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刘多生、沈玉兰找个什么去处，让李莲英学梳头手艺？说起来这帮人头脑真叫活
、办法真叫绝，他们安排李莲英到烟花巷（即窑子）去跟妓女学梳头。
俗话说，馋做买卖懒出家，想看媳妇卖绒花。这话也不假。你想想看，女人里边最爱
打扮、最会打扮不数烟花女子为尊吗？！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花枝招展的女人而独独青睐蓬
头垢面的妇女？所以职业需要风月楼的女子讲究打扮、学会打扮。太监如何与京城的烟花
巷有瓜葛呢？读者可能会这样问。别忘了，咸丰皇帝可是个风流天子，宫内有三宫六院七
十二妃，供他一人玩赏，而他嫌全是旗人，都是尺足，觉得没意思，便在贴身太监的唆使
、引导下经常出没于京城的烟花之地。所以京城烟花场中，哪个最出名，哪里的妓女打扮
最出众，太监群中很多人是知道的。凭著刘多生的身份、凭著金钱和权势，找这么个地方
易如反掌。
地方找好了，给李莲英一个月假，临行前沈玉兰对李莲英说：“小李子，我这是死马
当活马医，没办法的办法。对于你，也可能是海阔天高，你就小点心撞大运吧！你放心去
学吧！出去的开销我负责，到时可要为你师傅和我争口气哟！”
“沈师傅，你老请把心放到肚里去吧，错不了的！”李莲英见自己的计划第一步已顺
利实现，便满怀信心地回答。
到了烟花巷，老远就闻得一阵香风，再往前走，只听得一片珠落玉盘的“格格”娇笑
。进得风月楼，不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个浓装丽眼，粉面桃腮的姑娘移动金莲，如风摆扬
柳雨打芭蕉，再看那发式，有如喜鹊登梅，有如孔雀开屏，有如天上云霞，有如水中波影
，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再配上姑娘的天生的丽质，真叫人生可餐之感。他想起宫中贵人
虽同样是花枝招展，却异常刻板，与此一比，这里完全是另一番情趣，真看得李莲英眼发
花、心发痒……“先生，里边请！”李莲英正看得愣神之际，一声“请”使他如梦惊醒，
原来这是老鸨请他到里边说话。这一下李莲英完全回过神来，记起来他的使命是来学梳头
的，不是来看花，更不是来采花的。
当老鸨稍事寒暄，李莲英便开始“工作”，他逐一细细观察揣摸青楼女子的种种发式
，便一一记在心里。并与老鸨讲清，要她挑几位发式新颖、梳头打扮最佳者陪他。时间不
长，李莲英便和这些倚门卖笑的姑娘们混的厮热，有时隔帘、有时竟登堂入室细细地看姑
娘们梳理青丝、盘缕发髻的技法。如是这般一来，到离约定期限还有上十天光景，京城主
要妓院内各种梳头样式差不多都让他看了个遍。学了遍。回到家中，他又以三弟宝泰那根
小辫子作试验品，在宝泰头上试来试去，把几种发式融会贯通，由简单到繁琐，由一种到
多种，千变万化而无穷，自认为已有十成把握讨得懿贵妃欢心，正好期限已到，便起身回
宫来了。
回到宫中拜见了师傅刘多生，正好沈玉兰也在场。李莲英把学手艺的情形添枝加叶述
说一遍，尽管不免有许多炫耀，也说得二位满心欢喜。当下两人把慈禧的脾气、喜好、忌
讳、怎么献茶请安、怎么三拜九叩以及应该注意的地方细细地说了一遍，李莲英一一点头
牢记，只等第二天去当差。
这是一个雨后初晴的早上，懿贵妃起身后，在院中看那些雨后的盆景花卉，花枝上边
的露珠浑圆欲滴。花朵分外娇艳，顿觉心旷神怡。正好沈玉兰领着李莲英走进来。只见李
莲英手里托著一个托盘，上边放著梳子、篦子、分针、压发、头油之类的东西，轻手轻脚
走上来请安。
刘多生安排一个童监去学梳头的事，懿贵妃听宫女说过。如今见一个稚气未干的小太
监捧著梳头家什进来，她想这大概就是那个童监。此刻懿贵妃心情较为舒畅。便冲著跪在
地上请安的李莲英说道：
“小猴儿崽子，学得怎么样啦，小心别挨我的板子，打烂你的屁股！”
“回主子的话，奴才没有学好，能伺奉主子，挨了板子心里也喜欢，也是教我长进哪
！”李莲英带着笑说。
懿贵妃略带夸奖地说：
“你倒挺会说话。”
李莲英一时猜不透懿贵妃这话的意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说：
“奴才不敢。”
懿贵妃见李莲英那副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说道：
“小猴儿崽子，滚起来梳头吧。”
站在一旁的沈玉兰见李莲英第一关已顺利闯过，便诚惶诚恐地道一声：“主子吉祥”
后退了出去，这里只剩下李莲英来伺奉懿贵妃了。
李莲英当时才十一岁，长得个子又不高，给懿贵妃梳头时，必须双腿跪在椅子上，才
能够得上懿贵妃的头发。他按照在烟花巷学的，小心翼翼地梳，第一宗重要的是注意手脚
轻，千万不要碰断懿贵妃的头发，一边梳一边还求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懿贵妃今天断头发
。第二个注意的是搜肠刮肚，尽其所能，梳出一个新发式，好让懿贵妃感到新鲜、满意。
李莲英心想，成功与否，在此一举。便抖擞精神，先揣摸了一下懿贵妃的长相，见她
脸稍长，额头有点宽，天庭饱满，确是一代佳人，但是美中不足的是，耳大肩窄，给人“
稍长”之感。李莲英量体裁衣，看发下梳，他认认真真地破开懿贵妃长长的青丝，用梳子
轻轻地梳理。……
梳了一阵，又用丝棉蘸上异香的生发油和爆香水之类的东西，学了青楼女子的手势，
左盘右绕，慢慢将后发撩起，端端正正地梳了一只莲花髻，又把齐眉穗分到两边，成为水
鬓，梳完之后，一朵出水芙蓉跃然“头”上。
懿贵妃接过李莲英递过来的镜子，前后左右地照，李莲英的心也怦怦直跳，他生怕懿
贵妃对发型不满意。那他的用心可就白费了，这碗饭也吃不成了。懿贵妃自己端著镜子照
了半天，又让李莲英捧著镜子，她自个上下左右地端详，只见镜中的自己端庄中增加几分
典雅，美貌中又凭添几分秀丽。那个发式梳得可真叫别致，远看如双凤朝阳，近看又似芙
蓉出水，那乌发盘髻。“层林”交错，在高高翘起的燕尾上，还有两根雕琢精细，缀著珠
花的银簪斜插在后脑顶上，平时总以为的长脸居然一点也不长了。
“起来吧，活计做得还差不多。日后还要尽心研习。”懿贵妃尽量掩饰住内心的喜悦
，淡淡地说道。
就这淡淡的一句，已足够让李莲英那拴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他赶忙从椅子上下来，
立刻跪在地上，说道：
“谢主子赏脸。”当懿贵妃叫他站起来说话时，他自己觉得内衣已全被汗水浸透了。
为什么给贵妃娘娘梳个头这么难呢？一来是这位懿贵妃天生爱美，难于伺候；二来也
是清朝宫廷妇女发式本来就比较刻板、简单，就是把头发先分成左右两把，把头部顶端搭
在一起，相交的中心形成一个空三角形，然后再用一个三角形的头垫去补空。身份高低贵
贱的区分只在这个头垫的质地、颜色上：皇太后和皇后用黄色头垫；妃、嫔、贵人、王公
及贝勒的福晋，用粉红色的头垫；满、蒙、汉军中的一品命妇，用黑缎头垫，发型款式是
无大的差别的。懿贵妃虽不敢违背定制，完全梳成其他样式，但又不满足于这个梳法，所
以别人梳的头，她总是不满意。今日见李莲英梳的这个发型一改旧貌，很有新意，她不由
得高兴。
“你还会多少种头式？”懿贵妃左顾右盼半天后问道。
李莲英答道：“奴才不才，可梳三十多种！”
“那么，梳哪一种发式比较好看？”
李莲英猜得出来，懿贵妃对他今天做的活是满意的，心中暗喜，胆子也大了，便把青
楼装的那点梳头的“经”，尽其记忆“吐”出来：“现在流行的有坠马髻、灵蛇髻、门扫
髻，……这些发髻都各有所长。但是，要说哪种好看，奴才以为应根据具体人而定。”
“你看我适合梳什么样的发髻？”
李莲英没想到懿贵妃冷不丁问这样尖锐的问题，一时语塞，他一边端详贵妃的脸型、
个头，一边寻思答语，片刻后答道：
“主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集吉祥于一体，总富贵于一身，龙形凤貌，福星寿相，
梳什么发式都时称的！”
一番话不禁把个懿贵妃捧得心花怒放，飘然欲飞，于是笑着对李莲英说：
“小猴儿崽子，别光耍贪嘴。我倒要试试你的手段，自今而后，一个月内你不能给我
梳重样的，如果有重样的，你就小心你的狗脑袋吧！”
李莲英连忙磕头道：
“谢主子赏脸，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地伺奉主子！”
这个李莲英就是聪明，自那天起，他想尽办法让这位贵妃娘娘喜欢，对两把头的梳法
加以改进，虽然不是一天一个大翻新，但他总是设法换花样。不过有两点是他牢牢把握的
，那就是无论花样怎样翻新一是懿贵妃的身材略矮，李莲英总是让这位贵妃娘娘的发型略
高一点儿，显得她的身材高了一些；再就是根据这位贵妃娘娘的脸型来设计发式，梳出头
来之后，使得脸型显得不长不短，不胖不瘦。
据说李莲英给这位懿贵妃梳过这样一个发型，就是在相交的两把头的前部，让头发高
高突起，显得乌发光泽明亮，蓬松自然，后面两缕头发分开，垂于脑后，如同燕尾。前面
两鬓，头发略向前弯，犹如凤尾低垂。再加上这位懿贵妃的凤眼朱唇，更是显得秀中生媚
。这位爱美的贵妃娘娘，由于发型的改进，既像增高了身材，也显得更加窈窕。不仅这位
懿贵妃自己满意，就是咸丰帝见了她也连连夸奖，这可更乐坏了这位娘娘。一高兴，赏了
李莲英二十两银子，对沈玉兰的态度也大为好转了。
就这样，李莲英凭著梳头这一技之长，讨得懿贵妃的欢心，终于被懿贵妃看中而成了
梳头房中的中坚力量，不久，又被懿贵妃升为梳头房首领。李莲英不仅再也不用干浇花喂
鸟、洒扫庭院的杂活，而且凭着他的一张精明的嘴和机灵的心，慢慢在懿贵妃面前“红”
了起来。
李莲英一进梳头房，便感觉到懿贵妃这位主子不好伺奉，稍不注意丢饭碗是小事，小
命丢了也不稀奇。他发现这位贵妃娘娘不仅脾气特别霸道，而且反复无常，让人捉摸不定
。对于宫女、太监非常残酷，打人、责罚下人是家常便饭，稍不顺她的心意，不是掌嘴，
就是杖责，简直成了她的嗜好。李莲英小小年纪，心思却非常深。他想学梳头接近贵妃，
以图将来有个出头的日子，这一步我已走出，而且开局不错，但如今已成为过河卒子，只
能向前而不能回头了，要讨得主子欢心不能不处处谨慎小心。他通过观察，又揣摸多日，
为自己立下了规矩：凡是主子喜欢的，要尽力为之；凡是主子不喜欢的，要极力戒之。于
是平日梳头总是察言观色，不仅头梳得认真，而且在懿贵妃问话时，总是捡她爱听的说。
在李莲英看来，懿贵妃爱美、爱表现，却又心胸狭窄，刻薄刁钻且爱报复人。李莲英
决定逆来顺受，把准自己的行为原则不放，要让懿贵妃觉得他李莲英是她离不开、少不得
的人。于是他毫不敢怠慢，且一有机会就以自己稚气未干这一特有的优势，在懿贵妃面前
拍马屁。
懿贵妃对李莲英也确实渐生兴趣，她感到这小猴崽子人小鬼大，狡猾刁钻，工于心计
，是个可造之才。抓住这小猴儿崽子好好调教，不比眼下的小安子（安得海）差，将来或
许大有用场。她存了这个心。便在梳头之余，还时常让李莲英陪她蹓弯（懿贵妃有个吃完
饭蹓弯散步的习惯）、观花、说说闲话。
时间长了，李莲英又发现懿贵妃喜欢听讲故事，于是他用尽全身解数，把自己从小在
奶奶那里听来的乡村轶事，笑话趣闻信口编来，什么精灵鬼怪，风土人情，蠢媳妇、傻儿
子、笨姑爷之类，凭他那一张小嘴诙谐幽默，往往还讲得妙趣横生。有时竟逗得懿贵妃笑
出眼泪。
记得有一次懿贵妃用过晚膳后，觉得闲暇无事让人唤李莲英来陪她蹓弯。一群人陪着
贵妃娘娘观了一趟鱼，李莲英正在琢磨今天找个什么由头好让主子高兴，懿贵妃这时已回
过来问道：
“小李子（梳头差事干了不久，懿贵妃平日已亲昵地称李莲英为‘小李子’了），你
今天准备怎样让我高兴法？”
听得主子这么问他，他用眼环扫了一下周围的宫女、太监，不免露出得意之状，立即
回答道：
“回禀主子，奴才今天吃得过饱，心眼都给堵住了，没个什么高兴法。不过，奴才可
以给您打个赌，奴才敢保证，您准输。”李莲英一来仗着自己年龄小，二来与贵妃也熟了
许多，反正是饭后说闲话，深一句浅一句关系不大，所以他公然提出要与懿贵妃打赌。
玩笑场合，懿贵妃对李莲英这个有些放肆的言语也不计较，她倒要看看这小猴崽子葫
芦里能卖出什么药，便说：
“嗬！你有那么自信？你说说，你到底要跟我打什么样的赌？”
“奴才给您讲个笑话，”李莲英说，“这个笑话不但可以让您笑，而且可以让您笑出
声来。如果您笑不出声来，就算您赢了；如果您听得笑出声来，那就算奴才赢了。就打这
个赌，怎么样？”
懿贵妃见他这样说，放心了。“就赌这个，我还以为赌什么呢？”懿贵妃心里想道，
“就算你小猴崽子说的再逗乐，到时候我就是憋著不笑，我看你这个小猴崽子有什么招，
那时准是你输。”想到这儿，懿贵妃便笑着说道：“好吧，我跟你打这个赌。不过，你说
，咱们赌什么呢？”
“如果主子赢了，有什么条件，由主子定。”李莲英说。
“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学三声狗叫算了。不过，学的时候一定要装出狗的样子来。
”懿贵妃讲明了要求。
“好的！”李莲英答应了懿贵妃的条件，接着说，“要是奴才赢了，请求主子放奴才
一天大假。”
放李莲英一天假，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莲英也不敢提什么过高的要求，但这是
打赌，懿贵妃还是笑着说：“小猴崽子，这一天假你休想从我这儿赚到手！你快讲你的笑
话吧！”懿贵急着要听笑话了。
“奴才给主子讲一个傻儿子的故事，您听了以后不怕您不笑。”李莲英看了看懿贵妃
，清了清嗓子，说道：
“从前有个当官的，因为有事要出一次远门，临行前他把儿子叫到跟前，嘱咐道：儿
子呀，为父的要出一次远门，要几天后才能回家。如果我不在家的这几天有客人来，问起
为父的，你就说：‘小事外出，请进拜茶。’这当官的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话是嘱咐
了，又怕他临时想不出来，便想了个主意，把这两句话写在纸上，交给了儿子，前当面让
儿子给读了两遍‘小事外出，请进拜茶。小事外出，请进拜茶。”这才放心地出门了。
“这儿子便把纸条被在袖口里，不时地拿出来看，并念上两遍。第一天没有人来，第
二天没有人来，直到第三天，还是没有一个客人来。到了晚上，这儿子又把纸条从袖口里
拿出来，读了两遍以后，以为这纸没什么用了，就在灯上把这纸条给烧了。”
李莲英讲到这儿，拿眼瞟了懿贵妃一眼，见她认真地在听着，便又继续讲道：“事情
就出在这里，谁知到了第四天早上，突然来了客人，一进门就问这儿子道：‘你父亲哪去
了？’这儿子心里一紧张，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便慌忙在袖口里找纸条，当然找不到。便
说：‘没了！’这客人一听十分惊异，忙问道：‘怎么，你的父亲没了？他是几时没的？
’这傻儿子回答道：‘昨晚烧了。’”
懿贵妃听到这儿，早已经忍不住了，刚想放声大笑，猛然想起了与李莲英打的赌，急
忙用手把嘴掩住，硬是没有笑出声来。李莲英一看懿贵妃没有笑出声，真急了，赶紧趴在
懿贵妃面前，屁股蹶得老高，头昂着，然后头和屁股有节奏地来回地左右摇摆着，并不停
地冲著懿贵妃“汪、汪、汪汪”地直叫着。李莲英这熟练又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懿贵妃实
在忍不住了，便“呵，呵”地笑了起来。李莲英见状，急忙爬起来，冲著懿贵妃说道：“
主子您输了！主子您输了！我可以告假一天了！”
“我怎么输了？你讲完笑话我并没有笑出声来，是你学狗叫以后我才笑的，怎么能算
输了呢？你这不耍赖吗？”懿贵妃这时笑得更响了，用一种戏谑的口气对李莲英说。
“我这是逗主子乐的，其实我是一天也舍不得离开主子的，就算主子给我假，我也照
样伺奉主子！”李莲英见他这一番笑话、举动，果真逗乐了懿贵妃，便心满意足地说。李
莲英靠一招梳头技巧，靠他一张灵巧的嘴，更靠他一个机灵的头脑，慢慢变成懿贵妃身边
离不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