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换命 4 石函密件
短短小半个时辰,这巍峨如皇城的王府,已乱得如同一锅沸水。武德殿惊
变后不到两刻时分,李继徽遇害之事便再压不住。
极度混乱之中,太极殿却并无亲兵入报。龙虎军、天武军等禁军以及府内
侍卫亲军的指挥使、军使,例由岐王众多亲信担当,若非亲子、义子、女婿,
便是年龄较长的义孙。诸统兵官闻知噩耗,均想:“靖难李帅被毒死,已是惊
天事变。他偏偏是在府中遇害,咱们的防卫岂非出了绝大的漏洞?”忧惧之下
,相约噤声,只领兵加紧搜查,却严令众人不得上报。
然而这场空前大乱又怎瞒得过李茂贞?他虽年老衰迈,睡梦中仍有征战多
年养成的警醒,他星夜惊起时,诸军也才出动不久。他频频催促阉宦出去打探
消息,始终未果,愈想愈是不安,心想:“府中事故定是大非寻常,是以诸军
指挥才要瞒着我。”披了件罗袍,将花白头发随便一挽,来到正殿,拍案叫道
:“传龙虎军都指挥使来见我。”
话声方落,殿外两名阉宦尖叫:“你是何人?敢闯--”接着砰砰两声重
物落地,杂着二人呼痛声,似是两名阉宦被人动手摔了出去。
数名亲兵喝骂:“莫走!”另一名亲兵却惊叫起来:“啊,你是靖难--
你是康……”
殿门上“镗镗”连响,料得是亲兵被那入侵之人或踢或打,扑在了门上。
听那声音颇为奇异,入侵之人非仅出手力道奇大,抑且收发自如,亲兵撞上殿
门立即弹开,应未受重伤。听得“啊哟”数声过去,殿外忽然静了。
李茂贞临危不乱,奔入内室,拔了长刀在手,大踏步而出。却见殿门呼的
一下,两扇全开,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凉风吹进。
一个背负长剑、浑身血污的人收起双掌,踉跄奔入,向李茂贞一躬身,然
后身子微侧,双掌向后递出。掌风到处,殿门复又砰然紧闭。
李茂贞举刀大喝:“站住!什么人?”心中惊疑:“此人劈空传劲,是甚
么高深功夫?今夜之乱难道是哪路武林好汉入府滋扰?”
那人向前一步,伏倒便拜,行起最隆重的稽首大礼。伏下之时,脊背颤抖
不已,就连按在砖面的双手也虚疲无力,仿佛拜完就再没有气力起身一般,与
入殿时显示的功力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人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嘶哑著嗓子叫道:“孩儿谒见王上。事出紧急
,请原谅孩儿带剑上殿。”说著,又叩下头去。
李茂贞一震,举刀的手慢慢放低,问:“是浩儿?”
康浩陵道:“是我!孩儿在府中不能多耽……”抹了抹眼泪,伸手到袍中
暗袋,欲取什么物事。
李茂贞挥手道:“等等,外边出了什么事?我夫人安好?”见康浩陵双目
红肿、面无血色,手臂和大腿各有匆促包扎的伤口,神情哀惨,又透著不知所
以的愤怒,极是吓人。他明知这个义孙有一身惊人艺业,但在偌大的金殿上,
只觉这少年的身影是一只受伤垂死的野兽。
他见事极快,身上一阵激零:“能教他悲惨若此的事儿,世上也没有几件
。府中定然已生剧变。”
康浩陵道:“祖母安好!孩儿来此,正是要归还原属祖母所有的宝物。这
是王上大恩,借给我抄录的。”掏出录有“旦夕篇”的朱砂铁片,双手高举过
头,恭恭敬敬地奉上。他入殿时催力开闭殿门,臂伤又流出了血,浸透包扎的
布片。
李茂贞接过铁片,触手冰冷湿润,用袖子一抹,袖上便是一片血迹,可见
康浩陵适才经过一番血战,血液将中衣的衣袋也浸湿。瞧他身上并无重创,然
则是对手的血了。李茂贞更是紧张,将铁片一扬,眉头紧皱:“这是什么人的
血?你跟府中卫士或者禁军动手了?”他尽管疼爱义孙,如若义孙竟胆敢杀害
王军,却也非依律问罪不可。
幸而康浩陵禀道:“孩儿是跟赤派内奸的手下动了手,伤了几条人命。我
乞求王上……整肃赤派。”
李茂贞大声道:“内奸果然已查出了?好,好功劳,怎地阿徽不来禀告我
?乖孩儿,你跟我说,内情却是如何?”
他这一问,康浩陵登时想起不到一个时辰之前,自己如何拜见义父,如何
爷儿俩共同商讨李曮为奸之事,如何义父陡然遭难。他一阵哽咽,几乎不能成
声:“请恕孩儿身在嫌疑之地,不能详细禀报。孩儿只有几句话说:今夜武德
殿中之事,绝非我所为,请王上调查,孩儿回到江湖上,誓死带回人证。”
李茂贞大惊,连问:“武德殿什么事?阿徽怎么了?跟赤派有甚干系?难
道曮儿不知?”
康浩陵听见此言,恨得目眦欲裂,更恨没有时间和证据分说,沙声叫道:
“孩儿得去了!若然武德殿之事是我所为,康浩陵回来受五马分尸之刑,让千
秋唾骂。”重重叩了三个头,起身后纵。
李茂贞伸手呼叫:“浩儿莫走,把话说清楚!”但康浩陵后纵之时已挥掌
成风,一股“磁退”吸力藉著殿中些微尘埃的逆流之力,将气流拉了过来,双
扇铜钉红漆的大铁门忽地开启,他已闪身出殿。
他才奔过太极殿广场,外边短暂晕倒的亲兵和阉人已渐次醒来,将王上传
召龙虎军都指挥使的命令传了出去。
都指挥使知道再难瞒过,飞奔上殿,惶然跪倒:“臣领罪--靖难、天雄
两军李帅暴毙武德殿正殿,是遭人下毒致死。一壶毒酒在侧,已交给太医勘验
。刻下禁军三军、侍卫三军正在搜查刺客下落。”
李茂贞眼前一黑,手中朱砂铁片哐然落地,身子向后跌去。都指挥使一惊
,飞步去扶,却被李茂贞推开。只见王上坐倒在胡牀之上,挽起的头发散乱下
来,微风吹动他脸旁枯白头发,烛光里面色青白,似是哀戚,又似迷惘。
这曾经雄霸一方的岐王,脑海晃过的是三十多年的往事,从收养孤儿、赐
名李继徽、封他为牙内军将、让他从低阶干起,到他自请创办西旌、收罗了江
就还、“神蛾月老”麦苓洲、“登危崖刀”吕长楼、“滚扇刀”文玄绪等一众
江湖异士,再到自己受封岐王,威望如日中天,李继徽拜靖难军元帅。尔后自
己与朱全忠相争,李继徽见情势不利,一度背叛,又衡量利害,重回自己麾下
,效忠至今……
他心中蓦地感到一种气运终结的况味:“阿徽坚决不让我对李存勗称臣,
他的西北大军本是我令李存勗顾忌的筹码。他这一死,我四十年的霸业当真走
到尽头了罢?”
那书有“旦夕篇”朱砂字的铁片,自是归于岐王府中。据后世遗迹推测,
岐王将铁片仍妥善安置在原本的长方石函里,刘夫人薨逝时,石函即随之下葬。
不到数十年,珍宝无数的刘夫人陵已遭到侵盗。盗墓者熟识王陵格局,夫
人主墓室之外那座精巧壮观的青砖楼,全未破坏,盗墓者自然也逃过砖楼下方
隐藏的机关。夫人陵中宝物被盗劫一空,石函却留在原地。
盗墓者若是外贼,岂能逃过机关的崩塌?又岂会留下藏宝盒模样的石函?
是以,后人猜想,盗墓者乃是当日建造王陵的工匠,他们深知石函里不过是块
写满了字的铁片,又不明白那篇文字之意,不屑一顾。
岁月悠悠,铁片在石函中锈蚀,纵使后世考古技艺高超,创造出不开启石
函亦能透视内里之法,亦再也辨认不出字迹。千载之后,谜团未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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