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入地 9 同门义在
史庭威右袖以及裤脚被血所濡湿，却肢体完好，显是在敌人入侵时堪堪
逃过了追击。他与箭手人人口鼻上绑了布巾，因南霄门四人中了迷药，才至
于那般轻易地落败，这是极惨痛的教训，他召集箭手时，便特意提防此节。
而他药力未退，站立亦是不稳。
他瞧清果然是小师弟，叫道：“放箭小心，敌人只有一名。师弟，你护
著王上出来。”说到这里，声音发颤，悲喜交集。他成功脱逃，带了箭手回
入，自然已见到甬道中同门的尸体。再次见到一个生还的同门，却是这个不
知是善是恶、又绝对是兄弟的小师弟。
康浩陵心悬还有一个傅少阳师兄吉凶未卜，问：“傅师兄在……”史庭
威惨然摇了摇头。
原来八名狙击手发难时，史庭威最是机灵，记起某个耳室之侧有一处土
壁仍未完工，凹凸不平，当即伏低，匍匐爬入，匿在凹处。待敌人搜索不到
他，改向主室进发，方才逃出，召集箭手。
敌人来得怪异之极，岐王又是秘密留下，南霄门四人明知岐王在内，却
拿不准敌人其实是为了袭击他们、抑或为了刺杀岐王而来，只有拼了性命拦
阻。早前康浩陵潜入时，史庭威便由康浩陵的招式疑心是师弟，无论是好是
歹，总得为师弟留下一线余地，因此他放话威胁时，隐约似有暗示。
“你夜探王陵，我虽不知为了啥，总信得过你的忠孝之心。你爱怎么逛
便逛罢，一刻之后，你便快走！”这是史庭威不能说出口的。
带领箭手冲过来时，史庭威心头栗栗：万一刺客是小师弟引进来的呢？
万一小师弟要行刺－－
待见到室中敌人陈尸一地，史庭威全身都是一松。如果不是师兄们的死
令他悲痛，他一定狂喜大呼！
室中陷入僵持。那敌人站在角落，竖拿直刀，斜睨众人。李茂贞扶壁站
著。敌人虽已再难脱逃，仍须防他暴起袭击。康浩陵戒备着那敌人，身躯微
微沉降、稳住摇晃的重心，抑压着鼻中甜香迷药引起的烦呕－－他此时自然
已想到，这股甜香，与他在“翻疑庄”中目睹大夫们化验天留门药物时闻到
的气息甚是接近－－然后他慢慢打横走向李茂贞，一步、再一步、第三步……
猛觉耳边风生，那敌人已扑过来，他虚浮散乱的元劲却不及反应！
室门众人齐声暴喝，却无一箭敢发出，因为敌人已扑至康浩陵和李茂贞
中间，正拿李茂贞作了掩护。那敌人临急拚命，左拳呼一下兜过，扫向李茂
贞的太阳穴；右手藉势一剑刺向康浩陵胁下。是否能杀伤康浩陵，他显然绝
无把握，可是他亦不需要有把握，因为他左拳击得更快，那正是康浩陵在黎
绍之处见识过的北霆门正宗拳法，即使下一个瞬间他就被康浩陵毙于剑底，
亦已拉上岐王陪葬。
作为一个暗中听命于韩浊宜的蜀宫暗卫，这临死一击，值得很！
那一拳堪堪要触到李茂贞鬓边，突然间落空，代之以血花飞散，原来康
浩陵斜身上步，一剑已将那条手臂斩落。但康浩陵步履已乱，气劲不足，这
一斜身，到中途便乏力，那刺向他胁下的一剑，仍在他下背划了一个创口。
性命交关，康浩陵回剑便扎向敌人。李茂贞急叫：“留活口！”他刚刚
叫出那个“活”字，那最后一名敌人的胸背已被瘦剑洞穿。
六拙四巧，巧力回剑、拙力毙敌，“旦夕篇”再次在无意之中显威。用
于杀一名蜀宫暗卫，任对方武功再高，实已可谓大材小用。
康浩陵撤剑急退，袍面仍被溅了一片血。他斩敌臂那一剑是为了救李茂
贞，而敌人近在身畔，他的功力又打了折扣，实容不下一丝半点的犹豫。他
岂不知要留活口拷问？但若他未中迷药，还能以回空诀将敌人崩跌出去，此
时却唯有杀招方能保身。
他从奇险之战中回神，因“元劲”使不出，群战时使了不少蛮力，砍杀
的双臂岔了力，这时颤抖不能止，大声道：“王上也中了迷药，快传随驾大
夫诊治。史师兄快叫大伙退出去，快！”
不待他多说，卫士早已拥至李茂贞身周，并有人递上厚厚帕子，以防王
上吸入更多迷药。李茂贞将帕子撕成两半，自己遮著口鼻，另半条递给了康
浩陵。动作之间，纯出自然，便像二人果然是感情熟络的祖孙一般。康浩陵
心思并不细腻，疲累中也不曾留意，只躬身接过。
史庭威却瞧见了，心中甚慰：“小师弟这番立下大功，若能有王上帮他
说话，事情或者有转机。虽说眼前师父……”眼见康浩陵为众卫士所冷落，
快步走近，帮他裹伤。
康浩陵道：“我的伤上去再裹也行。”
史庭威却道：“放屁。你伤在背上，对使剑身法大有妨碍，先止了血，
上去再取创药给你。”快手快脚扎好了布条。师弟的武技此时已高出他不知
凡几，他说话的语气，仍如当年共在师门时一样。
李茂贞喘了口气，他早已无法抵抗药力而坐倒，挥手说：“从密道出去
。”众卫士齐声答应，四人忙上前搀扶，手搭手地将他如乘轿子般抬了起来
。一大群卫士拥著王上，更向墓室深处走了几步。
康浩陵听见有密道，向史庭威望过去，眼神里满是惘然。史庭威也正瞧
着他，牙一咬，坚定地摇了摇头。康浩陵叹了一声，道：“好，我从前门出
去，也好再检查有无刺客埋伏。”他料自己已是南霄门和李继徽所忌之人，
恐怕不宜见到密道所在。而他望着史庭威，却是盼史庭威说出“你在此处不
妨”，虽不能代表师父饶恕了自己，至少血战之后，还能被当作自己人。然
而史庭威碍于耳目众多，不敢再行通融，摇头示意，要他先行离去。
康浩陵在死尸衣服上拭去长剑血渍，道：“赤派惯例，得细查来犯敌人
的衣物兵刃来历。此间没见到赤派的兄弟，师兄你尽速去通报他们罢。”史
庭威道：“我理会得。”
李茂贞掠眼见到康浩陵向室门走出，皱眉道：“浩儿你去哪里？过来！”
康浩陵一愕停步。李茂贞道：“我说过，阿徽不把你当义儿，我却认你
是我义孙。你血战有功，若不是自家人，天下还有你这样拚死保卫我的‘外
人’么？过来护我出去。”
那密道毫无巧妙，别说与天留门巧夺造化的机关无法比拟，就是一般武
林门派的密室也有所不及，只以砖块遮覆入口，卫士们搬开室角砖块，眼前
便现出一条容得二人通过的土壁地道。康浩陵心想：“无怪刚才王上并不从
密道脱身，敌人来得那般迅速，决计来不及慢慢搬开砖块。这条粗糙的地道
却凿来做什么的？”
史庭威窒了一窒，忽然低声道：“别怪师兄。”
康浩陵不明白他说什么，只问：“这地道是做什么的？”
史庭威道：“这是工匠们用的，将来前面那座端门封死了主道，正门是
再也不会开的了，工匠却还得从这儿进出。你来的时候，见到端门底座砌著
砖石罢？来日几千百年以后，大胆盗墓贼要是敢去动一动那端门，当场便活
活压死了他。便有一伙盗墓贼，也全压烂了。”
康浩陵由衷地道：“这法儿不错啊。”
史庭威应了声，终于又道：“别怪师兄。我不管用，保你也保不彻底。
王陵另一边守着的是封师兄，他……他……师父……唉，别说了，你一切小
心在意。你剑术大进，我真的高兴死啦！”望了康浩陵背上的剑一眼，知道
那是自己为他暗地去打的剑，苦笑着点了下头，在康浩陵肩上用力一拍，返
身大步走开，领着余下的箭手迳去。
岐王走入密道，留下的卫士便搬抬刺客尸身、清理墓室。熊熊火把照映
下，打斗中跌落的“旦夕篇”的铁片，赫然便在脚边。康浩陵拾了起来，用
袍角一裹，塞在腰带里，这时蹲身站起亦觉晕眩，摇摇晃晃地跟进了密道。
此时他已想到：八名敌人是蜀宫的暗卫，他们的列雾刀和北霆门拳法，
正是黎绍之一手训练出来；他们手中的奇特利刃，是韩浊宜所炼制，与晋军
的精锐武器系出同源，却均不及常居疑的宝刀锋利；而蜀宫暗卫何以跟晋王
手下搭上了线？因为冷云痴与韩浊宜勾结。数年前他们早有颠覆蜀国之心，
这一次袭击大岐王陵，虽不明白因何出手，但既是韩浊宜所遣，刺杀岐王亦
不令人意外。
剩了两个谜团，康浩陵才智不及，无法解出：敌人究竟何事埋伏王陵之
中？他们究竟知不知道岐王微服出巡？
旦夕篇的文字，仍恍若在眼前跳动。想到立刻要去找黎绍之，共览这件
武林异宝，康浩陵莫名地一阵紧张：另一边的王陵可发生什么事了？封师兄
没遇到敌人罢？“我杀了这八个暗卫，他们是黎老兄的手下……啊，不对，
难道……”
一个令他又惊又怒的猜想，闪电般掠过心头！