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原来再跨过两个小山坡,前面就是溪岭镇了。溪岭镇多山,城中道路也是高低起伏不平,
许多房屋都高高地建在山坡之上,需要抬头仰望。城中清一色的白色围墙,家家户户门口
都挂著绣着白虎神像的长旗,城内气氛安静却有些压抑。
非嫣匆匆去小贩那里买了几个桃子,又提了一串葡萄,和镇明在茶馆里一顿大嚼,吃饱喝
足之后,才到处打听悦来客栈的事情。
原来悦来客栈是溪岭镇最有名的客栈,据说一般人是住不进去的,经常用来招待贵族与神
官。能住进天字号房的人,更是需要花大笔的钱财。据茶馆小二的消息,悦来客栈天字号
房一个晚上的价格,抵得上在普通客栈住四五天。
茶馆小二有时候真是方便的情报获取人,他见非嫣长得漂亮又会说话,一时便忍不住多了
嘴,“别的不说,姑娘你这样的人品,小的也不敢求您住宿。那悦来客栈恐怕也装不下您
这种人材!您是打哪儿来的啊?倘若不认得溪岭镇的路,小的愿意给您带路……”
非嫣嘻嘻一笑,“你不是小二嘛,怎么不招呼客人来给我们带路?”
小二油嘴滑舌,挤眉弄眼,“单是为了姑娘这般俊俏人品,小的也愿意效劳!何况天色将
晚,姑娘您单身行路多为不便。如果……”他忽然顿住,手指搓来搓去,面上笑容古怪。
非嫣笑吟吟地丢了一锭银子,“好啦,让人带路哪里有不给好处的。那就麻烦小二哥带个
路,不然溪岭如此大的镇子,我们还真绕不过来呢!”
小二拿了银子喜得眼睛发亮,忽听她说“我们”,不由奇道:“姑娘您不是单身一人?”
非嫣笑道:“他不喜欢热闹,在外面等着呢。小二哥贵姓?麻烦你了。”
小二扯下身上脏兮兮的围裙,爬爬油腻腻的头发,挺著胸膛说道:“小的在家排行十四,
由于是单子,所以单名一个郎。姑娘叫我十四郎君就可以了。当然,十四也很亲切!”如
果能直接叫郎君那就更好啦!但这话他没胆子说出来,在肚子里满足一下就好。
非嫣见他市侩得可爱,生平所接触的人里不是冷若冰霜便是斯文和善,要不就是司徒那种
笑嘻嘻的小坏蛋,像他这种人倒是第一次遇见,不由与他多聊了两句,两人边说边笑,出
了茶馆,镇明正等在一旁的小巷里。
非嫣对他招手笑道:“你过来吧!小二哥愿意带路呢!”
镇明缓缓走了出来,一身白衣,一头白发,面容却是清俊秀雅如同少年。十四郎忽地一抖
,眼珠子转了好几转,忽然笑了起来,“我倒是眼花了,原来二位是上面来的神仙,难怪
仪表不俗,天人一般。”
非嫣拉着镇明的胳膊,说道:“你倒挺机灵,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十四郎拍拍胸脯,“走吧!帮神仙办事,不是福气是什么?”
三人租了一辆小马车,十四郎坚决要求自己驾车,据他说,做小二之前就是个赶车的,这
样还可以省去雇车夫的钱。
此时天色已晚,许多住户门口都挂上了灯笼。三人驾着马车在城中东拐西绕,走了好久。
一直绕过一排极高的白色城墙,眼前豁然一亮,却见一座华丽的府邸平地而起,雕栏玉砌
,瑞兽琉璃,屋簷上挂了一串的精致红灯笼,匾额上用金粉题名:悦来客栈。
十四郎翻身下马,对非嫣作个揖,“姑娘,老爷,这里就是悦来客栈了。小的和掌柜的算
熟识,也算来见个熟人。您二位进去休息吧,小的就送到这里了。”
非嫣从袖子里取出一片金叶子,递过去笑道:“真要多谢你了,十四郎君。”
十四郎毫不客气接过金子,拱了拱手,自己先忙着安置马车了。
“天字三号房?”镇明低声问著,非嫣点了点头,“我们也要天字号的房,一般客栈天字
号都喜欢在名字上玩花样,单数的一排双数的另一排。我们便要天字五号或者天字一号。
子时一探究竟。”
谁知她却犯了个大错,悦来客栈天字号一共只五间,剩下的是“地”,“人”字号。当下
掌柜的安排了天字五号房,隔了三间,什么都没办法打探。
眼看将近子时,非嫣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现在怎么办?直接冲去三号房门口?这等于
是送死!我好蠢!这种大客栈,天字号多宝贵,怎么可能分单双!”
镇明将她的袖子轻轻一拉,轻道:“别急,等时候到了,我们去屋顶上听。”
非嫣哪里静得下来,连声问道:“你说炼红夫人到底和那人有什么交易?她不是对白虎恨
之入骨吗?”
镇明沉吟半晌,才道:“那人不见得是白虎的部下,炼红夫人也不见得真与他做什么交易
。或许是瓮中捉鳖,引蛇出洞。炼红夫人当时因痛失爱子,所以心智大乱,其实她该是个
颇精明的女子,其心计不输于当日的司月。”
非嫣皱起眉头,“司月?只怕她是心计使得过了头,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你知道吗?”
镇明没说话,事实上,白虎攻陷麝香山之后,将残余的麝香山神官聚集起来,丢给他们一
付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的尸首。鉴于尸首腰上挂著一截断了的月华剑,因此神官们认定了
那是司月,从此为白虎的狠毒震住。
从神界建立以来,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张狂地糟蹋神的尸体。占领麝香山后,白虎一反之前
的温和形象,大肆杀戮神官,名曰:斩草除根。他这样的人,防备之心如此重,为什么会
与炼红夫人这样对自己心怀仇恨的人来往呢?
正想得入神,忽听窗外一声惨呼,声音不大,似是被人掩了去,但极尽凄厉,月夜下听来
分外令人毛骨悚然。两人顿时惊起,奔去窗边向外一看,却见一道黑影如梭,转瞬之间就
自地上窜去房顶,在屋簷之上飞奔。
镇明低道:“不好!我们迟了!”他五指一张,额间朱砂痣粹然一闪,却见对面屋顶上的
瓦片瞬间就竖了起来,无声无息地排成一道高墙,阻挡住那黑影的去路。
那人左右一看,纵身就要跳下屋顶,镇明手指轻轻一勾,另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快到无法
躲避,将那人能逃窜的去路全部堵住。那人见势不好,愣了半晌,只得钉在原地,过了一
会干脆坐了下来,似乎是放弃了抵抗。
镇明双手一撑窗子,打算活捉他,非嫣忽然拉住他,“等下!你看那里!”
他猛然回头,却见后院里有一盏微弱灯光,倘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自己方才居然没
注意!灯光旁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裹着巨大的披风,身形相当眼熟。他手里捧著一个黑
色的大匣子,正递给对面的那人。对面的那人看身形与白日的山坡上那人一模一样!
镇明大惊,“调虎离山?!”话音刚落,那人飞快接过匣子,抬头向他这里望了一下,灯
光下他的脸呈一种发青的白,一双窄长的眼里满是讥诮的笑意。
“不好!那里的人!你快逃!”镇明对被困在聚土成墙中的人吼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
却见一道银光卒地一下射出,被困在墙内的那人连躲避都来不及,生生被银光贯穿,发出
短促的痛呼,顿时没了声音。
“该死的!”镇明纵身而起,射银光的那人端著匣子,衣裳一卷,瞬间窜去远处,动作快
到惊人!镇明自知追不上,将身体一沉,去追那裹着大披风的人,他手上提着灯,跑得不
快,似乎故意等他来追。
非嫣跟着他跳出窗子,却往那被射之人跑去,月光下,他静静躺在那里,身下一滩血,显
然早没了气息。一道散发银光的事物正插在他心口,却是一根细长尖利的银针!她骇然地
将那人面上的布扯下,忽地惊呼道:“小二哥?!”
十四郎早就没了气息,双眼翻白。(俺被秒杀了)非嫣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前因
后果。他显然是故意带路的!绕了那许多路,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接匣子的人先到。
想到这里,她立即扯开十四郎身上油腻腻的衣服,果然,衣服里面是太元山的神官服!他
是白虎的手下!
非嫣又恼又怒,啐了一口。居然被他耍了一道!她转身往镇明那里追去,就见他袖子一展
,又是一道高墙拔地而起,将那提灯之人拦了住。那人猛然一顿,手里的灯笼粹然而灭。
他缓缓转过身体,月光下,只觉道道寒光自披风内涌出,令人心悸。
镇明“咦”了一声,惊骇地看着他,两人对峙在那里,谁也不先说话。非嫣从后面追了上
来,一面叫道:“死的那人是小二!他是白虎的部下!我们中了调虎离山的计谋!”她奔
至镇明身边,见两人不说话,不由奇道:“怎么?为什么不将他捉起来?”
镇明沉默良久,忽然敛手行礼,“见过日官,原来你已经复生了。”
非嫣一惊,“他是司日?!”
司日叹了一声,慢慢解下盖住头脸的披风,却见他脸上伤痕纵横,一双青光幽幽的无瞳眼
灼灼地看着镇明,忽地轻声道:“我本不欲见你们,免得徒生事端。”
镇明一步踏上,厉声道:“日官!为什么与白虎的部下有牵连?那匣子里是什么?!谁的
人头?”
司日低声道:“镇明,家母与我十分感激你的灵泉之恩,因此我们不希望你被牵扯进这件
事情里。但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那二人的确是白虎的手下。家母白日在郊外山坡见到了
你们,但她没有出面相认,也是希望你们不要管的。但你们还是追了上来,于是她便让十
四郎装做小二,故意引你们绕路。本打算借他引开你们的注意,没想到还是让你们发现了
……”
镇明摇了摇头,“司日!你难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们嫣红山……你……!”
司日轻道:“世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够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测的,镇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
请你不要阻拦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给你,请收好。我暂时告辞。”
他递过去一封乌皮的信,转身欲走,镇明厉声道:“你们与白虎勾结本不关我的事!但如
果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却一定要管!我问你,匣子里是不是人头?!是谁的?你害了
谁?”
司日轻叹,“你依然只会看表象。好吧,我告诉你,匣子里的确是人头,但却是家母的。
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说,也请你不要再问。”
镇明大骇,浑身都僵住,“你是说……匣子里是炼红夫人的……?!”
司日点了点头,抬手在熄灭的灯笼上一拂,火苗顿时跳跃起来。他绕过那堵墙,缓缓走远
,一面道:“镇明,身体已经脱离,何不让心也一起脱离那权利场呢?总是顾虑其他的,
你得不到幸福的。”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非嫣走过来,悄悄握住他
的手,“真的吗?匣子里居然是炼红夫人的头……我不明白!完全糊涂了。”
镇明摇了摇头,他也同样不明白。白虎与炼红夫人,究竟搞什么鬼?炼红夫人,打着什么
主意? “他会不会骗人?”
镇明轻道:“不,司日有无瞳眼,看透所有命盘。得到这种能力的条件就是,永远也不可
以说谎。不然会破功。司日绝对不能欺骗。他的话,只要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无言。
松林手里捧著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唤。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泞狼狈的靴子上,他浑身
是血,有无数伤痕还在往外流血,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之极。
不一会,小殿的门忽然打开,胃宿静静走出来,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轻道:“不简单啊
,松林。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这颗脑袋?太元王欢喜得很,让你赶快觐见。”
他赶紧恭敬地弯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著身子就要进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拦,“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随便捏造一颗脑袋…
…哼,松林,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松林赔笑着,紧紧抓着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过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
天借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元王,匣子里确实是狼妖炼红的人头。但这是要给太元王亲自过目
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废话少说!”
胃宿轻轻将那匣子抢过来,顺手揭开——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
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将匣子丢出去。她稳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颗头颅虽然血
流披面,却依然不能阻挡绝艳之色,眉眼口鼻,确实是炼红无异。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盖子,丢了过去,“你送进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从此蟾
宫折桂,步步高升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得不赔著笑脸,捧著匣子飞快走进小殿内。
第八章
“松林,你比朕想像得还要能干。”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边,看上去心情极佳,琉璃眼中一片温润,毫无锐气地笑看他。松林垂
下头,半跪下来,双手将匣子高高举起。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炼红的人头带来,请太元王过目。”
白虎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信步过来,将匣子接过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
何奖励?”说着他飞快揭开了盖子,扫了一眼那张已然凋谢的绝色容颜。她的嘴角有些讥
诮地弯著,看上去似乎在对他嘲讽地笑。
白虎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块,轻道:“多可惜,如此一个美女……松
林,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屈服的?”他含笑而问,松林却觉得他那双眼里充满了阴森的气
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与他对视,轻声道:“属下一直暗中追踪她,一直追去东方溪
岭镇,似乎被她发觉了。属下无法躲避,只好与她缠斗……”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让朕的二十八星宿都头疼的炼红夫人,你那么快就
制服了。”白虎打断他的叙述,笑吟吟地说著。
松林淡道:“不,属下自然斗不过炼红夫人。但属下在青杨山的时候是专门炼制毒物的,
属下偷偷在她的饮食饭菜里下了一点毒,令她斗到一半的时候浑身无力。这才能得手。属
下用此不正当的手段,实在丢了太元山的脸。请王惩罚!”
白虎看了他一会,忽然将匣子放去案上,摆了摆手,“罢了,你立此大功,朕怎么会罚你
。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松林,你是个人才,朕绝对不会亏待你。”他忽然扬声唤道:“
奎宿,你进来!将朕的旨意念给他听!”
松林一惊,却见白玉的台阶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烟雾一般袅袅竖起来,缓缓聚做人形
,正是奎宿。他手里拿着一卷金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说道:“松林听旨。”
他赶紧伏身去地上,就听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杨山人士松林,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
向来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为南方宝钦城主。三日内领昭前往任职。钦
此。”松林心下大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奎宿将圣旨递过去,一面温言说道:“松林,
太元王向来重视有真实才干的人,你不要辜负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著圣旨,喃喃道:“属下……属下无德无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负王的厚望!”
奎宿眉头一皱,正要指责他不知好歹,白虎却笑了起来,“松林,谦虚过度就成了虚伪。
你能将炼红夫人轻易制服,怎么能说无德无能?你莫非是说朕没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赶紧澄清,“不!属下绝对没有……”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白虎打断他的辩解,正色道:“宝钦城的情况向来不好,也
让朕很头疼,想下狠手去治,却又怕乱了人心。朕很为难。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对你能力
的考验。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乱,收服人心,还朕一个清净的宝钦。你能做到吗?”
松林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绝不辱王的期望,必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这样才对。你下去吧,三日内要到达宝钦,朕会让胃宿去替你收拾东西
。”他突然又轻道:“看着昔日的大人成为自己的下属,感觉如何?松林,只要你诚心为
太元山办事,朕就会许你一个无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弯腰出了小殿。凉风一吹,他只觉彻骨的寒,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回想白虎那双透明的琉璃眼,他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心眼
实在太多。宝钦那里的情况那么坏,白虎已经连续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在这个节骨眼
上让他去趟这混水,明著是褒奖,暗着却是将自己推去火坑里,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脑袋
恐怕与炼红一样,要被人放在匣子里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炼红当时说的话,她满身是血,却大笑道:“神界妖孽横行,是非颠倒,我的
一颗脑袋却让他挂念至今!给你吧!让我亲眼看看白虎怎么败坏他的大业!”
小殿里又传出说话声,松林心中一懔,却听奎宿问道:“太元王,炼红夫人的脑袋……如
何处置?”白虎淡道:“一颗肉球而已,离开身体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难道认为我该厚
葬一颗脑袋?丢去给骥兽,不过只怕塞不了它们的牙缝。”
松林听得奎宿的脚步声往殿外传来,赶紧转身快步走开。手心里满满的汗,他也不知是因
为愤怒还是恐惧。妖孽横行,王朝倾覆。人的心,在某些时候居然比钢铁还要冷硬。他只
觉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种狂热从死灰里面迸发出来。他竟有些茫然。
落伽城最美丽的时节便是秋天,城民喜爱种植枫树,一到秋日,满城的红叶纷飞,道旁烟
霞笼罩,氤氤氲氲,分外艳丽。
清瓷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喝,只是怔怔望着小茶馆外的枫树,神情似怀念
似忧伤。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来玄武将自己的杯子抽出换了新茶给她。
“你在怀念以前的日子?”玄武柔声问著,小心从窗边拈了一片嫣红的枫叶,放在手里把
玩。清瓷点了点头,低头喝一口茶,忽然奇道:“这不是落伽的特产枫霜茶么?一壶起码
要卖十个银子。你什么时候换上的?”
玄武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难得回来家乡,岂能吝啬钱财。落伽枫叶之美,枫茶之
香,果然名不虚传。”
清瓷轻道:“是啊,以前我总喜欢从高高的城楼上往下看,那些枫树就好像蔓延去天边一
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幻想那些红色的叶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后来才明白,原
来红色的路不是叶子,而是血。落伽十万子民的鲜血。”
“清瓷,”玄武见她有些伤感,不由开口说道:“你还在怨恨太白?怨恨当年的麝香山?
”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过了,报复过了。如果我什么作为也没有,今天也不会坐在这
里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换了个心情,换个位置,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枫叶依
旧,我现在只希望这景色永远也不会变。”
玄武刚要开口安抚,他肩上的那只怪鸟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脑袋一个劲甩动,尖嘴
巴在他身上用力擦著,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他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怎么,今天终于
不胡闹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只鸟居然垂下了脑袋,一付害羞的模样,小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清瓷,嘴巴一张一张,发
出嘶哑的叫声。
清瓷笑了起来,“难得你居然也有心来安抚,我的伤感当真那么明显?”
那只鸟竟然点了点头,清瓷奇道:“它真能听懂我们的话啊。玄武,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
,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叫吧?”那只鸟强烈点头同意。
玄武想了一会,叹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红,就叫小红……”话没说完,脑袋就
被那只鸟啄了一下,显然它对自己的名字极度不满。
“诶,还会生气。算了,我来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它的身上有鲜红的羽毛
覆蓋,但脑袋上却一根也没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兽的原形也是脑袋上没毛,不由
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简单又确切。”
那只鸟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竖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不满,发出尖锐的叫声。清瓷
弹弹它的脖子,“再闹,就叫小红。两个名字只能选一个。”皮皮气馁地蔫了,垂头丧气
。
玄武摸着它柔软的羽毛,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
背上的长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与方才的神态大异。
“怎么了?”玄武望着影子,“你发现了什么?”
清瓷放下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轻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么?”
影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两人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的皮皮已经大声叫了起来,翅膀猛然拍
著,眼中爆发出杀气,突然往上一窜,竟似要窜出窗户扑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
“等下!这里有人,不许现原形!安静点!”
清瓷说道:“暗星好像不在影子里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会意,整个
人瞬间陷入她的影子里,试图找出暗星的那只黑兽。过了一会,他从影子里钻出来,摇头
,“不,黑兽已经不在了!是刚才偷偷出去的吗?”他问皮皮,它连连点头,嘴巴用力啄
著窗户,大意是它从窗户外投注的枫树影子里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么?”玄武沉吟著,清瓷却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她站了起来,转身
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兽潜去落伽行宫,试图用瞳术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现在天色未晚,行宫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进去!”玄武拦住她
,又道:“再说你我也无力去阻止它什么!”
清瓷冷道:“我有说要阻止吗?只是它这般私自行动,明摆出利用的架势,让我很不舒服
!”
玄武叹了一声,拍拍皮皮的头,“你去追吧,让我们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么。”皮皮立即
窜了出去,红色的身影仿佛一道闪电,立即越过城墙,立在铜风铃上大声叫着。清瓷反手
一掷,将茶钱丢去桌上,玄武携着她的手,两人一瞬间就追了上去,停在城墙旁。
“果然是进了行宫。”清瓷淡淡地说著,玄武吹了一声口哨,“皮皮,放轻些声音,进去
探一下情况。”
皮皮挥着翅膀,低叫一声,飞了进去。过了半晌,它突然飞了出来,停在玄武的肩膀上,
吱呀地叫着什么,谁也听不懂。清瓷叹道:“你不会说人话……”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传来澄砂的声音,“为什么要生气?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吗?”
她回头一看,却见那只黑兽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四爪踏入影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清瓷冷笑一声,“既然没做对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帮忙
,却又在私下里做自己的勾当,这算什么?”
黑兽沉默了一会,才轻道:“这件事,是与帮忙无关的。我见枫叶美丽,想一个人待会,
难道也需要汇报?落伽城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诺。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
清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黑兽突然轻轻说道:“你曾经什么都没有,但你现在至少
有希望,你有资格追求所谓的幸福。但我,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偶尔寻找
一下过去的回忆,必须向你汇报吗?”
清瓷停下来,半晌才道:“不,别说了。天澄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该无条件地同情谁。
摆出弱者的样子只能让人更想践踏。我以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的。现在回忆只是一种自
取其辱……不是吗?”
黑兽没有说话,在沉入影子的最后一刻,它静静望着嫣红如醉的枫叶。那种红,深深映入
眼底,是一抹温柔的颜色。啊,那些过往,自取其辱,她说的不错。但伪装的坚强,那难
道不更是一种悲剧么?人的心,能够在迷惘的时候迷惘,执著的时候执著,在清醒的时候
清醒吗?
“清瓷,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它在影子里淡淡说著,“宝钦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听说他是因为亲手杀了妖狼炼红
,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惊,“炼红夫人?!她被杀了?”
“是的,她的脑袋被砍了下来。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悬挂了三日,最后喂了
骥兽。”
杀人灭口,还是过河拆桥?玄武默默地想着。无论如何,这种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摆明了
是对前朝的一种否定与挑衅。在这种人心大乱的时刻,白虎这种残酷的手法来镇压,能安
静多长时间呢?
“诸位城主都对此举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对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
林,觉得他不出一月必然会被白虎杀之而后快。”
黑兽在影子里说著,一面又道:“当然,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锁起来的,下面的城民半点
风声也不会听到。”
清瓷摇头,“不,世上没有绝对的封闭,谣言永远传得比风快。”她忽然回头,沉声道:
“明天出发,我们去宝钦一探究竟!松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了才知道。”
第九章
非嫣与镇明二人在溪岭镇待了好几天,试图将司日寻找出来,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们
翻遍了全镇所有的角落,也无法找出一块衣角。
炼红夫人的事情,他们半点头绪也无,但毕竟二人的心思已经不主要放在上面,于是在溪
岭游山玩水又过了三四日。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样,去包子店买她最喜欢的豆沙包子时
,见买包子的夫妻俩神色古怪。店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与他们说著什么
。
非嫣向来好惹事,一看这情形以为那人是来找麻烦的。这种事情,一路过来并不罕见。白
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杀过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内部空虚的情况,为了弥补这一
缺憾,他广发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给予神职,成为半神或者预备半神。这
样的措施或许一时间可以形成神界繁荣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种混乱。
成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么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烟火,要么是作乱的狂徒,根本
不懂怜悯为何物。于是横行欺诈的有,冷眼漠视的有,更多的是卖弄权威,作威作福的人
。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这件衣服挺不错的!让我看个仔细
如何?”
那人没有任何防备被她猛力一扯,踉跄了好几步,叫了一声。非嫣忽然摀住嘴,悄悄吐了
吐舌头。哎呀不好!她过来得太急,居然没发现那人是个女的!她赶紧奔过去扶住她,口
里道歉道:“抱歉,我以为是个找麻烦的坏人。你没伤著吧?”
包子店的夫妻吓的脸都绿了,一人一边冲过去将那个女神官扶住,颤巍巍地说不话来。那
个女神官虽然满脸惊骇,却并无暴戾之色,只是摆了摆手,平和地说道:“不,没事。打
扰您二位了,我告辞。”她对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机会再见
。”
非嫣拦住她,笑吟吟地赔罪,“别走啊!我误会了你,该让我好好赔偿才是。我请你吃包
子!”她让包子夫妻给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后递了过去,眉眼里满是笑意。那神官
忍俊不禁,见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要务在身,不敢耽误。方才我是问两位老人家溪岭
镇主的行宫在何处。”说着她有些惭愧,赧颜道:“这地方我以前没来过,倒教三位取笑
了。”
非嫣笑吟吟地说道:“这有什么?难道迷路是罪过么?你呀,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然后
往右拐去大路,在那里问问别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对了,你有什么要务?看你的衣服
,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吗?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诉她怎么走,手上却不松,抓着那女子的袖子,神态亲热,一心要从她嘴里套出
到底是什么要务。白虎又耍什么花样?
那女神官叹了一口气,当真坐了下来,老夫妻两人赶紧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锦包子上来。
非嫣抓着包子吃了个痛快,就听那女子说道:“让你认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做神
官不过半月不到,只能做做传递消息的半神而已。这次难得太元王亲自委派任务,我哪里
敢懈怠。赶紧完成了,回去覆命才是正经。”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这么正经地,不会是坏消息
吧?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惊吓啦!”这话说的那两老夫妻连连点头称是。
那女子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坏消息,神界终于平静下来,太元王安抚民心还来不及,怎
可能再出乱子?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宝钦那里情况不太好,太元王一时暴怒,连
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这次又新委任了一个人,据说对他报有很大的期望。我这次,就
是专门把昭命送来溪岭。现在想起来,太元王果然很重视这个人呢,之前几个宝钦城主任
命都是急匆匆地,这次却昭告了天下,足见爱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声,问道:“那人好厉害,叫什么名字啊?你见过吗?”
那女子轻道:“听说是叫松林,我也没见过。不过他因为亲自斩下作乱狼妖炼红的脑袋,
而被太元王大大嘉奖。我听说过,狼妖炼红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杨山一代作乱
,后来还当面侮辱过太元王。这次被松林斩了脑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为了抚慰人心
,还将她的脑袋挂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她又闲聊了几句,两人吃包子吃得大饱,然后那女
子才告辞送昭命去了。非嫣手里端著给镇明买的素包子,脑海里思绪翻滚。松林,松林…
…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过,据那个女神官说,他以前是流放青杨山的散仙。炼红以前也是
青杨山的妖仙,说二人没有任何交集白痴也不会相信。这么说,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个人,一个被自己人杀死了,一个是司日,还有一个就是捧着人
头杀人并逃走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么他就是在取头之前与炼红夫人有
过接触了,以炼红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脑袋。他们究竟做了什
么样的商量,能让炼红乖乖把脑袋送出去眉头也不皱一下?
越想越乱,非嫣拍了拍脑袋。这种事情就交给镇明去考虑吧!她最怕这种费脑子的迷团。
一直回到客栈,镇明正在看书,见她回来了,便微笑起来。
“又去什么地方玩了?买了这么久。”他替她擦擦额上的汗,现在虽然已经秋天,但天气
依然闷热,非嫣一路跑回来,脸上红红的。她把包子一股脑丢给镇明,大声道:“你一定
不知道我今天听了一个什么消息!说出来包你吃惊!”
镇明笑了起来,拈起一枚包子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听到了什么?莫非是炼红夫人的
脑袋已经送给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死人!”她大发娇嗔,用
力跺脚。
镇明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炼红的人头不可能没有去处。最大的可能就是
送去白虎那里。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非嫣于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松林,会不
会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现在他要做宝钦的城主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阴谋!炼红夫人被
骗了!”
镇明沉吟了一会,才道:“不,不一定。或许被骗的是白虎。炼红必然和松林之间有一个
交易,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不可以声张,我觉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这么大的险
做成了事,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天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其实取炼红人头不是他自
己请愿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办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欢心。你不记得了吗?暗星
当时在几个大城里胡乱杀人,蛊惑人心,怎么突然就消失了?那个女神官说,是白虎派松
林暗地监视暗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给白虎。白虎是因为恼怒暗星的行径,才将她雪藏
。所以说,这个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踪暗星不被发现!”
镇明道:“你考虑事情永远这么简单,只看表面。你觉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踪而不发觉么
?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内都可以察觉。我猜,暗星一定也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所以才任他行动。这个松林,完全不简单。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居然从未知道有此等人物
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声道:“要不我们去宝钦看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兴奋的神情,再次确定非嫣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坏蛋,更无奈的是,
他居然也被感染了这种坏脾气,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到兴奋起来。
宝钦的情况不好,清瓷与玄武一路早已听闻,但想不到会坏成这样。主要官道上的店舖基
本上全部关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随处可见残壁断垣,一个废墟摊在一栋好好的房屋旁
边,然后再是废墟……
“简直就像遭了飓风的侵袭。”清瓷喃喃地说著,打量著周围破败的景色。废墟下压着许
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尸体生前遭到极残忍的对待,鲜血撒了满路。
清瓷摀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经死了许多时日了。难道这些日子一直在闹?”
玄武叹了一声,携住她的手,“离开这里吧。恐怕这里是没活人了。我们往前走一点,估
计城西的情况会好点。”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声叫了起来,翅膀扑腾著,往右指去。清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
右方传来一阵喧哗,似是好几个人在大喊著什么。二人对看了一眼,绕过几个废墟,走过
去看个究竟。
前面是几栋比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着,嘶叫着,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响,
就听他吼道:“老子早看你这个家伙不顺眼了!你家这两年突然暴富,一定干了不少恶事
!老子今天要听从暗星大人的教诲,把你这个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后是一阵孩子与女人
的大哭声,混杂在周围叫好的声音里,听起来分外惊人。
清瓷暗暗心惊,快步走上去要阻止这种没有天理的打斗,忽听一个人惨叫了一声,似是被
打了下去,然后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顿时成了血肉一团,半点气息都没
了。那群人欢呼著冲进崭新的瓦房里,东抢西抢,一面大叫起来,“暗星大人万岁!暗星
大人万岁!”有几个人拉住一个穿红衣的小媳妇,那女子生得甚是秀丽,只是不住地颤抖
哭泣。那几个人见拖她不走,一个暴躁点的就嚷嚷了起来,“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欢你
留你狗命是抬举你!”说著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顿时流下血来,被那几个人扛在肩
膀上,动也不敢动。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别动,我来。”他
快步走上,周围的人见他容貌清俊,衣裳华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吓住了,都停在那里瞪他
。玄武一把将那女子扯下来护去身后。
“太难看了吧!”他冷冷说著,“别人家富裕就要眼红?不想着如何努力过自己的日子,
却去算计别人!暗星是这样教你们的?!杀人什么时候成了功劳?抢别人的就是自由?!
你们现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玄武扶著那浑身发抖的女子,轻道:“还能走吗?
快离开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离开去什么地方?……相公……相公他…
…”玄武实在无法,清瓷突然轻道:“你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们会给你找一处安身的地
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过来,抓住清瓷的袖子放声大哭。
玄武冷道:“你们也散了吧!杀人抢劫难道不羞耻吗?!你们现在抢了别人的,难保有一
天别人再抢你们的!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渐渐停止了躁动,面上浮出恼怒的神色。其中那个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响的人抓着
锄头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老子!老子不怕别人来抢!有本事你上阵和你爷爷
斗两下!不然你后面两个漂亮妞就归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说著,手掌陡然张开,众人只觉天气顿时冷了
下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剧痛无比。他们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牙关一
个劲抖著。玄武整个手掌都变成了冰,散发出阴冷的光芒。他淡然道:“还不走?想被我
冻住么?”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号起来,“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鸟
兽散,瓦屋前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孩子瘫在门口抹眼泪。而躺
在他们身边的,就是已经血肉模糊断了气的屋主。
红衣女子哭着扑上去,与那老婆婆两人抱着尸体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著
晕了过去。红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爷!请你救救我家相公!
求你!”玄武摇了摇头,叹道:“抱歉,神仙没办法让死人复活。你们……节哀。”
清瓷见她们哭得甚惨,不由觉得一阵凄凉,她扶住那女子,柔声道:“将你相公埋了吧。
你带你婆婆进去收拾一点东西,今天我们就给你安排一个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轻道:“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们一样伤心。我们实在没用,救了一个有什
么用?清瓷,做神原来这么痛苦,眼看这些惨剧,却毫无办法……”
清瓷没说话,她看着身下的影子,那里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这个……就是你所
要打造的天下?”没人回答她,清瓷厉声道:“回答我!天澄砂!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
么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这种样子?!”
澄砂的声音缓缓透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那又如何?人总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杀死。弱者只能被强者压在下面。这
是真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难道不是这样?不过是神压在人的头上罢
了。你如果没有变强,今天能活着站在这里吗?弱者的眼泪只是一种催情的东西,让人更
加兽性大发。你不是一直这样告诉我吗?人压在人的头上,不是很好么?弱者只有让自己
变强才不会被淘汰。这个难道不是理想世界吗?”
清瓷怒到浑身发抖,放眼望去,满眼的废墟鲜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辩!
难道利用自己的强大去侮辱别人伤害别人就叫做公平?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这个神界!你是
个疯子吗?!”
澄砂淡然道:“毁了就毁了,那又如何?疯子就疯子,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用我一个人的痛苦去换那些无聊生命的快乐,我不愿意做,我不是神。你愿意做?那就交
给你,你去拯救你所谓的苍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拦住了,他说道:“别与她斗嘴了,斗赢了又能如何?事实已经
发展至此,说什么也是废话。我们走吧,还要给他们婆媳安排住处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一个字。
第十章
“说是给她们安排去处,但我们现在也没有落脚的固定地方。如何是好?”玄武抚著腰上
的玄武剑,转头看向一旁犹自哭得肝肠寸断的婆媳俩,有些无措。宝钦城东基本已经成废
墟,他们趁天黑前赶去了城西,找了一家小客栈。清瓷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玄武看着她,她端著酒杯,里面已经空了,她显然没有注意这些,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窗
外将落的夕阳。这种沉默令人心酸。于是在她伸手再要添酒的时候,玄武握住了已经半空
的酒壶。
“这是第四杯了,清瓷。借酒消愁应该不是你的作风。”他把壶抽走,叹了一口气,“说
点实在的,这对婆媳该怎么安排?”
清瓷吸了一口气,淡然道:“去安定的城镇为她们购置一处房屋,让她们安生过完以后的
日子吧。”红衣女子走过来跪在她面前,叩首至地,“奴家只求能够服侍两位神仙大人,
肝脑涂地方能抱救命之德!”
玄武摇了摇手,“不,我们四处流浪,不方便带着你们凡人。何况我们也没有什么救命之
德……”他想起她惨死的相公,心里忍不住一酸,再也说不下去。清瓷忽然说道:“我知
道一个好地方,不但不用再担心别人的欺凌,恐怕别人还要来恐惧你们。”众人听她如此
说,都愣住了。
“送去宝钦新城主的行宫里。正好我们也找他有事,对不对?”清瓷淡淡地说著,一面低
头看自己的影子,“暗星大人,你说呢?”影子里有一点小小的波动,一下子就恢复了平
静,然后澄砂的声音从里面细细传了出来,“你永远不肯吃亏。将人送过去,难道不怕白
虎斩了松林的脑袋她们跟着遭殃?”
“恐怕白虎还没来得及将他的脑袋割了,自己的脑袋就有点危险。你打着什么算盘我虽然
不清楚,但也差不多是那些。不是有话说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暗星大人
肯不肯帮忙?”
澄砂顿了一会,笑了起来,“好。”她答应得出奇爽快,“送两个人过去当差也没什么困
难的。这个人情我还给你。”接着她又说道:“子时之前都请不要打扰我,我需要休息一
下维持黑兽的形态。”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却是暗的,手里的杯子渐渐捏紧,“喀”地一声碎了。她起身拍拍手
上的残渣,转身对吓呆的那对婆媳轻道:“时候还早,两位先去楼上休息。子时一到,我
会上去叫你们。”
玄武见她神色阴冷,知道她一定怒到了极至。他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道:“我这个人
向来笨嘴拙舌,所以需要你来引导。告诉我,要怎么样你才能不冷著脸?还有方才的杯子
,有把手掌割破吗?”他抚着她的手心,露出温柔的笑容。
清瓷勾起嘴角,眼底阴霾渐散,柔声道:“聪明人的安慰招数?我的手没事。只是心里闷
得很,想四处走走。你陪我吗?”玄武拉起她,“当然,万死不辞。”
宝钦城西情况要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城主的行宫在这里的缘故,虽然四处可见宣泄不平情
绪的人们,但似乎都忌讳著什么,不敢太放肆。他们两人顺着客栈前的大道一直走,天色
将晚,红霞万丈,如此美景,也无法让他们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
新城主的到来并没让宝钦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改善,人们对他并不抱太大的希望。一路走来
,街头巷尾的人都在偷偷讨论松林的功过是非,甚至有人推测松林是白虎的仇敌,想找法
子来制他却又怕别人非议,于是干脆光明正大地给他甜头,让他死得正当漂亮。
经过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门口堆了几张桌椅,三两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谈天,都在说著松林
的事情。清瓷二人正要绕过去,忽听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她在感叹,“……真的
吗?大哥你是从什么地方得来这些消息的啊?好了不起哦!”她的声音如此甜美,想必长
的也不错,因为旁边那些高谈阔论的男子嘻嘻笑了起来,得意洋洋。
清瓷刹住脚步,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前面,发色如墨
,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她手里捧著热腾腾的包子,正和旁边几个老头子聊得不亦乐乎。玄
武奇道:“是她?镇明身边的狐仙!她怎么也来这里了?”
疑惑间,就听非嫣娇声问旁边的老头儿,“为什么你们对松林都不抱希望呢?城西这里不
是挺不错的吗?虽然没有我上次来看的繁华,不过也渐渐在恢复啊。”
话音刚落,清瓷走过去轻道:“因为城东那里越来越糟糕,松林完全放弃对那里的管制,
所以大家才会不满。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非嫣。”
非嫣大吃一惊,吓得手里的包子都掉去了地上。她一下子跳起来,回头埋怨,“你怎么都
不打个招呼就过来?我的豆沙包子都掉了!”她撅起嘴,心疼死了。豆沙包子都卖光了,
这可是她今天最后一个!
清瓷笑着走过去,弯腰拣起那个包子,递了过去,“不过沾了一点尘土,吹一吹还是可以
吃的。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你,司土的那个人怎么不在你身边?”非嫣接过去,果真吹了吹
,先咬了一口才说道:“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待在客栈里。我无聊,出来走走顺便探探
情况。你们也一样吧?听说宝钦来了个新城主,因为立了大功被白虎青眼有加。我们是来
看热闹的。”
旁边的那些人先见又来了一个美貌年轻女子,不由心花怒放,但抬眼一看后面的玄武,便
开始胆寒。玄武装束古怪,无论是气质还是服饰都异常高贵,令人心生敬畏。那些老头儿
讪讪笑着找借口离开,三个人便坐在路边摊上边吃边聊。
“你们也是来看热闹的吗?”非嫣要了一壶茶几块点心,装作不在意地问著。清瓷却不答
,只是轻声问道:“先不说我们,你们四处游玩,倒也潇洒。天下那么大,为什么要挑宝
钦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呢?”
非嫣道:“听说这个城主是白虎的心腹啊,好像还和炼红夫人有点关系,所以想来看看。
”她瞥了一眼清瓷,又道:“你们呢?总是问我,这可有点不公平啊。”
玄武说道:“我们来是为了……”话被清瓷打断,她笑道:“我们是来找城主的。怎么样
,晚上想不想一起潜入行宫看个究竟?”玄武疑惑地看着她,这样一来,暗星的事情岂不
是完全暴露?
非嫣眼珠子转了转,立即跟着笑道:“好啊!清瓷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冷漠的人,从来不
会说笑的。但今天一见,让我完全改观。你也很可爱嘛!”
清瓷拉住她的手,“都说狐狸精擅长迷惑人,你的嘴倒真甜。我们子时去行宫,现在还早
,不如叫上司土的那个人,大家一起在这里聊天,岂不大妙?”
玄武见她们俩面上一套肚子里又各自盘算一套,不由无奈。“那么镇明在什么地方?不如
我去叫他,你们俩先在这里等著。”说着他站了起来。非嫣一口吞下包子,连连摇手,“
不急不急。”她嘟哝著,“他过不了一刻,一定会找来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便可以。
”
她刚说完,脑袋就被人拍了一下,镇明在后面叹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担心?很喜欢
让我四处找你吗?”说好了她去买吃的,结果他在客栈里肚子都快饿扁了也不见她的踪影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深刻体会到要让非嫣乖乖听话,比把天拽下来都要
困难。
非嫣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笑道:“他乡遇故知,我怎么舍得走。快坐下来,我们晚上一
起去行宫探险。”镇明扶着她坐了下来,对玄武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想不到我们能在
这里相遇。真巧。”
四个人坐在路边摊上寒暄了几句,谁也没提对方来的原因,也没对晚上一起去行宫探情况
有什么异议。非嫣想,一定是各自都隐瞒了什么秘密。她和镇明对炼红与松林之间的纠葛
比较清楚,而清瓷和玄武,他们俩藏着什么秘密呢?
“说起来松林这个人,之前居然没有听过任何关于他的事情。我一直以为白虎会重用身边
的奎宿,他是个忠心而且厉害的人。”玄武喝了一口茶,淡淡说著。二十八星宿各有各的
本领,强弱比较明显,论战斗力应该是北方七星最强,但论忠心,大约也只有白虎的西方
七星算得上完全护主了。奎宿能成为白虎那种猜忌心奇重之人的心腹,手段可见一斑。
非嫣转着眼珠笑道:“原来你们没听到沿途的传闻?松林是新神界建立之后大招人才,从
青杨山请来的散仙。之后因为暗中跟踪暗星获得完整的线索令白虎对他刮目相看,然后又
因为砍了狼妖炼红的脑袋而立下大功,所以才做了宝钦城主。心腹只是心腹,一旦给了他
们过高的权力,很容易就无法控制。白虎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所以身边的几个星宿从来不
让他们抛头露面。” 镇明轻道:“白虎是个太聪明的人,但算计过头,总不是好事。”
玄武点了点杯子,发出叮叮的声音。白虎的精明,在他第一眼见到他时,并没有那么强烈
的感觉。当初新四方接管印星城,庆典异常隆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白虎。他穿着华丽
的银色圣服,如同柔弱的女子,但这种感觉,只要与他对视之后便立即消失。
他有一双冰冷深邃的眼,乍一看是清澈温和的,但里面藏了东西,他也不避讳让大家看到
自己的精明。通常来说,喜欢把光芒外露的人,水准向来不会太好,因此麝香王选择了比
较内敛的自己做四方之长。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很多
事情处理起来比较困难,但如果交给白虎,他却可以在一刻内做得完整而且挑不出毛病。
他的才能令人觉得欣慰,但又有点恐怖。
一直到他收服了朱雀,软禁了青龙,他才发觉自己的四方之长权力根本已经被架空,所以
当他犯了戒律而被撤消职务的时候,很顺利地,白虎成了领袖。印星城在他手上天翻地覆
,最终吞并了麝香山,建立了新神界。他是看着白虎这样一步步走过来的人,然而即使这
样,都觉得不可思议。
镇明说的不错,白虎算计过了头,算去了暗星头上。姑且不论他和天澄砂之间有什么恩怨
纠葛,他对暗星,似乎始终处于保护雪藏的状态,用不出真正的对段对付她。记得以前四
方聚在一起喝酒谈天,朱雀对白虎充满了敬佩崇拜,说他这个人没有弱点,唯一的不足大
约就是身体太过虚弱,没有雄风。可是白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还能说自己没有弱点
吗?你算计的这个人,或许已经成了你致命的弱点。你怜她,爱她,轻视她,对她的一切
手段不屑一顾。这种轻视,会不会让你日后后悔?
“松林的事情,我们在这里说也没什么用。子时就可以看个究竟。对了,你们来宝钦的时
候,经过了城东吗?”清瓷的话打断了玄武的沉思,他忍不住也问道:“你们看到了那些
……景像吗?”
镇明非嫣两人对看一眼,点了点头,“城东那里很严重,再这样下去,城西难免被波及。
松林如果不下狠手,宝钦就完了。”镇明沉声说著,“宝钦是南方大镇,它有一点变故都
会影响到周围的小镇。加上南北大镇之间有万里官道相通,曼佗罗那里最近也不平静,再
发展下去,神界前景不堪想像啊……”
清瓷笑了笑,“你们是神,关心天下大事。我是普通人,所以只关心平常小事。我们在城
东救了一对婆媳,没地方安置。你们有什么好地方可以供人安度晚年吗?”她把那对婆媳
的情况大概说了一下。
镇明摇了摇头,“不,我们也是四处游玩没有定居的地方。不过无尘山是可以收容她们,
只怕她们惧怕狐仙,不敢过去。你不需如此谦虚,关心天下之事也好,关心小事也好,都
证明你关爱了天下人。”清瓷叹了一声,“我只救的了眼前人,总这样感叹下去难免矫情
。我原是打算把她们送去宝钦行宫里,让城主亲自照顾她们。后来想想实在不好,过于危
险了。还是送去安稳的地方放心些。”
非嫣抢著说道:“好啊!没问题!明天我们就把她们送去无尘山!你放心吧!”
玄武抬头看了看天色,轻道:“子时快到了吧?我们该走了。”清瓷看了看影子,突然张
口无声地唤了一句,“暗星大人?”没人回答她,影子里没有一点波动。玄武肩膀上的皮
皮唧唧叫了两声,望向高耸的行宫城墙。
她已经先进去了吗?清瓷瞇起眼。真是个急性子的人,还是说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秘密协议
要背着所有人商量?
非嫣激动极了,这么多人一起夜探行宫多刺激啊!镇明拍了拍她的头,转身道:“分开行
动还是一起?四个人实在太明显了,不方便一起进去。”清瓷笑道:“镇明大人,不知道
您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进去?非嫣,你和玄武走另外的路好不好?”她看着玄武,眼神淡淡
的。
玄武愣了一下,立即会意,点了点头。镇明有些疑惑,却没说话,只跟着清瓷往另一面走
去。非嫣呆了一会,忽然抓住玄武的胳膊,奇道:“你们打了什么商量?是不是有事情要
说?快告诉我!”玄武回头看了一眼清瓷,她已经和镇明两个人翻过了城墙,于是说道:
“进去再说,要快。不然恐怕会错过好玩的。”
他知道非嫣好奇心最重,干脆吊着她的胃口,两个人翻过墙,无声无息地往卧厅那里摸去
。行宫里没有灯火,甚至守卫也没几个。两个人绕过一排樱草,缩在篱笆后面注视著卧厅
。
“里面好像没人啊……”非嫣用力闻了几下,“我没闻到人的味道。要不书房那里看看?
”她忽然又坏坏地笑了起来,“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什么?不然我可不把我们掌握的秘密
告诉你哦!”
玄武叹了一声,“等下再说,先去书房那里。”
书房前面果然有四五个守卫,里面还亮着灯光。非嫣缩在柱子后面唧唧笑,“他倒很勤劳
嘛!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又在商量什么秘密大事?”她努力探出脑袋,正打算用迷香把前
面的侍卫撂倒,忽见眼前黑影一闪,竟好似是有一个庞然大物拔地而起,带起一阵旋风。
门口的侍卫哼都没哼一声,全部倒在地上晕了过去。非嫣骇然地瞪大眼,她面前不到四尺
的地方站着一只巨大的黑兽,暗金色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它的喉咙里发出一种轻微
的呢喃声,好像在耳语,又好像在呻吟,令她毛骨悚然,背后的寒毛全竖了起来。
“扑通”一声,她不自觉地坐在地上,瞪着那只兽,喃喃道:“暗……暗星?难道……你
们的秘密就是……”
话音刚落,暗星就窜去了屋子里,仿佛一个诡异的影子,直接从门缝就可以钻进去。非嫣
“啊”了一声,嘴巴立即被玄武摀住了。
“别出声。她既然不在乎我们偷听,那就放心去听。但不能进去。暗星如果发怒,谁也对
付不了。”玄武低声说著,两个人趴去窗户旁,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就听澄砂的声音轻道:“好久不见了,松林!”
第十一章
镇明跟着清瓷顺着另一条小路走,两人都没有说话。月色顺着清瓷漆黑的头发滑下来,镇
明忽然想起当时在断念崖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原来她的身体还是被心魔
摧毁了,之所以会去灵泉,大约也是为了治疗残败的身体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她的背影,轻道:“你把我和非嫣调开,是有什么
想说的吗?何不爽快一些?”
清瓷站住,半晌才回头笑道:“镇明大人也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怎么,是担心非嫣吗?
你大可放心,玄武还不是那种会对女子下暗手的人。你那么聪明,难道到现在都不明白我
叫你们一起来的意思吗?”
镇明沉吟了一会,疑惑地皱起眉头,“我们……在灵泉见过你一次。知道你是为了去令身
体复原。但我们在灵泉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物……她似乎还和你有了某种接触。我只
想问你她现在去了什么地方,还有……她想做什么?”
清瓷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别急,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这些事说起来费口舌,不如
亲眼一见看得真切。”话音刚落,她仰头望天,就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自暗处瞬间
钻了出来,见风即长。
镇明吃了一惊,再定睛看去时,就见那道黑影在清瓷面前停了一下,它周身包裹着漆黑的
毛发,在银色月光下散发出苍蓝的光芒,双目炯炯有神,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漠然
冷淡。是黑兽,是暗星影子里的黑兽!镇明大骇,本能地就要张手去降伏,清瓷一下抓住
他的手腕。
“别急!镇明大人,你确定要在这里起冲突?”她低声说著,话语间那兽已经闪电一般窜
了出去,瞬间消失在视野里。镇明摔开她的手,厉声道:“你居然放纵她!想把天下都玩
弄在你二人的手掌间吗?!”
“我要天下何用?!”她沉声说著,“这里是宝钦!城主是那个神秘古怪的松林!他与暗
星之间有什么过往难道你不想知道?难道你们不是为了探求答案而来?还是说你所谓的离
开权利场从此闲云野鹤只是说来安慰别人?!”
镇明被她堵得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一会才道:“做闲云野鹤也是要有条件的!难
道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把天下搞得大乱却不出手吗?”
清瓷冷道:“你有什么立场出手?现在神界是白虎的,他一直按兵不动,你为什么要急?
难道你自恃比他还能算计?”
镇明深深吸一口气,发觉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说理的可能性。自己的那一套,在她眼里大约
都是腐朽陈旧的念头。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说起来,暗星的确是求我帮她忙,是要我带她去北方曼佗罗和南方宝钦两个大城。现在
我的忙已经帮完了。接下来就看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我的秘密也就这么多,倒是你和那
只狐狸精藏了一堆东西不说。麝香山出来的神,果然喜欢假正经。”清瓷冷笑着,转身就
走。
镇明被她一顿抢白,只好说道:“不是不说,而是不确定你与暗星究竟有什么交易之前,
不能轻举妄动。我和非嫣之所以会来宝钦,是因为在溪岭镇遇到了一些事情……”他把炼
红与松林之间的事情说了一下,说到司日的那番话时,他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日官是
炼红夫人的孩子,虽然从小并不与她生活在一起,但毕竟是血亲之情。我看他的神色并无
悲痛,倒像在算计什么,觉得古怪,加上听说松林因为斩了炼红的脑袋立功所以委任了宝
钦城主,这才追过来看个究竟。”
清瓷沉吟半晌,轻道:“如此来说,松林不但与暗星私下有协议,甚至炼红这件事也有阴
谋?白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手下的暗地行动,何况松林是新人,他不会特
别当作心腹。难怪将他送来是非多的宝钦!我明白了!”她一拍手,又道:“我们快去书
房,暗星一定已经与松林接触了!”
两人立即往书房那里奔去,没过一会,就见书房门口横七竖八倒了一堆侍卫,书房里灯火
明灭闪烁,说话声低微,而玄武和非嫣两人正大刺刺地趴在窗户上偷听,一点都不避讳。
镇明叹了一声,走过去摸了摸非嫣的脑袋,在她耳边轻道:“你贴这么近,是个人都会知
道外面有人。离远一些吧,暗星如果当真想隐瞒什么,我们此刻也没命了。”非嫣对他挤
了挤眼睛,低道:“你先别教训啦!快来听听!暗星和松林以前果然认识!”
镇明将她拉远一点,悄悄施了个术,周围的蝉鸣虫叫刹那间消失,四下里安静无比,就听
书房内,澄砂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松林,做了宝钦城主,感觉如何?当官一定比
四处奔波效命来得快活吧?”
松林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微笑,并无恐慌或者惊惶,“暗星大人,那要看是给什么人当官
。您可以当我是个不识抬举的高傲人,如果不对我的眼,便是三昭五命来请,我也未必愿
意效劳。”
澄砂笑了起来,外面的四人却替松林捏了把汗,他这种说法胆子未免太大。暗星一个手指
头就可以压死他,他居然能谈笑自若?镇明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炼红和暗星都与他暗地里
有协议,这个人,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令人想去信任,在他面前便会忍不住放松,一些刺
耳的话也不觉得过分了。
“你这话说的让我怎么回答呢?莫非我不该来这里?打扰了你当官的乐趣?哦,你是新官
,上任三把火,整个城西都被你的三把火烧成了废墟。不怕白虎斩了你脑袋挂城墙上?”
“小人谨遵暗星大人的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斩了脑袋,也不怕。”他还是笑吟吟地,
这个回答却完全似是而非,既回答了,却又没回答。澄砂哼了一声,“官不是我给你的,
你遵什么教诲?我只怕你翅膀扬高了,却飞不起来。小看别人的下场,是很恐怖的。”
松林终于露出严肃的神色,对着黑兽拱身下拜,“您言重了,松林无一刻不在追随大人的
脚步。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您切不可如此轻慢小人的真心。”澄砂轻
道:“不,你误会了……我是说……算了。你我心里明白就好。我为人用咒术所缚,真身
动弹不得,只好撑最后一口气让影子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