忽青忽白。
“什么来了??”不知道是为了让他听清楚还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我一下子声音提高
了八度,结果反被自己的嗓门给吓得一个惊跳,我条件反射似的一窜身猛扑到房门边。
这当口就听到走廊里一阵轻轻的声响:
“啪沙……啪沙……”
好像赤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
慌乱间瞥见一道瘦瘦长长的影子朝门的方向慢慢移了过来,我只觉得脑门心轰地一热
,抓着门用力一推,在那影子移到门口中间的瞬间一把锁住了包厢门。
锁完时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到这个地步。明
明我都没看见外面那影子到底是谁。
吸了口气抬起头,冷不防又被眼前突然撞进我眼里的一道人影给吓出一层冷汗。
然后才看清那人影是我自己。整扇包厢门的背面原来是一人高一扇大镜子,也不知道
是哪个变态这么设计的,居然正对着别人睡的床安那么大面镜子。镜子清清楚楚照出我一
张脸。也不过就是十个小时多点的时间吧,我的脸狼狈得竟然像得了好长一场大病似的,
灰白灰白,比死人好看不到哪儿去。忍不住伸手朝脸上摸了摸,就在这时,那面镜子突然
间一阵颤抖。
“彭……彭!彭!”
随之响起的是门被撞击的声音突兀得让我连着倒退几步,一下子撞在身后的茶几上,
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谁!”大声问了一句,一边伸出手抓向床上那个男人。
下意识想依靠些什么,实在是紧张得已经有点头脑混乱了,抓上去后却感觉什么地方
有点不对,我朝他看了一眼。
床上那男人的目光没有看着我,也没有看着门。
直愣愣睁著双美丽的眼睛对着天花板,那眸子里是无光的,感觉不到一点生命的光泽
。
我全身一冷。迅速把手探到他鼻子下,这时门上的镜子再次一阵颤抖:“彭……彭!
彭!”
我腿一阵发软。
鼻子下探测不出他的一丝气息,他死了……
“彭……彭!彭!”
门上的敲击声再次响起,和之前一样沉闷闷的不紧不慢,却震得镜子卡啦啦乱颤。
片刻突然嘎然而止,就在一片静得让我恐慌的沉默随着那阵敲门声消失朝我直压下来
的当口,一道沙哑而模糊的话音从外头轻轻传了进来:“开开门……小妹,让我进来……
”
我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边上是具刚刚断气的尸体,门外是个未知的诡异。我到底是处在了一种什么样的境地
里??
脑子里一团混乱,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就在那扇紧闭着的包厢门下边那道极细的缝隙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道缝里头蠕
动着,一点一点朝着缝隙外挤。
然后又听到门外一阵沙哑的话音:“小妹,开大点,很挤啊……”
我牙关节猛地一阵抖瑟。
那些从缝隙里钻出来的东西一探出头就开始在地面上摸索了起来,一根根粗糙而尖细
,老鸡爪似的微微佝偻著,在门下的地板上一阵抓爬:“小妹,门开大点……”
那是……人的手指?!
“啊————!!”终于忍不住一声尖叫。也不知怎的那瞬间脑子里一些东西倏地一
闪,我一骨碌爬上床抱住那尸体的头,在身后那扇门吱嘎嘎一阵呻吟被撑出道口子的时候
拨开他的头发,强忍着从胃里直窜出来的酸液,一把将他脑门心那颗钉子拔了出来。
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那个时候的我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那之前我连从肉里挑根
刺都会发晕。也许当时实在是给吓傻了,也许是恐惧能刺激人的无限潜能,不管那恐惧是
有理还是没理,有形还是无形。
总之那天我做了件可能以后都永远不会有那种勇气去做的事,而那件事之后很长一段
日子里,我都在那段阴影里压抑得难以恢复。
钉子在男人的头上扎得很牢。
不知道被钉在那颗颅骨里究竟有了多长时间,扯出的一瞬,那些骨骼撕扯的感觉让我
抖得几乎瘫倒在他的身上。几乎快要丧失继续下去的勇气了,只那一刻眼角一瞥,瞥见身
后那道门缝处两只鸡爪似的手攀著门板正把它越拉越开,头顶心血骤地一热,我一咬牙抓
住另一颗钉子一气将它也拔了出来。
“小妹……”身后那个令我全身发寒的话音突然停止。不知道从哪儿吹进一阵冷风,
脑门心那股刺激着我所有动作的热血一下子消退了,一个激灵,我的手一松。
钉子啪地脱手掉到了地上,手心里又痒又麻。
回过神就看到自己一手心暗红色的黏液,再也忍不住了,我弯下腰对着床下就是一阵
干呕。
呕完才发觉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安静了下来。
车身依旧有节奏地一摇一晃,门上的玻璃不震了,刚才那一霎那让我差点紧张得要崩
溃的经历竟然似乎是场幻觉似的。只是那道被门外的手拉扯开来的缝隙仍然敞开着,门边
上两只尖瘦得鸡爪似的手一上一下搭在门边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短暂的死寂,而我身下的那具尸体始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没有因为我从它头顶拔下
了钉子而有任何变化。
变化?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道我潜意识希望它因为这个会产生什么东西出来?可是尸体能有什么变化,难不成
尸变……
念头转到这里,不知道哪里突然间发出来一点声音,嘎吱吱一阵脆响,虽然声音不大
,在这当口却像朝我哪根神经上恨扎了一下似的激得我从床上一窜而起,几乎是连滚带爬
地跌下了床。
就在这时那扇门突然卡地一声响。猛地被拉开了几公分大一道口子,一下子门外那条
昏黄的走廊清楚撞进了我的眼睛,连同外头一道斜著肩膀正在使劲往里挤的身影。
我一声尖叫猛地朝后缩去,一头撞在身后的茶几上才明白这不过是间几平方米大点的
包厢,而我的脚到那扇门最多不超过一步路的距离。
一步开外那老头手撑著门站在那里看着我。嘴蠕动着似乎在对我说些什么,可是声音
很模糊,因为他嘴里含着的东西。
他嘴里含着一枚足有两三寸长的钉子。
我只觉得那一瞬自己的心紧得几乎能搾出血来。
也不知道那当口哪儿来的反应力,眼看着他一步朝里跨了进来,我一弹身从地上跳起
,抓住茶几上的水壶猛地砸向他,然后趁他一抬手去挡的时候,瞅了个空挡从他身边朝外
直冲了出去。
“救命啊——!!!”一脚跨出门坎,我放开嗓子尖叫。
可还没来得及转身往外跑,头皮一紧,我被揪著头发硬生生给从门口拧了回去。
“救命!!救命啊!!!”死命挣扎,企图挣开身后那只手逃到门外头,可是头发被
扯断了好几根,身子还是不由自主朝着套房里撞。而我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周围那些紧闭
著的住得满满当当的套间里一点反应都没有,似乎全在这一时间都聋了一样。
后背一撞,我鼻子里冲进一股刺鼻的酸涩味。
回头就看到那老头牙齿一眦从嘴里吐出了那枚钉子,一只手把它拽在手心,一只手卡
着我的头发强迫我靠着他的身体。
我当时真的是已经魂不附体了。
一边疯了似的尖叫,一边用两只手死命在他脸上又抓又砸。直到眼看着那老头嘴里说
著些我听不懂的话朝我扬起了他那只拽著钉子的手的时候,我所有疯狂的动作突然不由自
主地一顿。
因为看到那老头一张近而丑陋的脸孔后头慢慢伸出一只手。
手很白,近乎透明的白。手指很细,女人般纤巧的细。
那样一只白皙美丽的手,掌心里握著根闪着丝暗红色光泽的铜钉。
几乎是在我看清楚它的一刹那它以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干脆直直落了下来,扑的一
声闷响,那根暗红色的钉子间直没入老头的脑门心。
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阵抽搐,我想动,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只眼睁睁看
著那只手一提间再次扬了起来,没有任何停顿,照着老头的脑门心又是一钉子扎下。
再提起。
再扎下。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呼吸也是。
眼睛里一片模糊的红色,很红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