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顶镇魔 (17)
殷衡哈哈一笑:“趣闻谈不上,老甘这毛病,江湖上从未传开过。”
江璟道:“西旌里和高处有关系的,是‘登危崖刀’吕长楼--”
殷衡拍手:“好你个妖脑袋的大狗子,的确是老吕无意间发现的。那年老吕与甘自凡
狭路相逢,一个使刀、一个使鞭,兵刃长度相若,铁鞭之重也只略胜,甘自凡便向老吕挑
战。甘自凡是个大劲敌,动上了手生死难论,老吕人在西旌,生死不能随一己所愿--”
江璟默默点头,寻思:“这话说得很中肯。先前我只知西旌中人接了令须得随时牺牲
,却未想到他们同样不可逞凶斗狠,不可随意把性命豁出去。吕长楼、文玄绪等武林刀客
,这十多年来想必比投入西旌之前要惜命多啦。”
江殷二人向塔下张了张,只见甘自凡怒目望着塔顶,一迭声的只是呼叱:“下来,下
来打!”塔顶了无声息,想来是麦苓洲好整以暇,静观甘自凡在地面跳脚。
殷衡续道:“老吕邀甘自凡攀到崖上去打,姓甘的恼羞成怒,趁老吕还没攀高,一轮
急攻,老吕便攀崖溜了。老吕回到家里,把这意外相逢之事报告了管案卷的小老王,提到
姓甘的大魔头居然恐惧登高,笑死人了。大老王要小老王把‘甘自凡畏高’写入卷宗,老
吕当时还说这屁大的事何必写,哈哈,没想到师父调出甘家卷宗看时,便留意到此事可用
。”
江璟听得有趣,突然想起,当日自己初遇甘自凡、遭他掳至荒山,甘自凡栖身的却是
悬崖下的一个隐秘岩洞,上下均只靠一根绳索。“那日甘自凡……住在崖洞里,下崖时踊
身便跳……”再看甘自凡眼下的气急败坏,委实判若两人。
殷衡问:“他用了绳索没有?你是俘虏不是?这佛塔有绳索没有?”
殷衡连三问有些无头无脑,却是特意点醒江璟,只消三问,江璟立刻明白了过来:“
甘自凡横行江湖多年,要是轻易让人发现他畏惧登高,岂有今日的威名?往日他总有法子
遮掩弱点,当日他那崖洞栖身之所,只怕其实便是刻意做作,令外人更加不会往他的弱处
去怀疑,今日这弱处终于被麦姥姥迫得暴露。”
随即又想起,自己便是在那崖洞中突发奇想,为了活命,向甘自凡信口开河,从覃王
给的酬劳打听起,拉扯到了覃王与李继徽的悬殊威望。当时甘自凡立时便动摇了。据甘自
凡称,覃王是他艺成后遇上的第一个主公,但以甘自凡的性情,待那主公能有多少忠诚之
心,只怕难说。如今看来,果然已见异思迁!
--“粽子计”的第一步是收服甘自凡,这一步看似是麦姥姥正出手办理,然而若无
当日崖洞中一番诡异、滑稽、实则步步皆在犯险的对谈,甘自凡此刻仍从他“艺成后遇上
的第一个主子”覃王手中拿些田地收息的赏钱,麦姥姥压根不会有收服甘自凡的机会。
牵动这一切的第一只手,是江璟自己伸出去的--哪怕起初纯出偶然。
忽听麦苓洲扬声道:“老身有意相让,甘君偏要在塔下认输--”
甘自凡怒火燎天,陡然间狂吼连连,逞一口气,冲入了第一层塔门。
他从外廊的梯级折返奔纵而上,楼梯间回荡着他的吼声,顷刻间已奔到江殷二人所在
的第五层塔室。他脚步一顿,两眼凶光向江璟投了过来,从外廊跃入了塔室。
他与二人相距不过六七步,若要在登顶之前顺带先把这道“狗肉酱”做了,亦非难事
。殷衡应变极快,甘自凡脚步刚刚有一瞬间的停留,他两枚钢镖已扣在手中。
不料江璟淡淡地指了一下塔梯:“还有两层。”甘自凡居然真的不与他计较,“呼”
的一声从二人身旁掠过,从塔心阶梯直冲塔顶。
殷衡不禁好笑:“你还真把老甘的脾气摸透了。”
猛听得头顶上一阵瓦片破碎摔落之声,那响彻七层塔的吼声突然间出了空旷之处,随
风飘了下来。想来是甘自凡打穿塔顶、跳了上去,已与麦苓洲对峙。
这时江殷二人看好戏之心热切无比,发现虽然此塔上窄下阔,塔檐仍然十分碍事,纵
使跳上外廊栏杆,也无法将塔顶景观尽收眼底。殷衡叫道:“下去!”二人抢下塔梯,殷
衡一阵风似地已卷到了塔外空地,江璟办不到他那样仿佛足不点地,但一来腿力甚强,二
来有了回空诀之助,感应地形得心应手,随后也赶到了。
但见塔顶中心的塔刹之旁,一左一右站着麦苓洲与甘自凡。塔顶其实并不太过尖斜,
颇为平缓,否则甘自凡轻功不济,又兼惧高,塔顶要是倾斜过甚,单是登塔这事他便已大
败了。
麦苓洲还在相激:“老身无意间闻知,甘君惧怕登高,老身仗着这肥肥的身子还有几
两轻功--”缓缓走向塔顶边缘:“便在这檐边出招,相让塔刹旁数尺之地予甘君便了。
”
甘自凡立在高高矗立的塔刹旁,在这狭小塔顶上,他落脚之地是距离外缘最远之处,
只消向外稍走几步,便会见到七级塔下的地面,在畏高之人看来,可怕之至。他铁鞭轻轻
在塔刹的石造山花上一敲,狞笑道:“妳这把年纪又空手,故意激我?嘿嘿嘿……”纵声
尖笑。
他腰腿蓄势,就连麦苓洲也以为他要仗着一腔怒火、鼓勇抢向檐边,岂料那尖笑声中
,甘自凡暴喝一声:“我却之不恭!”后脚在塔顶中心高处一蹬,居高临下,铁鞭劈向麦
苓洲右肩!
麦苓洲人已踏在檐边,甘自凡凭著一股高处发出的冲势,铁鞭急骤下劈,即使不叫他
劈中,被那劲风一带,稍有不慎亦会堕往地面。她身子偏转,江璟看来只觉她转得太也缓
慢,却竟倏地脱出了铁鞭的力圈,已到了甘自凡侧边。
麦苓洲身子未定,反手一掌,“鼎镬经”之力扫向甘自凡后颈。
甘自凡后颈登时感到一股热烘烘的大力涌来,仿佛被一个烧红了的煤球用力往塔外推
。他急忙缩避,猛地肩胛旁又是一个火热的“煤球”拍了过来。
麦苓洲这第二掌,看准了他缩避时身子弓起转动的去路,令他将人身平衡要紧之处送
到自己掌心。纵是身如铁塔的巨汉,若在身子转动间于此一部位遭到突然推击,而出掌之
人劲力又强,也得向斜前方踉跄跌出。
江璟在师门练“井字健马拳”一类基础健体功夫时,也熟知人身擒拿的这些要点,只
不过懂是懂了,师门功夫太也有限,未能令他有什么高明的实战运用。此时见麦苓洲这一
掌看似平凡、却又妙到毫颠,心中大声喝采。
甘自凡吃了这一掌,果真向檐边跌出,麦苓洲已飞身抢占了塔刹旁之地。甘自凡眼前
一花,低处的树木花草陡地映入眼中,惊得头晕目眩,小腿竟然一软,一腿弯了下去。
江璟突然想起:“不好,麦姥姥这样出招,万一弄死了甘自凡,岂不坏了事?”
没等他开口问殷衡,甘自凡剧喝一声,铁鞭猛击脚边瓦片,腰背生出一股极强韧的力
道,翻身腾起,就此力抗天然下坠之势。他铁鞭离开瓦面,碎瓦片纷纷飞溅堕下,响声之
中,他强硬地连连滚翻而上。
殷衡头不回,口中对江璟交代:“喂,你计好被砸坏的物什数量,瓦片什么的都记着
了。”
江璟正聚精会神观战,皱眉道:“为什么?”
殷衡道:“回头赔给寺里的出家人啊。这是我师父邀战,她和净业住持是朋友,一定
要赔偿的。”
江璟道:“那也该是你来计算。”
殷衡答得理所当然:“你算数好,看事情又计较。”江璟哼了一声,居然便也当真注
目战场,心中默估坏瓦数量,记起了账来。
甘自凡奋力一搏,回到塔顶中心,一鞭向麦苓洲腰里横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