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曾提过，史料数位化为研究带来新的契机，不但能够检视早年学者的论述，
数据库也让史料的交互比对更为便利，即黄一农老师所说的e考据。
早年学者在研究己巳之变的袁崇焕时，经常引用道光年间刊刻的《袁督师事蹟》，
其中有当年亲历者的记录，例如袁崇焕幕僚程本直的〈矶声纪〉、〈漩声纪〉。
但是近年来，研究者经由比对史料，发现有两篇文章，可能是出自于袁崇焕幕僚
王亶的伪造，内容有若干严重的错误。
其一是署名为钱家修的〈白冤疏〉，该篇奏疏写于崇祯3年夏季，为袁崇焕陈情
申冤，请求崇祯皇帝释放袁崇焕，并惩罚诬陷袁崇焕通敌的都御史姚宗文。
“钱家修”之名未见于其他史料，若对照奏疏中，他自述“臣浙江秀水人也”、
“崇祯元年……遂以贡生陈诛逆党”的事蹟，当时确实有另一位名为“钱嘉征”
的贡生符合。钱嘉征曾于天启7年10月，以浙江贡生的身分，上疏揭发魏忠贤的
十大罪状，因此闻名朝野。
然而依据钱嘉征的墓志铭，以及《尖阳丛笔》卷7〈复社姓氏〉的记载，钱嘉征
是浙江嘉兴海盐人，却不是秀水人。他于揭发魏忠贤之后，随即就返回了家乡，
直到崇祯末年才出仕，没有担任过〈白冤疏〉所说的兵科给事中。
而同时期另一位上疏举发魏忠贤的“钱元悫”，则是浙江归安人，时任兵部主事
（正六品），并非贡生身分。
另外从《明清史料》、《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的诸多奏疏中可以看到，朝廷官员
向皇帝报告时，内容是就事论事，不会先唠唠叨叨的自我介绍。
因此，钱家修的身分是虚构的。
［图］钱家修在〈白冤疏〉开头写了一大篇不合道理的自传。
https://i.imgur.com/5vFNmk2.png
出处：日本国会图书馆，《袁督师事蹟》。
https://dl.ndl.go.jp/pid/2595789/1/16
［图］钱嘉征的墓志铭记载，他于崇祯元年举发魏忠贤后，就“策蹇归里门”，
骑驴返乡读书。
https://i.imgur.com/XBaufpx.png
出处：《求是堂文集》卷18，页17，〈明御史钱公孚于暨黄孺人墓志铭〉。
《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41册，集141-696。
而钱家修建议崇祯皇帝，把朝廷中诬陷袁崇焕的官员姚宗文“寸斩以谢天下”。
但是姚宗文于崇祯元年时，就因为先前于湖广巡抚任内，奉承魏宗贤、建生祠，
被处罚罢官回籍，又坐徒为民，不可能还留在朝中诬陷袁崇焕。
［图］崇祯3年7月时，因为岷王被近侍谋杀，崇祯皇帝惩处前后任的湖广官员。
办理此案的黄宗昌开列官员名单，其中记载“先任巡抚湖广右佥都御史，
今为民，姚宗文”，由此可证，姚宗文此时已被罢官为民。
https://i.imgur.com/PjBSfNu.png
出处：《疏草》卷下，页69。《四库未收书辑刊》1辑22册， 壹辑22-158。
其二是署名为余大成的〈剖肝录〉，叙述兵部官员余大成，于崇祯2年12月初，
在北京当面劝告兵部尚书梁廷栋，不可诬陷袁崇焕，双方对话内容十分详细。
然而问题是，梁廷栋于12月初为顺天巡抚，不是兵部尚书；并且梁廷栋于12月初
也不在北京。因此梁廷栋和余大成的对话也是虚构的。
［图］梁廷栋于12月初的官职为“整饬蓟州等处边备，兼巡抚顺天等府地方，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他是继任于11月初后金攻陷遵化时，悬梁自杀的
顺天巡抚王元雅，因此当时不在北京。梁廷栋于12月中旬被召回北京，
“新升蓟抚梁廷栋，应召赴京陛见”，并与户部尚书毕自严讨论粮饷。
https://i.imgur.com/jyEPfZ3.png
https://i.imgur.com/neujOuz.png
出处：《度支奏议》边饷司卷2，页40。堂稿卷10，页34。
https://archive.org/details/02083049.cn/page/n78/mode/2up
https://archive.org/details/02083001.cn/page/n68/mode/2up
［图］从余大成经手处理的公文可以看到，于12月初时的兵部尚书为申用懋；
而梁廷栋于12月21日时仍为顺天巡抚。
https://i.imgur.com/xM2GBo9.png
https://i.imgur.com/oaLVaMG.png
出处：《中国明朝档案总汇》第6册，页382-383、441-443。
〈剖肝录〉内容还有很多的问题，详细可以参考Capo的分析。
https://bit.ly/40oac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