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芬:标签化的世界史新课纲 能谈出“台湾与世界的互动”吗?
http://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20734
缺乏良好世界史教育的台湾,如何发展外交思考?
新版历史科课纲草案出来了。经过之前各方不断敦促、呼吁,课纲编修委
员会终于放弃原先拟就的中国史课纲,改将中国史放在东亚脉络下讨论。
对于课纲编修委员会愿意从善如流,是该对其辛劳给予肯定。
然而,在媒体喧腾之际,还是应该静下心来好好检视新版课纲草案。尤其
当教育部强调,新版历史课纲“世界史也将更着重台湾与世界互动”时,
我们更该好好注意世界史究竟是如何编修的。
台湾历史教育过去受到中国史大力箝制,不仅台湾史难以成立,世界史更
是扭曲。世界史在过去的框架思考下,要不是作为“中外”历史里的“外
国史”、不然就是“中西史学”下的“西洋史”。就重视国民教育的先进
国家历史教育而言,历史教育本该放在世界史脉络下,从“互为主体性”
(inter-subjectivity)的角度——也就是说,在看重自己主体性的同时,
也尊重别人的主体性——来看自己国家与世界的互动,也了解自己国家在
世界史脉络下,不同时期在发展上的各种历史经验。
像台湾这样将历史科分为三个领域(台湾史,中国史/东亚史,世界史),
其实是在政治与历史学界传统生态压制下,固守导致的扭曲遗绪。在这样
的做法下,学生不仅必须学习三种不同、各自为政的历史叙述;更大的问
题在于,这样的课纲所呈现出来的“世界”,是一个被肢解、而且难以互
相汇通的“世界”。换言之,课纲本身塑造了一个各自发展、彼此之间关
联似乎不大的虚假世界历史图像。对国际情势险阻的台湾而言,透过这种
三段式肢解的世界史,学生并没有办法学到如何好好培养历史省思的眼光,
来了解国际局势的变化;也不懂得思考,如何发展台湾自己的外交策略。
然而,就暂且放下这些教育理想,从目前的草案看起吧!
带着中国史眼镜的“东亚史”
仔细看课纲草案所谓的“东亚史”,几乎是中国史的翻版。课纲内容谈到
其他东亚国家的部分其实非常有限,而且大体上不脱离从中国天朝的眼光
来看东亚周边国家的历史发展。从教育的角度来看,如果要用这样的内容
做为“东亚史”课纲,应该要很清楚告诉学生,这是妥协下的“政治产物”。
就教育、以及知识能力的养成,真正的东亚史不该长成这样。日本与韩国
应该不会认为,这种带着厚重中国史眼镜的课纲,适足以跟他们对东亚史
的认知进行沟通交流吧?
世界史课纲应该化繁为简,真正做到“台湾与世界的连结”
应该从学生角度思考的,也包括不要在条目说明上,给出那么多教科书编
写内容细节的指示。难以想像一个国中生,在学完“两宋时期,国际间以
对抗与征服为主的关系,蒙元时期王朝的国际新秩序,明清与周边国家及
西方国家的互动后”,接着马上要学“蕃薯、玉米、马铃薯、花生如何在
明清时期传入东亚”,然后又要紧接着学“明清之际传入东亚的西方宗教”,
接着,还。没。完~~~还有“儒家经典、医学典籍、庭园设计转译到其
他社会”要学(草案,页83)。
这些子项目彼此之间的关系,老师有办法在短短数小时内,讲得清楚吗?
有想过国中社会科(包含公民、历史、地理)每周只剩三小时,平均分下
来,国中历史老师光是为了讲授这一小段时期的历史,要赶课赶成什么样?
课纲不是 All you can eat 的总汇自助餐,而必须消化这套超人课纲的是
十几岁的国中生!高中新版历史课纲简化成主题式,却把原先高中上的通
史以高密度的方式,塞到国中课纲里。跟九年一贯课纲比起来,十二年国
教的国中历史课纲,让人相当担心,国中生如何消受得了?这是把国中生
的脑袋当大型仓储在使用。
比较九年一贯课纲(图一)与现在提出的十二年国教国中历史课纲草案
(图二)针对近代世界变迁之条目与说明,可以清楚看出国中历史课纲繁
琐的程度增加了多少:
用这样的课纲来写教科书,需要塞进多少密密麻麻的内容?还能有空间留
给教学现场的国中老师,去启发十五、六岁的学生对这段时期的历史产生
兴趣与进行讨论思考吗?
此外,令人遗憾之处还在于,这些密密麻麻写下的说明,有问题之处还真
是不少(草案,页86)。例如,“文艺复兴时期人文及艺术的发展,可以
印刷术复制古籍的革命性影响及全才的达文西两例为代表”,以及“近代
国家的兴起,在宗教改革的脉络下,可以法、英、西、和葡四个王国的中
央集权发展为例,并兼及俄国沙皇政权。”
如果真要从“台湾与世界”的脉络来谈,文艺复兴与印刷术的关系,与其
从“复制古籍”来谈,不如从因为有了印刷术的新发明,许多新学说、新
思想得以自由散布来谈。对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的欧洲而言,印刷术的
发明形同今天的网络革命,各式各样的意见都出笼了。从这一点来谈印刷
术带来的影响,中学生切身的即视感不是更强吗?这是连结过去与现在非
常好的切入点啊!
而在宗教改革脉络下要谈“近代国家的兴起”,怎么不是提跟台湾关系密
切的荷兰呢?荷兰人当初成立东印度公司,来到了福尔摩沙,有部分原因
就是为了累积建国的财源。而他们在 1648 年所建立的国家,是世界近代
史上第一个真正具有“共和国”(republic)意义的国家——“荷兰共和
国”(Dutch Republic)。放掉这么具有公民社会建构的里程碑历史经验
不谈,况且又跟台湾史紧密相关,反而选择去谈近世“中央集权国家”的
发展,背后的教育思维,着实令人不解。更何况法国中央王权的建立有更
早的发展脉络,到了十六世纪,那已经是进入到与神圣罗马帝国“争雄”
的阶段,并非宗教改革脉络可以适足解释的。
在台湾教世界史也要戴上中国眼镜吗?
这种只偏重“大国/强权”历史,却不愿意去重视比较追求公民平权的共
和小国之历史发展,向来是台湾世界史课纲的严重问题。我们自己是小国,
我们的早期文化是原住民文化,我们的世界史却只知教导“大国/强权”
的历史。而我们的世界史开头也从来不曾有意愿去谈,其他国家历史的开
头也涵盖了原住民文化。
教育部虽然强调“世界史也将更着重台湾与世界互动”,但在国高中的世
界史课纲草案却看不到,与台湾原住民文化相关的“南岛文化”在其他地
区发展的历史经验跟台湾有何异同、以及他们的现况又是如何?台湾应该
不要只知停留在满足于自己作为南岛语言的原乡这一点上,更应好好培养
下一代去了解,如何透过这么可贵的文化遗产连结,去建立与南太平洋国
家的友谊。
跟南岛文化同样情况的是,我们大部分邦交国所在的中南美洲古代原住民
文化(如马雅、印加文化),也都在我们的世界史新课纲里只字未提。
取而代之的,是新版国中历史课纲沿袭了“四大古文明”的思维,世界史
的开端是从“西亚、埃及与印度”早期文明讲起。教这些上古文化并没有
不对,但问题是,要放在何种脉络下教?这些被归类为“高度发展的文化”
(high cultures)并不是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在讲世界史时,会被一起
搬出来讲的。
如学界早已揭橥,“四大古文明”的概念其实是梁启超在 1900 年为了将
中国纳入世界史体系所提出来的说法。这个概念的提出,本身是为了提振
中国民族主义用的。
台湾史既要标举自己是南岛文化的原乡,又要在世界史教育里,要学生戴
上中国眼镜,学习 1900 年才被虚构出来的“四大文明古国”(中国部分,
请搭配“东亚史”课纲草案一起服用),学生在讨论“历史是什么?”时,
难道不会想请视网膜主持的“眼球中央电视台”一起来帮忙制造笑料吗?
台湾世界史教育“反西方”?
这种既想高倡“以台湾为主体”,离开台湾望向世界各地(包括我们的邻
国)时,却又显出没有中国眼镜不知眼睛要往哪里摆的窘态。在这方面,
最大的问题可从高中世界史课纲草案一再出现的关键字——“西方”——
来看。
作为一个三十年来专注在研究世界史(尤其是欧洲史)的学者,坦白讲,
笔者真的不知道,“西方”具体指的到底是什么?首都建立在伊斯坦堡
(君士坦丁堡)的拜占庭帝国算是西方吗?现代的新西兰、澳大利亚算是
西方吗?今天的德国有 1/20 人口是穆斯林,总数超过四百万人,当德国
总理梅克尔(Merkel)说:“穆斯林文化是我们的一部分”时,对这个今
天欧盟领头羊的国家,我们能不假思索用“西方国家”的标签来定义它吗?
我们应该知道,口语的“方便说”与应该有比较清楚定义的“教育语言”
有所不同,而且课纲编修者应该警觉到其中可能导致的语意误解。在一般
轻松的日常对话里,“西方”做为方便说,只要你懂我懂,没什么不可以。
然而,很难想像的是,课纲编委何以那么确定,“西方”这个概念可以成
为课纲里一再出现的关键字?甚至在条目说明里,课纲编委明白写道:
“十八世纪后半叶以降,欧美的历史进入现代早期,‘西方’的概念逐渐
形成,人类的政治组织和物质生活都经历了重大变化”(草案,页87)。
针对草案里这样清楚写出来的陈述,笔者只能用高中课纲草案第一条的条
目:“谁留下来的史料?谁写的历史?”来反问编修委员,如此斩截立论、
甚至积极要灌输到我们中学世界史教育的学术根据何在?
就德国历史学者史宾格勒(Oswald Spengler)于一次大战后期(1917)
所写的历史名著《西方的衰落》而言,他所说的“西方”,并不包括德国。
而二十世纪下半叶,美籍巴勒斯坦裔学者萨伊德(Edward Said)在他所
写的经典名著《东方主义》(Orientalism)里,更清楚表明,“西方”
与“东方”在他的学术论述中,是动态的观念,而非静态的地理区域概念。
没有耐心好好细读《东方主义》的人,请至少将萨伊德在 1995 年为该书
所写的〈后记〉好好读一读(台湾有相当不错的汉译本,不要担心,不难
读)。在这篇〈后记〉里,萨伊德一再强调,他对“西方 vs. 东方”的
论述,并不像杭廷顿(Samuel Hungtington)在《文明冲突与世界秩序的
重建》一书所说的“文明圈”那样,是静态的观念。反之,在他的论述思
想里,“西方”与“东方”都是隐喻,是为了针贬现实政治而发,而非地
理区域的指称(尽管在书的本文里,他所说的“西方”主要是在讨论对伊
斯兰世界有偏见的英美法)。如萨伊德所说,他在《东方主义》里想探索
的,是“一个异质性高、动态的而又复杂的人类现实”。
萨伊德提出来的“东方主义”论述模式,是为了凸显强权集团为了合理化
自我逞强行径,不断透过知识系统的建立,来刻板印象化被压制的弱势
“他者”。因此在他的书中,强权压制者被视为“西方”,而被压制的弱
势他者被归类为“东方”。按照萨伊德的论述逻辑,对十九、二十世纪被
帝国主义凌驾的中东伊斯兰世界而言,英美法是“西方”。然而,让我们
自己想想,继续按照萨伊德的论述逻辑,就饱受摧残威胁的东突厥斯坦而
言,萨伊德所说的“西方”,该是中国?还是英美法?
拿着这些对世界学术史上重要论著内容理解有偏差的认知,要将这些“想
当然尔”的偏差认知植入到我们的新版课纲条目里,已经是令人相当不解
的教育行为了。如果再细看高中共同必修的课纲草案,明明白白有一个条
目是“‘西方’与‘反西方’”(Nb-V-2, 草案,页18)。细看这个条目
的说明是:“对西方霸权与‘反西方’浪潮的省思”(草案,页92),再
看另外一个条目“反殖民运动”的说明是:“探讨亚、非、美三洲的互动
交流,从而思考西方霸权殖民过程中文明与暴力的两面性”(草案,页92),
课纲编委不断积极想将“西方霸权”这个概念植入我们的中学历史教育,
用心清楚可见。
在此真的要请大家用非常严肃的心情好好思考以下两件事:
第一、课纲条目用语应该尽可能客观,留下讨论空间。“西方霸权”这个
用语几乎是整个历史科课纲草案里,唯一一个有非常清楚价值判断的字眼。
帝国主义对世界各地造成的伤害,不容忽视。但课纲条目书写,应该要细
心思考,如何启发学生在这些议题上有建设性的讨论和理解。如果新版世
界史课纲要放“西方霸权”这个条目,那也应该在东亚史与台湾史放“日
本霸权”与“中国霸权”这两个条目,才是持平的课纲设计吧?!特别挑
出“反西方”与“西方霸权”这些条目与说明文字,而且多次植入课纲草
案文本中,这是过去高中历史课纲前所未见的大改变,连饱受抨击的 103
微调版课纲都还没有这样做!
第二、当今之世,除了 IS 的恐怖份子外,谁最爱讲“西方霸权”与“反
西方”?如果愿意诚实以对,那非习大大莫属。如果编修委员要说不知道
/没想到/没注意到,连世界政治重要现况都不清楚的人,适合来编我们
接下来要用八至十年的新版历史课纲吗?
这已经不只是戴着中国眼镜在看世界史,这是在与对岸一起唱和“反西方
价值”的教育了。
真好!历史课纲果真如总汇自助餐,pro-Taiwan 的,pro-China 的,还
有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各自请便。小店菜色齐全,大家慢慢享用,慢
慢看菜单,一定会有你的菜。大中国主义者不要心急,真的,真的,慢慢
儿(要卷舌吗?)看菜单,一点儿(要卷舌吗?)也没有对不起你们。
“自由主义”从台湾的历史课纲消失了
课纲拟定基本原则就是论述逻辑与价值要能前后一致。高中历史课纲草案
谈到“欧洲文化与现代世界”的子主题“个人、理性、自由”时,后面的
条目只列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草案,页18),并在条目说明里写
道:“对个人、自由与理性等价值的尊重,是民主政治、公民权利发展的
重要基础。探讨它们的崛起与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的关系,及这些价值在
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中的反映”(草案,页91-92)。
这个条目及说明已经不是“怪异到不行”可以形容的。与“个人、理性、
自由”思想相关的,最该举出的是“自由主义”。这不仅与社会科领纲标
举出的“重视人权”密切相关,而且与胡适、雷震以降,台湾民主运动思
潮的发展也紧密连结。在过去的历史课纲里,“自由主义”一直是会被包
含进去关键字,新版的历史课纲草案(不论国高中)为何要将“自由主义”
删除?!要从资本主义谈自由,那是冷战时期美国对抗俄共的说法。资本
主义既可与美式的经济体制、欧陆重视社会福利的体制结合,也可跟中国
共产党“拼经济是硬道理”的一党专政极权体制结合。中国将 VPN 翻墙
软件整个禁绝掉,国家资本帮衬下的中国数位工业资本主义不正开心吗?
这里面的“自由”是什么?“理性”是什么?“个人”是什么?这与社会
领纲标举的价值吻合吗?
扮装纳粹的事件不会再重演了吗?
去年年底,高中生扮装纳粹事件发生后,教育部长出面道歉,承诺“身为
教育大家长,他有责任向国际社会表达歉意,且会更积极地推动历史教育,
让学生们深入了解相关事件,才能避免再发生类似事件的可能性”;教育
部也针对这个激起国际社会强烈抗议的事件发表了〈教育部回应台湾高中
生高举纳粹旗参加校庆一案〉之声明,表示“彻底落实学生历史教育与国
际观”。言犹在耳,在我们新版的历史科课纲草案“共同必修”部分,却
早是船过水无痕。我们的十二年国教历史课纲草案“共同必修”部分,对
德国纳粹大屠杀的历史过往,明明白白是完。全。只。字。不。提。
蔡总统在高中生扮装纳粹事件过后几天(2016/12/29),刚好出席“总统
府人权咨询委员会第二十五届委员会议”。她在开场致词时表示,“要让
学生了解他人曾经经历的痛苦,并尊重他人的权利。”根据媒体报导,在
致词时,蔡总统同时也表示:“对于人权的教育,会邀请行政院和相关部
会,针对十二年国教的人权教育,在委员会提出专案报告,希望在座的委
员能够帮忙,并给予改善建议。”笔者适巧受邀作为此届“总统府人权咨
询委员会”审查教育部人权教育的外部学者专家,亲自见识到总统府人权
咨委会内外部委员对十二年国教课纲人权教育相关问题积极建言,希望被
国际人权组织鉴定为“台湾人权教育内容严重落后”的情况,能利用此次
编修社会领域新课纲的机会,赶紧加以补强;同时也提醒教育部主管人员,
中学生对纳粹历史误解,一再激起以色列与德国严重抗议之事不宜重演,
新版历史课纲应好好重视这方面的教育。开会结果呢?只能用“言者谆谆,
听者藐藐”的“实问虚答”、“有沟没通”,来形容掌管我们教育的官员,
的确很懂得另辟为官之道,深谙如何博取媒体掌声,打造亮晶晶的业绩。
今年四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刚发表《关于纳粹大屠杀与如何防
范种族大屠杀的教育:政策指引》(Education about the Holocaust and
preventing genocide: policy guide),其中清楚写道:如果国民教育
要教与纳粹大屠杀相关的历史,应该在课纲条目中清楚写明(页55)。当
我们的地理科新课纲是“参考国际地理联合会公布之《2016 地理教育国
际宪章》揭橥的基本精神”来研订(草案,页18),而我们的公民与社会
科课纲更是相当用心地将所有(不是像历史科只有寥寥数个)条目以提问
的形式来书写,做出让人一目了然的课纲条目对照表,可以清楚看出,在
同一主题类别下(图三),国中到高中的公民教育如何由浅入深、由简入
繁(草案,页24~25)推进。相较之下,我们的历史科课纲却像是从十九
世纪故纸堆里长出来的“宅课纲”。戴着中国厚厚重重的大眼镜,一路嚷
著自己有着不可忽视的主体性。却不知道,健康、有永续发展潜力的“主
体性”需要连结到懂得好好了解、尊重别人历史文化的“互为主体性”,
才可能打造得出稳实的基础。只懂得从中国天朝眼光看世界,却没有自己
的眼睛,只知一味地谈“伊斯兰与西方世界”,却看不到我们社会里有着
许多印尼移工,他们来自全球最大的穆斯林国家。
不谈“公民”、另立“人民”概念的历史科课纲
从十九世纪故纸堆里“宅”出来的课纲,有争议的设计思维也表现在宁舍
社会领纲揭橥的“公民意识”,自行另举“从人民的主体观点出发”之原
则(草案,页15),作为这个新版本历史科课纲的特色。
实际上就课纲条目说明来看,不管是东亚史还是世界史,真正从“人民为
主体”角度出发的条目并不多。如果连结台湾史课纲一起来看,社会领纲
所树立的“公民”概念,对历史科来说,其实非常合用,并没有必要为了
极少数几个条目,舍“公民”,另以“人民”来作为课纲设计原则。
毕竟“人民”是政治概念,而“公民”是宪政体制下的法律概念。作为台
湾新世代学生的教育内容,加强“公民”概念的认识了解,有不容抹煞的
重要意义。
反之,“人民”作为定义松散的政治概念,可以解读的方向很多,并不适
合特别标举出来,作为国民教育刻意强调的概念。众所皆知,这个世界上
最喜欢谈“人民”的,其实是共产国家。举凡“人民阵线”、“人民议会”、
“人民大学”、“人民法院”、“人民的艺术”、“人民的文学”、“人
民当家做主”、“人民的敌人”……等等,哪一样不是号称是从人民的主
体观点出发?但在世界史上,打着“人民”旗号的社会,得到的结果,又
常常免不了:“非我族类,杀!”
同样的,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谈“公民”的,也是共产国家。因为
“公民”是宪政体制下的概念,是让社会每一个人真正能平起平坐的法律
保障。
不该用极少数人负责世界史课纲的编修
还有不少比较小的问题就不提了。如果这次新课纲编修,台湾史与中国史
课纲多多少少都借由“创造性破坏”达到若干比较让人耳目一新的成果,
世界史课纲草案却令人十分忧心。
这个现象清楚显示出,长期以来,在台湾教育里,世界史在中国天朝主义
思想影响下,只是陪衬、无关紧要。台湾历史教育借由“台湾史”努力挣
脱中国天朝中心主义的束缚,但却没有得到望向世界的眼睛与开阔的心胸
器度。反之,以为只要台湾史与中国史相互的关系架构有被处理好,牺牲
世界史并无妨。而长期以来,不少教学现场的老师不知如何教世界史,索
性放中国拍摄的《大国崛起》影片作为上课内容,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秘
密。长此以往,我们能走多远?我们真的有让人放心的国安吗?
一个没有良好世界史教育的台湾,只知同时拥抱“爱台湾”与“义和团史
观”求心安,这样就可以无忧地兀立在惊涛骇浪的世界局势上吗?
不少人在批评台湾政府对教育的投资太少。就世界史课纲草案的编修来看,
人力投入之少已经难以只用“令人摇头叹息”来形容。难以想像,在这么
短的时间内,以极为少数的人编出这份世界史课纲草案,辛苦了这少数几
位编委。但是,范围如此浩瀚、牵涉到的问题如此复杂的世界史课纲,为
何是用少到令人惊讶地步的人数来编,令人不解。除了极权国家外,这种
完全不成比例的教育人力投资,不是正常民主国家应该容许的现象。这样
的作法,不觉得是拿未来八至十年内新世代中小学生理当享有良好教育的
学习权在开玩笑吗?
历史教育在中学剩下的授课时数不多了。能不能好好从学习者的角度出发,
为他们有权接受与世界优质国民教育同步的历史教育设想,关乎到主事者
的教育良知。如果只想在特定小圈圈里打造课纲,那请诚实告诉我们的学
生,新的东亚史教科书将戴着中国眼镜;新的世界史教科书不只没有在教
“台湾跟世界的互动”,而且更可与中国历史教育共同协力,不会有什么
违和感。
身教重于言教。大人坦白跟学生说,这样,善解的他们至少还能自行判断,
考完试后,要不要继续把这五、六年来学的这些所谓的“历史科知识”当
真?还是可以直接还给教育部,从此相忘于江湖。
解严三十周年,玩玩《返校》游戏比较能表达真诚的心意。历史科,留做
考试用就好,课纲也没什么神圣性,就是成人世界那么一回事。“公民”、
“人民”、“酸民”果真有差?而教育部真的在乎年轻人的青春与前途吗?
还是媒体的掌声比较重要?
至于面对曾经无辜献出的年轻生命,我们又真的知道“历史”是什么吗?
花亦芬 ※ 作者为国立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
标签化的世界史新课纲 能谈出“台湾与世界的互动”吗?
http://www.upmedia.mg/news_info.php?SerialNo=20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