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罪从方丈室回来后,就见到如海在树下扫地,那是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银杏叶在夏
末转为浅黄色,像是一颗镀金了的宝树,在太阳下灿灿生辉。
“如海师弟,你还在扫地。”非罪靠近了他说。
如海这时候才抬起头来,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见到非罪逆着光站在树下。
“非罪师兄,你已经去见完首座了吗?”
“嗯。”非罪看了眼地上的落叶,跟着拿过一旁放着地扫把说:“我帮你一同扫吧。
”
如海有些吃惊,一向见到这个师兄十分深奥,说话总有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感觉,却没
想到今天他竟然这么亲切。他又看了一眼非罪那逆着光的脸庞,心里不免隐约觉得有些不
妥。
“师兄还是我自己扫就好,这时辰其他师兄们都去演武堂晨练了,就在千佛殿的后头
,你快些去吧。”
非罪没有放下手中的扫把,如海的身高只到他的腰际,想从他手中夺过扫把也是不易
,而且这个小师弟也没有这个胆子。于是就看非罪挥着扫把,慢慢的扫着地上的落叶。
“首座方才与我说,要我担任戒律院的执事。”
如海很是吃惊,这下连自己应该要阻止非罪扫地的任务都忘记了,惊讶地跳了起来。
“哇!这可是一件天大的荣幸呀!”
如海回忆起自己初进门时曾经见过一面那时候戒律院的执事,他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年
近中年的师兄,十分有威严,只稍往新进的弟子间一站,便吓的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那时的如海自然也在那些新进弟子之中,对这个执事的印象可说是又惧又敬,说起来
倒挺像一开始他第一眼看见非罪时的感觉。
不过这位执事之后就离开了少林寺,至今没有回归。寺中大小人人都像是遗忘了他一
样,无人再提起曾经有这样一位师兄,寺中的首座方丈也是绝口不谈此事,以至于没有弟
子知道这位执事师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戒律院此后的执事之位就一直空悬著,事事都由首座亲自处理,所以此时破例提升
非罪,想来也是戒律堂首座终于想要休息一下,偷个闲来顺便培养个顶替位子的新人吧。
无论如何,这在如海眼中可是天大的事情,能够当成戒律堂执事,那下一步很可能就
是首座了,这种机会,如海估计自己就是在少林寺待上一生,大约都不可能会有的。
这下,他看着非罪的神情不免带着一种崇敬与羡慕。
※
戒律院执事这个位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直接隶属于首座之下,根据首座的示
意,一院常态分派一到三位不等的执事,却只有戒律堂特别奇怪,数年下来始终不曾有新
执事,事事皆由首座亲自决定。
非罪被告知担任执事后隔天一早,就有位师兄弟到他的厢房内找他。
“非罪师兄,这是首座师傅命令我拿给你的,是代表首座执事的僧服。”这位看来眉
清目秀,年纪稍轻的僧人说罢,双手将衣服递前,恭敬的交到了非罪手里。
非罪放下手上拿着的书册,那是昨日方丈交付给他,要他用心研读的武籍。
“多谢,不知该如何称呼阁下?”
那名年纪顶多十七、八岁的僧人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答道:“小僧法号普宗,是首
座门下第六弟子。”
“既是排名第六,那应当是我要称你为师兄才对,普宗师兄。”非罪将书册放置在一
旁桌上,举手朝青年行了一个长揖。
普宗连忙弯身阻止,一面说:“自戒律堂创办,执事一位只有首座的前五大弟子可以
担任,师兄今日既然担任执事,切不可如此称呼小僧。”
非罪脸上闪过有些惊讶的神情,他站直了身子说:“竟然有这种规矩,我倒一无所知
。”
普宗笑着解释:“师兄刚进少林,对一些事务不熟悉也是难免。如今师兄接了戒律堂
执事一职,自然就必须掌管一些院内事务。首座便是怕师兄不能上手,特别让我来协助师
兄。”
“如此甚好,真是有劳师弟了。”非罪顺着他的称呼,很快就习惯了这个突如其来的
辈分。不过这也不是非罪第一次莫名其妙升辈分了,早在之前如海见了他就叫师兄,还有
方丈与其他院的首座喊他师弟时,这个少林寺的辈分就显得十分诡异。
普宗解决了辈分问题,自然又要对非罪关心一番。
“师兄可有什么不懂的?正好趁著晨练,我偷个空给师兄说说。”
“你不需与大家一起晨练吗?”
普宗露出有些俏皮的笑容说:“师兄这些天不是也没去晨练吗?首座亲收的弟子,是
可以不必按照常规参与晨练的。毕竟每一院首座各有独特的武学,而这些武学也只会传给
亲收弟子,是以大多数晨练时,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到后院练功。”
非罪恍然般点头,心中对那天方丈之所以阻止自己参与晨练总算有了一个解答。
“不过,师兄也不需要参与晨练吧!毕竟你是首座破格亲收的弟子。”普宗说著,朝
他眨了眨眼。
非罪有些愣住了,他不知道原来别人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不过好在他那张脸上的神情
还是如往常一样,没有透露半点心事。
“师弟这么说就不对了。所谓学海无涯,为勤是岸。人生在世的每一天,都应当专注
于学习。”
普宗来之前早就听说这个师兄很不一样,不仅相貌出奇,说出来的话既不像是江湖中
人,也不像是一个僧人,反而更像是出身书香门第的读书人。
如今与他了几句话后,更加坚定了普宗对非罪的认识,不禁打从心底有些佩服这个武
功奇高,说话又一套一套,出口成章的师兄。
“当然!谨遵师兄的教诲!”
自从入少林寺以来,非罪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方丈首座,还是师兄师弟,每一个
人都对他礼敬有加,一句话常常都不必说第二遍,其他人就会欣然配合。
这更令其他尚未接触过非罪的弟子们,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崇拜。
不过非罪当然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觉普宗也是个有慧根、受教的孩子,欣慰的回应
道:“然也,师弟若能如此,甚好。”
普宗的眼睛转了转,看着这个充满威仪的师兄,却似乎并不如其他人一样害怕,仍然
笑嘻嘻的说:“师兄是从哪里来的?”
非罪对这个问题有些犹疑,但还是回答道:“我所来之处,离少林寺有千百里。”
“那么远?怎么会来少林寺呢?”普宗乍舌。
“家乡遭逢巨变,只能投奔少林。”
普宗本来还想问究竟是什么巨变,可是看了一眼非罪的神色,便不敢在问下去了,只
好草草说了句:“抱歉师兄,是我问得太多了。”就匆匆推门出去了。
临走前他心里还想着,果然高手的身世都是崎岖的,从刚刚短短的对话中,他便在脑
中构想出了一个非罪可能的生命轨迹。
根据普宗的猜想,非罪师定是有一个不共载天、武功高强,灭了他满门的仇家,而他
也因为要对抗这个仇家,而习得了如此绝世武功。而打败了仇人的非罪肯定是又卷入了另
一个什么组织会者是教派的斗争,毕竟通常武功高强之人,总是特别容易招惹到祸事。而
少林寺正好一个佛门清净地,外头的江湖进不来这方寸之地,自然很适合这种武林高手韬
光养晦。
普宗越想越佩服自己的分析能力,以至于都跨出非罪房门了,还不忘回头朝那扇合起
的门扉笑了笑,不知道是得意给谁看的。
非罪目送著普宗离开后,迳自又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方丈给的武功秘笈继续阅读。
不过此时非罪的心情却有些不平静,那些写在秘笈上的字句虽然他一遍遍的重复看了
,但是怎么却都看不进心坎里。
脑海中就回想着普宗问他的:“怎么会来少林寺呢?”
他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索性也不再看书,跟着推开房门,抬脚就往千佛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