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忤圣 3 悬念难决
这两夜,顾云守在地窖口。康浩陵不敢进司倚真的卧室去睡,也不愿进侍
桐的房间,半夜躺在厅中,在漆黑中睁大眼,望着同样漆黑的司倚真房门口。
想起那一晚烛光映壁,司倚真倩影悄至,两人在床榻动情而热烈地温存…
…他身体一热,谁知紧接着,司倚真信里的手迹浮现,盖过了这一切。她悔罪
忏白的字字句句,又令他身心冰凉,只想在这黑暗中沉睡,再不醒来,不去面
对世上难以挽阻的狂澜!
两日后,两人跟李多福碰了面。康浩陵为免李多福疑心,抢先说了顾云的
来历。李多福苍老的面容笑了笑,半是温馨,半是凄凉:“顾君前途无量,来
日跟樊言吉君等人振兴昊雷剑,老仆多半见不著了,却高兴上官骏师傅衣钵得
传,赤派毕竟出了几个好儿郎。”
他将赤派文书交还康浩陵,又取出一扎信:“这是家主要老仆交给康郎的
。”
他把年纪更轻的顾云等人称为“君”,是他书生文吏的习惯;把康浩陵称
为“郎”,亲近了一层,则因他晓得康浩陵或许是家主未来的佳婿。虽则江璟
师徒均不曾说起康司二人的关系,老人家世情通透,见了家主说及康浩陵的神
情,又怎会瞧不出?
康浩陵一愣:“江庄主也来过七槐沟?”
李多福道:“是。小娘子起初安排老仆在这里安身,备家主和康郎驱使。
过了一阵子,小娘子带着文书,来吩咐老仆保管。她说,那地窖永远不会再有
人居住,老仆并未过问缘故。又过了一阵子,家主一个人亲自来了。老仆很想
马上跟着家主去江南,家主却说,我须得好好在这里等候康郎,然后把这三封
信交给我,要我连同文书一并转交康郎,并命令老仆传几句话。”
康浩陵打开那扎信一看,失声问:“这是李曮跟谁通的密信?”
李多福道:“韩浊宜、天留门。”
康浩陵与顾云相对大喜,他久无笑容,这时笑逐颜开,道:“太好了,多
谢江庄主,多谢江庄主!庄主要老伯传什么话给我?”
李多福诚恳的面容上忽然现出一股忧色,道:“家主说:‘告诉康浩陵:
你回到武林,去从事你未竟的大业,且别理会凤翔的事。我去送韩浊宜的终,
不一日还会有物事给你,你要跟李多福约好会面之期。你若暂不回到江湖上,
便在七槐沟跟李多福待着,别妄动。’家主说康郎很可能听不进去,要老仆好
生规劝。”
康浩陵的心又冷了半截,急道:“什么叫做别理会凤翔的事?”晃着手上
的三封密信,指著顾云怀里的一大袋赤派文书:“他都把这些给我了,难道不
是要我克日去觐见王上?他又捣……捣……他干什么?”本想说“他又捣什么
鬼”,但感怀江璟恩德,硬生生改了口。
李多福道:“老仆不知。家主只说,此时前往凤翔,只怕康郎所愿依旧不
能得偿。”
康浩陵与顾云对望一眼,顾云茫然摇头。康浩陵脸色垮了下来,低声道:
“我没有别的路好走。在这儿等,让我等到何年何月?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干,
无一不是急如星火,我在这里枯耗日子,算什么玩意?”语句虽充满焦虑,声
音却有气无力。
李多福劝道:“所以家主才说,康郎不妨且去从事你在武林的大业哪。康
郎若愿在此歇马,老仆便竭力洒扫敬奉,只是……只是那山间地窖,却别去住
了。”
康浩陵沿途神思恍惚,听了江璟的吩咐,更是心绪不宁,忽听见“山间地
窖”,猛地一震,抓着李多福双肩,急问:“司姑娘究竟去了哪里?她为什么
告诉你那地窖永远不会再有人居住?侍桐呢?我义妹去跟司姑娘会合了么?”
心想:“要是侍桐跟着真妹,无宁门的事可能便有转机。侍桐和阿迟虽已分离
,但她天性极其良善,即使为了应双缇门主,为了照料过她的无宁门人,也必
定阻拦真妹犯下大错。”
李多福摇了摇头:“老仆无能,一概不知。”
康浩陵一筹莫展,转向顾云道:“我义妹侍桐,是司姑娘最贴心的使婢,
她俩比亲姊妹还亲,本来同在那地窖隐居。司姑娘一个儿来找过李老伯,却没
有带着侍桐。你想想,咱们亲眼见到那地窖已荒废多日,这太怪异了!我义妹
养育著一个孩子,她带着娃离开了地窖,无依无靠,只能去找司姑娘,你说是
不是?”
顾云不知所对,结巴道:“阿兄,我不……不晓得……”
康浩陵重重叹了口气。他徬徨无措,对顾云说了这么多,也只不过想在满
眼的雾瘴中寻求一点肯定与慰藉。
李多福略一犹疑,道:“有一件事,老仆擅作主张,跟郎君说了罢。”
康浩陵道:“你说。”这两个字也是无精打采至极。
李多福道:“小娘子最后一次来找老仆时,很是憔悴……不,不止是憔悴
,老仆活了这许多年头,知道那是一个人遭受痛苦打击之后的模样。老仆和小
娘子见面不多,只知她是个要强又敏慧的姑娘,那日见到的她,却像是心里空
了一大块,神采黯然,细声细气地交待了话便走。老仆暗自吃惊,只不敢僭越
多问。”
康浩陵越听越惊,已知有什么事极不对劲,却尚听不出端倪。
李多福续道:“康郎想想,家主平安如昔,小娘子不会是为了家主痛心。
康郎姿貌雄健,老仆仅凭猜测,也认定康郎是武林中有名号的人物,不劳小娘
子忧愁。那么,小娘子生平惦挂的人和事当中,有什么是出了差错的?”他原
是不第书生,又长年为赤派文吏,言语生动而条理分明。
康浩陵心上有如被铁锤猛敲一记,第一个念头便是:“侍桐出了事。”浑
身一片冰凉。
接着想到:“侍桐带着娃,好端端在地窖度日,怎会出事?难道跟无宁门
有关?不不,难道真妹因为利用了冯宿雪去攻打无宁门,遭到天留门反噬,连
累了侍桐?不好!那娃呢?那无辜的娃呢?”想起自己允诺收为徒弟的那个婴
儿,心头阵阵紧缩。
倘若是别个武林门派有如此大幅动作,江湖上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天留
门行事诡秘,无宁门又僻居关外,刻意封锁江湖耳目,无论他们之间闹出何等
动静,道上亦不会有半点风声。司倚真周旋他们之间,若遭反噬,虽说终于全
身而退,夹缝中的侍桐母子又凭何幸免?
义妹的形影掠过脑海,康浩陵忍不住一阵悽伤,眼眶一下子红了,随即又
自语:“我又没有亲眼目睹侍桐遇害,又没有谁来告诉我她母子眼下如何,我
哭个毬?”这“哭个毬”三字,却是史庭威死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拍著脑门踱步,仍是自语:“我不要再困在这些看不清弄不明的事里,
得找一件确定的事做,一件他妈的做了便奏功的事!”
去凤翔告发李曮,仍然是那副可以最快放下的担子。纵然江庄主留言阻挠
,但他终究不在眼前,拦不了我!
他转回来,盯着李多福的眼睛问:“李老伯,我只再问你一句:司姑娘来
寻你的最后一次,可曾说起我什么?”
李多福同情地瞧着他,默然摇头。
康浩陵惨笑几声:“她是当真要远远避着我了。她有心绝了我的念头,不
让我插手半点她和侍桐的事,纵使我愁烦到吐血而死,她也不会晓得。”抓起
顾云手臂喝道:“咱们去凤翔。”霍然转身冲出。
李多福一愕,追了上去:“康郎,顾君,留步!老仆奉命挽留--”
顾云也问:“咱们不请老伯张罗牲口么?赶这么远的路?”
康浩陵叫道:“蜀道难行,要牲口何用?靠两腿才踏实!这世间什么都他
妈的不踏实,什么都他妈的是虚假,自己的力气才是真的!”不管李多福叫唤
,带着顾云飞奔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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