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府献乐 (3)
封祁不用转头去看,也知道说的是自己,这下真有些惊疑:“怎地又来了?我去他爹
的,真倒霉!这回没有义母帮着说话,那魏占明既然信了我,可得出个声才好。”
果然魏占明向封祁挥手道:“不必。”又转向那人:“黎师弟,这乐工没啥不对,我
在成都问过了。”
那“黎师弟”仍道:“大师兄,这小娘大大地不对,让我看看。”
封祁这时才知,那人是天生的嗓音响亮。刚才他虽有意立威,那一声雷震般的大叫倒
也不是刻意威吓众人。敢情方才众门人向两名师兄问好时声势可观,有一大半是此人嗓音
所致。
她忍不住偷眼相觑,只见那人身如高塔、异常伟岸,足见一身硬功,背后的弯刀刀柄
都要被他鼓圆的肩膊筋肉遮没了。可那人的脸,却是虎虎的一股血气少年模样,掩不住神
态里的青涩,瞧上去竟然不过二十岁许。
封祁自身武艺不高,然而在西旌数年,日常与武林出身的同僚相处,知道男子武者若
在年纪太少时起始练硬功,又操练过剧,见效未必便佳,不见得便能长成雄壮体格。不料
眼前这“黎师弟”比她大不了几岁,满面还写着少年人的憨实,体魄已如斯魁伟,武林中
练硬功的成年男子真没有几个及得上。看来是天赋异禀,筋骨异于世人。
她脑际突然闪现:“啊!这姓黎的大个儿叫黎绍之,卷宗里也写得有。这人年纪轻,
是新添上去的……说来好笑,这一笔纪录,却是江璟那书呆子间接的功劳。他和阿六失散
那次,被那个蒲什么的大高手挟持,在林子里遇到南霄门跟北霆门打架,便托南霄门的妘
苓送信给西旌,咱们才知道要派殷衡出去救他。后来师傅们去查了查,林子中当时便有这
个黎绍之。”
刘冈道:“师弟,何必相难这些乐工?咱把他们送去给门主问话便是了。”
黎绍之急道:“二师兄你怎么看不出来呢?这小娘会武!”
封祁身子陡震,背脊发热,右手不由得握了握拳。黎绍之那对眼也真尖,他既把封祁
视为潜在敌人,封祁周身动静便尽在他眼底,喝问:“做什么?敢是想动手?练家子就别
装了,露两手给老子瞧瞧。”
那边的刘冈面色有些难看,倘若这少女真练过武,造诣显然亦十分低浅,否则自己和
大师兄魏占明哪能这么不济?必能把她识破。但黎师弟武技高,进境向来飞快,见到了任
何武者,无论对方功夫深浅,亦能从对方举止之间的毫末迹象,一眼将之识穿。师兄弟之
间的功夫差异,竟由师门外一个卑微的乐工身上,就这么体现无遗。
魏占明没有刘冈这些心眼子,只想喝止黎绍之寻衅:“黎师弟!”
无奈他呼喝得太迟,他才一出声,站在乐工队伍中间的封祁猛觉雪光扑面,半空中一
把弧首弯刀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已劈至她左前方三尺之处。
这刀直取她肩颈要害,刹那之间,封祁浑身血液彷如凝成了冰。纵使她天生胆大,纵
使她以西旌亡命人自居,面临这惊逾迅雷的一刀,亦不免魂飞胆裂!
她武艺既低,以往接青牌子暗算杀人,便只赖那口藏毒针的秘技,以及在长安平康南
曲厮混养出来的见识,便如青派的工匠丁凿那样,靠的是江湖阅历与独门工艺。陡然间对
上名门正宗武技的佼佼者,哪怕李继徽事前料到北霆门人会来这一著,让麦苓洲亲自教她
武艺,也绝不能让她几天之内凭空长出一身能保命的功夫。
更何况,麦姥姥派她任务时,只传达了李继徽的谕令,一招也没有传过她!
她当然知道:“这莽人是在试我。”可是知道又怎地?是要假意不懂武技地闪避?或
者假意吓傻地硬挺不动?她本不善机诈,此时震骇之下,别说猜度人心了,就连肢体神色
的变化,也哪里由得自己!
当下身子急偏,连手臂也来不及抬起去护要害,“呼”的一声,雪刃在她身外劈落,
黎绍之手腕微偏,刀刃立变直砍,擦过她左袖。
封祁心跳如雷,耳中尚在“咚咚”地响,那弯刀前的勾儿猛地一扬,就像刀刃在低处
砍中了什么绷弹之物似地,整把刀激跳起来。
黎绍之手臂微微一缩,雪刃横空疾飞,划向封祁腰间。
封祁瞧不清楚这刀路,魏占明和刘冈都看见了,却亦来不及拔刀去架开师弟的一刀,
这实是深得门主恩师真传的“列雾刀”正宗威势,霜光绵密如湖岸浓雾。但使封祁仍僵立
在原地,便要叫刀头割得肚破肠流!
再一次地,封祁明知黎绍之只是在试她,依然全无取巧作假的余地,怖惧慌乱之中,
腰腹一缩,使力过于急骤,脚下功夫跟不上,跌坐在地。
“哒”的一下轻响,腰囊里的一枚物事跌在身畔。
封祁胸头犹在怦怦擂鼓,见黎绍之收了刀,心中一凛:“暖香玉落了出来。”忙侧了
侧身子,欲以裙䙓遮掩。
--她深入地底鬼市,向“鬼市大隐”刁大非重金购买的那枚暖香玉!
那日殷衡在鬼市,从刁大非的言语之中,察觉另有鬼祟,猜到是上头有密令,要封祁
把暖香玉弄到手。他又从“星火舖”处无意间得知,封祁还在长安购买了蜀造的日用之物
。这种种跷蹊,他没敢去问师父,只是曾在法云寺里与江璟私下说及蜀造物品之事,对贵
重的暖香玉,仍缄口不提。直至听闻封祁被李继徽派来西蜀,想来是要假扮本地人,那么
日用物品之谜是解开了,却始终不知那暖香玉有何秘密。
魏占明喝道:“黎师弟,你管管自己脾气!”问封祁:“妳没事罢?起来,咱们接着
走。”
黎绍之一双虎目瞪着封祁:“功夫真差劲,田里的草人也比妳能打。嘿,可也是练过
的,瞒不过老子,绝非正经的乐伎。”
一时之间,封祁处境尴尬到了极处,起身也不是,不起也不是。要知她混在乐班子里
,若非登堂演乐,穿的总是便于干活的窄袖粗衣,无法将暖香玉暗暗地兜入袖子拿起。她
被黎绍之这一场闹,火性也发作了,心想:“我要扮的只是没见过世面的田舍丫头,可不
是任人欺负不还手的懦弱之辈。”头一昂,说道:“你们北霆门人把我迫得摔跌,就这么
了事?”
黎绍之正要还口,魏占明道:“咱俩身分有别,还要我扶妳起来不成?但妳可自行检
视身上,若伤了什么地方,我必赠妳北霆门上好药物。”
黎绍之道:“是啊!伤科内科,无论妳怎么伤法,我们都有药。请大夫也行,诊金我
出了。”嘟囔著又道:“这可不是向妳赔礼,是我没打算伤妳,要是误伤了,只得医妳。
哪个晓得妳这么不济事哟?快说,妳是哪个派来卧底的?”
封祁啼笑皆非,只觉这黎绍之比青派那些武林出身的同僚更加狠霸、粗鲁,却又把江
湖道义瞧得更重,气性更加正直。而那魏占明气度不凡,确然是名门首徒风范,西旌里和
魏占明差不多年纪的同僚之中,可没有这等人物。钱六臂浑身匪气,丁凿是个老实头……
至于年纪还小得多的殷衡,这刻她一点也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