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换命 1 片纸千钧
石灯的清幽光芒里,殷迟见康浩陵摊开粗纸,原来是一张横幅,写满了
墨字。康浩陵向着他展开横幅,低声道:“这份抄本,请你抄录多份,秘密
送到南霄门二代弟子瞧得见、我师父却瞧不见的地方。”
殷迟莫名所以,近前一步,凝目阅读,心中便是一凛。
这时花园外禁卫与岐王亲军正喝令搜查,随时搜至此处,康浩陵语音急
促地道:“我不管你写在什么地方,南霄门寝室的墙角也好,附近村里的田
地也好,务必用你的轻功,引得我师兄们去看,你自己不可露了形迹。嗯,
首先请你通知史庭威师兄,然后是蒋劲虎师兄……”一口气说了十五六个南
霄门弟子姓名,多是他在师门时关系亲善之人,另有一些师兄较无交情,但
为人亦甚豪爽。他喜爱朋友、勤恳守分,昔日颇有不少要好的同门,如今却
尽成敌人。
这些人之中,自然有封晋敏在内。康浩陵想起封师兄奉师父之令,监视
自己、欺骗自己,心中一酸。但封晋敏身手了得,武学识见乃是当今武林青
年一辈中的佼佼者,此后这番大计,他更加要把封师兄算在内。
殷迟虽曾大闹南霄门,但那只不过为了狙杀南霄门保护的赤派探子,兼
立威扬名。对他而言,南霄门除了门主妘渟外有哪些弟子,他半点也未放在
心上。这一大串人名,他浑无头绪,听得头晕脑胀,只得要康浩陵再说两遍
,潜心记忆。他记心极佳,康浩陵描述众师兄外貌口音,他便一一牢记。
康浩陵叙述时,殷迟仍盯着那粗纸上的文字,只觉当中的深奥巧变,生
平难以想像,愈读愈是悚然,道:“是武诀!你要我瞒着妘渟,将这份武诀
散播于南霄门弟子之间?”
康浩陵道:“不错!把南霄门的事办完,再劳你走一遭西蜀,去北霆门
干同样的事,拣奥支高班弟子去通知,瞒着冷云痴、风渺月和大弟子刘冈便
是。至于黎老兄……黎绍之,他……”
他微一踌躇,推想不出黎绍之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已因暗卫王陵被杀之
事遭到风渺月惩处?自己甫遭剧变,实无力亲往西蜀、去向黎绍之传讯,茫
然摇了摇头,心想:“事儿一闹大,黎老兄得知,定能明白是我的作为,他
会帮我的。”
殷迟不知他要说黎绍之什么,并不理会,却更迷惘了,蹙眉问:“北霆
门跟我仇深似海,又是你的敌门,你要我把绝世武诀传给他们?”他知康浩
陵生平行事十分爽快简单,陡然要自己代办这等神秘之事,而自己却猜不出
其用意,简直从所未见。
康浩陵道:“是,传给北霆门那些奥支好手!此事关乎岐蜀两大门派几
百条人命,也关乎北方武林气运,我托付给你了。”深深一揖。
殷迟仍难以置信,观那文字所载,虽无一字是兵刃实战招数,但以此理
路去使兵刃,则无论刀剑枪戟,乃至铁笔、竹节鞭、流星锤,世间千百种正
偏门兵器,无不能各尽其长。他小心翼翼地道:“这是武学,亦是实战之技
,是专为使兵刃而创制的武学,应用之广非同小可。方才我俩动手,你便仗
了这武诀的好处,是不是?”
康浩陵道:“正是。”把这张珍贵的“旦夕篇”抄本折起,在殷迟手中
一塞,急道:“我还要赶去王上金殿。你出了王府,路上慢慢瞧罢。”
殷迟接过,只觉一张薄陋的粗纸有千钧之重,虽然此事高深莫测,却是
朋友的重托!他小腿伤口作痛,心中又有些自厌,笑了笑:“你就这样把武
诀交给我,不怕我这魔头有负重托,迳自习练,再去作恶?”
康浩陵道:“这是无主之物,你要练便练!你肯为我追捕赤派逆贼,我
信得过你。”忽然想起一事,道:“真妹安好,你要北霆门答允的事,可以
撤销了。”司倚真安好,是江璟捎给他的消息,他虽心直口快,亦知殷迟与
江璟之间的深仇大恨决计不能触碰,故也不提自己怎生得知。
殷迟一愣,不知康浩陵突然提到司倚真是何用意。他痴恋司倚真无法自
拔,始终对康浩陵抱愧,心虚之下,便不作声。但终于得知司倚真安然无恙
,也是欣喜无限,心上压了几个月的大石总算抛开,点了点头。
康浩陵诚恳地道:“所以我说你不是魔头。你为了真妹,去挑战风渺月
,迫使北霆门确保她安危,是顾全朋友义气的好汉,我永远感激你。”挥了
挥手:“先走一步!”
殷迟愕然,康浩陵已从花园后方跃出。他咀嚼康浩陵言语,随即明白:
“康大哥全然误会了。他还道我跟风渺月决斗,让北霆门保证司姑娘安好,
是为了他。却怎知我心怀龌齰,只是在乎一己情欲。”
他凄然一笑,猛然间花木之外一道火光射入,树丛分开,一队侍卫冲了
进来,火把光芒迅速照亮花园。光芒扫至石灯畔时,彼处早已不见殷迟身影。
康浩陵从花园后门奔出三十来丈,一路火把照耀,满路皆明。他尽力擦
着火光边缘奔跑,不时有光芒泛至他身上。他仗着元劲感应地势,在繁复的
殿阁园林之间上纵旁跃,频频变换方位,虽不及画水剑轻功的十分之一神妙
,却也令各路追兵眼花缭乱。
然而毕竟不敌追兵人多,追兵不需快跑,单靠鸣锣吹哨传讯,便能从四
面八方逐渐朝他的去路汇聚。过不多时,他只见前路远方影影绰绰,拥满了
侍卫和禁军,明晃晃的矛尖与刀刃向两旁蔓延出去,竟如一条星河也似。
便在此时,远处有人狂呼:“靖难节帅遇害了!活捉刺客!活捉刺客!”
一霎时,四下里惊叫怒吼声齐作。李继徽何等身份,就连往年画水剑客
行刺赤派头目,亦不曾伤他半点,竟在此夜遽然遇害,刺客还把大岐王府放
在眼内么?
康浩陵听闻这片失控的声浪,胸中一阵剧烈疼痛。李继徽暴毙以来,他
历经跟殷迟的生死恶斗,又在花园中痛哭一场,本以为自己已稍从悲恸中恢
复,谁知听见卫兵这般高呼,仍不禁全身发抖。那呼声是明明白白地宣示了
义父果真已诀别人世,而自己母国的卫士,却认定自己是刺客。
他眼见前后左右的去路均被堵满,知道不动武是不成的了,瞥见左首追
兵所站之处后方是一处凉亭,亭边栽有花木、砌有假山,而凉亭之后有路可
通向岐王太极金殿,当下大喝一声,奋剑挺身,向左首跃出。
左方追兵乃是府中龙虎军,属于中央禁军,是所有追兵中最为精锐的,
衣甲兵刃亦较其余卫士精良,队伍齐整。众人一见他跃来,剑尖对准了带队
的都校,剑尖破空之处,一股强劲气流冲至,前方好几名军士竟晃了一晃。
众人立刻发一声喊,两翼各有数人抢上,护着都校向后退去;接着两翼又各
有十数人奔向康浩陵身后,阻住他退路。
未料康浩陵剑刺是虚、剑劲扰敌是实,手腕微提,“旦夕篇”变刚猛为
灵动,两般劲力瞬间置换,反手已将“回空诀”所引之气流向右方荡去;剑
锋一回,又是一道气流荡向左方。这是把一招南霄门“流星式”招数正反各
使一次,剑光轻如流萤,全以回空诀气流推挤敌人。
两翼杀到的军士陡觉脑门一痛,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拳,人人均感一阵耳
鸣,不由得同时停手,更有好几人“啊哟”惊呼出声。
康浩陵抢得空隙,向前又跃了一大步。那都校挺枪疾刺,快狠皆备,康
浩陵心中晃过一念:“我大岐国威虽日暮途穷,军中毕竟仍有好手。可恨内
奸坏事!”胸中气愤,手上毫不停留,向那都校左胁作势斜削一剑,将他胸
前护甲批落地面。
那都校大骇,急忙跳开。康浩陵陡然蹲下一抄,将凉亭外假山的一块石
头抄起,转腰甩手挥出。
众军士但见石头劈面飞来,呼呼有声,纷纷向旁闪避,石头砰然落地。
康浩陵飞快将剑插回背上剑鞘,双手此起彼落,将凉亭边造景的山石一
块块没头没脑地掷出,远远近近地向追兵抛射,有时顺手挥到凉亭栏杆,便
拍下木块乱掷。到后来掷发了性,清啸一声,抬起亭中一座一座石凳抛出。
石凳形如大鼓,本最沉重,但他以“磁进”之诀平平推出,一股冲力锐不可
当,石凳依次平飞而出,落得竟较木块更远。似这般投掷大石与木块作武器
,为求攻击准确,通常非练过偏门兵器或暗器不可,但此刻亭外挤满了追兵
,反倒不需准头,愈是发力乱掷,愈能吓阻追兵。
他身负当世劲力运使最为奇奥的两大功诀:回空诀赐了他力量,旦夕篇
赐了他力道转换的机变,于是双手动作快速已极,木石飞出的声势十分惊人
,却又并不直入人丛。是以,被木石边缘击伤的军士及侍卫虽然越来越多,
多数不过是擦伤和瘀肿,仅有少数人挺兵刃去挡,被震断了手骨。
“这些是大岐忠义军士,是为了义父被害才来追杀我,如何可以令他们
重伤?”
转眼间,康浩陵与追兵之间已满布乱石碎木,伤者急忙撤退,最近的龙
虎军、稍远的侍卫、更远处的天武军之间,亦被康浩陵远远掷出的更多乱石
和石凳相隔,阵势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