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塔顶镇魔 (14)
殷衡道:“星火舖舖主是咱们的人--”江璟点头:“你去传消息。”
殷衡道:“出入宅子都要搜身检物,不能乱买不相干的,为大伙捎些用品却是无妨。
这柄小刀是买给阿凿哥的,文房四宝给老霍,纸鸢给小郭……”随口数了几样为弟兄采买
的物品。
江璟指著那三个忍冬花纹小盒:“那个呢?那是姑娘们的用物,里面不是胭脂就是粉
。”狐疑地瞧着殷衡。
殷衡怪叫起来:“你在岳阳门的男子堆里混大,也认得姑娘的用物?啧啧啧,那晚还
矫情,不碰那桂花姬,啧啧--”
江璟喝道:“我有个妹子!”心想:“是孝敬麦姥姥的?”不由得想起从不施脂粉的
杨杞蓉阿姨来。杨姨甫至中年,容貌仍相当清丽,与阿缇甚是相像。但杨女侠是出了名的
鄙夷妆扮,连阿缇买支花俏些的钗子,也引得她管教一阵。原来麦姥姥这个前辈英豪反而
深谙闺中情致,不仅武力比杨姨高出太多,妆扮也很在行吗?
殷衡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耸一下肩,撇嘴笑了笑:“宅子里不是还有个女的?只在
出行时方才打扮,平日里蹲在厨房,蓬头垢面,但我瞧她对脂粉也不是不动心,那么……
那便……这样了。”
江璟心中大动,退开两步,盯着殷衡。殷衡皱眉道:“干什么?”
江璟不答,把殷衡与封祁素日相处的情景逐一回想,怎么也看不出这二人有私情,有
的只是殷衡对封祁的满口轻薄话,和封祁对殷衡的日常粗鄙咒骂。再者,为了这个艳丽无
匹的少女,麦姥姥颁下铁令,严禁男女同僚私结情缘,殷衡决计不至于干犯师父所颁的戒
条。
“可是,他这有些害羞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当面轻薄人家时不害羞,买东西给人便忸
怩?”
他心知此刻也问不出什么来,转过话头:“这些小马车手艺好巧,也是给郭奴儿的?
”心想郭青律年纪最小,喜爱小车小马,也很平常。
殷衡理所当然地道:“是咱们玩的啊!回到家里闲来无事,我俩比比谁的车跑得快。
你看这车毂辘,我要舖主多搽了点油。放在院里地面跑,能从咱们寝室一路跑到议事厅,
吓老王一跳。”伸指拨动车轮,轮子立时呼噜噜飞转起来,小马身上的皮绳随之波动,果
真滑顺异常。
一时之间,江璟无言以对。在岳州时,他已知道殷衡生长于特异奇诡之境,就像是一
个小童好好地长到一半,硬生生被拔高长大、扔上了战场,冷眼杀伐,早熟过甚,偶尔却
露出一些极为突兀的稚气行径。但他这趟流落在外,对世事又再认识了许多,这刻看着殷
衡平日掷镖伤人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转着小车轮,想着麦苓洲屠杀银泉山庄下人的情状,
心中说不出一股什么复杂滋味。
殷衡把他推进柴房,关上门,放低了声音:“我在那星火舖还听见一件事。我说出来
,你姑且听听,别在我师父跟前漏出什么。”
江璟想不出,那会是牵涉什么事情的秘密?向来只有他跟蒲寄渊学了“退”字诀的事
要瞒着麦苓洲,莫非殷衡在杂货舖听见了回空诀的线索?
殷衡道:“看你那转心思的样子,你猜不中的。”指了指那几个姑娘用的小盒:“我
顺手买这劳什子,只因舖主无意中提起,宅子里有赤眼儿派去的人在那里买了些锦绣,又
买了一套十二支竹簪、十二枚竹梳背,总之是姑娘插在头上的玩意。他以为我知道这事,
其实我不知。为了佯装知情,只有顺带买点姑娘的物品,让那个邋遢小娘过一把装扮的瘾
。”
江璟茫然道:“锦绣与竹簪、竹梳背,价格天差地远--”
殷衡在柴上用力一拍,叫道:“一说便说到点上!”脸上也透出迷惘,道:“那些锦
绣可不得了,是蜀锦,更是价值不斐。而那些簪子梳背,我看舖子里还有好几套,卖相平
庸,却都是蜀中出产的竹子,雕工也是蜀中匠人之风。听出异状了么?”
江璟沉吟:“唔,唔,自古以来,蜀锦无论在哪里售卖,总极为奢贵。但那套首饰,
理应只在长安价高,在蜀中想必就十分廉价,在当地稀松平常。那……怎么你们的人要在
长安买这两种价差极大的货品?为什么全是女子之物?又为什么你不知情?”
殷衡道:“老王--我是说小的老王,王知遥,他能打造男女不同的易容物品。就算
哪天阿九要去扮女人,也能装扮得他沉鱼落雁。”
江璟忍不住好笑,也不知殷衡是抬举钱九命那黑黢黢、瘦巴巴的家伙,还是抬举王知
遥的手艺。接话道:“因此关键不在货项,而是货项的产地。无论这些东西要给谁使,那
人必得打一开始就把蜀中出产之物穿戴齐全。”
殷衡道:“别绕弯子了,你不过是想说,咱伙里有人要扮成蜀中人氏。”
江璟问:“你们驻在宅外的探子没有蜀人么?啊……”旋即醒悟:“蜀锦名贵,非同
寻常,极其招摇惹眼,因此是要假扮成一个非富即贵之人,与你们要接触的重要人物必有
往来,麦姥姥不会把这差使派给职级低微的探子。”
殷衡道:“这重要人物,自然跟西川的‘贼王八’脱不了干系。”
江璟回想着王知遥模仿各地乡谈之态,又问:“除了知遥先生,有谁蜀中口音说得好
的?”
殷衡慢慢摇了摇头,眼神飘移,缓缓落在那几个做工精巧的小盒子上。“谁也不如小
老王说得地道。但却有一个人,在平康坊学艺时,教授舞乐的义母……是巴州人,那人去
学说地缘相近的蜀中口音,最为便利。”
江璟一凛,那晚吃行前酒时,封祁似嗔似喜、要自己唤她“小祁”的俏脸浮现脑际。
这段日子里,他眼前心上萦绕的,尽是十四儿冰清玉洁的姿容,是俩人赌赛宝石数目
时的热烈,是自己揣想算学难题之解时,十四儿的诘问;是十四儿听见“坚白论”能用以
破解回空诀残文谜题时,眉梢飞扬的喜色。
就连初入银泉山庄时,十四儿挥软剑抽击房梁,迫他现身,那一晚的惊险此际想来,
亦令他心怀甜馨。
就这样,他许久已不曾想起在兴化坊的深宅之中有个少女,举止放肆豪爽,身段却柔
软丰盈,曾教他一次次面红耳热……
那一头,殷衡脸上挂著惯常的笑,想的却是地窖鬼市里刁大非的言语:“那小娘敢一
个儿下来,我佩服她的胆色……她明摆着便是冲著那块暖香玉来的……”
陡然间,柴房门外“嗤嗤”声响,有如柴薪燃烧,近在咫尺。二人同时跃起抢出,只
见七级塔旁的空地上一道黑烟拔地而起,冲至高空,轰然炸作一蓬碧绿色的火星。
麦苓洲站在空地上仰望着那信筒子,待火星四溅消散,她眼角余光瞧见二人出来,冷
冷地道:“寺中晚饭已过,咱们自己去厨房做斋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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