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reurl.cc/eGDVab Hakai Magazine
How Viking-Age Hunters Took Down the Biggest Animal on Earth
by Andrew Chapman
May 7, 2024
新研究显示，早在工业捕鲸技术出现之前，中世纪的冰岛人就开始捕食（搁浅的）
蓝鲸，甚至可能猎杀牠们。
https://i.imgur.com/IGhfBpt.jpeg
现代插画家 Mercedes Minck 绘
根据十七世纪的冰岛文献记载，1385年秋天，一位名叫奥拉佛（Olafur）的男子前往
冰岛西北海岸捕鱼。在该地区如迷宫般的峡湾环绕的寒冷海洋中，奥拉佛遇到了一只
让他的敞篷木船相形见绌的动物——蓝鲸，牠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动物，在冰岛语中被
称为“steypireyður”。
记录奥拉佛故事的人，是诗人兼学者 乔恩．古德蒙森 Jon Guðmundsson（1574～1658）
，人称博学者乔恩（Jon the Learned），他称蓝鲸为“所有鲸鱼中最好、最神圣的”。
古德蒙森写道“对于面临其他更‘邪恶’鲸鱼威胁的水手来说，如果蓝鲸就在附近，
最好向牠寻求庇护，并尽可能靠近牠。”他接着解释说，蓝鲸是典型的温驯动物，其
体型本身就足以吓倒更危险的海洋生物。
然而，蓝鲸不仅仅是中世纪冰岛人神话般的保护者，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牠们也是重
要的食物来源。当这头巨大的鲸鱼浮出水面，靠近奥拉佛的船时，这名男子将自制的
长矛刺入了鲸鱼的肉里。矛上标示著奥拉佛的签名徽章，如果一切顺利，奥拉佛会让
这只鲸鱼受重伤，使其被冲到附近的海岸上而死。无论是谁发现了牠，都能借由矛尖
上的徽章而知道是奥拉佛对牠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他可以对鲸鱼的赏金提出要求。
在大多数冰岛人主要靠养羊生存的时代，蓝鲸——体长超过三十公尺，重达一百五十吨
——可是一笔意外之财。蓝鲸可以产出六十吨肉，相当于三千只羔羊的肉，而且根据
十三世纪的北欧文献记载，“比其他任何鱼类都更美味，气味也更好”。
https://i.imgur.com/wKgImAn.jpeg
乔恩．古德蒙森所绘，十九种鲸鱼与海象的绘图，十七世纪
丹麦皇家图书馆（Royal Danish Library）所藏
然而，奥拉佛并没那么幸运。这只鲸鱼的尸体从未出现在冰岛海岸。但后来，一群饥
饿的旅行者在大约一千五百公里外的格陵兰发现了一只刚死亡、搁浅在海滩上的蓝鲸。
该队伍由一位冰岛首领带领，古德蒙森纪录道，当他和他的手下屠宰这只动物时，他
们发现里面嵌著一支刻有奥拉佛徽章的铁矛头。这些人知道自己无法向奥拉佛提供赏
金，于是吃掉了这只鲸鱼，免于挨饿。
这个故事是环境历史学家 维琪．萨博（Vicki Szabo）在过去三十年来一直在搜寻的
许多类似故事之一，它为冰岛人与蓝鲸的互动提供了令人信服的一瞥。北欧文献在科
学上是准确的，描述了像是“陷阱进食”（trap feeding）之类的行为，即鲸鱼张开
大嘴，让鱼聚集在里面，然后闭上嘴进食。但他们经常将有证据的事实与“超自然力
量、巨魔和怪物”合在一起。因此，依靠这些文献来准确描绘中世纪人与鲸鱼的关系
是具有挑战性的。
在2000年代之前，考古记录也没有太大帮助。由于冰岛人通常在海岸边处理鲸鱼，大多
数鲸骨都消失在海洋中，因此关于对鲸鱼的利用的考古纪录可能不足。动物考古学家并
没有以物种来辨识鲸骨，而是只将牠们归类为“大鲸鱼”或“小鲸鱼”。鲸鱼的保存不
易，因此二十世纪的专家将牠们称为“看不见的资源”（invisible resource）。
https://i.imgur.com/Tg0pYlg.jpeg
Vicki Szabo 与 Hafnir 遗址的鲸骨合影。
尽管鲸鱼是许多北方文化中，文化传统、建筑材料和蛋白质的重要来源，但大多数社群
的狩猎重点是较小、更易于控制的物种。中世纪的冰岛人真的在爆炸鱼叉（exploding
harpoons）和更快的蒸汽动力船发明之前的几个世纪猎杀蓝鲸吗？如果是的话，他们是
如何做到的？多常这样做？这些互动可以透露历史上和现代的鲸鱼族群的哪些资讯？
美国西卡罗来纳大学（Western Carolina University）的学者 萨博 现在正领导一个由
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民俗学家和遗传学家组成的多学科团队试图解答这些问题。
萨博第一次对冰岛人与鲸鱼的历史产生兴趣是在二十世纪90年代初。起初，她仅限于研
究冰岛传奇（Icelandic sagas）等印刷作品，这是记录于十三至十四世纪的传奇故事集。
这些传奇故事和其他文本（包括乔恩·古德蒙森撰写的文本）是鲸鱼故事的宝库。
“这些人一直在谈论鲸鱼。”萨博说。他们时常特别提到蓝鲸。
透过她的早期研究，萨博了解到，到了十三世纪，冰岛人对鲸鱼的依赖程度如此之高，
以至于他们制定了复杂的法律来决定如何分配被冲上岸的鲸鱼。鲸鱼的大小、死亡方式
以及搁浅地点的财产归谁所有，这些都决定了谁能分享鲸鱼。分配还取决于谁将其固定
到岸上。如果冰岛人看到一只死亡的鲸鱼漂浮在海上，他们就有法律义务找到方法将其
拉到陆地上。猎人不仅在他们的矛上标有自己的签名徽章，还向政府注册了这些徽章，
进而提高了他们获得合法分配额的机会。除了食用鲸肉和鲸脂之外，诺斯人（Norse）
还使用鲸骨作为工具、容器、游戏器具、家具以及屋顶和墙壁的横梁。
https://i.imgur.com/2Td2rW5.jpeg
十六世纪冰岛手抄本的插图，人们正在处理一只像鱼的鲸鱼。
Arni Magnusson Institute 所藏。
然而，即使有政府法规，捕鲸活动也是一项充满压力的事业。矛头价格昂贵，由冰岛铁匠
用沼泽矿藏熔炼的铁制成。文献中的一位渔夫因一天失去五支矛而感到非常沮丧，以至于
他完全放弃了狩猎。那些搁浅或死在岸上的鲸鱼仍然会引发戏剧性事件。至少有五部传奇
故事讲述了因搁浅蓝鲸的权利而爆发的斗争。
（以前在他版贴的
[分享] 冰岛传说 Grettis Saga 里的鲸鱼抢夺战）
https://www.ptt.cc/bbs/Warfare/M.1607097169.A.180.html
萨博对这些故事很着迷，很好奇冰岛人最依赖哪一种鲸鱼。然而直到2000年代中期，科
学家们开创了利用 DNA 分析和光谱分析古代骨骼的新技术，萨博才开始解决她的问题。
光谱学（Spectroscopy）透过分析骨头碎片中的胶原蛋白来揭示骨头的化学组成，比 DNA
分析更便宜、更快速。事实证明，它可以有效辨别许多鲸鱼物种，包括蓝鲸，但它无法
区分某些物种，例如露脊鲸（Right whale）和弓头鲸（Bowhead whale）。科学家经常
使用光谱学作为物种的初步筛选，然后透过 DNA 测试消除任何不确定性。
加拿大的英属哥伦比亚大学考古学家卡米拉．斯佩勒（Camilla Speller）没有参与冰岛
的研究项目，但她表示，这些技术帮助改变了我们对过去人类与鲸鱼关系的认识，以及
我们对历史上人类捕猎的鲸鱼多样性的理解。“每次我们对一个组合进行光谱分析时，我
都会想，天哪！我没想到那个物种会出现。”当萨博和合作者将 DNA 和光谱技术应用于
冰岛的鲸骨时，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https://i.imgur.com/3HEc4dD.jpeg
在 Hafnir 遗址发现的一块完整大型鲸骨。
Vicki Szabo 提供。
从2017年开始，萨博的合作者、遗传学家 布雷娜．弗雷泽（Brenna Frasier）在她位于
新斯科细亚省（Nova Scotia）圣玛丽大学（Saint Mary's University）的实验室中分析
了冰岛各地十多个考古遗址的124块鲸骨的 DNA，这些遗址的年代可追溯到西元900年至
1800年之间。其中超过一半的骨头来自蓝鲸，其余的则是十几个其他物种的混合体。随着
气候从十三世纪结束的中世纪温暖期转向小冰期的寒冷时期，许多小型鲸鱼物种的证据从
考古记录中消失了。然而，蓝鲸仍然占据主要地位。
当萨博看到结果时大吃一惊。没有其他文化如此频繁地依赖蓝鲸。部分原因是蓝鲸通常
生活在大洋而不是靠近海岸的地方，能潜入水深315公尺，死亡后往往会下沉。此外，
鲸鱼庞大的体型也带来了技术上的挑战。2021年，弗雷泽参与了对一只被冲上新斯科细亚
省 Halifax 附近的蓝鲸的尸体检验工作。研究人员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使用重机具分解
那只动物，“在那次之前，我从未整个下半身泡在鲸鱼里。”她说。
由于捕猎和分割蓝鲸的挑战，萨博的研究小组原本希望找到更多小型鲸鱼，如领航鲸
（Pilot whale）和小须鲸（Minke whale）存在的证据，这些鲸鱼更容易被驱赶上岸
和屠宰，至少在今天，牠们的数量较多。在法罗群岛的类似考古和历史研究中，相对苗条
的领航鲸占主要地位。中世纪的荷兰猎人最喜欢露脊鲸，牠们会在死后靠近海岸并漂浮在
水面上。其他传统捕鲸文化也比较喜欢速度较慢或更靠近沿海的物种，因为这些物种更容
易接近和捕猎。 “中世纪的捕鲸者竟然会追捕蓝鲸，这让我感到惊讶。”斯佩勒说。
https://i.imgur.com/CdGtXy6.jpeg
1539年意大利地图，描绘了“北方土地及其惊奇”。
但正如萨博团队持续发现的那样，中世纪的冰岛人似乎就是这样做的。
DNA 分析现在证实了冰岛文献中对蓝鲸的关注，这令萨博感到欣慰。这意味着冰岛人早
在九世纪就开始食用（搁浅的鲸鱼），甚至可能猎杀牠们——大约在他们第一次抵达冰岛
海岸的时间。古德蒙森等作者并没有夸大其词：比起其他种类的鲸鱼，冰岛人可能较容易
遇到蓝鲸并利用牠们。
最近，地理景观进一步证实了工业化前的冰岛人经常捕杀和收获这些庞然大物。 2023年在冰
岛期间，萨博和弗雷泽在一位同事的鼓励下结识了冰岛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学家 丽莎贝．
古德蒙兹多蒂尔（Lisabet Guðmundsdottir）。在冰岛大学的一间会议室里，经常研究
考古记录中浮木的古德蒙兹多蒂尔告诉弗雷泽和萨博，她在冰岛西北部的斯卡吉半岛
（Skagi Peninsula）挖掘了一个新的考古遗址，称为 Hafnir。她说，随着海浪侵蚀海岸
线，古老的鲸骨像松动的牙齿一样从沉积物中脱落，进而提供了新的研究材料宝库。
古德蒙兹多蒂尔发现了至少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纪的居民所留下的鲸骨。
https://i.imgur.com/9uPFACQ.jpeg
斯卡吉半岛（Skagi Peninsula）位置
听到这些话，弗雷泽和萨博兴奋地对视一眼。虽然大多数骨头仍在现场，古德蒙兹多蒂尔
向他们展示了她收集的一些骨头。“我们对这个盒子感到震惊，里面装满了我们在考古中
见过的最大的骨头。”萨博说。
https://i.imgur.com/gnkomzP.jpeg
Hafnir 遗址的鲸骨距离岸边非常近，导致它们正在被侵蚀入海洋中。
后来，萨博亲自拜访了 Hafnir。肥沃的海湾和长长的绿草，如果天气不是经常很糟糕的话
，这里看起来是一个理想的定居之地。当地农民最近告诉古德蒙兹多蒂尔，去年春天的风
很大，把他们羔羊卷起来，顺着风吹走。那年夏天，古德蒙兹多蒂尔以同样的方式在挖掘
现场失去了一个帐篷。 “风和雨会让你发疯。”她承认。
对研究人员来说，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考古遗址有这么多鲸骨
遗落。”萨博说。鲸骨太多，不可能是随机搁浅的鲸鱼，古德蒙兹多蒂尔补充道：
“（人们）一定是在猎杀牠们。”到目前为止，该团队已经发现了数十根、可能数百根
鲸骨，这些鲸骨是当地人在定居的多个阶段中加工或砍削的。他们还发现了前所未有的
完整骨骼，例如直径跟方向盘一样大的椎骨，萨博认为它们一定来自蓝鲸。研究人员现
在正在进行初步的光谱测试，以确认蓝鲸在这里和冰岛其他地点一样常见。
但他们需要迅速采取行动：每次考古团队返回，就会有更多的历史消失在大海中。
“这是在这些资讯完全消失之前获取它们的最后机会，”古德蒙兹多蒂尔说。
萨博的计画将于2024年秋季结束，但仍存在一个问题：冰岛人到底是如何捕捉这么多
蓝鲸的？冰岛独立生物学家、萨博计画的顾问埃瓦尔．彼得森 (Ævar Petersen) 猜测
人们可能猎杀了该物种中较小的幼犊，这些幼犊对人类更好奇，死后也更容易处理。
他也认为，早期的定居者不会关心他们发现了什么种类的鲸鱼；他们会使用任何可利用
的东西。也许最容易取得的就是蓝鲸。
这一理论得到了新证据的支持，即在西元900年至1900年之间，蓝鲸的数量可能比今天更
加丰富，并且生活在离海岸更近的地方。例如，正如彼得森最近记录的那样，1882年五月
的一场肆虐的暴风雪期间，32只蓝鲸被困在冰岛西北部阿纳斯塔迪尔（Ánastaðir）的
一个冰雪覆蓋的海湾里，那是冰岛异常寒冷的一年，饥荒迫在眉睫。虽然没有道路，但人
们却涌向海湾，步行或骑马穿越这片冰冷的土地——有些人甚至从一百公里外赶来——帮
助捕杀鲸鱼。来自阿纳斯塔迪尔的鲸鱼肉可能使数千人免于饥饿。有些肉和鲸脂是新鲜吃
的；有些被储存在名为“hvalgrafir”的特殊坑中长达四年。
https://i.imgur.com/0H1LW4p.jpeg
Abraham Ortelius 绘制的十七世纪冰岛地图，上面有奇幻的海洋生物。
如今，在如此靠近海岸的地方发现如此多的蓝鲸是闻所未闻的。
1882年阿纳斯塔迪尔屠杀事件发生的一年后，科技的进步使得挪威人能够在冰岛周围开始
以工业规模捕猎蓝鲸。其他国家很快也纷纷效仿，到二十世纪中叶，来自美国、日本、俄
罗斯和其他地方的工业捕鲸者可能已经屠杀了地球上 90％ 的蓝鲸族群。尽管冰岛不再允
许捕猎蓝鲸，但商业捕鲸如今仍然合法。冰岛是唯一允许捕捉濒临绝种的长须鲸
（Fin whale 第二大鲸类）的国家。
大约在1882年大屠杀的同时，全球轻微的降温趋势使更多的冰进入冰岛的海湾。人类的
压力和覆蓋著冰的海岸，可能最终将蓝鲸赶到了近海。萨博推测，冰岛人之所以能够
捕捉到如此多的蓝鲸，可能是因为牠们的行为与今天的蓝鲸不同：工业捕鲸尚未使牠们的
数量大量减少，不同的气候条件吸引牠们更靠近海岸和海湾。尤其是冰岛西北部，Hafnir
、阿纳斯塔迪尔和其他几个考古遗址都位于该地区，作为蓝鲸活动的历史热点，日益引人
注目。
冰岛西北部也是十四世纪猎人奥拉佛 Olafur 从他的敞篷木船上用矛刺蓝鲸的地方。
后来，他看到一只母鲸进入他家附近的海湾。根据古德蒙德森的说法，奥拉佛瞄准了，
但只刺穿了牠的背鳍。十五年后，这只伤痕累累的蓝鲸又回到了同一个海湾。奥拉佛
似乎与这只鲸鱼建立了个人的亲近关系，选择不再尝试杀死牠。但他毫无疑问地射杀了
这只鲸鱼的幼崽。有一年夏天，当他举起矛瞄准幼崽时，射歪了，射中了母鲸。
他觉得够了。那是奥拉佛最后一次用矛刺杀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